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再三考虑,她决定让世雄来娶沈清弦,这样既可以把她带在身边,又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了。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世雄却不答应。

他的理由很简单——他不爱沈清弦。

这个理由像是一枚针,深深的扎进了原本就痛得很深的她的心里,是呵,她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她居然逼着一个不爱自己女儿的人娶她!

她自己身在火坑里忍受煎熬那么多年,难道还想把自己的女儿推到这个火坑里来,过那种寂寞得生不如死的日子么?

头更加的疼了。

程太太不禁转过身,将一条胳膊支在茶几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今天是太累了。

一双笑眯太太,那双眼睛闪着得意的光芒亮得出奇,可惜,程太太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却根本没有注意它的存在了。

沈清弦携着两块料子来到了“徐记服装店”,这两块料子是楚老爷的一个生意上的伙伴从东洋带回来的,说是极其罕有的,在国内根本买不到。

楚老爷径直将这两块料子给了楚星朔,楚星朔唤来沈清弦,两个人将这两块料子摊开,举在眼前看看,又放在手里摸着。

两块料子,一块是很奇妙的冰蓝色,似乎是蓝中透着一点荧绿,又好像是绿中带着一抹冰冷冷的蓝色,婉如一汪湖水,在清晨浅蓝色的天空下,映着周围岸边的绿树,影影绰绰,格外好看。摸上去,甚是柔软舒服,还带着一股子清凉的手感,还真不是普通的货色!

另外一块,也是一种很古怪的颜色,说它是桔红,它中间又带着那么一点的粉,说它是粉色,其间还着一股子淡淡的朱红,抑或是桔黄,这三种颜色来回的变幻着,似乎从不同的角度去看,都有不同的色彩,这些颜色像是在流动一样的从眼前漂过,煞是好看。

沈清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稀罕的面料,不由得连声称赞。

“明儿拿到服装店去,叫那徐老头裁两件衣裳,你我一人两套。”楚星朔也满心的欢喜,摸去,又捋起袖子,露出光洁纤细的小臂来,将料子搭在胳膊上感受那料子的质地,脸上是颇为开心的笑容。

“这样珍贵的料子我哪里配穿的。”沈清弦笑着瞪了一眼楚星朔,道:“像这种稀罕物儿,二小姐也应该留着才是,待到外面有应酬需要送礼的时候,送上这两块料子,瞧着多金贵!”

“嗨!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留!”楚星朔将料子放在一边儿,看沈清弦收起了叠好,自己又漫不经心的将袖子放下来,伸手去系袖子上的纽扣,道,“这普天之下,谁穿上它能有本姑娘好看?除了你我,任谁也不配穿它!”

沈清弦“扑哧”一声笑开来,她抬起头,看着这个既自信又骄傲的可爱的二小姐,不过,话说回来,近来的二小姐,身上多了几分女性的妩媚和成熟,倒更显得明丽可人,美丽不可方物了。

想来,也是过了这么多年了,曾经那个只知道挥着马鞭,穿着马靴和中性服装的二小姐,脱下了那一身的稚气和锐气,已经变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家闺秀了。

她依然是曾经的短发,微微的卷着从额头一侧拢到耳后去,一张灵秀的脸庞精致如同天上的明月,娥眉高耸,鼻子小巧而又直挺,艳若桃花般的红唇花瓣似的玲珑可人。那双灵气逼人的眼睛,婉若黑珍珠一般,被一圈毛茸茸的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她的脖子修长,皮肤白皙,胸部高挺,腰身柔软,这一切都让人在看着她的时候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

可是,这完美的人儿,还真看得起自己,觉得自己可以与她相提并论呢。沈清弦轻叹一声,自己哪里可以比得上她的?人家是堂堂楚府的二小姐,千金之躯,万千宠爱于一身。而自己,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没了爹又没了娘,浮萍一样无依无靠,若不是她二小姐收留了自己,自己怕是连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呢,更别提有没有一口饭吃。

但是楚星朔却一定坚持要沈清弦用这料子做两套衣服,沈清弦好说歹说的,最后只得两个各让一步,沈清弦只选了那块相对颜色平稳的冰蓝色布料做一件旗袍。

楚星朔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抓了一个沈清弦刚刚为她洗好的苹果,一边啃着,举起书来,独自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了。

沈清弦看着这个孩子气十足的二小姐,人人都道她可怕,人人都怕她怕得要命,恨不能多长了几条腿避着她走开去。但在自己的眼里,这位了不得的二小姐就像是一个小孩子,需要人疼,需要人爱,有了什么好东西,也会巴巴的跟自己中意的人分享。

如果她身边关心她的人能够多一些,她也应该是个更快乐的人罢?

