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绡的年纪。看上去得有二十来往了,虽说是丫头,可头上却梳的妇人发髻,插了一支碧玺翠玉簪,眉眼甚为明丽,姿态窈窕端庄,可见是王爷跟前得意的房里人。

见了宛若,明眸略一闪,微微蹲身一福:“紫绡见过苏姑娘。”

宛若忙起身来扶她客气道:“我哪里赶受姐姐的礼,快请坐,如意看茶。”

紫绡笑道:“原是早听说苏府的二姑娘是位最宽泛可亲的主子,这一向却未得见面的机缘,今日一见,可知传言不虚”

说着,把手里的琴放在那边紫檀雕花的琴几上:“这里原先是我们王妃的院子,那时王爷远在清江,便是回来,也绝少去别处,只在王妃处或是前头的书斋里起卧,这西厢便是王妃特特给王爷收拾出来的书房,我们家王爷喜萧不喜琴,因此这里是没琴的,知道姑娘琴艺好,王爷便让我送了这把琴过来。”

宛若一愣,倒不曾想是为了这样不要紧的小事,也听人说过,北辰的睿亲王,善画,喜萧,精骑射,知兵法,可见传言不虚,怪不得对面墙上挂着一只碧玉箫。刚头进来时,碧纱橱的进间布置的倒像个雅致的画室。

紫绡跟着王爷这几年了,自然分外伶俐,打进来就暗暗度量这位苏家姑娘,却也有些纳罕,姿色上,漫说比起后院的众多美妾,即便当年的王妃,也比这位苏姑娘出挑多了,倒听说她那位庶姐是个出了名的美人,这妹妹倒真平常了些。

可姿色虽平常,气度却不凡,眉宇间自有一股子灵动清贵之气,言语温和,举止大度,令人不敢轻易亵渎冒犯。

说起来,女子好姿色的还不多的很,难得是王爷的心意,跟了王爷这些年,紫绡还是头一回,见王爷过问后院之事。

从渺影楼出来就问她:“我记得还收着一把唐琴?”紫绡忙应了声。王爷接着吩咐:“你去取了,送去翠微阁给苏姑娘吧!”

紫绡有些怔愣,王爷虽不善琴,却也收藏过几把好琴,后来机缘巧合都送了人,如今倒是还余下一把,乃是唐代名琴,飞泉,极为难得,可谓价值连城,不曾想王爷这会儿想起来,给了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苏姑娘。

苏姑娘不过就是王妃隔着一层的表妹罢了,可怎的王爷如此看重起来,难不成真要顺了王妃的心意,再娶一位王家的姑娘,可即便如此,苏姑娘也不是王家的正经小姐啊。

紫绡猜不透王爷心里的想法,却明白过来,不管是怎样的机缘,王爷对这位苏姑娘恐不寻常,因此,紫绡才巴巴送了这把琴过来。

宛若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因由,走过去细瞧那把古琴,只见,杉木斲,朱漆,鹿角灰漆胎,蛇腹间冰断纹…便知道不是寻常琴,伸手一拨,琴音清雅如空谷金声,高山玉溜,略略翻开古琴背,果见龙池上方刻草书“飞泉”二字。

不禁嘀咕了一句:“这样的上古名琴给我使唤,岂不委屈了好东西…”

紫绡却也没宽座 ,只送了琴,略说了几句话便去了。到了晌午饭时节,翠微阁里设了小厨房,做的饭菜虽可口,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宛若也难真正自在了去,好在这里的书多,那边进间里一大面墙的书,也有宛若稀罕的各州志,野史传奇,志怪奇谈类的。便寻了过来,靠在窗下的榻上看书消磨。

紫绡迈进书斋,睿亲王也在窗下看书,见她进来,遂放下手里书卷问:“可送过去了,她说了什么不曾?”

