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头重脚轻地回到屋裹,鞋子没脱就趴在床上,余小修正端端正正坐在桌边补写功课,见她要死不活的样子.放下笔道:“怎麼了你?刘婶跟你说什麼了?”

余舒冲他摆摆手,有起无力道:“没事,写你的。”

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她亲爹是个喝酒淹死的软蛋.她亲娘是潘金莲,她后爸是西门庆…呸,就连“她”自己,原本也是个二百五。

“姐、姐?”

余小修不放心余舒,搁了笔走过末,却被余舒一把抓住手.神情复杂地看著乖巧懂事的余小修:“小弟啊,你真不容易。”

这一家歹笋还能长出根直竹子来,多不容易啊!

“说什麼呢,你是不是累了,赶紧睡一觉吧,晚上吃饭我叫你,”小修推推她,怕她是昨晚著了凉说胡话,下午从郊外回来,刘婶就给熬了两大碗姜汤喝,大厨房又给煮了猪脚,现在胃里还撑著。

“是有些困了,你也别学了,先睡歇会儿吧,三老爷不是说让咱们在家休息两天吗,”余舒往里面躺了躺,拽著余小修上来,“过来,咱俩挤一挤,我心里空得慌,一个人睡不著。”

余小修心中犹豫,但见余舒脸上亲切,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便脱了鞋子躺上去,余舒给盖好被子,两人肩挨著肩,并排躺著,余小修起先不自在,僵著半拉身子,不一会儿暖和起来,渐渐有了困意,睡著之前迷迷糊糊地听著余舒说话:“小修,我都忘记了,下午没去打工啊,怎麼办。”

“嗯…你们掌柜的,不是挺好说话的吗,该会生气吧。”

“谁说这个了,我是想,少拿了一天工钱。”

财迷,余小修嘀咕了一句,没发出声音,脑袋向余舒肩膀上微微靠了靠。

“不过我无缘无故没去,掌柜的肯定是要担心了,唉,明天该怎麼跟他解释呢?”

身旁响起了鼾声,余舒却睁著一双大眼睡不著。

出头救下薛文哲那小子的好处之一,景伤堂的打扫这两天先不用去了,三老爷开口,在老太君面前求情,让余舒歇几日再上工。

原本余小修也可以在家里休息两日,不用去上学,但余小弟坚持第二天去私塾,余舒没拦著,想去就去吧,总归没断手段脚的,男孩子太娇气了不好。

余舒同样没睡懒觉,她早上拿了全部资产,扮了小子跟在余小修后出了门,到长门铺街上租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到郊外去取那把剑。

顺利将剑取回来,余舒还在长门铺街下车,从后门去了杂院,刘婶他们去了大厨房干活,院子里空空荡荡,正好方便她藏东西。

大太阳底下,余舒正拿著一把杓子在土墙下面刨坑,两尺来长的窄坑,浅浅的刚够嵌进去那把剑,因为没有剑鞘,埋下去之前,余舒拿床单撕成的布条仔细缠在剑身上,那天没看仔细,这剑身上生了一层薄薄的绿锈,剑柄磨得也不是很平整,还有缺口,保养得并不好,看上去就是有年头的东西,要不然她也不会动了心思,冒险偷渡。

把剑埋下去,土捂好,直到看不出什麼痕迹来,余舒蹲得腰都麻了。

“藏好了吗?”

“藏好——”她猛地仰头,看见不知何时蹲在高处墙头上的老道士,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著他,结巴道:“你、你怎麼在这儿?”

老道士理所当然道:“你这两天没来干活,老道过来看看你。”

余舒翻白眼,这老头怎麼一会儿一张脸,那天不都把话说清楚了吗,又来纠缠做什麼。

“道长,您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余舒拍拍手站起来,仰头道:“我知道您是高人,有心点拨我,只怪我没那个福份,我看您还是找别人去吧,啊?”

