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没当过兵,但是我可知道,军营里哪儿有人敢说“我不要”这仨字儿啊。

虽然基于仇恨,猴子遭殃我会觉得很爽,但心地善良立志普度众生的我还是暗暗的为他捏了一把汗,心说黄毛兄,赶紧报告教官说乖乖去剪了,头发没了还可以再长回来嘛。

“报告教官,我不要剪。”猴子用很专业的方式回答了教官,声音比教官的还要大。

然后整个军训场都冷掉了,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时间瞬间凝固了。

教官冲着猴子点点头,拍着他肩膀说,“小子,挺横的啊,说实话,你这样的我每年都见到不少。我不管你是表演系还是什么系,来了军营,都一样!你们学校有一制度我得告诉你,就是完不成军训,就取消录取。”

我趁机看了一眼教官,丫的脸都憋绿了。

“你现在马上去围着操场跑二十圈,跑不完今天中午不许吃饭!”

说真的我这个人平时虽然没心没肺的但其实我超级有正义感,搁美国说不定我就是一女超人或者女蜘蛛侠。

当时的我虽然觉得猴子是个贱货,恨不得他死在我的手心里。

但我也知道,他脚上的伤肯定还没好,跑二十圈,还不如让他去吃屎呢。

可那教官一副咄咄逼人绝不让步的样子,好像要是猴子不跑完二十圈,他就会跟他同归于尽的感觉,我看着猴子心想黄毛弟弟你还真是个傻逼,你赶紧说你脚有伤啊。

“快去,马上跑。”教官狂叫了一声差点没把我吓得厥过去。

“报告教官,他脚扭伤了,不能跑。”我脑袋一热,血一上涌,不由自主的就跳出来了。

想想当初的我多奋不顾身啊,为了自己一痛恨的战友都宁愿牺牲自己,这俨然是观音菩萨的范儿呐。

现在想起来我都特想颁个年度缺心眼儿奖给自己,来纪念自己没头没脑的青春。

“脚扭伤了也要跑,这是命令,在军队里只有服从。还有,谁让你讲话了!你给我出列!!”得,枪口直接就转到我这边来了,这我懊恼极了,当即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但是都开了这个头了,要是这个时候老娘退缩了,以后可怎么在电影学院闯出一片新天地,活出一番真自我。

于是我下了决心跟教官斗争到底。

这世界,前有花木兰,后有刘胡兰,老娘今儿还就要做马蹄兰了还!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脚都扭了你还让他跑,跑个鸟啊,你扭伤脚去给我跑一个试试,什么傻逼服从,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丫今天为了这二十圈脚废了,你养他啊。”

天知道我当时是鬼上身了还是郭德纲听多了,一开口就特来劲儿,“突突突突”,跟小冲锋枪似的。

说完之后我盯着教官的脸,才发现那厮的脸特逗,瞬间绿了,再配上军装整个一绿巨人,找不着脸了都。

他气的半响说不出话来,而后咬着牙,脸上浮出一丝扭曲的笑,指着我缓缓道,“你既然那么仗义,就替他跑二十圈好了。”

“跑就跑!我跑给你看!少一圈儿我就滚回家不上了!”。

我一边跑眼泪一边跟瀑布似的流下来,都赶上孟姜女哭长城的范儿了。

我这辈子被我妈娇生惯养的,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啊我。

一边跑还一边把猴子和教官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最后没得骂顺便连自己的也骂了,心说让你给人出头,这下给引火烧身了吧,活该!

猴子自然也没捞着好,那厮罚我替他跑圈儿,然后让猴子对着墙站军姿直到我跑完为止。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就跟瘫痪了一样躺在床上,那天呕吐的瘦姑娘跑过来好心好意的要给我按摩。我急忙制止了她,我想丫瘦的跟一火柴似的还给我按摩,回头再把自己的手给按摩骨折了,我可没力气陪丫上医院。

我就那么躺着,躺着躺着就又哭了,哭的还特悲壮,枕头都给我哭湿了大半个。

整个寝室的人都在模仿四面青山侧耳听,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等大家都就寝了,我起身披了件衣服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我坐在操场上点了根烟,看着漫天的星星心里感慨万千,心说等哪天老子出去了,铁定串通敌对份子把这军营给烧了。

正想着,我就感觉到有一人在我身旁坐下了,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我知道,要是这个时候被那群当兵的给逮了没准又被罚一千个仰卧起坐之类的,我哪里还受得这份儿摧残啊,我心惊胆颤的歪头一看,这才松了口气,是黄毛。

他坐下之后也没打招呼,就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拿起一根烟就给点上了,还特潇洒的深吸了一口,吐出三四个烟圈儿。

我以为他怎么着还不得谢谢我今天大无畏的付出,没想到他上来就说了一句让我特吐血的话,他说,“你说你一女的,怎么就那么不知好歹啊。”

您瞧瞧,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现代人知道感恩的还有几个啊?八零后都这样么?我我我,我要批斗八零后,老娘非主流,老娘做九零后去!

