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清弦和阿来的友谊,却又如青竹般被在这平和的纯朴的乡间被雨露润泽着,慢慢的青郁成长。十六岁的阿来挣脱了十四岁阿来那副小小的身架,突然之间变得又高又壮,他的肩膀开始宽阔起来,身体强壮而有力,一双大手更是宽厚而充满了力量。他的眉毛很浓,像是倒悬的宝剑一样挂在眼睛上方,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着狡黠和漫不经心的笑意,任谁,都会夸赞阿来的相貌,说他是个英俊的后生。

阿来还是那么爱打架,他打架从来没有输过。野猪和瘦狼成天跟着他,把这当成了世上最大的乐趣。阿来常常从镇上给清弦带回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据说都是镇上的小姑娘家喜欢玩儿的,清弦就常常数落他,要他学识几个字,不要总是在大街上晃。

阿来被他说得烦了,便也由着清弦教他识字,学得竟颇认真的。最初的时候,阿来一去找清弦,野猪和瘦狼就在外面四处逛,他们不好意思去见清弦。但时间长了,慢慢的也就熟络起来了。三个人,经常溜到山林里,采蘑菇、摘松子,有的时候阿来兴起,就跳到河里去捞鱼,运气好的时候,居然会徒手捉住又大又肥的大白鱼,在阿来的大手里不停的摆尾挣扎,甩得水珠四溅。

每每这时,他们便可以支上干燥的树枝烤鱼了。诱人的鱼香飘得整个山间都是,每一张年轻稚嫩的脸上都带着期待和兴奋的神色,垂涎欲滴的眼巴巴的看着被串在树枝上的大鱼在阿来的手里翻转、再翻转…

事隔多年以后,这段美好的、香喷喷的回忆仍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新鲜如初,那是一生中最轻松、最难忘,也是最快乐的记忆了。自此以后,他们――围坐在那青青郁郁的山林间和那条香气扑鼻的大鱼旁边的这几个年轻的脸庞的主人,便再没有享有过如此美丽和愉快的经历了。

再没有。

第五章 离乡(上)

更新时间2007-12-259:24:00字数:2616

沈清弦在锅里又添了一瓢水,升起的腾腾热气扑在脸上,立刻给这张俊俏的小脸儿蒙上了一层水气,增加了几分莹润。她眯起眼睛,笑意盈盈的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吃饭了。

“哐铛”一声,屋里传来一声巨响,吓了沈清弦一大跳。那是从爹的屋里传来的,这段时间,爹的脑子被酒精侵蚀得愈发的糊涂了,却像是一个上了毒瘾的疯子,每天睁开眼睛嘴里喊的除了酒,还是酒。沈清弦急匆匆的跑过去,掀开一个半旧的门帘,便瞧见自己的爹正半睁着迷醉的眼睛踉跄着在屋子里打转,一把椅子横倒在地上,刚才的声响应该就是那椅子发出的。爹的脸上还挂着潮红,脚步不稳,一伸手,竟将一个拖着脸盆的铁架子打翻了,铁质的脸盆与架子撞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震得沈清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爹,你这是干什么?大清早的!”她走上去,扶起架子,立在一边,又伸出手要去拣脸盆。

“去你的!”爹蛮横的骂了一声,抬腿便将那铁架子踢飞,架子“呼”的一声从沈清弦的身边掠过去,差一点儿便撞上她。沈清弦心里暗暗一沉――又开始了。

爹现在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几年前的清醒尚能让他勉强称得上是一个正常人,但是现在,清醒而又内敛的爹,却已经变成了十足的“酒疯子”,在他的身上再看不到从前温和儒雅的风度和和蔼的笑容了,他渐渐的习惯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捧着酒瓶喝个不住,时而陶醉在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拟的人的对话里,时而像发狂一样乱砸东西和骂人,当然,偶尔也要打人的。

沈清弦的娘回来的次数不多,每次回来都要拉着沈清弦的手落泪,说一些对不住自己的闺女,让她受苦的话。沈清弦除了苦笑之外,便是安慰自己的娘,是呵,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再说,即便是她有可以选择的权利,也无法把这项权利用在选择自己的出身和家庭上吧?

