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啊,余先生忘记了么,那天你给我指财路,还给我系了条红绳子。”

门口的壮汉边说边伸出左手,捋开袖子,露出手腕上有点褪色的红绳子。

“哦,”余舒猛地想起来,伸手指道:“是你啊。”

是她开张那天,算的头一个客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题

孙记酒馆,桌上放着几碟爽口小菜,一壶好酒,余舒津津有味地听着赵庆辉,就是她卦摊开张那天头一个客人,讲着他的经历,余小修被余舒从外头叫了进来,坐在桌边捏花生吃。

难怪余舒一开始没认出他来,实在是人靠了衣装,他身上穿戴,要比那天来算卦时齐整许多。

话说这赵庆辉原本不是京城人士,家在北方一座镇上,父亲早亡,跟着母亲投靠外祖一家过活,他外祖家三代经营一家镖局,想当时少年气盛,因丧父寄母遭人白眼,他就离家走江湖拜师学武,一去五年,总算不是空无一身,便动身返乡,谁知到了乡里,却不见了母亲和外祖一家。

他打听后方才知晓,原来是前年北方遇旱,乡民愁饿,镖局生意冷淡,他外祖一家遂迁往别处营生,他一问三去,竟不知他们迁去了哪里,落落一人,只好四处流荡,一年前到了京城,凭着一身武力,给一大户人家做护院,养活自己。

因好吃几口酒,日子偶尔拮据,那日主人家差他到秋桂坊办事,正事办完,他就在秋桂坊上游走,才会逛到了余舒的挂摊,谁想就此得了一条明路。

再讲那天赵庆辉求财,余舒给他指了一条财路,赵大壮遵循去走,一直向西南行,遇墙则转,遇街则穿,如此五百步,抬头竟叫他看到结尾上一家镖局,挂的是他外祖家的老字招牌。

“我哪里想到,他们会迁到京城里来,那条街我从没到过,若不是余先生妙算指点。还不知要同他们错过多少回。”

赵庆辉啧了一口酒,红光满面道:

“我娘身子骨还好,舅舅一向严厉,见到我,一番老泪,虽说骂一通,但还是我至亲,舅舅膝下无子。这些年见老,他有心日后将镖局托付给我,恰前一日接到一桩大生意,要到石州送镖,急匆匆我便跟了镖队出门。也没有多余时闲来谢过余师,前两天走镖回来,这才迟迟寻来感谢,万望先生勿怪。”

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推与余舒,不好意思道:“想着今日或许能碰见。就随身带了,那日欠的卜金,还有封与先生的红包。”

余舒接去一看,暗自咂舌,那银票戳子盖的,却有二十两之多,下下个月的生活费有了着落,暗笑这算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二十两放在正经的易馆里远远算不得多。但对于似余舒这样一人在外面挂旗子的易客来说,已是一份相当丰厚的酬劳了。

其实这回是赶巧,那八门生财之说,是讲究因缘,若无财运,顶多可保不失,若有财运。方得助,这赵庆辉是该到了时来运转的时候,只差一个机缘,被余舒点破。

赵庆辉因在江湖走动过几年,深知观人不可观貌。虽然余舒年纪轻轻,但有前事作证,知得本事,对她很是信服,适才给了一份丰厚的红包,是为日后走动打算。

“余先生,我舅舅听说起你,很想要见见,”赵庆辉请道:“你看是何时有空,好随我走一趟?”

余舒闻言,不知这里还有什么后话,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摸了她常用的几枚爻钱,就在桌上,掷了个半卦,一枚枚列开,算出三重,见卦象吉正,子孙眼里带平安,这才放心应了:“今日就有空,随你一行吧。”

赵庆辉见她用铜钱问卜,虽然不懂,可是瞧着高深,又对余舒高看几分,当即拍手乐道:“好极,那咱们喝完这壶酒就走。”

余舒点点头,看余小修在一旁伸直了眼看她手边银票,就笑着给了他:“收着。”

余小修总算看清楚那戳上数目,瞪瞪眼睛,下一刻便兴奋地咧开嘴,很是佩服地瞧了余舒一眼,将那银票对折,仔细收进怀里。

该是余舒交运,她让余小修在酒馆里等她,自己跟着赵庆辉去了一趟福安镖局,见到其舅周老板,浅谈一番,相互探知了底细,就被带着在三进院儿的镖局里头走动,话说是请她指点宅院风水,其实是要试探她能耐。

余舒因着之前买了一间凶宅,那几日专门整理了青铮教授的宅学,虽缺乏经验,但胜在眼力界独到胆大心细,第二回看宅,许是脸皮够厚,她毫不见怯场,一边走,一边指着院中几处玄机,待那周老板眼神变了,才又恰到好处地指出一处不妥:“我方才进门时就注意到,这院子墙下摆有不少鼎座,本是取意镇安,但是弄巧成拙,反成滞埃”

周老板神色一动:“余先生请说。”

余舒指着院内光秃秃的墙壁,问道:“这里原本种有树吗?”

周老板道:“原来是有两棵,后来总生蛀虫,便伐去了一棵,另一棵前个月不知怎地就枯死了。”

余舒回忆了一下所学,又问:“住在镖局里的人,近日是不是常有口角,或许,还动过手,伤到人。”

周老板惊讶道:“确是,前天有两个镖师打架,有一个摔破头,先生怎么知道?”