当时要不是我累得都快瘫痪了,铁定一个天马流星拳般威力的大嘴巴就给丫抽过去了,抽不死也得重伤。

您说这是一什么男的啊,我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二十圈结果成了不知好歹。

二十圈啊,想想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共加起来,体育课跑的可能都不够二十圈。

“不过,还是谢谢你啊。”看我气的都要冒烟儿了,他终于说了句人话。

“没事儿,我帮你还不是因为看你跟个傻逼似的,怪可怜的。”我嘴上铁定是不输人的。

“我叫匡明,朋友们都叫我猴子。”他伸手出来,笑眯眯的。

“我叫莉香。”我也大方的伸手出去。

星空下,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他的手很大,很暖。

之后我们聊了很多事情,给教官起了外号叫卡拉,因为有部电影叫《卡拉是条狗》。

还说了专业考试时的趣事儿,原来我们曾经一组面试过,只不过都没注意到对方。

好多好多的话,只是我现在都无从记起。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我跟猴子就默默的建立起了友谊的桥梁,还是混凝土搭造的,无比坚固。

军训训了整整十五天,当时跟我们同在一个军营军训的还有别的学校的大一学生,我们看着他们可羡慕了,死活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教官那么慈眉善目,而我们的教官却把我们当阶级敌人整。

后来才知道,这是学校通过军队给教官们下达的命令,说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

披荆斩棘考上电影学院的孩子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人中之龙凤,学校怕我们开学之后难管,就想出了这阴招。

可现在回想起那十五天,想起大家不设防的、年轻的脸,再看看现时的我们,卑微的我们,变形了的我们,不是没有伤感的。

汇报表演的那日,我们这群妖孽几乎都脱胎换骨了。

看着班里同学迈着整齐的步伐,英姿飒爽的穿着军装,喊出震天的口号,把别的学校的学生远远的比了下去,我看到卡拉教官偷偷的抹掉了眼角的泪。

临走那天她们抱着卡拉教官哭的稀里哗啦的,我却咬着嘴唇,站在边上装流血不流泪的女英雄。

结果卡拉教官主动走过来,微笑又真诚的,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以后肯定会成功的,就从你跑圈儿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以后好好干啊,卡拉教官等着你红,等着在电视上看到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把所有人的哭声都盖了过去。

我哭着说,“教官,我再也不叫您卡拉了。”

而教官则只是微笑的,拍拍我的肩膀,说“可我觉得这名字挺可爱的,谢谢你。”

卡拉教官把我们送上车,车子开动,教官站在车边,向我们郑重的敬了一个军礼。

我们也都站起来,默默地流着眼泪,回敬了教官。

我坐在那里想这些的时候心疼的跟刀割一样,想起我跟猴子这短暂的两年一路走来,经历过的一切,好笑的好哭的好爽的,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

做了几个深呼吸,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差点儿把我呛到。

起身走进病房,猴子躺在床上瞪我,特生气的样子,那小子装模作样的说。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没被人打死却被你气死了,你说我冤不冤啊?”

我给他一个白眼,“我没那么大本事,气不死九命妖猴。”

樱桃同学赶紧出来打圆场。把我拉到猴子的身边,也拉住猴子的手,轻声说。

“怎么刚见面就吵啊,都是为了对方好嘛,跟俩小孩儿似的。”

猴子舒口气,咬咬嘴唇,轻声说,“莉香,对不起。”

猴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委屈特别乖的样子,再结合上他的福娃造型以及吊起的腿。我再也撑不住了。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嚷说“你对不起谁啊,你对不起谁啊,谁都别跟我说对不起,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跟我说对不起了。”

樱桃赶紧过来抱我,我把头埋在樱桃的怀里,把鼻涕眼泪都一水儿抹到樱桃姑娘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色T恤上。

樱桃拍着我的肩膀,使劲儿的抱着我,略带哭腔的说,“莉香,你别哭,你别哭,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我抬眼看猴子,猴子的眼泪也在眼眶里一个劲儿的转悠呢。

