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钱,钱,去哪里来钱?

余舒上上下下打量了景尘一遍,灵机一动,往前凑了凑:“你是从道派出来的,身上可是带有趋吉避凶的物件?”

易馆里随便一个红绳都能卖上一串钱,这景小白穿的袍子可 真丝制成的,应该带有值钱的佩件吧。

“物件?”景尘想了想,手在腰上一摸,伸手递给她,“这个行吗?”

余舒看他手心,却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珠子,不似玉,倒像在石头磨成的,其貌不扬的样子。

“这是什么啊?”

她伸出手,景尘手掌一翻,珠子派落在她手心,出奇的冰凉,让她缩了下手民主,举起来一看,连个穿线的孔洞都没有。

“这是黄霜石,常于手心揉动,可避风邪入体。”景尘只把贡霜石的一种作用说了出来。

余舒闻言把这石珠在手心里搓了搓,几下之外,掌心便开始发热,那珠子却还是凉冰冰的,奇怪的很,她心下知道,这应该是好东西。

景尘看她好奇把玩的样子,想起小师弟也是这样调皮爱玩,便大方道,“送给你。”

“嗯?不不不,我不是要你东西。”余舒摆摆手,压下心里那点见财起意,正经道:“城里有易馆和当铺,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卖了换成银钱,你把这石头卖了好歹是有个吃饭钱,顾得住温饱。”

“拿去卖?”景尘皱了下眉,手在袖子里掏了掏,又取出一颗珠子给她,“你看这个能卖吗?”

这次是十足的玉珠子,成色好极了,余舒眼力不差,在手里捏了两圈,当即高兴地点头道:“行,这个也行。”

景尘点头:“那就把这个卖掉,黄霜不能卖,你喜欢就留着吧。”

余舒捏捏那枚黄珠子,腼腆道:“这怎么好意思,白拿你东西。”

心中道:这家伙做人还是挺上道的嘛。

景尘垂眼看她,眼中暗藏着笑意:“收着吧,或许有用。”

余舒就没再同他客气,把那黄珠子揣好,玉珠子递给他:“我现在就带你找当铺去,走吧。”

景尘坐在地上没动:“你可否帮我跑一趟,我稍后还有事要办。”

余舒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信得过我,不怕我拿了你的珠子跑了。”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余舒咧咧嘴:“大侠,你叫我小余就行,叫小兄弟怪见外的。”

“小鱼?”景尘念了一声,他吐字很轻,尾音勾起来,叫起余舒的小名,莫名就显得亲切。 余舒止一世叫于静,很普通的一个名字,他们小区里头一个单元楼有四个孩子小名都叫静静,在楼上一喊吃饭七八个孩子都往回跑,父母为了区分,就给她取了小名叫“小鱼”,和同事朋友叫的“小余”虽 同音,实则意义不同。 她不知景尘念错,还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对。”

于是,余舒同景尘说好明天再来找他,把身上剩下的钱通留给了他,叮嘱他中午在街上买吃的,说是回头把玉珠卖掉再管他要,景尘就没拒绝。

第五十二章 传你一套口诀

余舒从河岸回来,就去了长门铺,先到勉斋门前晃了晃,门还是关着,对面吴掌柜店里生意冷清,见到余舒,就喊了过来说话。

余舒有意向他打听街上当铺,就多和这奸商聊了一会儿。

“阿树啊,你看曹掌柜这几天都没开门了,生意是不是不准备做了,要是他关了店铺,你上哪儿营生啊,要不然,你到我店里来算账,我给你开一样的工钱,保准不屈待你。”吴掌柜一脸和气道。

余舒道:“还是等曹掌柜回来再说吧,这门市他总不可能不要了。”

“那你这两天清闲,过来帮我算算旧账嘛,这样子好啦,曹掌柜回来之前,你就先在我店里做活如何,我每天也给你十文钱。”

余舒暗翻白眼,这奸商,十文钱是她以前的身价,早涨到二十文了,还是半天的工。

“还是算了,我有事先走了啊。”