“酒呢?酒呢?”爹鼓起眼睛,梗着脖子问沈清弦。

“爹,大清早的,我哪里给你打酒去?”沈清弦耐着性子劝着。她每天都要压抑着自己内心日益膨胀的悲伤和苦闷去照顾这个越来越无法沟通的爹,不仅要忍耐着整日被的骂,甚至还要忍着时尔向她挥出的一拳或者一巴掌,或者是从什么地方扔出来了一件什么东西。

“你放屁!”爹借着酒劲,乍着膀子,伸出一只仅有的手来指着沈清弦,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这个拖累人的扫把星!呸!”

他一口唾沫吐在沈清弦的身上,继而更加怒气冲冲起来:“我看见你就生气!我这一辈子和这个家都是你给毁了!”说着,又上前推了沈清弦一把。

沈清弦被推得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在门框上,一股悲愤之情从她的胸腔里升起,她的鼻子一酸,转身想离开。这样的话她听过多次了,每一次听,她的心都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似的,虽然她不明白爹为什么要这样说,但这句话造成的伤害却是远远大于爹的想像的。

沈清弦不知道她要承受这种折磨多久,每一天、每一天,她都在漫骂声中煎熬,而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便是阿来和野猪他们偷偷的溜进院子找她出去。只有跟他们在一起,沈清弦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那么一点属于她这个年华的快乐与清澈。

“滚回来!”爹大喝一声,猛的冲上去将沈清弦拉了回来,他用的是那种属于醉酒之人特有的粗鲁的蛮力,沈清弦轻叫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拉弄得撞在了墙上。

沈清弦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眼泪“唰”的一下下来了,但是她爹可不理会她的这种痛苦。虽然松了手,却依然叫嚣着大骂。

“哭、哭!就知道哭!跟你那个没脸的娘一样!她不知从哪抱来个你这个这么个丧门星,害得我没了手,落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爹喷出的唾沫溅了沈清弦满头满脸,他比划着那条失去了手臂的胳膊,激动的向沈清弦挥舞着,还不住的推搡着她。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是你跟娘的亲生骨肉啊!”沈清弦哽咽着,凄楚的说。

“放屁!”爹猛的挥手,狠狠的打了沈清弦一巴掌,“你是谁的亲生骨肉?”

沈清弦的脸上挨了一下,脑部一下撞在身后的墙上,顿时感到眼冒金星,粉嫩的脸上清晰的出现一个血红的掌痕,嘴角有一丝殷红滑落。

爹又狠狠的捏住沈清弦的脸,咬着牙恨道:“看看你这张脸,长得像我吗?像我吗?”

“你这个下作的小扫把星!”

沈清弦被紧紧的捏着脸,她无法说话,或许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自己非常熟悉的至亲至爱的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的爹对她会有这么大的恨意,难道真如爹所说的,自己是个扫把星?家里的变故、爹的致残,都与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突然,爹的身子径直的向左边倒下去,速度快得让沈清弦甚至是爹本人都没有来得及有所反应。

“他妈的,老子最恨对女人动手的孬种!”一个年轻的、愤恨的声音响起,阿来那张年轻而充满了愤怒的脸出现在沈清弦模糊的视线里。

“阿来…”沈清弦哽咽着唤到,不知为什么,看到阿来的沈清弦竟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与刚才倒在地上的自己的爹相比,阿来似乎更加的亲近和可以依赖。沈清弦动了动嘴,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了,她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堵得她透不过气。

“清弦,你没事吧?”阿来关切的看着沈清弦。

沈清弦摇了摇头。

“嘿哟,哪儿来的野小子?啊?”爹挣扎着站起来,他使劲的眨巴着眼睛,好像这一跤把她的视线摔模糊了似的。

“阿来,你回去吧。”沈清弦深知阿来的性子,他最见不得人欺负女子,又极其坦护自己的,刚才已经看到了爹这样对待自己,若是阿来的火暴脾气一上来,那爹的处境会是很危险的。她急急的在脸上抹了两把,去拽阿来。