赶紧走,走了她好把剑挖出来,再挪个地方,唉,真烦人,白忙活了半天。

老道士还没就说明来意,就又遭她直言拒绝,猜中他目的,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脸色先是一古怪,后噗一口气,别别扭扭道:“前天是老道说话大了些,你小孩子家家莫与我计较,只当是我倚老卖老了罢。”

余舒狐疑看瞅著他,“您这是在跟我陪不是?”

老道士脸一红,差点又要怒:赔不是怎麼啦,你也别直接说出来啊!给老人家留点面子好不好?

他心里骂,嘴上却忍住气,“就算是吧。”

余舒乐得瞧他吃瘪,调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算是?”

老道士咬牙,“就是。”

“哈哈,”余舒莞尔,心中一口气出来,再看连老头就顺眼许多,一手叉腰道:“道长别不高兴了,您要教什麼,我学就是,只是咱们说好了,教好了我才给磕头,不然您也别想著白占我便宜。”

本来嘛,这老头早好好跟他说话,她又岂会把送上门来的好事往外推。

老道士惊讶道:“你肯给老道磕头?”

那天她不是死活不磕吗?怎麼一转眼换了个人似的,这麼好说话。

余舒反问:

“为什麼不磕?只要您是真心教我,我就敬重您,给您磕头磕几个头算什麼,但您要是拿我将就凑合,还里外瞧不起我,就算您要教我神仙法术,都别想我会领您的情,换句话说,教不教是您的事,学不学那是我的事,您说我讲的对不对?”

老道士蹲在墙上歪了歪脂袋,听她这麼一解释,倒觉得刚才同她赔不是,是理所应当,没什磨好丢脸的了,前天是自己摆架子强迫人家,也不看人愿不愿意,确实是不妥。

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没个小丫头片子想得通畅,他这把老骨头真是闲的太久了。

话既说开了,老道士再瞧余舒,不免越看越顺眼,小姑娘,没资质没灵性不要紧,难得的是有骨气,有主见,有性格,真跟那些阿腴巴结的东西一样没出息,假惺惺的,他也瞧不上她。

这样也好,免得人太傻,日后…

余舒被他盯的直起鸡皮疙瘩,唤:“道长?道长?”

“老道道号青铮,师门凋落,就不与你提了,现认你做个不记名的弟子,传你本领,就不拘太多俗礼了,往后你人前只装作与我不熟,人后,就喊我一声师父吧。”青铮道人搓著胡须道。

清蒸道人?余舒抿嘴偷笑,伸手对著墙头揖礼:“是,清蒸师父。”

青铮道人不知道余舒正拿著他道号偷乐,满意地点点头,道:“白日不便,天黑后到景伤堂来找我,介时我再与你细说。”

“是,师父慢走。”

余舒招招手,目送老人家跳墙走了,脸上的笑才不见,蹲下来一杓一杓挖土,过了半天,才哼了一声。

这老道士有古怪,隐匿在纪家不知道是想要干嘛,她得小心相处,最好是学了他的东西,还要当心不被他利用。

余舒把重新剑挖出来,换了个地方重新埋下,去把余小修晒的被子收进去,一边叠床,一边寻思著明天寻个时候,出去找找那位景尘大侠,联络下感情。

说实话,比起青铮道人,她还是觉得那一身浩然正气的年轻道长靠谱些。

第四十九章 夜入景伤堂

晚上,纪孝谷在翠姨娘处用饭,打从半个月前她被人冤枉偷人,挨了一脚踹后,这是纪孝谷头一回过来她这里。

翠姨娘提前沐洗过,头脸都盖了一层香粉,她皮相本就不错,再被这夜里的烛光一打量,脸上连个细纹都找不见,细皮嫩肉的漂亮,这让好一阵子没见他的纪孝谷不免多看了几眼,翠姨娘心中窃喜,就故作了娇羞,脸红红地给他斟酒。

只是她这么一作态,倒是露俗,不如方才的神态干净,纪孝谷收回了目光,摸着酒杯道:“刘家的表少爷能平安无事,多亏余舒那丫头机灵,对了,她今年有十几了?”