甩了这麻烦,余舒急匆匆地穿了巷子,到后面街上去找吴掌柜说的那家童叟无欺的当铺。

即便这样,她一个麻布衫的小子拿了玉珠子出来,对方免不了压价,余舒磨磨嘴皮子,二十两给当了个死契,反正景尘随手给了她,不像是舍不得的样子,不赎就不赎吧。

让掌柜给兑了十两的一两银,十两的一角银和一小吊铜板,装了满满一袋子,余舒从没拿过这么些钱,东揣丁揣怕上街被人摸走了,到时卖了她都赔不起,最后是躲在当铺门后头收进了内衫里,让那掌柜好一阵笑话。

从当铺出来,余舒又往西边去,找结尾那一家书店,去还那老掌柜买书的钱。

书店老掌柜见到她一身男孩子打扮,一时没认出来,被她提醒了两句,才记起那天赊帐的事,不免感叹两声,待余舒拿了钱给他,并不推拒,看着她的眼神却透着喜欢,看店里没什么客人,就拿了纸笔让她写了几个字,指正了她握笔的姿势。

余舒看得出老人家寂寞,就多陪了会儿,趁机听他讲讲史,快到中午,才告辞离开,答应了老掌柜常来坐坐。

正事都办好,余舒回到杂院,午饿都做好了,余小修蹲在门口等她,手里照旧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唬余舒见着,念叨:“纸不是多着呢,又在地上画,不嫌脏。”

“随手画唬”

余小修把树枝丢了,去打了水来让她洗手,刘婶已经吃过,在院子里晒萝卜条,咸菜吃完了,准备这两天再腌上两坛。

午饭就一个菜,淡淡的没什么味,春天可食用的素菜本就不多,肉又吃不起,余舒嚼了半碗饭就咽不下去了,看余小修把碗底扫的干干净净的,就夸他一句:“你还真好养活。”

说着趁机把剩饭推给他,“吃不下了。”

余小弟不嫌弃她口水,换了双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嘴里扒溃“对了,我今天上午去找景尘大侠,你猜他在哪?”

余小修嘴里塞着东西,鼻子里“嗯”了一声。

“就在前天咱们放风筝的河边,对面不就有一片梅林吗。”余舒就把上午她去见景尘的事大概和余小修讲了,最后还掏出那枚黄霜石,递给他“喏,你装着,没事拿在手心揉一揉,不得病。”

余小修把最后一口饭扒嘴里,手在桌上抹了抹,接过那黄珠子瞧了瞧,撇了下嘴,递还给余舒“我不要,女孩子家家玩的东西。”

“瞎说,又不是头花簪子,拿着。”

“不要。”又不是给他的。

余小修不肯拿,收拾了碗筷就跑出去洗刷,余舒没法子,在手心里胡乱揉了几下,又揣起来。

午饭后,俩人趴在桌上写字,余小修做功课,余舒学写字,专心致志,各学各的,不一会儿,余小修先开口说话:“上午私塾里,好些人偷偷问我。”

“问你什么?”余舒僵握着笔杆,她不喜欢用毛笔,太软和,一个不好就写歪了,耽误她学习进度,看来得想办法做根炭笔用才是。

“你这阵子不是一直同去上学,后来薛文哲又出了事,都说是你救了他,然后不晓得哪个在背后乱说,说你和薛文哲好上了,他们问我是不是真的。”

余小修很不高兴,那几个人戳点子取笑他姐,说她是罢鸭子妄想扒枝头,他们也就是敢这么对他姐,要换了别家的小姐,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乱说话吗?

更何况,他姐才不会和薛文哲好,那小子白长那么大个儿,出了事还得让她姐救他,没出息。

“净瞎说,我和他有什么干系,”余舒抖抖眉毛,听到自己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闹绯闻,浑身恶寒。

余小修抬头看她,“你不是喜欢他吗?”