“怎么个意思?”爹站起身来,却晃个不住,好像眼前的人已然变成了好几个,他依旧眨巴着眼睛,瞅了半天弄清楚,原来来的人是清弦认识的。

“好哇!”他叫道,“翅膀还没长硬呢,就学会勾搭起男人来了!”爹气喘吁吁的骂道,他眼睛四下里寻找着,不知在找些什么。

“你放哪门子的屁?”阿来被激怒了,他黝黑的眼睛瞪了起来,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怒意,像是一把火被倾刻间点燃。他转过头来怒视着清弦的爹。

爹的眼睛突然一亮,像是终于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踉跄几步走过去,迅速弯下腰拣起了一个什么,猛的向阿来挥过去。

第六章 离乡(中)

更新时间2007-12-299:25:00字数:3292

那正是刚才被沈清弦爹踹飞的铁架,原是托着脸盆的,四根纤细的铁杆围在一起,在最上面有一环铁杆绕成的圈,用来托脸盆之用。虽然上面还涂着蓝色的油漆,却早已经锈迹斑斑。此刻,这锈迹斑斑的铁架竟成了凶物,它呼啸着向阿来飞来。

岂料这阿来是吃素长大的?

一丝冷笑挂上阿来的嘴角,他也不躲,握紧拳头便挡。

只听得“铛”的一声,那铁架竟被挡开去,震得那醉熏熏的独手老爹手臂发麻,后退了好几步。

他摇晃着,又用力眨了眨眼睛,重重的打了个酒嗝儿。一股酒糟之气扑鼻而来,阿来皱起了眉头。

“你!”沈清弦爹大吼一声,指着阿来,双眼圆睁,眼神却开始迷离和慌乱起来。“你跟那些人是一伙的!跟这扫把星也是一伙的!你砍了我的手!你以为这样就能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吗?哈哈,我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赶快给我一百个大洋,不然我就让全镇子的人都知道你的儿子是哪来的!”

阿来跟沈清弦都愣住了,这是哪儿跟跟哪儿啊?

阿来在迷茫之中又感觉到一丝荒唐,这老爹八成真是糊涂鬼催的,疯成这样,满嘴的胡话,刚才跟他认真真是多余!

孰知阿来的念头还没落地,那疯老头儿便“哇”的大叫一声,猛的向阿来扑来。

阿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在沈清弦的一声惊呼下被那老头儿扑倒。这老头儿是有些蛮力的,他疯了一样的襞头就打,吓得沈清弦慌了神,就要冲上去拉人。

“清弦,退后!”阿来大喊一声,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急着护住头部,只将双手向前一抵,竟将清弦爹整个人架了起来,他的长腿一曲,脚尖向上,“呼”的一下将清弦爹踹了出去。

沈清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爹那肥胖的身体被阿来的一脚踢得险些飞了出去,结结实实的倒在地上,发出笨重的声响。

阿来气喘吁吁的坐起来,踢这个胖敦敦的老头儿是需要不少体力的。他喘着粗气,瞪着倒在地上的清弦爹。

只见清弦爹全身像是被电流击过似的抽搐了一下,继而慢吞吞的爬了起来,他嘿嘿的怪笑着,脸上洋溢着既疯狂又古怪的笑容,举起他那唯一的手,他的手里紧紧的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子。

――那正是阿来经常揣在怀里的。一定是刚才他他爬在阿来身上的时候顺手抽出来的!

这下,不仅沈清弦的脸上变了颜色,阿来也神色一凛,不由得暗自握紧了拳头。

“爹,你要干什么?”沈清弦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变调,爹现在的意识处于模糊与颠狂的状态,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你拿着刀做什么,快放下!”

清弦爹却像听不见一样,怪笑一声,重新冲了上来。

这一次,他可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阿来明显的感觉到清弦爹的疯狂和他的蛮力,清弦爹挥舞着刀子向阿来猛挥,阿来既要提防自己被刀子伤到,又要小心不让清弦爹靠近清弦,一会儿,额头上便冒了汗。

阿来最终做了个决定,他一低头躲过了清弦爹挥过来的一刀,在低头的同时,阿来一伸手,紧紧抓住了清弦爹的手腕。

清弦爹显然很不乐意阿来这样做,于是他嘴里轻声的呼噜着什么,脸涨成酱紫色,咬着牙与阿来争夺。

沈清弦急得双手紧握,不住的跺脚,她粉嫩的脸涨得红红的,眼睛里转着泪水。她就这样看着自己的爹与自己的好友打得难舍难分,她一个劲儿的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又轮番唤着她爹与阿来的名字,却丝毫不管用。

