比起许下一个希望她原谅的愿望，不如祈祷自己快些好起来。
可明摆着以徐老现在的情况来看，撑不了多久，也不会有奇迹发生，秋棠这么说的目的，除了讽刺到位，也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不会原谅的。
因为一个将死之人的道歉，就一定要原谅吗。
那她和女儿这些年来吃的苦算什么。
“我就知道……”徐老接连咳嗽两声，气息比刚才更微弱了，搁放在被褥上的枯手指头不停地颤抖，“就知道是这样……可最后，还是希望安妍你……”
希望她把怨恨都撒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过错让他来承担就行了。
如果因为他造成亲孙子下半生也如同那几年一样半死不活行尸走肉的话，老人家下九泉后没脸去见老太婆了。
秋棠没说话。
她不会顺着老人家心意说的，但人既然来了，总不该来砸场子，保持沉默已经是她力所能及内的最大尊重。
“好了爷爷。”徐南终平声陈述，“您好好休息养病吧，我和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可是……”
“我会如愿的。”
如老人家希望的那样，一家三口好好的。
会把秋棠母女接过去，三个人和寻常家庭一样和睦地在一起。
徐老看着徐南终温淡的眉角，深呼吸一口气，大概是放下心来了，能如愿最好了，当初阻挠他们在一起的老头子死了，安妍应该会解气很多，会和徐南终重新释怀的吧。
想到这里，老人家始终不安的手没有再动弹，呼吸也安稳许多。
他还在吩咐徐南终一些事情。
公司里的事务，他不需要操心，值得一提的是他自己名下的资产，没有给徐南终的打算，让他尽早认领秋絮，这样的话，秋絮也方便继承老人家的遗产。
听到这里，秋棠皱眉。
但见老头子没有开玩笑，自顾自说得认真而仔细的样子，她还是没忍心打断。
老人家的遗产可不少，有时候因为看外面的度假村不错就随随便便买下来，而后因为年老记性不好就忘到脑后了，几十年下来，各个地方的产业资产市值不少。
谁要是能继承的话，身家不比现在的徐南终低多少。
“遗嘱我已经吩咐律师拟好了，你这小子可不要打坏主意，那是我给小孙女的。”徐老爷最后用虚弱的语气说了一句。
他这个模样，秋棠如果站出来使劲撇清他们的关系的话，倒显得不近人情。
即便当年的徐老爷不近人情到极端。
她不做那样的人不是有多宽容，而是事关女儿。
秋絮跟着她吃了不少苦是真的，她知道自己以后未必有能力让秋絮过的更好，就算希望女儿和徐家断绝来往，也不能不给她选择权。
“爷爷。”听到遗嘱这两个字，徐南终眉间蹙得更深，“不要说这种话了。”
他们爷孙两感情薄弱，这个时候，谁的情绪都不太激烈，但每个字音下的所有感情，对方都能听得懂。
徐老不太自然甚至艰难地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爷爷最对不起你的人就是你了……你这几年没来看我也好，不然我看到你，愧疚总要加上几分。”
老人家的视线落在徐南终垂放的手背上，笑得更加苦涩，“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那天的情景，以为你要被我害死了……”
徐南终这几年和老头子闹僵，对二人都有好处。
老头子知道自己犯了错却倔强地不肯承认，一边因为徐南终不见他而怒急攻心，一边庆幸没能看到魂不守舍的他，不然老人家自己又是一整夜睡不好觉。
徐老爷记忆力不好却能记得那天他把关一禁徐南终的阁楼打开时满屋子的血，以及墙壁上的窟窿。
谁能想到一个正常人会因为出不去而用拳头凿墙了。
就是一个疯子。
不顾疲累的身体和透支的体力，也不顾被钢筋磨得全部都是血的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不知道疼痛的疯子。
徐南终淡漠的面色并没有因为徐老的回忆而动容，从进这个病房始终透露不出太大的情绪变化，和秋棠一样，他谈不上原谅，只是他的道德负担比秋棠要重一点，毕竟那是亲爷爷。
直接说原谅这种话去哄老头子，是不是太虚伪了。
徐南终也没说是否原谅，和秋棠一样，只让老头子好好养病，如果有其他的愿望，只有活着才能实现。
大概的事情交代完毕，徐老爷又喊后到的助理过来，让助理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乍一看，徐南终还以为那是给秋絮的礼物。
但是等到盒子打开后，他才发现里面的东西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秋絮上次送他的小猪佩奇卡片吗。
没想到徐老爷也荣获一张。
徐老苍瘦的手把卡片攥着，当宝贝似的，没什么力气的指间也尽量抓紧，生怕掉到地上似的。
谁也想不到让此时徐老最珍贵的一样东西是街边价格低廉的卡片。
徐老眼睛半睁半闭着，看向天花板，煽情的话没有多说。