翠姨娘心里一数,迟了迟才回答:“回老爷的话,她都过十五啦。”

纪孝谷点点头,“那是及笄了,年岁也不小,该考虑着出门入户,你心中可有打算?”

翠姨娘咬了唇,“她那出身,性子不讨喜,人也蠢笨,哪有人来说媒,就是占了纪家的门光,妾身只盼她能找个殷实人家,往后不愁吃喝,别的还能求什么,就是给富人家做个妾,也好过她去过那穷日子。”

纪孝谷琢磨着她所说的“性子不讨喜,人蠢笨”,再回想这两次他见到那继女时的印象,笑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半点谈不上聪明的妇人,道:“你既没什么主意,我便去请二嫂留意一下,看着义阳城中是否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明日你将她八字给我。”

三房没有正室,后院全是一群妾,群龙无首,纪孝谷不理琐事,总管终究是个下人,有些事够不着,纪家三兄弟关系不错,大奶奶这几年身子不好,纪老太君放权给了二房。

二奶奶管事,纪孝谷将名下儿女的婚事托给纪家二奶奶照顾,理所当然,他现在把余舒的婚配也交过去,就是变相地给了余舒这个外来户一个纪家小姐的身份,这和寄户在纪家可是天差地别。

翠姨娘人不算太傻,知道这么一来,余舒是板上钉钉能许配这义阳城的富户,当即激动地站起来蹲身答谢:“老爷,妾身谢谢老爷。”

三言两语,将亲生女儿的婚配权交了出去,翠姨娘除了喜,恐怕还有点如释重负。

毕竟,她不用在担 心着女儿嫁不到好人家,将来会成个拖累。

黑夜里,余舒坐在景伤堂门口的台阶上,一手支着脑壳,打了个哈欠。

白天青铮道人让她天黑来景伤堂找她,她吃了饭就跑来了,人没见着,大厅锁着门进不去,她在门口等了少说半个时辰,准备再不见人,就回去睡觉。

下午她到勉斋去了一趟,她路上准备了一整套的说辞,怎么向曹子辛解释她昨日旷工,岂料到了地方,勉斋却关着门。

对面吴掌柜告诉她,纸墨店昨天也没开门,算上前天她请假出游,三天都没营业,更没见到曹子辛人影,吴掌柜还趁机挖墙脚,问她愿不愿意到他店里来搭把手。

余舒客气地拒绝了这奸商,揣着疑惑回家了,打算明天再去看看,那天她请假时,这曹掌柜说去访友,该不是到外地去了吧?

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半呀月亮,余舒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不等了,老人家要是存了考验她的心思,让她在这冷夜里傻等,她可不奉陪,不晓得她时间多宝贵么,有空还看书多认俩字呢。

她刚迈开步子,老道士就来了,踩着时间点,两手都提着东西,几步就到了她跟前,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就越过她掏钥匙去开门,进去把门口的壁灯点着了,见余舒还站在门外,还招呼她赶紧进来,跟他自己家似的。

“快进来,别叫人看见。”

“哦。”余舒抱着一堆东西进去,青铮道人就在她身后把门关了,她警觉地扭过头。

青铮回头见她一脸防备,哼笑一声,接过她怀里的东西,把火折子递给她:“怕什么,为师不吃人,去,把灯都点了。”

余舒想他是为避人耳目,无可厚非,就剩了一半戒心,进去点灯,这里她打扫了几天,摸得一清二楚,昏瞎也能找到墙壁上嵌的烛台,一根一根点过去,时不时扭头留意青铮,就见他抱着那一大堆东西在大厅里的空地上摆弄,不知在布置什么。

来的时候她有想过老道会教她什么,奈何她对易学知之甚微,想来想去,连个大概都猜不出来。

把所有的蜡烛都点着,大厅里敞亮起来,余舒从梯子爬下来,踱步到老道身边,看着他拿着一根大号的狼毫,正勾兑着碗里的不明液体在趴在地上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图形。

“师父,你这是在干嘛?”