突然,一切都寂静下来了。

阿来的脸上挂上了惊愕,这是他自打架以来头一次露出这种表情,他的手扭转了清弦爹的手腕,握住了刀柄,而刀身――则深深的刺进了清弦爹的心脏。

清弦爹双眼圆睁,眼里布满了血丝,像是要爆裂开来,他的鼻孔也张得好大,嘴微微的张着,似乎也在表示着他的惊讶。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是他生命里最后的记忆。

“爹…”沈清弦愣愣的,她还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许久才轻轻唤了一声。

清弦爹和阿来都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谁也没有动。

沈清弦有点蒙了,她急火火的冲过去,将阿来与自己的爹分开。阿来睁大了眼睛,眼看着眼前胖敦敦的清弦爹直挺挺的向后仰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爹!”一股热浪和无名的恐惧袭上了沈清弦的心头,她大声的唤着,蹲下身来伸手出去探爹的鼻息,却已经…毫无呼吸了。

沈清弦愣住了,阿来也愣住了,有那么一阵子,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清弦爹的胸口还插着那把刀,刀柄已经齐齐的没进去了八分,血汩汩的涌出来,前襟殷温了大片。

“清弦…”阿来好一会才艰难的说道,他脸上带着一丝痛苦,清弦爹对清弦一向不好,他是知道的,但是身为外人的阿来却无法做任何事情。照着阿来的性子,对于眼前这个可恶的、欺负清弦的老头儿已经手下留情了,但却还是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这让他不知如何面对清弦。

好歹,这也是清弦的亲人。

成串的泪从脸上滑落,沈清弦低声的抽泣着,她抖动的双肩看上去那样的单薄和无力,惹得阿来一阵心疼。

“阿来,”清弦轻声的唤道。

阿来痛苦的看着她。

“你走吧,快点走!”清弦猛的回过头来看着阿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多年后,当沈清弦再次回顾这一幕的时候也仍想不出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她不恨阿来呢?

或许,在当时的这种情况下,她能做出的,只能这个选择吧?

“走吧,阿来!”沈清弦的眼睛里含着泪,却透着一丝坚定和不容置疑。“你已经不能再留在这儿了,我爹死了,就算是我随便编个什么谎话也不会有人相信。纸是包不住火的!”

阿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清弦,在他的心底莫名的升起一股陌生感,他不知道,或者说,他有些分辨不清,眼前的清弦到底是不是他熟悉的童年玩伴了。在这一刻,清弦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让他感到陌生和遥远的神态,是它突然出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它本来就寄存在眼前这个娇弱纤细的身体里的呢?阿来不知道。

“走!”沈清弦突然冲着阿来奔过来,将愣愣的阿来向外推,她的眼里依然有泪划落,此刻却在柔弱和凄楚中夹进了一股韧性,弄得本是力大如牛的阿来不由得随着她的力道踉跄着往外走。

“走吧,阿来,这地方是呆不得的!”沈清弦急急的道:“快走!越快越好!”

走?阿来的脑子里像是突然闪过一道闪电。“不行!”主意来了,阿来的力气便也来了,他站定了,反身过来扳住清弦的双肩,双眼如炬道:“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向你娘交待?你怎么对别人解释?”

“我叫你不要管!”沈清弦几乎是吼了出来,她满是泪水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星星般璀璨,“我会有办法的,你快走,快走!”

沈清弦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的推阿来:“快走、快走!”

“我不走!”阿来也来了那股子犟劲,“大不了我去自首,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扛!”

沈清弦急了,她挣脱阿来,转身扑到爹的身上,一把拨出刀子,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双眼绝决的看着阿来,厉声道:“走!如果你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尖利的刀尖,在粉白的颈子上划出浅浅的血印,红与白的对比是那样的刺目。阿来气得直哆嗦。

“走!离开乡下,越快越好!”沈清弦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哪里来的主意,她的行为没有经过自己的脑子和意识便这样向自己的身体下达命令了,她看到阿来紧紧的咬着牙,眉头紧皱,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走不走!”沈清弦喝道。

“清弦,你这是在逼我!”阿来恨不能咬碎自己的牙,他怎么能把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丢在这替他这个堂堂的大老爷们儿背这个黑锅?那还不如让他死了来得痛快。

“走!”沈清弦纤细的手加大了力道,锋利的刀刃在粉白的颈子上划出的血印更大也更深了,鲜血,一丝丝的渗出来,触目惊心。

阿来狠狠的跺了跺脚,咬牙道:“好,我走!清弦,我阿来这辈子欠了你的,以后一定要还!你是我阿来这辈子最铁的哥们,我死也不会忘了你!”