徐家的男儿始终有一种别扭的傲气，不擅长煽动感情，老太婆走的时候，徐老没哭没啥的，第二天还和其他老头子出去下象棋，然而过后的很长时间因为触景生情，徐老会慢慢回味过来，身边唠叨的老太婆不见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不管他了，这个时候，徐老才逐渐悲怆起来。
心电图，没多久就成直线了。
满病房的医生和护士再次开始急救工作，其余的人都先撤离，没有人说但大家都知道，徐老已经走了。
走得很安静。
老头子死之前，手里还紧紧攥着小曾孙女送的卡片。
到最后，他也没听见孙女叫一句爷爷。
…………
很长一段时间，猫咖远没有之前的热闹氛围。
一来，常来猫咖转悠的陈婉约参赛去了。二来，林燃和徐南终这两位可以说每天光顾猫咖的常客，也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
徐老爷离开的一周后，A城才逐渐放出老人家去世的消息。
这段时间，徐南终在处理老人家的后事，抽不开身。
秋棠自己一个人管理店铺倒也乐得自在，按照他说的给自己多雇佣几个长工，以减轻压力。
对她来说，店里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日子平常如水，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周末的清晨，宁静安详。
蓝牙音箱播放着早间的新闻，报告完一天的风向和天气变化后，又谈及A城本地发生的事情，小到猪肉价格涨跌，大到开发区项目工程。
秋棠一如既往地坐在柜台前算着前一天的账单，耳边时不时传来男女主持人对话的广播声。
“因病故离世的徐氏董事长曾在生前拟好财产继承遗嘱，并让律师公布于世，昨天记者前去拜访才得知，未来继承人并未露面，这件事引起大家好奇和猜疑。”
“据说继承人是具有血缘关系的曾孙辈，年纪尚小，能继承亿万家产，网友们纷纷表示羡慕。”
男女主持人一唱一和地，开始复读网友评论，其中评论里不乏调侃未来继承人是不是徐家少爷私生的孩子。
听到私生两个字，秋棠没作犹豫，直接切换成频道。
本地的广播素来无聊，连一条野狗下了七条崽之类的新闻都谈得津津有味。
从这段时间的新闻来看，徐老的去世确实让不少人唏嘘。
网上大量洗脑号散播“钱多无用，享乐当下”的鸡汤，蹭了一波又一波的热度。
纵然事件燃烧这么长时间，火苗也没烧到猫咖。
这一点，秋棠还是欣慰的。
徐南终还算是个男人，知道不该打扰到她们母女的生活。
想到这人，秋棠又想到他似乎很多天没来找她了。
之前还说要一直缠着她，现在就变卦了吗。
正想着，门口突然来了人。
秋棠下意识抬头看去，眼前不知怎么浮现出徐南终的身影，紧接着，又看见他旁边的女性模样。
定了定神，她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
那不是徐南终。
那是林燃。
至于他旁边的女孩，应该是新交的女朋友？
林燃朝她走过来的时候，秋棠始终面色平和，在人到来之际露出客套的微笑，“要喝点什么？”
“老样子。”林燃带着女孩走过来，先自顾自说了一句，又低声问她，“你呢？”
女孩蓄着长发，一身仙气飘飘的小裙子，笑的时候脸颊两边有甜美的酒窝，此时她挽着林燃的手，娇声道：“和你一样。”
他们现在的样子，才是大学生该有的模样。
哪像之前，好好的一个大男孩非要赖在她这里做苦工，篮球不打了，游戏不玩了，正值青春何苦赖在她这里帮忙带孩子。
秋棠把他们点的茶饮信息传到后厨，又让服务生带他们入座。
林燃没有直接走，也不打算和她装不熟，笑容认真：“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认识啊。”秋棠头也没抬，“怎么，想让我给你免单吗？那好吧——”
“不不。”林燃当然不是想免单。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概想让她知道自己过得还好。
在秋棠这里，林燃始终没有太大的拘束，大大方方地把女朋友介绍一下，又对长发女孩解释这里的店主是他认的一个姐姐。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秋棠孩子都上小学了，女朋友肯定会乱想，毕竟秋棠看起来显年轻，长相也是男人吃的那套。
“姐姐好。”长发女孩也大方地叫一句。
秋棠抿唇笑笑以作回应，又送他们赠券，下次来的话可以免单。
论冷静，林燃还是比不过她的。
他们之前的所有，以林燃用其他人的号码发的短信告终，不清不白断断续续的，让人总觉得还有什么放不开。
林燃以为自己能放开，没想到姐姐比他还要洒脱。
说到底，他应该早些认清事实的。
其实姐姐，只是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当做另一个男人去重温她自己的青春罢了。
看得出来，林燃的小女友很喜欢猫，茶饮还没上来，人就往猫堆里蹭了。
旁边的林燃依然以一种宠溺的眼神把小女友看着。
厨房点心好了，是林燃以前擅长做的那款，秋棠自己尝了口，觉着不错便给他们端去。
猫爬架边上，长发女孩兴致勃勃地指着一只英短小奶猫：“姐姐，我好喜欢这只猫。”
“是吗。”秋棠把托盘放下，随意看了眼。
