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焦急,一种莫名地焦虑,似乎是感应到什么,没日没夜的心神不宁。

是否,她又做错了决定,是否,又会发生突变,始料不及。

以前她可以不在乎,可是,现在不行。

于是她变得谨慎,每天过得小心翼翼。除了去车站打听消息,她几乎每天都呆在民宿里不出门,除了女人,她们没有和任何人交流,恐怕,这里也没有谁有闲情逸致和人交谈,所有人行色匆匆下都是对未来,对死亡的恐惧与迷茫。越是看到这种无助地几乎快要让人崩溃的绝望,繁锦越是觉得将雅治送回去是明智的决定。越是失望,就越是想要赶快把孩子送走,尽快,在她心力交瘁之前。

直到。。。。。

没想到,没想到,还是让她在天津遇到了他,看到的那一刻,繁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暂的惊讶后,是涨满胸腔的狂喜,以至于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驶离里数米,繁锦才恍然大悟地追了上去。

一边跑一边喊着“等等,等等!”

四周太喧闹,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追着车子狂奔的女人,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有同伴的,莫不是彼此搀扶着尽快离开,那是日本人的车,谁敢去惹,就算清晰地看到一个女人疯子一般地追着车子,再好奇,再迷惑,这个热闹是凑不得的。

于是视而不见。

繁锦拼命地追着,上气不接下气,声嘶力竭的喊声一次次从吼腔溢出,这或许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抓不住,为什么又要她遇上。

老天真是残忍。

眼看着车子远离,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双脚已经悬浮,使不上劲,繁锦身子募地一沉,脚步踉跄地一绊,狠狠摔到地上,牙齿磕在唇上生疼,嘴角瞬间尝到了血腥味。

她只来得及抬头,刚好看见黑色的车尾消失在街角。

她趴在地上,久久地不动,直到有人怯怯地走过来,似乎想要询问什么,片刻,却是摇摇头走开。

她还是不动,头深深地埋进撑着的臂弯里,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自己方才的闪神,为了错失了这次机会,又或者为了雅治,为了那个男人,为了自己。。。。。总之,泪水就是滑了下来。

所有的委屈总是会在最脆弱的时候爆发,满溢。

她就那么趴着,直到感觉到头顶有阴影照了下来。直到耳边有风吹了过来,她抬头,如期地望进一双眼,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冲口而出,顾不得卑微,抓着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的男人衣袖。

“求你,求你带我去上海,让我见他,求求你,山本!”

“求你,求你带我去见他,让我见他,求求你,山本!”

这个女人呆在少爷身边数年,脆弱的时候屈指可数,她习惯用冷漠和疏离将自己包裹起来,脆弱地,艰难地,却神奇地给人一种坚韧的感觉。

哪怕是错觉,她曾经一度掩饰地很好,是什么时候变的,他不知道,一如他从不曾注意到什么时候,少爷已经为了这个女人疯狂一般。他其实一开始就看到了她,故意视而不见,谁知道她却追了上来,不顾一切地,竟是那样疯狂,车子拐角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到她跌倒的身影,幅度很大,似是用尽了全力。

他最终还是在犹豫中又翻转了回来,眼看着那个女人卑微地求着自己,那里还有当年那一丝一毫倔强,傲气的摸样。甚至是那段时间,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死掉的时候,他也不曾见她低过头。

不,若说有一次,就是那一年的车站,这个女人,牵着孩子看着少爷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无助与哀求,可是也是瞬间,随即又被坚强取代。

可是现在,他分明见到她的无助与彷徨。

她还是那么瘦,眼神却依旧清亮,是否,少爷就是迷失在这一双漆黑的眼中无法自拔。

任由女人拉着自己,其实,回来,他还是有私心的,也许。。。不,是肯定,能够拯救少爷的只有这个女人了!

于是他闭了眼,听到女人的哀求后冷冷地说了句“不用了,少爷在天津!”

天津,他们竟然近在咫尺。

局促地站在一栋暗红的楼邸前,繁锦不安地拧了拧眉,她不明白,为什么山本不要她马上带来雅治,而且给她讲了那些奇怪的话。还换了一身下人的装扮。

山本说,能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我现在带你去,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出声,装作下人!说完眼神闪烁了一下,半响才说“之后,我们再谈!”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此刻,她就站在这府邸前,明白里面有她最想见的人,当初的急切没了,徒留下一股莫名的慌乱与紧张。

宇野淳一,这三年,你过得可好?

随着数个同样穿着的下人进了宅子,扑鼻而来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楼层间的房子里偶尔传来一些哀嚎声,还有叫声,甚至路面上清晰可见一些来不及擦拭的血泽,有些纱布凌乱地落在地上,有白袍的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日本人竟将这里改造成了临时的医务所。

一明白这个地方的作用,繁锦的心已是募地一沉,是不是宇野淳一他。。。。

正想着,前面的人停住了,繁锦正胡思乱想,脚下惯性地走着,一下撞在了对方背脊,鼻尖生疼,抬头就看到一双愤恨的眼睛。

繁锦抱歉地点了点头,前面的女人才愤愤地转回头去。

她往前看,她们停在一道暗红的门前,血红的颜色阴森地诡异。

此刻,有个中年女人从一间房间出了来,审视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射一番,淡淡的说“进去后,不要出声,把地上的杂物全部清理掉就好,记住,动作要快!一定要听话。”冷冷的口气,脸上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越是这样,繁锦她们越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果然,女人的话刚落,飞快地又补上了一句“如果不想死的话!”