青铮道人好像没听见她说话,自顾在地上描绘,全神贯注,余舒只好闭上嘴在一旁等候,好在他手法老练,不多久就画完,端着碗站起来,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稍显疲惫的脸,指着几圈图形中的一处,对余舒道:“你来这里坐下。”

余舒踮着脚走过去,提着裙子,怕地上不干被她踩画了,坐下后才发现,这些银光闪闪的颜料早就凝固在了地上,用手摸都不掉。

青铮也在她对面盘膝坐下,吐息了几次,方开口道:“今日起,为师便传你易术,因不记名,门规你就不用遵守了,只有一点,你务必遵从。”

余舒道:“师父请讲。”

青铮眼中神光聚起,目光如炬:“它日你出师,要帮为师做一件事。”

“”俗,太俗了,接下来这老头是不是要给她讲一段催人泪下的血海深仇,什么杀妻夺子,兄弟反目的故事,再要她给他报仇。

青铮皱眉:“怎么你不愿?”

“师父,您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事啊?”

开玩笑,什么本事都还没教呢,就给她开条件了,万一她学了个鸡毛蒜皮,这便宜师父叫她去杀人放火,那她也得干啊?

“放心,为师只是想让你代我去寻一样物事,不会叫你去杀人放火,亦无生命之虞。”

青铮道人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在余舒尴尬的脸色中,伸手在后面一抓,拿了两只棋碗摆在两人中间,碗里是很普通的围棋子,一碗黑,一碗白,他闭上眼睛道:“不让你瞧些真本事,你想必不会服气,来,你随便抓上一把。”

余舒不知他要作何,就听话地在白色那碗里抓了一把棋子。

“白七。”

“什么?”

“为师说,你手中有七枚白子。”青铮闭着眼睛,老神在在道。

余舒迟钝地摊开手心,一目扫过去,确是不多不少,七枚白子,来不及惊讶,就听青铮道:“再抓。”

余舒于是又抓一把黑的。

“黑九。”

余舒默然,是九。

“再抓。”

余舒手伸进去,拿出来。

“黑三。”

余舒盯着手里的三枚黑子,眼神亮的,像要把它们看出来个窟窿,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运气蒙的,但三次都猜中了,这种概率“两手各抓一把。”

余舒舔了舔嘴唇,心跳有些加速,她左右手分别伸进碗中,眼睛盯着青铮闭气的双目,多了个心眼,手指“哗哗”拨弄,造出噪音,再拿出来。

“左手一白子,右手…无子。”

“啪——”余舒手一抖,左手掌心那枚白子掉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傻。

青铮睁开眼,满意地看着余舒脸上的佩服,刚要开口,就听她惊声道:“师、师父,你耳力也太好了吧!”

就凭这一手,这糟老头要是在她上一世过的地方,怎么不得混个赌侠当当!

青铮胡子一颤,怒道:“狗屁!为师这是听出来的吗?”

余舒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态度要比之前尊敬许多,嬉皮笑脸地掩饰着心中惊奇:“那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青铮哼了一声:“你说说,易学是什么?”

余舒:“就是易理之学。”

要是三觉书屋的刘夫子听到她这么回答,保准一口血喷在她脸上,学了半年,连易学的基本含义都说不上来,有这么混的吗?

青铮道人狠剜了她一眼,捋着胡子顺了顺气,才讲道:“简单来说,易学就是一门预测占卜的学问,你记住,易,就是算、占。逃不了这两样。”

余舒点头,表示记下。

就凭刚才余舒的回答,青铮也知道这新认下的徒弟是个什么破水平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耐心给她开窍:“说难了你也不懂,为师就简单和你讲,算,就是算术,是技巧,占卜就要借外物,诸如卦盘和六爻钱,这是手段,用技巧和手段推测未来之事,这就是我辈易学,也是最普通的易术。”

余舒恍然大悟,她看了这么些天书,头一回弄懂了大安朝的易学是什么。

接着又疑惑:“那您刚才猜测我手中棋子,也是易学吗,怎么没见您用什么外物啊?”