余舒正要反驳,忽然一想,“她”以前的确是喜欢过那个小白脸,便含糊道:“那是以前,现在看见他就烦。”

“哦。”看来他姐现在是真不喜欢薛文哲了,余小修偷偷高兴,就不想看他姐撵着那小子的模样。

“你没和他们吵架吧?”余舒想想余小修的脾气,停下笔问道,这晨的婚嫁风俗她还不了解,但约莫着女孩子传了闲话,一准不是什么好事,余小修该别是为了她和人吵嘴了。

余小修闷声道:“没有。”

他身材小,打不过别人,吵架的话,事情会闹大,最后倒霉的还是他姐。

“没有就好,往后别理他们,你就专心学你的。”余舒放下笔,坐起来摸摸他头,躺床上睡午觉去了。

余小修揉揉脑袋,心里好受了一些,继续埋头写功课。

他得好好学,总有一天不叫人再用白眼看他和他姐。

晚上余舒到景伤堂去,青铮今天没让她蹲门口,早就画好了阵法在等她,告诉她今天不得抓棋子。

“师父,您总得告诉我这么做有什么用吧?”余舒倒不是不想抓,就是心里没个谱,怕做无用功。

“你按照为师吩咐的去做就行。”青铮懒洋洋地躺在竹床上,发号施令。

余舒看他是死活不会解释了,又不想放弃学习的机会,便退而求其次问道:“那我得抓到什么时候?”

青铮看看一地的黑白棋子,“什么时候你能连猜中十次,也就差不多了。”

“十次?”她明天抓了一晚上,也就蒙对了两次好不好,还要求连中,干脆她在额头上再挖个眼睛好了。

尽管心中抱怨,余舒还是老老实实地抓了,闭眼,睁眼,没猜中,闭眼,睁眼,又没猜中,如此往复,眼睛累了就眯一会儿,手酸了就歇一会儿,再继续,青铮倒不说她什么。

差不多抓够了一个时辰,她也快枯燥到了极限,青铮就喊了停:“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过来,为师有东西给你。”

余舒闻言,立马就又有了精神,把棋子哗哗收拾进碗里,小跑过去,笑脸道:“什么好东西啊,师父。”

青铮道人从背后床上摸出一只药瓶,递给她:“拿回去擦,早晚一次,化血化瘀,你手臂上那些青印,看着忒碍眼。”

余舒摸了摸小臂,接过那瓶药,心里有一点感动的,纪老太君罚她那二十藤条,很有讲究,淤青到现在都没消退的迹象。

“谢谢师父。”

“去把地上擦干净再回去。”

水桶里的水是满的,余舒拿了块布,把地上画的图形擦掉,那些银色的颜料不知为何,到了水里就化没了颜色,一擦就掉了。

都收拾干净,余舒又凑到了青铮边上:“师父。”

青铮翻了处身,面对她:“怎么还没走?”

余舒道:“我跟您打个商量成吗,这棋子我每天还抓,您再教我些别的吧。”

现在的进度太慢了,她还有多余的精力,不想浪费。

青铮不悦道:“站都站不稳,就想跑了,先把棋子抓好再说。”

谈不拢,余舒当即收起了笑脸,鄙夷道:“您是不是只会抓棋子,不会别的啊?”

青铮怎不知她是激将,瞪她一眼,偏偏又不想让她这个没见识的臭丫头小瞧,蹬了蹬腿,没好气道:“为师会的东西多了,就怕你学不过来。”

“那您一样一样教我。”余舒蹲下来,趴在竹床边上,讨好道:“先教我怎么预测明日的天气吧,城里易学讲堂,上个月的功课布置的就是这个,我弟弟就在那里学易,他们夫子都能把他教会了,没道理师父您这么厉害,教不会我吧?”

余舒软硬兼施,打定了主意今晚非要从老头嘴里撬出来点实际的东西。

“废话,那些庸人,教出来的也都是死脑筋,莫拿为师同他们比较,”青铮从床上起身,踩上鞋子,走向大厅中央那一口巨石罗盘。

余舒赶紧跟上去。

“认得这是什么吗?”

“这是八卦化生盘,弟弟说,全年有一千零八十局赶赴盘,每个时辰都有不同,要根据不同的赶赴盘推卦,夫子要他们一一背下,师父,我是不是要先把一这千多局给记下来啊?”