我心说不能再上演悲情戏码了,搞得那么丧气,于是就努力强迫自己破涕为笑了。

“樱桃姑娘,还是你好,我要跟你搞拉拉。”我拿头在人樱桃姑娘怀里猛蹭,跟狗似的。

“行啊,没问题。”樱桃姑娘笑。

“吼!我不依!!”病床上的猴子怪叫一声。

病房里又出现了欢声笑语,我声情并茂的跟猴子和樱桃讲我在凤凰的传奇生活。

我讲到好玩的地方,大家就没心没肺的跟我一块儿笑。

不过,无论笑得多么开心,在场的这三人,其实都无比的清楚,在这一份“欢声笑语”背后,有多少默默的,正在流淌的眼泪。

二十七

跟两人告别后,我在医院的洗手间随便洗了个脸补了个妆,犹豫再三。拨通了宝马大叔的电话。

电话响了差不多六声才被接起来,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主动打给他,声音很是欣喜。

“莉香?回北京了?”

“恩。”

“这么快?”

“恩,有点儿事儿。”

他敏感听出我话语中的犹豫和不快。“莉香,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狠狠心,“我求你个事儿成么?”

“啊?什么事儿?你说,别说求不求的,只要我能做到,就肯定帮你。”

“帮我管管你侄子,让他别再跟我朋友死磕了,我朋友就是一胳膊,掰不过他许人杰的大腿,你让许人杰高抬贵手一下,别再闹了,再闹就得出人命了。”

“…”他沉默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处理的。”

“恩,谢谢你。”随后,我挂掉了电话,拿手机的手一直在颤抖。

我果然跟一切反动派一样,是个纸老虎。想到这个,我自嘲的笑了笑。

拖着行李出了医院,望着茫茫的车流,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想我应该先回家把东西放下,可是然后呢?这个时候我根本就不想睡觉也不想吃东西,那我要做什么呢?

想到这些我才发现,原来在北京的这两年,除了吃饭和睡觉还有和猴子他们鬼混之外,我根本就无事可做。

出了门我拦了辆出租车,刚把行李丢到后备箱,坐到后座。

宝马大叔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哪儿呢?”

“回家的路上。”

“家?”

“对啊,我没告诉过你我有远见的妈妈在北京房价上涨前给我买了一房子么?”

“没有…你的好多事儿我都不知道。”他话语中有轻微的埋怨,“我去找你?一起吃个饭?”

“好吧。”我实在无法一人独守空屋,我无法做翻版王宝钗,那会让我抑郁致死的。

回家后,我刚把行李丢到阳台,随便收拾下屋子,冲了个澡,就接到了宝马大叔的短信,他说,我已经在你们小区门口了,你们小区的保安说我不是业主,不让进。

我不由的赞叹了我们小区铁面无私的保安,想立即手工制作一面锦旗给他们。

随便扯一身蓝色三叶草运动装在身上,戴上一个白色棒球帽我就出门了。

走到门口发现宝马大叔正安静的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等着,车内的灯开着,他正安静的看着一本儿书。

我推开车门,大剌剌的坐进去,顺手夺过他手中的书,手很快,他都没反应过来。

我一看书名儿,乐了,《如何消除你跟年轻人的代沟》。

“你要消除跟谁的代沟啊?”我打趣他。

“你的。”他温暖的笑着,半真半假的说。

“咱俩没代沟。”我拍拍他肩膀,“我跟同龄人有代沟,跟你没代沟。”

他盯着我看,微微笑。

“看什么啊?我脸上有人民币啊?”

他浮出一丝装坏的笑,抿一抿嘴唇。

“没有,好久不见了,看看你变样儿没。”

我被他盯着看的不好意思,装作挠头把目光移向别处。

“才几天啊,能变什么样儿。”我嘀咕,“我又不是变形金刚。”

“你哭了?”他脸上的笑消失了,声音有些严肃。

“厄…没哭,我很强大的。”我死不承认。

“那眼睛怎么肿成那样?”他追根究底,还摆出论据。

“嗨,长途旅行都那样。”我岔开话题,“咱们去哪儿吃饭去?”

他看了我一眼,仿佛想起了点儿什么,终于没有再问下去。

“去鹿港小镇吧。”他说,“估计你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先去吃个冰,开开胃。”

他没有立即开车,而是鼓捣了一会儿手机,估计是发短信。

发完了,他一踩油门,车子拐出我们家小区的那条路,往北上了二环,往鹿港开去。

夜晚十点多的鹿港小镇,并没有多少人。

但我跟宝马大叔还是不约而同的,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

哈,俨然我们都挺低调的。

我点了一个混合冰,自作主张给他点了芒果冰。他又拿过菜单,帮我点了一个干炒牛河,并细心的交待服务生说,先上冰,再上牛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