将衣服留在了“徐记服装店”,沈清弦又挑了两款最新流行的洋装样式,叫服装店的老板照着二小姐楚星朔的身材给做了,又给自己选了一款平常而又朴素的旗袍样式。

这服装店的老板认得沈清弦,知道她跟楚家的二小姐关系不薄,自然也不敢怠慢,一边点头哈腰的应着,一边恭送着沈清弦出门。

沈清弦谢过服装店的老板,刚刚走出来,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程太太。

“程太太?”沈清弦惊声唤道,她可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程太太。

只见程太太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是精神头儿不是很足,她穿着一件白色带青、蓝色条纹的长旗袍,披着一件厚厚的毛披肩,看上去微微的有些憔悴。见到沈清弦,程太太便和善的笑着点头。

“程太太身体不舒服吗?”沈清弦关切的问道。

程太太的心头一热,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的亲切了,她点着头笑道:“可能是近来睡眠不太好的原故。清弦到这儿来是做衣裳的?”

“是的,”沈清弦点了点头,道:“我帮二小姐送料子来,顺便也给自己做件衣裳。程太太您这是…”

“哦,”程太太笑着说道,“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有些无聊,出来逛逛打发时间,清弦现在有空么?能陪我坐坐?”

沈清弦本是想要推辞的,自己跟这位程太太又不太熟,而且两个人身份地位都悬殊,自己一介下人,怎么有资格陪程府的大太太“坐坐”去?

可是,当她抬起头,看着程太太满是渴望与期待的眼神,她突然有一种难以拒绝的感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沈清弦的心头涌起,沈清弦,竟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她才是你娘!(下)

这是一间很小很精致的茶馆。

沈清弦抬头打量着四周,程太太带自己所进的,是一个小小的包间,这个小包间的装修构思倒也精巧,周围的墙壁居然都是翠绿的竹子相互交错而成,上面竟然还点缀着翠绿欲滴的绿叶,置身在其中,有一种身处竹林的幽静感觉。

程太太点了一壶茶,四样点心。待店小二退下去后,程太太面带感激的看着沈清弦,道:

“谢谢你,清弦。谢谢你肯陪我这个无聊人来这里,也不知道你忙不忙,就这么着把你拉来了。”

沈清弦收回了欣赏这间包间的视线,看着程太太和善谦逊的笑脸,心里也涌上了一股温暖之感。人都道大户人家的太太都是毛病多多,眼睛一向是长在脑门上的,这位程太太能够请自己喝茶,还这样温和的跟自己说话,让她确实有一种自愧形秽的感觉,是呢,自己不过是一介下人,怎么配呢。

这样想着,沈清弦便温和的笑着说:“程太太客气了,能陪着程太太打发些许时间,是清弦的荣幸呢。”

程太太看着沈清弦,心里有感于她的懂事和体贴,不由得鼻子一酸。正想说什么,却见店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四样点心,一碟儿是白色带着桔黄色花纹的,制成一条条小金鱼的形状,很是可爱。一碟是兰花儿样式的千层酥,一碟是方方正正的栗子糕,还有一碟儿是带着葡萄干的芋香糕。

茶是一壶碧罗春,店小二分别给两位上了。又为二人摆上筷子和小碟儿。嘴里说着“有什么需要您二位随时叫我”,便知趣地躬身退下了。

沈清弦瞧着这几样糕点,倒是喜欢得紧。想不到这茶馆装修得如此精致,糕点也做得这样精巧可人,不知是出自哪位师傅之手,竟是这样高明地!

程太太见沈清弦盯着那些糕点仔细的瞧着,似是满心欢喜的样子,料得她定是不常吃过这样可口地东西。不由得更加的悲伤了。便紧忙拿起筷子给沈清弦夹了一块在碟子里,慈母一样说道:“尝尝这块,看好不好吃?”