青铮不屑地吐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巨盘上的金针,道:“就你这资质,死记硬背三年下来也别想有用。罢了,为师今日就教你一套口诀,背通了,这一千零八局,何须去记,信手拈来即可。”

第五十三章 晴雨法则

夜深了,余舒还没睡,饭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指节粗细的灯光,勉强照亮她的视线。

“唰唰唰”

余舒手里捏着一根用柳树枝烧成的简陋炭笔,在粗糙的纸张上奋笔疾书,两只眼睛因长时间夜视,泛着红丝,不过此刻它们的主人脸上挂满的不是疲惫,而是兴奋。

“姐,你还不睡?”余小修翻了个身,看到余舒还坐在那里,忍不住出声唤她,都快半个月了,他姐每天都弄到很晚才睡,他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她写在那些纸上的东西他看过,全是不认识的画符,问她她也不说。

余舒没有理睬他,她全部的精神都放在眼前的运算上,全神贯注,越书越疾,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外界的动静。

她现在正处在极度的兴奋当中,打从一个现代人变成一个古人,一个月来,这是她头一次进行这种高度的脑力运算,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全凭着个人计算能力,来操作这样复杂的数据运算,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她骨子里好强和不服输全被引诱出来,叫嚣着让她继续。

而她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十几天前青铮道人传授她那一套有关奇门遁甲的口诀。

易学世家中奇门一派,通是以卦盘起占,卦盘上以八卦为方位,卦盘是一种信息复杂的媒介,上面囊括了天干,九宫,八门,以及九星八神,这就是建立在时间和空间上进行占卜,因为全年每个时辰的格局都不尽相同,于是这些时间和空间的信息排列方位也不相同。

打个比方,以“八门吉凶”最简单的应用来说,八门中的“生”门可作求财求医,假设壬丑年甲午日那一天,卦盘上,八门中的生门是在“坎”位上,也就是西边,那出门西行,就有很大可能会生财运。

书本上奇门遁甲的总纲《烟波钓叟歌》,全篇一千六百余字,正是教人排盘的规律,但要学以致用,相当的麻烦,在三觉书屋里,有些学生甚至背都背不下来,更别提根据这总纲来排列卦局了。

而青铮道人教给余舒的那一套口诀,与其说是口诀,倒不如说是一条条算式,不是演算卦象的算式,就是专门针对八门对应八卦方位的式子。

不需要笨拙地排列,更不需要准备十八个活盘演算出一个完整的卦盘,需要求哪一个位置,就去算哪一个位置,简单,便捷,准确。

学到这样专业对口的东西,余舒是相当愕然的。

青铮道人的本意,是让她把这套口诀记下,再慢慢教导她如何运算,用他的话说,不出三个月,余舒就能把“八门吉凶”学以致用。

三个月比起三年时间要短多了。

然而,青铮错估了一件事,余舒的确是连字都写不好,是个刚刚入门的易学小白,但她是一个数学方面的精英人才,她所掌握的数学理论和数学知识,远超过这个时代四百余年。

余舒并没在青铮面前表露出惊喜,更没有拒绝他粗糙的术数指点,而是将那套口诀抄回家中,出于数学人的好奇心,她仔细演算了几天,便生出一个大胆的假想既然能有这么一套求八门方位的算式,那么奇门中所有的信息皆能代入公式。

“八门吉凶”的应用范围有局限性,就拿一条来说,余舒一开始想要知道的晴雨预测,它就没办法算出来。

为此,她特意向余小修请教了一则卦象,如何从卦局上判断晴雨天,拿来试验,在青铮所授那套口诀的基础上,代入其中,寻找出判断晴雨的公式,如果她的假想成立,那么她大可以推敲出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推算方式,更确切来说,是方程式。

这是一个疯狂的假想,如果成功,她有预感,这将是她身处在这个时代所掌握的最大一项本钱。

余舒相当擅长逆向运算,在统计概率上尤为精专,她把这些天所有的闲余时间都用来推演,并且每日记录天气变幻,一次次错误,一次次陷入困局,反而助涨了她求知的气焰一定可以成功!

“嘭!”