紫绡心里着实有些讶异,却也回道:“苏姑娘只小声说了一句,这样的上古名琴,给她使唤有些委屈了好东西…”

遂把宛若的一行一动,仔细描摹给赵琅知道,赵琅听了却低低笑了一声道:“这丫头别看平日淘气的紧儿,却是个真正识货的。”

这一句说出来却甚为亲近,那几分宠溺的味道,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端倪来,紫绡接过丫头送过来的茶递了过去:“王爷和苏姑娘熟识?”

赵琅却摇摇头,忽而想起那一年回京,大雪阻住归程,耽搁在客栈里,当时那丫头才七岁大吧,梳着两只圆发髻,唇红齿白的,跟她弟弟在馆驿里头堆雪人,指东指西,跟个小大人一样,小脸红扑扑,那双眸子,却如秋来的清江水一样澄澈,这些年,他竟都没忘了那双眼。

后来在郊外救回她跟小十一,当时她昏睡在她父亲怀里,虽狼狈,却分外惹人怜爱…前几月校场,马上飞掠而过的粉色身影,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红心,那个神采飞扬的笑容,竟令他很是难忘。

活了这些年,赵琅头一次觉得女子能有这么多面,可调皮,可稳重,能写诗,会画画,喜读书,也善骑射,琴艺如何,却没不知,只是那又怎样?送了飞泉过去,能博她一笑也是好的。

说实话,赵琅虽说对宛若颇不一般,先头却着实没往男女之情上琢磨,舜清的意思他也是知道的,再娶的王妃,若能是苏宛若,他倒破天荒有些期待起来,又想到自己的年纪,比那丫头大上这许多,即便他乐意,可不知道那小丫头乐不乐意呢?

他并不想有丝毫的勉强,别的女人他并不在意,可他想看她恣意的活着,在他印象里,她总是那么灵动明净,像天上的流云,可变换成任何一种模样,只是流云,他抓得住吗…

紫绡望着他家王爷这模样,一准就是欢喜那位姑娘的了,只是她瞧着真不算很出挑,至少比起太后挑的那几家闺秀差多了。

赵琅忽而低声吩咐:“你去知会下面的人,这几日但凡有新鲜吃食,都别忘了给翠微阁送过去一份,王妃久病,下面人不免惫懒,怕委屈了那丫头。”这意思紫绡那还有不明白的。

宛若第二日一早便去给王妃请安,王舜清这病沉了,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宛若来了,也就说上一两句话,便乏累的不行了,宛若便只得退了出来。

出了渺影楼,青瓷却道:“姑娘只在屋里呆着,未免无趣,不若在咱们这园子里逛逛吧!知道姑娘常进宫,见惯了琼楼玉宇,咱们这园子虽比不得宫里,却也别致,散散心也是可得。”

听了青瓷的话,宛若想想也是,昨日进来。一路都在想事情,竟是没底细观景。便带着如意跟青瓷,沿着湖边的石子小路慢慢前行。

青瓷的性子稳重,不爱说话,可也时不时会说一两句,诸如:“那边过了玉带桥是心海居,这头转过这弯万粉墙,便是玉箫楼等等,”一一指给宛若,名字都挺清雅跟景致相映成趣。

“苏姑娘,前面是吟秋榭,姑娘若累了,咱们进去歇一会儿子吧!”宛若点点头。

吟秋榭里头摆着几盆打着花苞的菊花,还为入秋,倒提前有了秋意,宛若坐在鹅颈椅上探头看了看底下,进岸的水面植了不少莲荷,如今虽未全部枯残,却也不如夏日那般亭亭径直。

忽听如意惊呼一声:“落雨了…”

宛若抬起头,雨不大却又细又密,细雨落下,打在下面的荷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跳动的音符,颇有几分悦耳。

“姑娘瞧,湖上真美,像不像咱们屋子里那幅画?”