沈清弦被程太太说的回了神,又见程太太一双温和如水的眼睛看着自己,好像一位母亲以一双渴望的眼神在看着自己的孩子,急切地想要她吃饭一样的,顿时感觉到有几分不好意思,同时却也有几分感动的。

她顺从的点了点头。夹起那块桔子糕,咬了一口。果真是香酥可口,甜而不腻,比起自己的水平。可真是高出许多。

程太太看她吃得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吃在沈清弦的嘴里,就像是吃在自己的嘴里一样感觉到香甜。

沈清弦抬起头,见程太太含着笑,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害羞,忙放下筷子,道:“程太太,您也尝尝看,味道果真是不错地。”

程太太点头,怕沈清弦觉得尴尬,自己也夹了一块栗子糕送到嘴边,吃了一口,又思量着什么事情似的沉思了一会,对沈清弦笑道:“人都说生儿子好,年老了有依靠,可是我倒还是觉得女儿好,可能相伴着说说话儿,男孩子到底也学不会女孩子那么体贴。像我家世雄,见天儿的也不见个人影,只把我这个老人家丢在家里,一个人无聊透顶。还要四处闲逛,找清弦陪我解闷儿。”

“怎么会,”沈清弦笑道:“程太太这样有福气,程少爷又是个稳重孝顺之人,日后娶了亲,添了子孙府里人多了,程太太就不会这样感觉到无趣了。”

程太太摇了摇头,叹息着笑了笑,又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有个女儿,可是一直都没有这个福气。现在年纪大了,倒越来越想有个女儿在身边陪我说说话儿,解解闷儿,于是我就想认个干女儿,可是到底也没有这个缘分可以遇到合心意的人选。可是自从见到了清弦,我倒真地觉得和你很投缘,如果我能有你这样的懂事乖巧地女儿,这辈子就算了了一桩心愿了。”

程太太的一席话,说得沈清弦愣住了,程太太的意思,可是在暗示自己,想要认自己做干女儿的么?

见沈清弦愣住了,程太太便连忙摆了摆手,略有些尴尬的笑笑,道:“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盼女心切,如果清弦觉得不妥,只当我一厢情愿便是…”说着,心里竟感觉到无限的悲凉起来。

“程太太…”见这位和善的程太太这样悲伤,沈清弦便有些不忍起来,她刚刚张了嘴,还没等说完话,便突然听得包间的门被一下子推开,一个含着笑的声音脆生生的传过来:

“哎呀我说姐姐,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告诉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呢?”

包间里的两个人顿时一愣,齐齐向门口看去。

只见一男一女站在门外。女人站在前面,圆圆的一张娃娃脸,弯弯的眉,弯弯的一双笑眼,穿着一件艳紫色缀满亮片的旗袍,正得意洋洋的站在那儿,咯咯的笑着,看着程太太和沈清弦。

在她的身后,站着的,是程老爷的弟弟——程雪风。

“凤姨娘。”程太太虽然很惊异于凤姨娘的出现,不过,只那么一、两秒,她便明白了这女人想要干什么,当下便沉下脸来,目光,也从凤姨娘身上,转到程雪风身上。

程雪风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尴尬,他是被凤姨娘硬拉来的,虽然他的心里也觊觎程家的财产,但是,用这样的形式出现在这种场合,他还是觉得有失体统和身份。见凤姨娘那样自信满满又得意洋洋,站在她身后的程雪风未免有点觉得有失颜面了。

况且,还是在他一向敬重的大嫂面前,大嫂一向待自己不薄,又放心的把程家若大个生意交给自己处理,虽然来的时候他也下了决心要是凤姨娘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一定也要拉下脸来做个公正的处理,可是,在面对大嫂那沉稳而又略带着责问的目光里,他依然觉得没有了底气。

程雪风回避着程太太的目光,低下头去。

凤姨娘,则是趾高气昂的自己走了进来,大刺刺的坐在了程太太和沈清弦的中间。又转过头,示意程雪风进来。

程雪风犹豫了一下,料想既然自己今天已经露了面儿,想走是不可能了,只得静观其变,便也走进来,挑了一个靠边儿的地方坐了下来。

凤姨娘很显然是不满意程雪风坐得离自己那么远,她瞪了一眼程雪风,又转回头,对着程太太说:“大姐,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多嘴,你真糊涂呀!”

程太太的心一沉,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有些莫名其妙的沈清弦,挑起眉,问凤姨娘道:“哦?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凤姨娘冷笑一声,双手放在腿上,摇晃着脑袋,笑道:“大娘还以为我不知道么,当年你做的错事!为了跟我争宠,居然吩咐手下的老妈子用从乡下买回来的男孩跟自己的亲生女儿掉了包。”

说着,便拿眼睛去瞟程太太的表情。

“哦?”程太太倒是笑了,她身体微微的前倾,漫不经心的说道:“凤姨娘越来越幽默了,也懂得跟我开起玩笑来了。你说我将孩子掉了包,可有证据么?”