余小修正在昏昏欲睡中,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吓得他猛坐起来,转过头,就着微光,就看见饭桌边,余舒激动地捶了两下桌子,抓耳挠腮,手里捏着一张纸,一脸狂喜之态。

“姐?”他穿鞋下去,还未走近,就被余舒扑过来抱住,抱起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惊的他差点失声叫出来。

“你这是发什么疯?”余小修虽然不知道余舒在高兴什么,可还是被她传染,迟疑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小修、小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哈哈哈”余舒可劲儿地搂着自己小弟,借此发泄心中的喜悦,手中紧捏着她这些天的劳动成果。

她到底还是算出来了,一条计算晴雨的方程式,精准,简便,而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她还要收集更多的计算法则。

窗外,月明星稀,北方一颗盲星忽闪,远在义阳城外某一处,有人望着天空紧紧皱起了眉头。

* *

余舒兴奋的天快亮才睡着,早晨余小修没有叫她起床,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吃午饭。

“姐、姐,别睡了,快起来,有事和你说。”余小修坐在床边上喊,书包都没放下。

余舒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懒在床上不想起来,就翻了个身,揉揉眼屎,打着哈欠问道:“什么啊?”

余小修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花皮子硬笺给她,没好气道:“薛文哲病养好了,今天晚上在醉仙楼摆酒请客吃饭,这是给你的帖子。”

余舒接过来一看,很好,有俩字不认。

余小修看她表情,“你去不去?”

“去,”余舒想都没想便道,“当然去,白吃白喝为什么不去。”

余小修垂下头,“我不大想去。”

“为什么啊?”

“咱们和他关系又不好,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余舒坐起来,伸着懒腰道:“没好说就不说,带上嘴吃东西就行,去吧,就当是陪我了。”

余小修想了想,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又问:“你昨天晚上疯什么呢,三更半夜不睡觉,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呵呵,没什么,去给我倒碗水,嗓子干,”余舒糊弄过去,因为无从解释,她暂时还不能把有些事和余小修讲明白。

吃了饭,余舒没似前几日一样拿出纸笔趴桌上搞测算,而是换了一身合体的男装,月初三房赏下来布匹,余舒就央着刘婶给她缝了一套蓝布衫,套上白袜子黑布鞋,额头勒上一条发带,当当一个机灵乖巧的后生仔。

她扮成小子出门,准备到长门铺街上去看看。

打从上个月底她和曹子辛吃了一顿馄饨面分别后,勉斋就关了门,起初她还每天过去探看,后来忙着算学,有十天八天没往那跑了。

零花钱用的差不多了,因为捏了一条计算晴雨的方法,她打算干点别的赚钱,在这之前,最好是找到曹子辛和他打个招呼。

街上人不多,余舒溜达到后条街上,不远的,就看见关闭了好些时日的勉斋店门开着,愣了下,迈开腿跑过去。

往门口一杵,瞅见了店里头正在货架下面摆置东西的曹子辛,高兴地蹦上前,一巴掌使劲儿拍到他背上:“掌柜的!”

曹子辛手里一抖,差点把一方十两银的砚台摔了,转身见到眉开眼笑的余舒,面上遂露出惊喜:“阿树!”

余舒甩甩震麻的手,看他眉头不皱一下的,暗道这人皮厚,面上嘿嘿笑道:“掌柜的,你这些天上哪去了,我还当你不做生意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曹子辛把砚台放好,领着她在柜台后头坐下,道:“我不是出门访友么,恰他家中出事,就留下帮忙,前几日才处理妥当,我两天前把门铺重开了,就不见你来,也不知你家在何处,只当你不做了。”

余舒不满道:

“什么啊,我头几日可是天天都要往这儿跑上一趟,再说了,我还白拿了您几天工钱呢,怎么可能说不做就不做。只是每回来都见铺子关着门,怪难受的,就想着隔几天再来看。”

余舒这话不掺假,曹子辛算是她来到这古代,头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陌生人,给了她一份工作,还陪她烧纸钱,又教她认字儿,不管人家当不当她一回事,她都把他当朋友看,之前见勉斋关门,心想再见不着这个好脾气的老板,心中是怪失落的。

曹子辛头一回见这孩子委屈模样,清秀的五官垮下来,竟似女孩子般娇气,想必是真难受了,心中一软,温声道:“我知道,都听吴掌柜说了,是我不好,没赶上和你打声招呼就关了这些天店门,让你着急。”

余舒大方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对了,提前和你说一声,做完了这几日,我就不干啦,你再找个伙计吧。”

曹子辛一愣,“怎么好好的不做了?”