青铮老头傲然一笑,“为师所用是上乘的易术,一心一眼皆可得占,何须什么外物,为师的本领,判福祸,断生死,也只是多费些工夫罢了。”

余舒喉咙有些干燥,心里发痒,若说之前她只是抱着观望地态度陪这老头过家家,那现在就是真心想学本事了。

“师父…您这么厉害啊。”

青铮得意地看见余舒眼中流露出的渴望和佩服,这小丫头片子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半点都不晓得尊重,这下总算知道他老人家的厉害了吧,哼哼。

第五十章 表少爷找上门

“师父,那您赶紧教我吧。教会了我好帮您找东西去。”余舒催促道,她没错看这老头眼里的得意,心中窃笑,不就是头一回在她这里吃了瘪么,值当这么计较吗,比她还小心眼呢。

“好。”

青铮将两只棋碗向下一扣,哗啦啦棋子混成一团,指着这一堆黑白,道:“挤着眼睛自己抓。”

“啊?”余舒没能理解。

青铮做了示范,闭着眼睛伸手捞了一把,“三黑五白。”

摊手,三黑五白。

“自己抓,自己猜黑白,时候不早了,莫误了老道睡觉。”

余舒:“”

“怎么,你不想学啦?”

“师父,您逗我玩呢吧?”

青铮瞪她:“我像是在逗你玩吗?你到底学不学?”

余舒咬咬牙,认命地闭起眼睛,伸手一抓。

“学!”

青铮见她乖乖去抓子,才弯腰捡起了身后一只油纸包,起身道:“为师到外头走走。你老老实实地抓,不许偷懒。”

余舒闭着眼睛摆摆手:“师父去吧。”

青铮走了,出门带上锁,一跃飞上了屋顶,脚步轻松,踩过瓦片,不带声响地在景伤堂屋顶的天井边上坐下,拆开了油纸包,摸出一只油汪汪的鸡爪,塞进嘴里,歪头看了一眼下头。

月光下,小姑娘坐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抓着棋子,身下的阵法,泛起一丝丝微弱的荧光,从头顶往下看,正好是北方星阵的模样。

“唉,若非你灵性太差,感悟不了玄机,我就不必废这么多工夫,罢、罢,该有这一段缘法。”

青铮嘀咕两句,咂咂啃完了两只鸡爪,在衣服上抹了抹手,盘膝腿,无心向上,吐纳,要把先前画阵时耗费的真气补回来。

早饭时,余小修把汤端上桌,去叫余舒起床。

“姐、姐,起来了,吃罢饭再睡。”

余舒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瓮声道:“…一边儿…去。”

“你快起来,饭等下就凉了,没人给你热去,起来、起来。”

余小修伸手去扯余舒的被子,余舒拿腿压着,两个人夺了一会儿,余小修先恼了,出去扯了手巾用凉飕飕的井水一拧,回屋劈头盖在余舒脸上“啊!你干什么!”

余舒扯下脸上毛巾,肿着两个眼泡怒视余小修,余小修冷眼看她。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余舒先败下阵来,一拨拉头发,颓丧地从床上爬起来,余小修转身去盛饭,今早上喝鸡蛋汤,热乎乎的最香了。

吃罢饭,余舒打了个饱嗝,把碗一推,生气道:“余小修,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姐姐,你早上叫我起床就不能温柔点吗?”

“谁让你大晚上跑出去玩,你早点睡觉就不会起不来了。”余小修把碗筷一收,拿出去洗,不想承认他是生气她昨晚一个人跑出去玩,不带他。

余舒郁闷地晃了晃桌子,有苦难言,她哪里是去玩,昨晚上在景伤堂抓了一夜的棋子,指甲都断了两片,偏那清蒸老头不许她说出去,她只好连余小修都一起瞒着。

从西大院偷偷摸回来。她倒床就睡了,不知道为什么抓个棋子都那么累,夜里连个梦都没做上。

余小修把桌子擦好,背上书包就走人,“我去私塾了。”

余小修走了,余舒原本打算睡个回笼觉,但想起来今天计划要去找景尘,不得不打起精神出去打水洗脸。“呼噜呼噜呼噜——噗!”