宛若举目看过去,只见远处湖面上,因细雨起了层层烟波暮霭,烟雾时卷时舒,竟美如仙境,那边烟波里,仿佛有艘舟楫摇摇荡荡若隐若现的。

青瓷道:“想是湖边那处画船松脱了绳索,随着风飘到湖心去了。”

宛若不禁叹口气道:“记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句子,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她的话没落,就听后面一阵低沉笑声传来,宛若唬了一跳,急忙从鹅颈椅上站起来,回身见是睿亲王赵琅。

宛若忙蹲身行礼,赵琅却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问:“这几句倒别致,可是你从哪里听来了?”

宛若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几句自己随口说的,可不正是牡丹亭里的句子,吗,这里的人视为淫词艳曲的,她一个闺中少女随口说出这些,可真真是大不妥。

想到此,宛若脸一红,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赵琅却也没为难她,笑着道:“嗯!这几句却也应此时的景,只是难免有些过于脂粉气。”

略点了她一句,却没往下说,赵琅上下打量她一遭遂微微皱眉:“这下雨的天,却怎的穿这样单薄就出来了,闻说你自小身子不康健,便是你自己不留心,你身边的丫头也该在意些”

说着,目光一利,落在边上如意身上,如意不禁哆嗦了一下,宛若倒不曾想睿亲王喜欢管这些琐碎的闲事,不禁瘪瘪嘴道:“出来时原没下雨的,这就要回去了…”

风雨前夕

宛若这边刚说完话,那边王妃身边的嬷嬷就着急着慌的赶过来,回说王妃那边瞅着不好了…宛若楞了一下,刚才自己过去的时候,还跟王妃说了一两句话的…

赵琅转身匆匆就出了吟秋榭,走到前面廊下,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宛若一眼,把自己身上的披风卸下来,交给身边的紫绡,低声对紫绡吩咐两句,才扭身去了。

宛若待要也跟过去瞧瞧,却被紫绡蹲身一礼拦住:“王爷吩咐,让姑娘回去翠微阁,渺影楼那边人来人往,杂的紧儿,回头怕冲撞了姑娘。”

说着,把赵琅的披风披在宛若身上,引着宛若向翠微阁行去,赵琅的披风是月白色的,仔细看,隐着暗云纹的银丝线,甚为精巧,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很轻软,却有点过大。

宛若两只手略提着下摆,忽然觉得,仿佛一股子淡淡清雅的气息透心而入。到了翠微阁,紫绡才去了,如意服侍着宛若把披风褪下,突然道:“王爷倒是个知冷着热的人,真真跟往日想的大不同呢”

宛若脸撑不住,就有点红:“这话可是胡说,什么知冷着热的”

如意却道:“我不信姑娘不明白,如今这样,奴婢可都明白了,王妃是想着撮合姑娘跟王爷呢,不然能巴巴留咱们在这儿住着,王爷今儿的意思,奴婢瞧着,倒是比柳家的公子妥帖的多了。”

宛若忽然烦上来:“莫要胡说八道的,小心被旁人听了去,却惹出些不必要的闲话来。”

说着,青瓷就领着个小丫头进来服侍宛若净手,手里的帕子在铜盆里搅了几下,那眼泪啪啪就掉在了水里,宛若瞧见,吓了一跳,还没等问,青瓷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姑娘,姑娘,我家王妃不成了,奴婢想过去守着她,姑娘若放奴婢去了,奴婢这辈子都感念姑娘的大恩,以后定当结草衔环。”

宛若一愣,急忙扶起她:“这哪用得着你求,你们主仆一场,理当如此的,你去吧!别人若问,你就说是我遣了你过去的就是了。”

青瓷咚咚磕了两个头,转身去了,如意低声道:“王妃可也是,青瓷姐姐是她从娘家时候,就在身边服侍的大丫头,这临了临了,却怎的把她遣到姑娘这里来了。”