说毕,转身怒气冲冲的离开。

第七章 离乡(下)

更新时间2008-1-79:12:00字数:3076

看到阿来阴沉着一张脸,野猪和瘦狼有点蒙了,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阿来这个样子。以往无论发生什么,即便是面对最强劲的敌人的时候,阿来的脸上也是笑嘻嘻的,可是现在,这张俊美的脸上第一次挂上了一股阴沉的怒气和――隐隐的煞气。

野猪凑上去,似乎是想问点什么,阿来却径直冲向一把破旧的木头椅子,他坐在上面,沉默了一两秒。

野猪看看瘦狼,瘦狼也看看野猪,两个人不知道怎样开口问阿来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们有点不敢开口。

“野猪、瘦狼。”阿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决定,他转过脸看着这两个人,眼神里的,是一种坚定的神情。“我要走了,离开这。”

“为什么?”野猪急了,“怎么回事?”

“别问了,我现在就得走。”阿来说着,站起身来。

“不行!”瘦狼也急了,阿来少有的郑重表情让他和野猪都预感到一丝不祥,都是在生死线上“混”大的,他们知道如果到了要离开这个乡间的地步的话,那就肯定是出了事――而且是大事!瘦狼一把抓住阿来的手,怒道:“不许你走,出了什么事,我们哥俩替你扛!”

一股势流直冲向阿来的脑门,他的脸攸的一下涨得通红,这就使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了两下。他的眼圈突然间的红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正常。“放屁!”阿来怒吼着,“放开我!如果是哥们,就别说你们今天见过我,也别说我去了哪里。如果有缘,我们肯定会再见!”

阿来一甩胳膊,连东西也不收拾一下的就朝门口走去。

“你回来!”野猪跺着脚喊。

阿来,却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野猪愣了愣,又追出去,拉住快步离开的阿来,翻遍口袋里所有的钱,不由分说的塞进阿来的手里,“拿着!”野猪的声音有些变了调,他的眼睛模糊了,爷们之间的规矩,有些事情即便是哥们也不能管得太多,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放手让对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即便,分别是那样的让人难以接受。即便他们连一个分别的理由都不知道。

“拿着!都拿着!别苦了自己!”野猪的声音有点哽咽了,现在的野猪已经是个虎背熊腰的大小伙子了,他足足比阿来高出一头,依旧浑身的肥肉,可是他现在涨红的脸的含着泪的眼睛却让他的神情看上去像个话离别的大姑娘似的。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状态下,阿来一定会笑破肚子的。

可是阿来没有笑,他浓重的眉毛纠结在一起,静静的注视着野猪,眼睛里纠缠着一种浓浓的痛苦。阿来紧紧的攥着那些钱,突然狠狠的抱了野猪一下,既尔猛的推开他,大步离开。

“你走!你走了就别再回来!”瘦狼在后面小跑着跟上来,纤细的小胳膊竹杆一样指着阿来,尖着嗓子吼道。看得出,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沈清弦呆呆的,在地上坐了很久。她的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那把冰凉的刀子,双眼空洞而迷茫,好像是灵魂早已经神游出自己的身体一般,完全失去了知觉。

太阳已经西下了,当它最后一道余晖倾斜进这间凌乱的屋子,沈清弦的魂儿像是被这道落日的余晖唤了回来一般,略略的让她有了知觉。沈清弦茫然的转了转头,看向窗子,窗外是一片火红的云霞――一片火红。这片火红让沈清弦打了个哆嗦,她彻彻底底的回过了神,想起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低下头,她看到了手里紧攥着的一柄寒光,不由得一松手,刀子掉在地上,发出“铛啷”的声响。

沈清弦看了看屋子,自己的爹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倒在地上,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跑出屋子。