一时之间,尽是抽气声,前面的人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可惜,下一秒,那道暗红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就算想逃,等待的必然是死亡。

屋子里很黑,不像是人住的地方,黑得诡异,气味更是怪异,有药水的味道,还有血腥味,甚至还有一些怪异的麝香。

繁锦与其他人的战战兢兢不同,她迫切地目光努力在黑暗中寻找自己想要见到的身影,可惜没有,除了那一层层垂落下来的蚊帐,地上除了触目惊心的一地散落碎片,一无所有。

中年女人一进去,动作利索的将窗口的所有窗帘卷起来,打开所有的灯。房间立即透亮,却让所有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抽了口气,地上,满是破碎的瓶瓶罐罐,到处是肆虐的痕迹,甚至地上还有清晰可见已经凝固的血迹,墙上,桌椅上,无不幸免。

如果不是那些高档的桌椅,摆设,她们真的会以为这是人住的地方?还是牢房,那些血,那些浑浊的药物液体。

“马上收拾干净!”女人没有迟疑,大吼一声,让呆滞的繁锦等人回过神来,大家才如梦初醒地忙活起来,擦拭,打扫,清洁。

繁锦被扔给了一张抹布,恍然地跪在地上擦着那些暗红的血迹,每擦一下,心中皆是一阵穿刺。疼得无以复加,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这些血是宇野淳一的,是他的,这满目的苍夷是在向她诉说着什么。

她不知道,只感觉心如刀绞。

莫名地动作或着她的泪水一下下地抚过地上的血泽。

一下,两下,三下。

此时,中年女人从走廊的地方拐过来,平淡的脸上竟满是惊惶,大喊着“将那些窗帘放下!”说完,自己已经熟练地开始关上所有的灯。有人忍不住放出了害怕的低喊,任谁都感觉到了气氛中那可怕的氛围。

有人在拉扯繁锦的手臂,生疼,耳边是女人的咆哮“快滚,你们马上滚出去!”\

话音刚落,楼层却清晰地传来了践踏声,还有咆哮,繁锦熟悉的咆哮声。

她心一抖。

已经来不及了,中年女人咬咬牙,关了最后一盏灯后低声对她们说“全去墙角,不想死就不要出声!”

末了,顾不得其他,连自己也缩到了墙角蹲着,没有人敢怠慢,更想活命,也围拢了过去,繁锦被他们夹着也过了去。

漆黑的屋子只有她们急促的呼吸声,还没来得及适应忽然的黑暗,门已经彭地被踢开,浓稠的血腥味。是一团黑影,不止一个人。

有人在咆哮“雅子,马上过来帮忙!”是山本的声音。

下一秒,蹲在他们身边的中年女人已经应声站了起来,跑过去。

繁锦努力地适应光线,太黑,只能模糊地看到两人跌跌撞撞地扶着一抹身影,有片刻地恍然。

“少爷,还是叫。。医生吧,止不住了!”山本的声音很是焦急,手似乎还按着什么。

没有人回答,雅子的低呼声已经传来。

“叫什么,不要命了”是山本。

“司令,司令,叫。。医生吧!”雅子的声音已经抖得不像话。

“滚。。。。。。。!”终于,她听到了曾经熟悉的声音,却好像又不一样,沙哑地没有生气。繁锦几乎在同时,用手掌捂住了自己快要冲口而出的呼喊,蜷缩着身子,死死地捂住嘴角。

片刻,房间里没有人再说话。静谧地诡异。

终于有重重吸气的声音。好似做了最大的决定。

只听得山本冰凉的声音传来。

“那边那个,你快点过来!”

“愣着做什么,过来!”又是低沉的一声,繁锦很久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看着山本示意的目光。她的心打鼓似地颤动了起来。

站起来,一步,一步。

朝着那细微的光源走去。

几乎是在瞧见宇野的那一刻,她猛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惊愕声叫出来。

眼前,是山本警告的眼神,不免增加了一丝慌乱。

天啊。

天啊。

此时此刻,繁锦不停地问自己,这是宇野淳一吗,这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她爱的宇野淳一吗。

前方,被山本和雅子搀扶着的男子,比起多年前,瘦削了很多,整个人颓废极了,丝毫没有司令威严的半分样子,还有那些蜿蜒在他手臂上的伤口,嫣红的血一路顺着痕迹斑斑的手臂往下,促目惊心的一片。

繁锦震惊了,忘了移动脚步。

山本看着她,眼中充满了难言之隐。

只是,司令的伤势不能再耽搁了,于是他很快缓过了神来。

“你不少当过护士吗,司令不想要惊动任何人,你过来给宇野司令包扎一下!”山本紧紧按着宇野的伤口,依旧挡不住鲜血直冒,很快,他的手掌已经猩红一片。

太可怕了。

可怕地让人忘记了呼吸。

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

是宇野淳一的改变,繁锦简直无法想像,这三年来,他过着是怎样的生活。

一路升官发财,不该是意气风发,好不风流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可是,眼前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她心中的问号。