余舒一手托腮靠在柜台看,侧头看着这俊俏的掌柜,眨眨眼,半真半假道:“给人打工太不长久,我打算自己做买卖赚钱。”

第五十四章 忘恩负义

“哦?”曹子辛好奇道:“你准备做什么买卖?”

余舒抿嘴笑笑,“小本买卖,不值提,等我将来做大了再找你显摆。”

曹子辛就当“阿树”少年心性,想一出是一出,他知生意难做,却不泼她冷水,只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需说。”

余舒没把他这客套话当真,“现在还用不着,往后再说吧。”

曹子辛点头,道:“既然日后不做了,那就别再喊我掌柜的了,我年长你几岁,就喊我一声曹大哥吧。”

余舒从善如流:“曹大哥。”

接下来,余舒就管他要了账本,开始核对这两天的出入,检查出来一两项错帐,趁机取笑他两句,曹子辛好脾气地认了,并不与她斗嘴。

黄昏打烊,余舒出门闻见街上饭香,才猛地想起来中午余小修说过,晚上薛文哲要在醉仙楼请客的事,就道别了曹子辛,急匆匆地跑回家去换衣裳。

回了家,天都快黑下,余小修见她一直不回来,还以为她不去了,正乐得蹲在门口吃刘婶烙的葱饼,被余舒一手拍落,掉回盘子里。

“吃什么,留着肚子待会儿吃好的,快,去给我打水洗脸,晚了要吃人家剩饭。”

余小修不情不愿地端着盆子出去了,余舒去柜子里翻衣裳,余光扫到柜子最顶上摞那一套粉俗粉俗的衣裳,一时兴起,顺手就把它扯了出来。

话说,大安朝女子的服侍随了前朝宋装,多是上下两件套,上头穿的,有短衫,小袄,左襟、对襟的都有,一条裙子,有百褶裙,马面裙,碎步群,再讲究些,上衣外头还要套褙子,就是半臂或无袖的长衣,男女都可穿。

就余舒这些日子在街头所见,女子偏好浅颜色,越嫩越觉得漂亮,诸如粉啊,黄啊,绿啊的,当然衣裳颜色不是最重要,还得看人模样长得如何。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南方水土滋润,义阳城里的大姑娘小妇人就算不是个个清秀漂亮,也少有歪瓜裂枣的长相,余舒偷偷在翠姨娘屋里的铜镜照过,她现在顶的这张脸盘模样是不错,继承了宋姨娘的双眼皮和圆鼻头,眉毛弯弯,唯一不足的是这长相太偏与乖巧,眼睛怎么瞪都不犀利,和余舒上辈子女强人长相实在差了太多。

不过余舒倒是挺满意这种萝莉长相,可以隐藏她一颗实打实的御姐心,这才是扮猪吃老虎,安全嘛。

余小修打水回屋,见她在套那粉裙粉衫,脸色一僵,又见她兴冲冲的拿着头花簪子出去找刘婶梳头,脸色更是难看,还当是他姐对薛文哲那小子贼心不死,要不干什么打扮,这套衣裳她都一个月没穿了。

他却是误会了余舒,不晓得他姐比他还恶心这套粉衣裳,只是今天心情太好了,才会犯抽。

余舒拾掇罢,回屋捏了个兰花指,羞羞怯怯地问余小修:“好看不?”

余小修:“丑。”

好看他也不会承认。

余舒笑眯眯地抬起手:“啪!”

“嗷——干嘛打我头。”

“手痒。”

“哼。”

据余舒所知,醉仙楼是长门铺街上最好的酒楼之一,招牌菜是一道醉仙鸭,听说好些年前皇上游江南时,就在这酒楼里吃过鸭子。

余舒在家里磨磨蹭蹭,等和余小修两人赶到醉仙楼,没想一桌同学竟然还在等他们两个,真是受宠若惊。

薛文哲在二楼包了个雅座,里面摆有两张桌子,他只请了七八个人,余舒和余小修来时,一张桌子坐满了,一张桌子还空着,一张桌上摆满了酒菜,一张桌上只有茶杯茶壶。

薛少爷就坐在窗底下一个好座,清风明月,唇红齿白的俊俏,看着被小二引进门的余舒和余小修,视线落在打扮的乖巧可人的余舒身上,先是愣了下,随即撇过头,含着三分冷笑道:“总算来了。”

一群人原本正在说笑,听他开口,纷纷扭头看看余舒和余小修,却没一个人去打招呼,倒是纪珠对薛文哲道:“人来齐就不用等了。”

见这阵仗,余小修瞪了薛文哲一眼,心道这小子真不要脸,小命都是他姐救的,既然是请他们吃饭,还摆什么臭脸,那桌上连个空位都没有,定是打算给他们难堪。

余舒心里也怪,这薛公子表少爷怎么搞的,这完全不像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啊,难道是那天晚上被雷劈傻了?