第二天,娘就回来了。

沈清弦肿着一双眼睛,看着娘消瘦的脸庞,心里忍不住一片悲凄。母女俩抱头痛哭。

沈清弦撒了谎,说是一个蒙着脸的人闯进家里,拿着刀子威胁自己向他爹要钱,他爹与那人争执了几下,被一刀捅在了胸口上。她一见也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蒙面人走了,怕是见杀了人吓到了逃跑的。

乡下本就是毫无油水可捞的地方,何况清弦爹又是出了名的酒疯子,说他与强盗争执,简直像螳臂挡车一样笑掉人的大牙。正巧当时有一伙逃犯流窜至本乡,已经从镇里下达了通缉令。警察署只派了两名警察匆匆的来看了看,见沈清弦家徙四壁,沈清弦又是一个小姑娘,就知道哭哭泣泣,连话也说不清楚,更觉得不耐烦。便随便看了一下,也就走了。回去后,只胡乱捏了一个外乡逃犯作案的理由一交差了事。

这边倒有好心的邻居,垫了点钱,买来一口薄棺材,将清弦爹先装敛了,说是要等到清弦娘回来后再下葬。沈清弦哪里懂得这些?只蒙蒙的,随着这些老邻居们安排了。

这工夫,她才知道些许害怕,但心里也估计着阿来应该早就离开这里了,心里也略微的放宽了一些。待到第二日,见到了自己的娘,才觉得一股悲凄之情汹涌而来,哭个不住。

葬了清弦爹,屋子里便显得寂静了。晚上,娘俩儿并排躺在床上,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清弦娘更是万般感想在心头,清弦爹胡闹了大半辈子,这一死,也不知道是不是个解脱。

清弦娘转过头来,窗外是一轮皎洁的明月,透过薄薄的窗帘轻轻投进它的清辉,她就借着这朦胧的清辉看着自己的女儿。

清弦已经十四岁了,她正以最快的速度长成一个美丽、温婉的姑娘。她的脸型小巧,五官精致,在她纤细的身上有着一种混合了乡间的淳朴和与生俱来的高雅的神秘的气质。此刻,她正圆睁着双眼,盯着天棚,脑子里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真是可惜呵…明明是那么一个千金之躯…清弦娘想着,不由得轻叹一声。

“娘?”沈清弦听到娘的叹息,转过头,面对面的看着娘,娘更加的憔悴了,她的脸上已经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过度的操劳也使得这张年轻时本应精致的脸庞过早的出现了近于年老的征兆,沈清弦的心轻轻的颤动着。

“清弦是个大姑娘了。”清弦娘慈祥的笑着,伸出手轻轻的抚了抚沈清弦的脸。

沈清弦的脸上,露出了女儿在母亲面前特有的羞赧,她向娘的怀里靠了靠,靠在了那个温暖而又散发着淡淡她所熟悉的体香的身上。她多久没有这样幸福过了?自从爹越来越疯,属于这个年龄她所应享受的撒娇和快乐就离她越来越远了。沈清弦闭着眼睛,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清弦娘的脸上,也荡漾出了母性的温柔笑容,她轻轻的揽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无限感慨。

“娘。”沈清弦轻轻的唤道。

“嗯?”

“娘,爹去了,我不想你再劳累。”沈清弦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为了家劳累了半生的自己的母亲,沈清弦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娘,我也不小了,让我出去做事吧。”

清弦娘愣了一愣,继而重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是呵,清弦就快是个大姑娘了。清弦娘看着她,眼神有些迷离,这双清澈的眼睛里传递出来的坚定的光芒和一种倔强的神情让她恍若看到了多年前的另一个人,那个自私任性的,使自己的人生发生了莫大转变的女人的身影。清弦娘失神了。

“娘?”沈清弦又轻轻的唤道。“你怎么了?”

“啊,没事。”清弦娘回过神,笑道:“可是清弦,外面人心险恶,即便是在大户人家做工,也是要处处小心的,而且会很苦。娘怎么会忍心让你出去受苦。”

“娘,”沈清弦翻过身,抓住母亲的手,“我已经长大了,总不能成天在家里靠你这样辛苦养活我。该让我做点事情了。这样你也就不用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