刷过牙,把漱口水吐掉,余舒不动声色地瞥着杂院门口鬼鬼祟祟的人影,看清楚后,心中奇怪,这小子来干什么?

她回屋去换了余小修的袍子,打了个髻包上巾子,清清爽爽地出门,出了院子,四下一望,就瞅见不远处要落跑的小胖子,犹豫了一下,大着嗓门喊道:“表少爷,你干嘛去啊!”

听到这不算陌生的声音,马伟博僵硬地站住脚,磨蹭半晌,才转过身,冲余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没干什么。”

看见余舒那身打扮,奇怪写在脸上。

余舒嘴一咧,招招手:“你过来。”

马伟博吓得后退两步,眼看掉头要跑,余舒脸一黑,喝道:“过来!”

马伟博战战兢兢地朝她走过去,离她还有一丈远时,停下来,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看他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余舒觉得好笑,她怎么了,不就是那天揍了他一顿,怎么再见她跟老鼠见猫似的。以前不是挺猖狂的嘛。

“这么一大早,你是来找我还是找小修?”

马伟博立马摆手:“我、我,我不是要找你。”

原来是找她,余舒自行把他的话反过来理解了,问道:“找我干什么?”

马伟博低头,搓着脚尖细声道:“…我…你”

“什么?”余舒掏掏耳朵。

“不是…我…你”

余舒发现这小胖子特能来气:“你蚊子啊,大点声!”

“不是我把你打我的事告诉外婆的,你别跟人乱说我尿裤的事!”

余舒捂了下耳朵,差点被吼聋了,斜眼看他,别说,表少爷马小胖红着脸,两眼冒水泡,肥嘟嘟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太好欺负了,可恶啊,就这受气包,还欺负过她家小修。

“哦——”余舒拖了个长音,在马伟博紧张的目光中,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说的,你害我挨了好一顿打知道吗?瞧瞧,这印子现在还没下呢。”

余舒把袖子捋起来,往前一伸,小臂上是黑青黑青的一大片,是遭纪老太君毒打后留下的证据,比上那一截细白的手腕,黑白分明,看着忒是吓人。

马伟博触目惊心,那天余舒挨抽时他也在场,没听她喊一句疼。谁晓得竟然给打成这样了,比他挨余舒那一顿还狠呐。

“我、我…真不是我说的。”他哭丧着脸,小声辩驳。

“哼,反正我是挨打了,你说怎么办吧。”余舒表面生气,心中好玩,这小胖子原来这么单蠢,真是白长了一身横肉。

“那、那你说怎么办啊?”

余舒提议道:“要不你让我打回来?”

“啊、啊?”马伟博傻眼,要、要挨打?

“你站着别动,我只打你一下,打完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余舒抬起手,作势要打。

马伟博打了个哆嗦,眼中露出恐惧来,是想起那一天余舒拿扁担抽他的疼,他害怕余舒,比怕他老子都怕,他知道。她不怵他告状,也不怵挨大人罚,她是真个地敢下手揍他。

“说话啊,给不给打,不给我可把你被吓得尿裤子的事说出去了啊。”余舒阴阳怪气地威胁道。

马伟博愣愣地看着她抬起来的巴掌,两腿直打哆嗦,快要哭出来,就是说不上半个不字。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嘿,看我不揍你。”

余舒两只巴掌抬起来,做了个怪样子,挥手落下去,吓得马伟博挤上眼睛,但下一瞬就又疼地睁开了“嗷!”