在一边的沈清弦早就觉得这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凤姨定是没安了什么好心,她对这女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这会子又听凤姨娘这样说,当下便更觉得她的无聊与市侩,便站起身,对程太太道:“程太太,那么我先走了。”

说着,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你不能走!”凤姨娘突然厉声道,沈清弦觉得这女人真的有够无理取闹,不禁皱起了眉,转过头,想要对这凤姨娘说些什么。却不料这凤姨娘却突然换上了一副冷冷的笑脸,说了一句令沈清弦大吃一惊的话:“你难道不想知道关于你亲娘的事情么?”

“你说什么?”沈清弦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凤姨娘,见她脸上挂着一种自信满满的可恶的笑容,心里忍不住一阵厌恶,她强压下心中窜起的怒火,道:“凤姨娘,大概您还不知道,我娘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而且我不觉得我娘会跟您这样尊贵的太太有什么瓜葛,您先忙着,我告辞了。”

说着又要离开。

“等一等!”凤姨娘尖声叫道,有一种狗急跳墙的急切,她转过头,瞪着沈清弦,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指着程太太,一字一句的说道:“她才是你亲娘!”

第一百一十八章沈清弦的回答

凤姨娘伸出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着程太太,尖声对沈“她才是你的亲娘!”

程太太和沈清弦两个人都愣住了。

沈清弦转回头看了一眼程太太,此时的程太太面色虽然沉稳,却到底还是掠过了一丝的惊慌。

“凤姨娘,您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沈清弦微微的笑着,对凤姨娘说,这确实不能让她相信,自己在爹娘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从小就在乡间长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凤姨娘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呢?

“这不是开玩笑。”凤姨娘的脸色也阴沉下来,看来,事情比她想像中的要难办得多,这沈清弦看来也不像她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清纯好骗,但是她已经调查差不多了,今天这一仗,她一定要打赢,打得漂亮。程家的一切,都是她的!只要这女人滚蛋,是的,她必须滚蛋!

“沈清弦,你娘姓陈,叫陈美玉,对不对?”凤姨娘说着,想起自己掌握的资料,又不由的得意起来,挑着眼珠子看沈清弦,道:“十八年前,她在程府当差。其实,早在比这更早的时候,她就是程太太在娘家时的亲近下人了,陪着程太太嫁到程家,对程太太也是忠心耿耿。”

“程老爷其实并不喜欢程太太,他总觉得程太太是乡下嫁过来的,跟她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讲。于是老爷便在外面认识了我。老爷对我很好,我们在一起也很幸福。老爷常常对我说,我才是他应该娶的女人!”凤姨娘说这句话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一张圆脸也变得神采焕焕,大概拥有爱情的女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强大难以战胜地吧,她扬起头。不屑的瞟了一眼程太太。

程太太听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落寞,她别过脸去,假装没有听见,可是她地心痛与悲伤,却不是自己说逃就可以逃得掉的。

凤姨娘得意的一笑。女人的胜利感和成就感有时候来的既简单又残忍,她身子向扬了扬,靠在了后面的椅子上,眼睛转来转去地从程太太身上,转到沈清弦身上,再从沈清弦身上,转到程雪风身上,确定每个人都在听自己说话了。方才又开口说道:“可是,大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女儿送出去啊!程家的家境多好,清弦要是在程家长大。哪里会吃得那么多苦,沦落到去楚府做下人的?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

说着又转回头,对沈清弦道:“当年陈妈抱着你,又不忍心把你交给其他穷苦的人家,便自己将你收养了。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沈清弦不露声色的看着凤姨娘,看她一会儿像是一个充满了同情心的女人一样,苦口婆心的数落着程太太,一会儿又像是一个慈母,对沈清弦安抚有加。

她已经不是曾经单纯年幼地小孩子了,不会再幼稚到会轻信这种女人貌似关心的假话。在楚府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见识了那么多的人情冷暖,她已经吃够了苦头,看透了人心。对于这种大富人家地太太们相互争锋吃醋的事情和嘴脸,她见得多了。

“清弦,当年你娘收留了你,并没有对程太太说,她也是怕程太太得知了你地下落而要痛下杀手吧?可怜这个替她养了女儿的陈妈,不仅没有得到她的感谢,她还要反过来害你们!”凤姨娘没有察觉到沈清弦眼神里的冷漠,还当她是在认真听着自己的话,便继续说道,“那时候你的养父也在程家做事,是账房的先生。程太太便买通了打手,连夜闯进账房,将你爹的手砍断了一个,又连打带砸的。可怜你爹本是那样一个儒雅敦厚之人,遭了这样的灭顶之灾,人也残疾了,没了吃饭的本事,便只能回了乡下。”