不巧，这只小奶猫正是徐南终之前偷的那只。
小家伙品相正统，模样奶萌，毛发也比其他小猫短而浓厚，摸起来手感很好，很多来撸猫的客人都很喜欢这只。
“这只多少钱？”长发女孩问道。
“不好意思，我这里的猫是不卖的。”秋棠歉意笑笑，“你要是想买猫的话，解放路那边有很多宠物店。”
“可是，那些店里的猫都没有这一只可爱。”
闻言，秋棠只能无奈耸肩。
她不卖猫的。
这些猫都是她精挑细选养出来的，每只猫定时驱虫打疫苗观察便便，过着有营养又健康的喵生活，她可舍不得自己养的好好的猫被别人带走。
“这里的猫不卖的。”见气氛不对，林燃也低声劝一句，试着转移女友的注意力，“你最近不是想吃甜的吗，这里有新做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女友兴致勃勃地探过身去，从架子上把正在玩耍的小奶猫抱下来。
长发女孩基本上把林燃的话全部都无视了，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恃宠而骄，一边摸着怀里的猫一边轻哼道：“我真的好喜欢这只猫，姐姐，你就卖给我吧。”
秋棠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这小姑娘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觉得自己能软磨硬泡，没有把猫放下的意思，紧紧抱在怀里没有松手。
她这样子，让林燃两边为难。
“真的不好意思。”秋棠依然保持着心平气和，“我女儿也很喜欢这只猫，她要是知道我把这只猫卖了的话会不开心的。”
“你可以给她重新买一只啊。”长发女孩依然不死心地打着商量，“这只猫在世面上卖的话应该七八千了吧？这样好了，我出两万。”
就算这只猫品相再正，也不至于卖到两万的价格。
一时间，秋棠不知道这人是来她这里胡搅蛮缠的还是来炫富的，而且看对方抱猫的姿势并不像是特别喜欢的样子。
既然如此她更不可能把猫卖出去了。
长发女孩应该是被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一旦看好什么东西的话就相反设法地得到，见抛出两万的价格没有让秋棠松口的意思，便继续加价：“姐姐是不是嫌少，那我出三万好了。”
话音刚落，她手里的那只猫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只男人的手夺了出去。
毫无设防的，怀里空荡荡的，等长发女孩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凉薄的嗓音：“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吧，这猫不卖。”
徐南终的到来，让刚才的气氛燃到最高点。
尤其当他和林燃站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不自觉已经分成两边，并且时时刻刻都在警惕和敌视着对方。
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杵在那里，手里抱着一只只有他手大小的猫，看起来似乎并不违和。
长发女孩不由得发问：“你是……？”
徐南终面无表情地答：“这是我的猫。”
“……”秋棠愕然。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这只猫被他偷过一次，然后就成他的了？
哪来的逻辑。
徐南终托着猫，一字一顿说得十分清晰，强调那是他猫的同时，似乎也在表明，这猫和猫的主人都是他的，碰不得。
长发女孩不是没想过继续争夺，但见男人不怒自威的气场后，一瞬间怂了，也没勇气去争夺他手里的猫。
她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假意笑笑，“这样啊，那……算了吧。”
再怎么掩饰，脸上那份尴尬还是显山露水地表现出来。
她不知道猫咖的规则，以为客人可以把猫放在这里，只有林燃知道徐南终刚才的话完全就是瞎说。
但林燃没机会也没理由反驳。
徐南终把小奶猫放回原位后，目光笔直地落在秋棠的身上，几日不见，他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可细致观察后，秋棠还是感知到他眼里透着的倦意。
是之前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都没有的倦意。
他这些天处理徐老的后事，应该费神又费心吧。
秋棠也不好去强调那猫不是他的，踌躇一会，“你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徐南终狭长的眼角眯起，倦意懒散地笑笑，“不用。”
“还是喝茶吧，我去给你沏。”
“我说了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