宛若叹口气:“你不懂,这才是王妃真心为她打算呢,你想想,若是王妃真不好了,她身边如今这些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以后那还有什么风光的结果,不若早早替她们找好了去路,若是我,也势必要提前安置好你才是,免得死后还悬着心。”

如意呸呸两声:“姑娘可是胡说什么?晦气死了,姑娘才多大,这未及笄,也没出嫁,怎么就提起了这死字”

宛若倒笑了,很是豁达的样儿:“谁没死的时候,不过时候长短不一罢了,我不忌讳这些的。”

如意道:“姑娘可越发胡说起来,若是姑娘真有那一天,也不用劳动姑娘悬心奴婢,奴婢必然先姑娘一步去了的。”

今日主仆两个一番话原是说笑,却不想后来竟然成了真,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睿亲王妃是半夜四更时分去的,丧事办得很大,王妃既然去了,宛若再留在王府,便不大合适,老太太那里也趁机派了人过来接了她回去。

王妃殒了不满十日,宫里便送了信来,说贤妃娘娘哪里病了,这是自己的亲姨母,且自小常住在宫里,宛若便跟着老太太进宫去了。

倒真吓了一跳,这前后才几月光景,贤妃竟然整个变了个样,憔悴苍老不说,以前那股子精神头也没了,竟是有一股死气沉沉气象显现出来,仿佛绝望,仿佛了无生趣。

老太太瞧见这光景,那老泪都下来了,待到身边没外人,才握着榻上贤妃的手道:“这怎么话儿说的,前几月不还好好的,怎的就这样了,可是个什么症候?刚才外面听太医之乎者也说了一大篇子话,竟是没听明白半个字。”

贤妃苦笑了两声:“太医向来如此,不好不坏,不生不死,就没他们错处的,老太太何必当真,横竖是治了病,治不了命,我这才算瞧出来了,争啊斗啊都没用,我争斗了大半生,竟然都是个空,都是个空,比不上人家不争不斗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贤妃嘴里说的话,老太太跟后边的宛若是一句话都没明白,有些颠三倒四,与她平日雍容大度,万事皆从容应对的模样,就像两个人一样。

即便如此,现在的贤妃,宛若却忽然觉得她生动鲜活了,虽然透着那么可悲和凄凉,却更像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而不像这皇宫里的背景,外面看上去光彩绚烂,实则毫无生机。

宛若自然是知道,皇上前儿下旨,让四皇子前去清江督军,如今已在路上了,听说前儿皇上下旨后,贤妃娘娘就在御书房外站着候见,整整等了一天,偏那日下了整日大雨,皇上最后也没见,可见狠心绝情。

宛若跟老太太进来的时候,也早发现了,藏月宫仿佛已远不如过去风光,那宫中奴才太监们,都有些怠惰起来,宫里这样的并不少见,攀高踩低在宫中是最为鲜明,所谓红颜未老恩先断,宫里的主子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风光。

宛若心里酸酸瑟瑟的出神,贤妃却突然唤了她一声,宛若急忙近前,跪坐在榻前,贤妃伸出手,摸了摸宛若的脸,忽然笑了,对一边的老太太道:“真是越大越像我年轻时的样子了,却比我那时灵慧的多,也愿这份不容寻常的灵慧,能庇佑着你跟姨母有不一样的命运吧!”

说着叹口气才继续道:“前几日,我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跟我说,舜清临死,写了一封请婚书给太后,言辞恳切,说他死后,期望宛若能嫁入睿亲王府,本是姐妹,宛若又蕙质兰心,才气卓绝,定能陪伴王爷身边,言和意顺,太后也私下探了王爷的意思,王爷竟是应的。太后问我的意思,那也不过是面上的事,这事儿估摸是定了,虽说王妃新丧,可无后是大,即便王爷说要给王妃守制一年,这圣旨想来也等不了那许久,我先知会你一声,原想着,你跟十一青梅竹马,便是不能给她当个正妃,侧妃还是可得,可如今看来,你的姻缘竟是落在睿亲王身上,姨母倒觉得或许更好些,与其在宫里像姨母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不如出了这红墙金瓦,倒更自在些…”