听到这一句,沈清弦的心有些微微的颤抖了,这件事情,是爹生前常常挂在嘴边儿的,他在那场劫难里拣回了一条命,却没了手,整个人都变得颓废起来,一日比一日消沉。而对自己的态度,也是越来越不好,爹看着自己的眼光总是充满了恨意,他常不止一次的说自己是“扫把星”,说是自己害他成了这副样子的,又总是说自己不像他,难道…

“唉,你娘在程府做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程太太心里想的是什么。她被逼无奈的,只得辞了工,回到乡下照顾你爹去了。听说后来你爹也疯了,真是一幕惨剧…”凤姨娘继续说下去,又偷眼去看沈清弦的反应。

沈清弦的脸色微微的有些变了色,却依然没有说话。

但是沈清弦此时的脸色在凤姨娘眼里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她的心中暗自得意,眯起一双闪着得逞的阴毒之光的眼睛,盯住了沈清弦,道:“可怜你这个又懂事又乖巧的孩子,小从就被扔到一个穷苦的乡下,受尽了苦。”

“刚才我在外面听得真切,大姐,你叫这孩子吃了这么多苦,怎么还说这种认她作干女儿的话?我看你就认回清弦罢!”

凤姨娘又转回头,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看着程太太。

程太太转过头看了看沈清弦,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犹豫的光芒,此时的沈清弦也愣愣的站在那儿,凤姨娘刚才的一番话,令她头脑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但是爹走的时候所说的话、娘临走的时候那欲言又止的眼神都让她感觉到天摇地动,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程雪风也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程太太。程太太的表情在这一刻格外的痛苦,似乎是正在挣扎着什么。

突然,沈清弦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她对上了凤姨娘那探询的目光,表情既冷静又沉稳。

“凤姨娘,”沈清弦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缓缓道,“您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而且,我刚才也已经跟您说了,我娘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至于她生前在哪个大户人家做过工,我想,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您刚才所说的话,似乎意味着这些都是您程府的家务事,那我这个外人就不便打扰了,您几位先聊着,我告辞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原本自信满满的凤姨娘见沈清弦居然完全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还要转身离开,顿时觉得傻了眼,她“腾”的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急道:“你难道不想认回你的亲娘吗?难道你养母遭遇了这么多,你不想替她讨回公道吗?你过着本不属于你的人生,吃了这么多本来不该你吃的苦,你觉得甘心吗?我不相信你不想拿回属于你的一切,而是甘心的做一辈子下等人!”

沈清弦的身形微微的顿了顿,她没有回头,只是冷笑道:“凤姨娘,我不觉得我是下等人,也不觉得你比我有多高贵。而且,我最后重复一遍,我的亲娘已经在几年前去世了,这一回,我希望您记下了。”

说罢,大步向门口迈去。

“你…”凤姨娘傻愣在那里,眼前的这一切都让她傻了眼。她杵在那,站了足足能有一分钟,方才回过神来,她转过头来,直对着程雪风,给他递着眼色,示意让他站出来说句话。

谁想程雪风却只是呆坐在那里,不仅不抬头看自己,还躲避着自己的眼光。凤姨娘真是要气晕了。

“凤姨娘,”程太太缓缓道,凤姨娘回过头,看到了程太太阴沉的脸色和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她的心,便攸的一颤。

“凤姨娘,”程太太的嘴角向上弯了弯,极其优雅的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好歹你也是个长辈了,行事还是应该稳重些的。何况锦然现在还需要你多照顾,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呆在家里好好照顾锦然吧。”

说罢,又回头对程雪风道:“雪风,正好,家里有些事我想和你商量,你跟我一道走走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颠覆

“雪风,”程太太转过头淡淡的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一头风,平静的说道:“正巧我有些事还要和你商量,你跟我一道走走吧。”

在一边儿的凤姨娘瞠目结舌的看着程雪风站起身,点了点头,跟着程太太走出了包间。

“雪风!”凤姨娘追出来,喊道:“你干什么去?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

“凤姨娘,”程雪风急忙打断凤姨娘的话,皱着眉,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道:“刚才说程家出了紧急的事,要我跟你一道走一趟。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弄了半天,是要陷害大嫂,你呀…”程雪风痛心疾首的伸出手来指着凤姨娘,最后只长叹一声,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程太太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冷冷的笑容,她淡淡的扫了一眼凤姨娘,优雅的转过身,婷婷袅袅的离开了这间小茶馆。