落在脸上的疼痛不是挨了耳巴子,他嚎了一声,惊慌地抬头看着余舒,却见她脸上全无了方才的阴狠,只有戏谑的目光。

余舒捏着小胖子的两边肉脸蛋,来回晃了晃他的脸,看他一脸呆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他脑袋,道:“以后不许再欺负小修了,他是没爹,是不姓纪,也不是你家亲戚,可他还有亲人,还有我这个姐姐,你再欺负他,我肯定还要揍你,至于你尿裤子的事嘛,放心吧,我不会乱说。”

逗完了小胖子,余舒挥一挥衣袖,好心情地扬长而去。

留下马小胖,脸红红地站在原地。直到余舒的身影不见了,才低下头,捂住发烫的脸颊,先前的恐惧不见了,全是心慌慌的感觉,脑子里全是余家姐姐那个捉弄的笑容。

马伟博从这一天开始觉得,寄户在三舅舅名底下的那个姓余的臭小子没什么好的,除了一样,他有个姐姐,让人好生羡慕。

“少爷,少爷你在哪?”

马伟博大清早跑到纪家,不见了人,几个仆从满院子地找,生怕他再像上一回倒霉挨了人打。

“别喊了,我在这儿!”

思绪被打断,马伟博没好气地扭头冲着来找他的人喊了一声,揉揉脸,气哼哼地大步过去了,准备教训那几个烦人的臭东西。

* *

且说余舒大早上晃荡出了纪宅,第一个要去找的地方,就是那天她和余小修放风筝的河边。

前日与景尘在城门前分开,他是说,要她有事到城东松默林找她,城东有几处默林余舒不知道,她就知道那河边上是有一片梅花林子,并且隐约觉得景尘说的就是那个地方。

去看人,不好空着手,余舒经过长门铺街的时候,顺手买了一包枣糕,便宜量又足,那天他们从郊外回来,路上吃的就是这个,她以为景尘大侠还是挺喜欢这种糕饼的。

去过一回的路,再去就不用绕远路了,余舒找到河边时候,太阳刚升起来,河对岸的梅花这两天的工夫就败了,她走在桥上,远远看去,满地的烟白,好似下了一场雾。

第五十一章 叫我“小鱼”吧

余舒站在河对岸远眺不觉得什么,一下了桥,方发现这片凋落的梅林还是挺大的,起码她转悠了半天,都没找到景尘的人影。

“景尘大侠,大侠?你在这里吗?”

余舒亮着嗓子喊了几声,连个回音都没有,扫兴地拎着枣糕准备回去,不经意地扭了下头,却发现一株老梅树后露着半边白影,分明是有个人正靠坐在树后。

余舒脚步一转,就朝那树下走去,方看到树下那人背后负的两把剑就知道是她要找的人了。

“景尘大侠?”余舒又喊了一声,树下那人没有动静,她心里奇怪,走近了绕过那棵树,正面一瞧。

哈,难怪叫他没有反应,原来是在睡觉。

年轻的道长盘膝坐在树下,两手抱着双臂,双目轻瞌,睡态怡然,不似醒时正经严肃的模样,微松的额鬃上沾着一片卷起的花瓣,熏风一拂,晃啊晃的,让人瞧了手痒痒。

余舒眼珠子一转,轻手轻脚地在他面前蹲下来,先伸手在他面有晃了晃,看他没反应,才在地上拾起一小把花瓣,大着胆子轻轻洒在他头顶上,看着他被那一撮粉白映的娇弱的睡脸,忍不住低头闷笑,但很快,她就知不出来了,只因对面那双闭起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来,清澈的目光不带指责,却瞧得她心虚。

“呵呵。”余舒一边干笑,一边往后挪了挪,她真不是故意冒犯他,就是一时手痒。

景尘摸向头顶,拿下几片花瓣,看了一眼,晃晃头,又落下两片,低下头拍了拍,再摸一摸,还有,继续拍。

余舒想发笑,好在憋住了,提醒道:“干净了。”

景尘这才把手从头上放下来,看着余舒,并没有生气,似不在意她方才的捉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余舒把手里的枣糕往前一送,甜甜一笑:“不是大侠你告诉我,你住在城东的梅林吗?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就找过来了,给,上次的糕饼我瞧你吃着喜欢,就特意去买了一包,当做你上回送我和弟弟回城的谢礼,我现在没什么本事,等日后有钱了再请你吃好的。”