宛若跟着老太太刚出了藏月宫,走不远,就见那边迎面风风火火闯过来的赵睎,到了近前,不由分说一把拽住宛若的手腕:“父皇说,你要嫁给皇叔?可是真的?可是真的…”

显是匆匆跑过来的,脑门子上都是汗,金冠上的璎珞都随着他的动作飘来荡去的,在秋日灿灿阳光下,红色蟒袍上面的四爪金龙,仿佛活了一样,有些狰狞。

老太太见了礼,微微叹口气,瞧了宛若一样,说了句,我在宫门外等你,便先出去了。老太太的身影从那边宫廊上渐渐消失,宛若才一把甩开赵睎,烦不胜烦:

“嫁给谁,从来不由我自主,你们说什么是什么?今儿让我嫁给姓柳的,明儿让我嫁个你叔叔,或者还有你,谁来问过我的意思?你现在这样质问我,我怎会知道?”

宛若说的话毫不客气,几乎是无理的,有些刁蛮,赵睎却愣了一愣,伸手攥住她的胳膊:“那你说,假如让你自己选,你可会嫁给我?宛若,假如按你自己心里的意思,你可愿嫁给我?”

这话说出来,真仿佛是从赵睎肺腑里掏出来一样,搁了这些年,在心里藏了这些年,今天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说出来那一瞬,赵睎忽然不敢去听她的答案了。

有些急切的道“不,不,宛若,你就当我这句话没问,你必须是我的,你不能嫁给皇叔,走,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父皇,你只能嫁给我…”

边说着,边去拉她的手,宛若却一动不动,用力甩开他:“我不去,我不想嫁你,我从来就没想过嫁你。”

宛若的话仿佛一把刀子扎进赵睎的心里,赵睎觉得彻骨那么疼,眼睛却依然睁的大大的,里面的血丝都清晰可见,手再次握住了宛若,紧紧的,如铁钳,握的宛若都觉得疼了。

好久,赵睎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宛若却毫不畏惧:“你喜欢我?你怎么喜欢我?你能为了我做什么?”

赵睎一楞:“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宛若呵呵笑了:“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想要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想要我的丈夫,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个,只娶我一个,为了我,他可以拒绝所有暧昧和女人,这些,你能给我?”

大祸将至

在赵睎的印象里,从没有哪一刻的宛若,如此鲜明而犀利,她的眸光,甚至比头上的灿灿秋阳还璀璨,璀璨的,赵睎几乎不能直视。

一生一世一双人,赵睎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想过这种事,父皇有众多妃嫔,除了妃嫔,父皇兴致若来时,还会临幸一些看上眼的宫女,过后,甚至有些女人,父皇都记不起来,皇兄们也如此,大臣之子也无例外,哪个不是三妻四妾,通房一大堆,他至今没有,是因为他不喜,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保证以后就没有,这是实话。

他并不像欺瞒宛若,而且也知道,他根本就欺瞒不了宛若,她向来比他们都聪明,实际上,赵睎时常觉得,宛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只是她不说出来,虽然不能保证这辈子就娶她一个,可他们毕竟是不同的,他喜欢她,无论以后有多少女人,她都是自己心里永远的宛若。

心里这么想的,赵睎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了出来:“宛若,我保证,这一辈子都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

宛若忽然笑了,笑的很讽刺:“赵睎,你这样的喜欢,我不要,知道吗?我苏宛若即便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小女子,这样的喜欢,我也不屑要,你自己留着也可,送给别人更好,就是别再跟说这些,再说的话,咱们以前那点情分都没了,宛若告退。”