“大嫂,”程雪风从后面赶了过来,额头上依然挂着豆子般大小的汗珠儿,他的脸有些红,神情也有些尴尬,程雪风迟疑着,说道:“大嫂,你别误会,我其实…”

程太太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摇了摇,打断了程雪风下面的话,她的脸上挂着毫无芥蒂的笑,说道:“雪风,你小时候就在我身边,我了解你的人品,这事怎么能怪你呢。那个凤姨娘自从进了程家就喜欢作怪,瞧瞧这世英让她教育得一天就知道游手好闲,没个正事,这个程家要是真让她来当家。恐怕程家的财产早就给败坏光了。”

程雪风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刚才自己没有多说一句话,不然,自己的下场真地会很可怜。那个凤姨娘真是个惹祸精,只一心贪图着程家的财产,她怎么也不想想,大嫂这种心机和城府都很深的女人,怎么可能让她轻易得逞?况且大嫂一向待自己不薄,自己真是一时糊涂。居然巴巴的跟了这恼人地凤姨娘跑了来,若不是自己机警,见机行事,才没有被那凤姨娘也给害了去。

唉,人为财死,人为财死啊!程雪风在心里默默的摇着头,看样子,他额前的冷汗一时半会儿还消不退的。

“雪风。”程太太慢慢的走着,沉吟着说道:“我们家,在江南还有一所宅忆吧?”

程雪风听得程太太叫自己,急忙快走了几步。脸上挂着笑迎上去,却听得程太太问起了江南的宅子。不由得愣了一愣。程家地确在江南有一所宅院,院子不小,而且宅子建造得相当漂亮,单单那个大院儿,里面的花花草草和秀气玲珑的假山假水,都在当地称得上是一绝了。这大嫂怎么突然想起问那宅子来了?

心里虽不得要领,嘴上还是得应的:“是的,大嫂,江南那所宅院无论是建造上还是院内的风景,都可以称得上是精美绝伦了。”

程太太点了点头,道:“可有下人在那边打理?”

“有的,”程雪风心里暗暗的一惊,脸上却不面不改色地说道:“有一个管家,两、三个老妈子在那边打理着。”

“我们在江南,好像还有一处茶叶生意的经销地?”程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的停了一下脚步,侧过脸问程雪风。

程雪风又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地,有一处茶叶经销地,开了几十年了,在当地也是属于资历比较老,信誉很好的老招牌了。一直都由一位老先生在帮忙打理着,每年地进项都不错。”

程太太点了点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转过身来,抬起头,看着程雪风,用一种平静的、冷淡的目光,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雪风,你这几天有空的话,跑一趟江南吧,把那边茶叶经销的生意本看一看,到时候交给世英去做。”

程雪风张大了嘴巴,听着程太太的话,他就站在程太太的对面,脑子的运转暂停了那么一、两秒,便一瞬间明白了程太太的意思,他连忙答应着。

“嗯,”程太太是何许人也?她看着程雪风的反应便知道程雪风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了,于量她转过身,迈开脚步,慢慢的走着,淡淡的说道:“然后再去看一看那所宅子,吩咐下人们再清理的干净些,锦然现在有孕在身,汉口这边气候总是不如江南,景色更不比江南清秀,叫宅子住住,调养一下身性也好,与世英相互也有个照应。”

程雪风跟在后面,点着头,应着。他的心徒然沉下去,他知道,凤姨娘是惹下大祸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下子可好,图的东西图不来,反倒是害自己被清理出门户去了。

唉,程雪风不由得又叹息一声,接着,又暗自庆幸自己刚才的聪明表现了。

沈清弦出了茶馆的门口便急匆匆的走着,她走得飞快,低着头,连撞到路人身上都浑然不觉。

凤姨娘所说的话,全部都从她的耳朵钻进去,在离子里绕来绕去,找不到出去的路。

沈清弦不能否认在得知这些事情后,她是震惊的,十八年,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下人的女儿,她有着那样悲伤的童年,那样忧郁的青春,在楚府,她经历了那么多连她自己也不敢想像可怕经历,有多少次她都在夜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辛酸的问着苍天,为什么她要忍受这些,为什么她要这样卑微的去乞讨她的尊严和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