余舒一身俗,余小修一身灰扑扑,俩人往这群人前一站,还真不像是一路的,余小修拉着余舒就要走,却被余舒反扯住,推着走到那张空桌子上按下,在他身边坐下,招手叫来还在门口的小二,指着薛文哲那桌,爽快道:“去,照那桌上再上一桌菜。”

。…

余舒看看小二不动,就顺着小二的目光,看向隔壁桌一张张便秘脸,皱眉冲薛文哲道:“怎么着,不上菜啊?”

薛文哲冷眼看着她,不说话,那眼神里,不加遮掩的厌恶。

“这里的菜,你吃得起吗?”轻飘飘一声,说话的是纪珠,她同薛文哲关系好,自是看出大病初愈的他心情不好,猜到他是想给他们难堪,就主动代劳了。

她一开口,一桌人适时露出不屑之色,整齐划一地瞄准了余舒,简直是同仇敌忾了。

余舒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生气才对,可见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也妄想欺负她,就乐的只想拍桌。

拉下脸,忍住笑,余舒站起来,摆出一副挑衅地模样,看向纪珠:“又不是你请客,轮得到你来心疼钱。”

又不是老母老婆,小丫头管那么宽。

大概是心有所想,纪珠脸一红,瞪了余舒一眼,扭头去和薛文哲撅嘴抱怨道:“干什么找他们来,赶紧撵走,看了就吃不下饭,你不知道他们住在我们家下人房里吗,一个月都不洗一回澡的,脏死了。”

一桌人呲牙,看着余舒和余小修,面有菜色。

余小修已经气的红了脸,却没反驳,他们住在杂院,的确是没条件洗澡,但也没有像纪珠说的那样,一个月都不洗澡,即便不能泡热水,他隔两天也会擦一次身,床单半个月洗一次,哪里脏了!

作为今晚的主人,薛文哲总算开口发话,厌恶地看着余舒道:“行了,你们走吧。”

纪珠有些得意地看向余舒,“听见没有,走吧。”

余小修气急了,转身就要往外走,被余舒一手拽住,伸长指头从他怀里面夹出了那张请帖,转过头,扬手甩在薛文哲面前的菜盘上,菜汤溅起来,几滴溅在薛文哲白深深的衣领上,让他瞪大了眼。

纪珠“呀”了一声,拿出手绢要给他擦,扭头怒道:“你干什么?”

余舒挑眉,拉着余小修走到门口,才扭头讥笑一声:“酒菜都摆不起,没钱就别学人家请客做东。”

说完她就撩帘走了,不理身后那一桌反应,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里面摔碟子摔碗声,转头对余小修道:“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下回还得被人抓去扒光了引雷。”

余小修在气头上,没听清楚她话,冷哼道:“我早就知道他是这德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两人说着下了楼。

那一头,雅间里面,一群本来围在桌边坐的人都站了起来,躲在一旁,看着薛文哲一个人发火,等他该的都完了,面面相觑,先后道辞,只留下纪珠和一个同他要好的少年劝说。

回家路上,姐弟俩饿着肚子,变着法子把薛文哲臭骂了一通,然后分析起来:“姐,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余小修想不通,他姐没怎么那小子啊,不就是带人去救了他一回,好歹是让他捡了一条狗命呢。

余舒也纳闷,左思右想,都不清楚薛少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她态度比以前还要恶劣。害她以为他是真心想要请客吃饭,还大摇大摆地去了,真是扫兴。

“我怎么知道,”余舒肚子饿,没什么精神,“不知道刘婶做多有饭没,我也没带钱,不然就在街上吃了。”

余小修舔舔嘴唇,“要是还有鱼就好了,回去煮鱼汤喝。”

余舒从纪老太君的院子里偷过两条鱼,前些日子分别背着人煮了吃,那滋味叫一个香,现在回味起来,还想流口水。

余舒挠挠下巴,道:“那我夜里再去钓两条?”