宛若蹲身行了个礼,站起来就走,赵睎愣了半响,脸一黑,几步追过去,抓住她:“你是不是喜欢皇叔了,你心里喜欢皇叔了,所以才拒绝我,你在皇叔的府里住了才几日,你就喜欢上他了…”

宛若回头看着他,淡淡道:“如果你真这么觉得,那就是我喜欢他了,我早就喜欢他了,所以十一爷,求你,别来烦我了,该娶谁娶谁去,只要别是我都成。”

撂下这句话,宛若疾步而去。赵睎在原地站了好久,耳边一直回荡着这句话,仿佛魔咒一样不断重复,钻进他心里,觉得跟一团火一样烧灼的他五脏六腑都难过。

小春子在一边看的心惊胆战,早知道有这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皇上要十一爷娶柳家的嫡女为妃,说是过了年就行册封礼,十一爷力争了半天也没用,偏这会儿传出,姑娘跟睿亲王的婚事,这不正好火上浇油了。

十一爷听说苏姑娘进宫,急巴巴赶过来,表明心迹,可人苏姑娘根本就没那意思,如果苏姑娘乐意,侧妃也不难的,偏偏苏姑娘不乐意,给人家个正妃,人家还嫌弃呢,这事多难办。

赵睎立了足有一刻钟之久,忽然转身,直直往御书房那边去了,小春子心里暗暗叫糟,自己这位爷,可要闹到什么家业啊!急忙赶上去劝:“爷,爷,十一爷,这事儿您昨个可都求了皇上一下午了,皇上都没应,您现在过去再求,估摸也没大用,说不准,皇上还会迁怒苏姑娘,到那儿会儿,可更难了…”

赵睎脚步一滞,忽然扭头:“你的意思,就让我眼睁睁看着宛若嫁给皇叔吗?皇叔不过就是个鳏夫,而且比宛若大那么多,还不如哪个柳彦宏呢,早知如此,当初我何必去理会柳彦宏,让宛若直接嫁进柳府不就得了”

小春子暗暗苦笑,心说,可不是吗?这事可都是这位祖宗整出来了,本来人家苏姑娘好好的姻缘,都让他毁了,如今好容易睿亲王乐意,这位爷难道还要去破坏不成。

想到此,小春子道:“不如十一爷就别管苏姑娘的亲事了,苏姑娘若是嫁进王府,也算个正经的宗室皇亲,和您还是可以常见面往来的,岂不更好”

“什么更好?”赵睎眼睛一瞪:“你真当我糊涂吗,她嫁给皇叔,就成了我的婶婶,难道以后我要叫宛若婶婶,即便能见面,也不会自在了,不成,我不能让她嫁给皇叔,她就得嫁我我…”

赵睎说完,根本就不再听小春子劝,快步就进了乾正殿,直接闯进御书房,扑通就跪在地上:“父皇,儿臣不娶柳彦玲那个疯丫头,儿臣要娶宛若,只娶她一个…”

“胡闹!”

赵玑一怕桌案,站了起来,围着他转了两圈,忽然弯下腰去:“你娶苏宛若,就娶她一个,小十一,你真有出息啊,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就把你堂堂一个皇子,弄得五迷三道的,可见苏宛若就是个祸水的根苗。”

赵睎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道:“宛若怎会是祸水,儿臣自小跟她一处长大,她又曾救护儿臣与危难之中…”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盛怒的赵玑打断:“什么救护你?那本就是她苏家做下的大逆不道之事…”

说完这句,怒气倒是消下了一些,把赵睎扶起来,语重心长:“如今清江用兵,柳家那丫头,我瞧着性子挺好,虽没苏宛若聪明,这样的女子才好,太聪明了,以后就是祸,得了,你去吧,这件事待父皇再想想吧!”