于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冷静,从雅子质疑的眼神中接过了药酒和纱布,熟练地包扎了起来。

开始,宇野淳一还有些抗拒,嘴里吼叫了让所有人滚开。

可是后来,大抵是伤势发炎开始发烧,他的声音和动作都慢慢虚弱了下去。

直到繁锦慢头大汗地将伤口小心翼翼地包扎完,宇野淳一已经陷入了浑噩的状态。嘴里依旧念念有词,听得却不是那么真切。

繁锦很知趣,走到一边向山本讲了几种退烧止痛的药物过后,才回到宇野淳一的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山本对所有人有了吩咐,倒是没有人再抗拒她,任由她靠近宇野淳一。

此时,沉睡着的他少了方才的戾气和恐怖,更多的是一种苍凉的感觉。

繁锦的心揪紧一般地生疼。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如果宇野淳一这三年过的如此痛苦,为什么当年不和他们一起离开。

为什么要告诉她,他是日本人。

因为他是日本人。

她的心好痛。多少个夜晚,她回想起这三个字,心中都是无以复加地疼,生疼。

现在,像做梦一般,前一刻还在颠沛流离的她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可是,如今的他,却是面目全非。

些微的灯光依旧能够让她看清他脸上淡淡疤痕。那是伤口愈合后留下的刀疤,从额头的位置,深壑般的划过他的鼻梁。在他原本俊逸的脸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更可怕的是,伤口不止一处,他的耳际,明显有着疤痕。还有颈间,肩膀的位置,甚至,繁锦不敢往下想,她就是有那么一丝预感,在宇野外衣的包裹下的那具身体肯定也是千疮百孔。

他不是司令吗,他不是指挥吗。

为什么,他就像个上前锋的战士,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多年前的他怎么可能让自己轻易受伤,他说过,一个军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如果搞的自己遍体鳞伤,拿什么来兑现自己作为军人的荣耀。

可是现在。。。

繁锦真的迷茫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挣扎。

她想,或许,她只能从山本那里得到答案。

山本似乎已经做了一切准备,当繁锦照料好宇野淳一以后,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坦然表情似乎并不打算隐瞒。

于是他们默契的走到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

繁锦知趣的没有开口,随着山本到了后院的石凳上。

山本瞅了她一眼,先开了口“小少爷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司令这边稳定下来,我会接小少爷回来。”

繁锦点点头,感激的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山本的笑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

“赵小姐,其实,你不应该回来的!”

繁锦低下眼睑。欲言又止。

“虽然我明白,一个女人在乱世生存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带着一个孩子,你的身份特殊,难保不会被有些人当作对付司令的筹码。但是,你不是已经坚持了三年了吗?”

“就是因为三年了,够久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山本,其实我不是考虑我自己,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的,我不会在他身边的,我可以马上离开的,只要,只要雅治可以平平安安。你我都明白,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这里,只有雅治呆在他父亲身边...”繁锦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有一丝哽咽,脑子里闪过那天那幕可怕的画面,孩子还太小,却不得不让他面对那么残忍的画面。

太可怕了。

山本看着繁锦的表情,大抵也能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三年来,他们刻意的不去追查了解他们母子的音讯,就是怕节外生枝,可是,毕竟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生逢乱世。

可是。他也为难,因为他也不确定,这里,会不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司令这个样子、、。

山本为难的蹙眉,可是又一想,如果说这个女人毁了司令的一切,是否,也只有这个女人能够拯救司令呢。

一想到这里,山本眼中不自觉的升起一片希冀的目光,看的繁锦却是一头雾水。

“赵小姐,其实,或许现在真的只有你能够救司令了!”

“救?”她蹙眉,因为心中之前的一些猜测似乎要明朗化感到不安。她不得不承认,或许,宇野淳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很大部分有可能是因为她。

是的,多年前,他私自放走自己,之后,并没有追兵和悬赏。

那么,就应该是宇野淳一压制住了。

宇野淳一的父亲分明把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没有理由这么容易放过她的。更不用说有着宇野家血脉的雅治。

这一切的一切,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这几年,她忙着逃命,忙着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苟延残喘。没有时间,也没有立场让她去弄清楚这些问题。

而现在,要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的。

“我想你也知道,司令的亲身父亲是个怎样的人物!”

繁锦点点头,她当然知道,当年的匆匆一瞥,她几乎已经能够肯定,那个男人 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光是看他将宇野淳一调教的如此,就该明白,他多有手腕。

“三年前,司令私自放你们离开的时候,他就答应了老爷一个条件!”

“条件?”繁锦的心一颤,心中不安涟漪一般的扩散开去。

“条件就是,司令必须一辈子忠于大日本帝国,永生不得与你见面,直到死。”

直到死。

仅仅三个字,让繁锦的心剧烈的跳动一下,似乎,一切的一切,已经有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