景尘接过她递来的纸包,道了一声谢,就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看着纸里包的几块枣糕,着实是饿极了,看看余舒蹲在面前没有走的打算,犹豫了一下,还是掰了一块,就这么自顾自吃了起来。

这边余舒因他不客气的举动微微惊奇,就是上一世在现代,也少见这么直接的人,几块枣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么当着她面开吃,太迫不及待了吧,那天早上在郊外也是,一块碎糕饼,给他他就吃,好似他饿了几天没吃饭——等等,该不会真是饿了好几顿吧?

“大侠,你用过早点了吗?”余舒储蓄地问道。

景尘摇头,吞咽,再拿一块。

“昨天晚饭吃了吗?”

景尘摇头,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舔舔嘴边碎末。

“那你昨天吃饭没有?”

景尘点头,道:“昨天早晨你有让过我一块点心。”

“”余舒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且武功高强的道长,貌似没有她想象中的聪明,要不然,怎么会可怜到连顿饿都吃不上?

他可是个道士啊,在这尊道尚易的大安朝,就算身上没钱,随便去找个家户,大有人款待他,用不着饿肚子吧。

或许,是他为人太清高,不愿去混吃混喝?也不对啊,要他真是这样爱面子的人,就不会当着她的面大嚼糕饼了。

百思不得其解,余舒只好实话问了出来,“大侠,你为什么饿肚子啊?”

景尘吃了几块枣糕,胃里舒服许多,听到余舒问,脸上稍有一丝窘迫,躲开余舒视线,低声道:“我初次下山,不知钱两重要,下山时遗失了,故而只有餐风露宿。”

余舒惊诧了,真相了,原来这人不是大侠,是个小白,就这么餐风露宿一路从龙虎山走到义阳城,她要怎么说好呢,真亏没有饿死他吗?

“咳咳,”余舒清了下嗓子,把脸上的愕然收回来,蹲久了不舒服,就盘腿坐了下来,想了想,问道:“大侠啊,我冒昧问一句,你是打算在义阳城逗留,还是要去往别处?”

景尘道:“我有事要留在此地一段时日。”

余舒道:“那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嗯?”

余舒挠挠头,干脆讲了出来:“就是这样露宿在林子里,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一天两天或许没什么,日子长了,你肯定是要生病的,你总得想个办法,先吃上饭再说啊,你要是不介意,我给你出个主意?”

余舒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没多余的善心,若今日餐风露宿的是个流民乞丐,她许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可这小白曾帮过她的忙,为人还不错,里里外外瞧着都像是个好人,她对好人最没辙了,说来奇怪,自己不是个什么好鸟,却看不得好人吃苦受罪。

景尘能感觉出来眼前这少年在替他着急,微微意动,便顺着对方的话问道:“什么主意?”

余舒道:“也谈不上是主意吧,你刚才说你是初次下山,大概是不了解百姓民生,对道教中人,世人多是尊崇的,义阳城中有三族易学世家,大侠你是名门正派,登门造访,他们必会盛情款待,嗯,就是包吃包住,你不是要留在义阳办事吗,不如就先住在他们那里,等办完事再走。”

昨天三老爷问起来,她私心遮掩,不想让他们找到景尘,不过今时不一样,她认了青铮老头做师父,有人指点易学,不用再打景尘的主意,还是省省心思,与人方便吧。

“不行。”

“啊?”她难得发善心,他竟然说不行?

景尘摇摇头,本不想泄露太多,但见那少年面露困惑,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有要事要办,事成之前,我不便与过多人接触。”

这样啊,余舒暗笑,那没办法了,不是她要把人藏着掖着,是他不愿意见人,没福气吃香的喝辣的。

此路不通,当然要另想他法,再让景小白饿肚子是肯定不行的,但余舒也没多余的闲钱,就是她有,也不保证景尘大侠愿意白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