赵睎一听,这是有门的,怎么说也有点希望了,赵睎懂得见好就收,也不敢再胡缠下去,他出去了,赵玑眼里划过一丝阴霾,这苏家王家留着,终归是祸害。

王家这几年,让他连消带打,如今也成不了气候了,这苏家不过依附王家而生,只这个苏宛若的确有些麻烦。

赵玑眼前忽然划过苏宛若那张明净的小脸儿,那丫头姿色寻常,可除了姿色,样样出挑,琴棋书画,骑射弓马,最难得是聪智,那种慧智,令小十一深深着迷,这才是最可怕的,女人的姿色能鲜艳几时,这种慧智,才能够长远吸引住男人的目光,尤其赵琅也对那小丫头上心了,足以见得,那丫头真不凡。

自己那个弟弟,赵玑很清楚,持才傲物,清高孤绝,寻常女子岂能入得他的眼去,赵玑的确没想到,自己布置了多年的计划,这个小丫头竟成了最大的变数,怎么处理这丫头,赵玑如今真有几分头疼。

如果赵睎不跟着搅合,把苏宛若嫁给赵琅当续弦倒可,贤妃虽有过错,毕竟也是多年的夫妻,若是王家能安分了,不妨考虑放王家一条生路,只是苏家实在可恶,当年虽是阴差阳错,可绑架皇子也该杀头诛九族。

而且以苏宛若那小丫头的性子,不会甘心为妾吧,不然,十一今儿也不会过来闹这一场,因为宛若,赵玑这边也真犯了难。

再说宛若出了宫门,跟外祖母坐在车上,老太太望着她叹口气道:“本来外祖母还说问问你的意思,可愿嫁进亲王府去,如今看来,能嫁进去,说不准真是你的造化了,至少那是一方安生天地,能护佑的你平安,外祖母经过多少大事小事,这次,恐是咱们王家一族灭门的大祸至了。”

王家的大祸也不是朝夕便至的,却也异常迅速,十月二十,北辰南夏交战与清江之上,一番恶战,北辰勉强抵挡住南夏大军,却损失惨重,乱军中,四皇子中箭受伤,柳长清休整后,急报回京,询圣意,是否送回京中养伤。

皇上下旨驳回,说身为皇子,更应身先士卒,别的兵将伤了,也没见回京养伤的,皇子与兵将又有何不同。

皇上这大义凛然的旨意一下,的确振奋军心,只可惜这父子之情,未免太过冷漠了些,贤妃得信儿,本来就没好的病更沉了,撑着病体,大冷的天,在乾正殿外跪了半个时辰就晕厥了,抬回藏月宫救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赵玑踏进藏月宫的时候,贤妃已经不行了,躺在床上,根本就起不了,眼睛就那么直直望着赵玑,仿佛要看透这个跟自己同床共枕了多年的男人一样。

赵玑挥手遣开身边宫人,这最后的一刻,他知道得让她明明白白,赵玑坐在床边,看着她,目光依旧温软,仿佛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令贤妃透体冰寒。

“冰月,你怨朕不念多年的夫妻之情,你又何曾顾念过云儿,云儿初进宫,你屡次设计害她,这些就不提了。就提她有孕之后,云儿喜甜食,每日一盏薏米红豆粥,德妃,淑妃,轮番送到云儿跟前,那时朕还特特询了太医院院正,你们几个倒好,私下买通御医,跟朕说,哪个粥对孕妇极好,后来,朕偶然翻药书典籍才发现,薏米是好,可性却寒,多食可导致滑胎小产,朕急忙让云儿停了,可那时已经过了几月,最终云儿早产而死,难道这不是你私下授意的,你倒聪明,撇了个一干二净,可惜依然没瞒过朕的眼去,因此,你怨什么,你为了昶儿甘愿冒死求朕,何曾想过云儿,生十一的时候多痛苦,每每想及此,朕都恨不得让你也尝尝那滋味。至少昶儿如今还好端端活着,你也享了这么多年尊荣,你还怨什么…”,