纪老太君还欠着她十八条鱼呢。

余小修有些意动,又怕她被人抓住,犹豫两难。

余舒斜眼瞅瞅他,就知道他也馋了,嘿嘿一笑,搭住他肩膀,道:“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帮我把风,那鱼养在池子里,不吃白不吃,咱们一回只钓两条,别人也发现不了,怎么样?”

余小修想了想,“那好吧,什么时候?”

“先回去睡一觉,鸡鸣再起来,那个时候大院里没巡逻的,从小花园就能过去。”

姐弟俩说好,准备半夜再去钓鱼吃,殊不知,这一回他们可没那么好运气。

第五十五章 嘘,别出声

古代人睡觉都早,尤其是干活的下人,累了一整天,吃晚饭没事就躺床上歇了,余舒和余小修回到杂院,各屋的灯都熄了,厨房里还剩下半张葱饼,俩人分吃了。

余小修出去打水洗脸,余舒找了纸笔出来,兴致勃勃地拿着花了半个月算出来的那条晴雨法则,在纸上写写算算。

这一条法则,她套用了青铮道人传授给她的八门口诀,用到了不同的时辰和方位,最远可以推算到往后五天的天气,她于是列了一张单子,做了一张最近五天的天气表格,又在边上注解了当天的 “生门”位置,成了个简单的日历。

因为她将过去半个月每天记载的天气用这条晴雨法则验证过,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让她信心十足的同时,又对研究出其他的法则生出不小的野心,只可惜道行不够,基础差太多,即便有青铮道人可以请教,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研究更深的东西,只能望洋兴叹。

等她算好这些,余小修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催促她道:“快睡吧,今天别玩那么晚了,不是说要去摸鱼。”

余舒把那表格折好收起来,看看外头天色,道:“我出去一趟。”

余小修皱眉,“都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去去就回来,别闩门啊,”青铮道人还在景伤堂等她,多晚都得过去一趟,今天的棋子还没抓,不去那老头又该生气,吹胡子瞪眼睛,说她不上进。

老实说,要不是青铮道人有问必答,堪比一本活易学词典,只让她天天抓棋子,她早就叛出师门了。抓了半个月的棋子她并没有感到什么明显的变化,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脑力消耗过度,一沾枕头就瞌睡。

比起抓棋子,那“八门口诀”就要实用多了,至少出门走财位,她五天之内捡到过两次铜板,这种概率已经让她相当满意。 … 像往常一样,余舒做完了每天的“功课”,把棋子收拾好,地上擦干净,就掏出了炭笔和自己用粗纸缝制的一本小册子,趴到青铮道人的竹床边上问问题:“师父,伤门的方位易见血光,除了退避,还有没有什么免灾的法子?”

卦象的解析书本上都有,但是应克的对策,却是易者私传,夫子上课也不会讲,需要长辈私下传授,余舒和余小修都没有这种有待。

“若是开在西方,出门就丢一枚铜钱在北,若是开在南方,出门需带利器,若是开在”

青铮语速不快,余舒只把重点记下来,并不需要他重复,等写好了就继续问,直到青铮不耐烦,赶她离开。

“为师困了,你去吧。”

每到这时,余舒都会赖皮一下:“师父,再问一个,就问一个嘛。”

如果青铮心情好,就会让她问,心情不好,直接扭过去躺着背对着她,任凭她再缠,都不多搭理她一句。

青铮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转身不理他,却也没再给她问问题,而是叮嘱道:“今日晚了,你明日一黑天就过来,为师教你辨星。”

“辨星?”余舒把小册子揣起来,站起身随口道:“明天晚上下雨,看不见星星。”

青铮盯她一眼,心里有些古怪,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明晚下雨?”

余舒眼皮一跳,暗骂自己多嘴,面上傻笑:“弟弟上午在学里听夫子讲的,怎么明天不下雨吗?”

青铮哼了一声,“为师先与你讲讲星图,不需要观星——记得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