事易时移

贤妃本有些迷蒙的眼,忽然睁大,瞬间又暗淡下去,不可置信也不过一瞬而已,是啊!她早就该想明白了,皇上这些年都在布局,一步一步的布局,德妃淑妃那个下场,她贤妃怎可能独善其身,只是前些年她还有利用价值,她身后的王家也是幌子,才得到他颇多恩赏荣宠。

这一切说白了,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云嫔,云嫔并非大臣之女,而是皇上微服私访,从民间带回宫的女人,因此即便再受宠,到了嫔位已颇受非议。

云嫔很美,那种美,皎皎如月,即便在美女如云的宫中,云嫔依然那么出挑,她的美丽就如花中之王,在她身边,她们这些嫔妃都成了绿叶,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云嫔进宫后,这句话就几乎成了北辰后宫的最真实写照。

皇上宠她,爱她,两人在一起的情景,不像皇上妃子,就跟寻常的夫妻一样亲密,那种亲密,是后宫任何一个妃嫔都得不到的,甚至没见过的,集宠于一身,也就集怨于一身,贤妃他们为了自保,为了家族,怎么可能放任自流,在这宫中不争的结果,凄惨无比,所以只有争。

贤妃总想着,即便皇上后来真知道了,念在多年的夫妻份上,也不会太狠,可她错了,在赵玑眼里,除了云嫔,别的女人都如同草芥,德妃,淑妃,她贤妃也一样,没有一个例外,甚至她们生的儿子,也得不到他这个父皇的眷顾。

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云嫔报仇,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云嫔的儿子铺路,贤妃忽然觉得,生无可恋,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了,只是昶儿啊,她的儿子…

想到此,贤妃忽然伸出手抓住赵玑的衣摆,她抓的很紧很紧,紧到赵玑衣摆上明绣的五爪金龙咯的她手都疼了。

贤妃努力吐出几个字:“我的…错,嫔妾一死谢罪罢…了,可…昶儿是终究是皇上的…皇上的皇子,还有我…王家一族…”

贤妃喘着气,断断续续祈求着,却也说不了太多话了,赵玑目光却依旧淡然冷漠的开口:“昶儿若甘心,自然是朕的皇子,若有异心,也是乱臣贼子,你王家亦然。”

贤妃忽然眼睛睁大,身子忽然一软,倒在榻上,手上抓着的摆也松脱开了,眼睛却没闭上,赵玑伸手盖住她的眼,半响才起身出去。

北辰文昭帝三十一年十月二十七,藏月宫贤妃薨,享年三十八岁,贤妃丧,昭帝大恸,封贤妃为皇贵妃,葬人妃寝,这是记载于史上的,实际上,随着睿亲王妃跟贤妃一前一后陨落,王家一族也彻底跌入谷底,虽不至于门庭冷落,却也车马稀。

贤妃虽是宛若的亲姨母,到了这时候,宛若也没心思再为了贤妃难过,因为她夜夜的噩梦成真了,承安死了。

清江一站,四皇子负伤,乱军中,承安却离奇失踪,兵将沿江寻了半月之久也没找到人,却在十一月中,在清江下游找到了承安的尸体,早已不成样子,只是身上的衣裳还能大致分辨出就是承安。

尸身就地焚烧,送回京的只是承安的一坛骨灰,宛若连个衣裳角都没瞧见,就葬入了苏家祖坟。

宛若大病一场,到了腊月里才见好转,人却瘦的不成样子,这还亏了睿亲王,特意遣了太医进苏府给宛若诊脉瞧病,不然,以苏王两家如今的光景,再也请不动太医了,更别提那珍贵的补品,跟流水似的,送进了苏府来。

亲事虽还未定,可睿亲王这份心意,已是明明白白,如今的宛若,却对这些不怎么理会的,倒是有些信命了,生死祸福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病是好了大半,可心神总是恍恍惚惚的,经常坐在窗前发呆,以前的调皮性子,竟一夕间全数改了,整个人恹恹的毫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