说着他扭头去看外甥,眼神询问他是不是告诉余舒,赵庆辉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讲过。

余舒瞥见他们动作,一笑置之,就指着的那面墙壁讲解道:“宅院布置,以补缺为小宜,以周全为上策,这里鼎盛,旺了金,便克死了木气,按照五行说,金生水,水生木,木有火,我刚才看过,你这院中有生火做饭的灶房,有打水吃的井,偏生漏掉木气,只应克,不应生,一环不通,虽旺却有失,早晚堵塞。初时会有口角,再过一段时日,恐怕还要见血光。”

听余舒言之有理,周老板已经信了大半,微微色变:“有这关系,敢问先生,不知能有解兑的法子?”

“法子是有,”余舒不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把话题一转,道:“只不过这宅子以前是被人看过的,我若随意改动,难免有砸人招牌之嫌,改日那一位先生再到府上,未免难堪,若同周老板间隙,就是我罪过了。”

每一行都少不了规矩,余舒在秋桂坊听说不少,好比这宅院风水,往往一家是只请一师,若前人未去,后来的便随意插手,那便是抢人饭碗,同行不轨,传出去,是要丢名声的。

余舒话说的好听,在为周老板着想,实则暗示他,这房子有问题,他最好还是去找以前给他看风水的那个人去修,莫要叫她改,不是不会改,而是不方便改。

周老板是明白人,一听这话,就知余舒暗示,摆手让跟在后面的两个镖师离开,就带了余舒和赵庆辉,去到西屋客室坐下,这才开了口。

“不瞒余先生,我这镖局初设时,是特意请了一位易师给指掌过,后来就请他做了门上常客,不管有事无事,每月都供上一份红包,谁想七月间,那位易师在城北得罪了人,留下只字片语,就离京返乡,一去不回。故而我从庆辉口中听说先生有才,就引上门,想要对一对眼,如今看来,余先生年岁轻轻,但不妨有真学,我是想请你在我们镖局做常客,凡事指点一二,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余舒心想这里说的常客,差不多就是顾问的意思,有事才用到她,没事也有钱拿,这活儿倒不错。

景尘的药快吃完了,马上天冷要加衣服,钱能多赚一个是一个,于是余舒接到周老板这邀请,没有多犹豫,便揖手道:“那日后就请周老板多指教了。”

周老板哈哈一笑,起身回礼:“该是我请余先生指教。”

见事情说定,赵庆辉在一旁高兴道:“舅舅,快到午时,我们不如上酒楼去坐坐。”

周老板要比他周道,先询问余舒:“可有空闲?”

“改日吧,”余舒道,“我要回去准备几样物事,明日再来,等我把这宅院的风水修正,周老板再做东不迟。”

周老板乐得如此,便未强求,让赵庆辉陪着余舒喝剩下半盏茶,到门外去吩咐,不一会儿,便有下人托着木盘入内,其上明晃晃搁着三锭足银,当即被周老板赠予余舒。

余舒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身上放不下,周老板细心地准备了一只小包与她容纳。

古时候的镖局是很吃香的,尤其是在人多的大城,因为习武之人有数,押镖有风险,这一行的竞争并不是怎么激烈,于是不管是护送人还是护送物,收资都不低。

就拿余舒他们从开封府请镖师护送到京城,半个月路程,那一趟前后就花了五十两,还不算路上吃住。

福安镖局不大,镖师有十几个,大生意一年到头接不了几件,但小生意是不断续的,一个月花个二三十两,供应一位易客,也能负担的起,何况这要比他们有事再专程去易馆请人问卜要划算的多。

今儿一天下来,余舒划拉了四十两银子,别提多个高兴,回去路上脚尖都轻飘飘的,似能看见好日子快来了。

第一百六十章 恻隐之心

余舒从福安镖局离开,已经中午,到孙记酒馆去领余小修,余小修见她又得一包银两,惊讶的合不拢嘴,半晌才想起来问她哪来的钱,听说福安镖局请她做常客,每个月就算什么不做都有二十两银子拿,余小修比余舒还要高兴。

“姐,那你不是不用每天起早出来摆摊了?”余小修是觉得,每月二十两在安陵城足够他们几个人花销了,他姐就没必要再出来风吹日晒受累。

“怎么不用,”余舒搂着怀里的银包,道:“你当这二十两够花吗,学易不要钱啊?”

余小修以为她只是说他,便奇怪道:“你教我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花什么钱。”

以前余舒同余小修提过有位大师教她易学之事,余小修那会儿还以为她哄骗,但后来发生一连串事故,他早就信以为真,自觉得以他姐的能耐,较他是绰绰有余了。

余舒摇头:

“我会的东西,你多半都不能学,还得要从正经的书籍看起,实话说,你姐我也只是个半吊子,晃晃荡荡离满差得远呢。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将来要开大易馆,赚大钱,住大房子,受人尊敬。这学易之事不能耽搁,你要学习,我要精科,岂能无米而炊、无师自通?得找大易馆去买书籍,以后还要上大师家中拜访请教,一本书就要十好几两银子,登门礼品不需要钱吗,你说这二十两银子够不够花?”

余小修挠挠头:“可你摆摊又赚不了什么钱,还那么累。”

“谁说赚不到钱,那这是什么,”余舒把手里的银包塞到余小修怀里,“现在已经有了生意,越往后会越好的,累一点不打紧,要想过好日子,哪能等着天上掉钱,你说是不是?”

余小修抱着沉手的银子,撇嘴道:“就你一个人累了,我还什么都没做。”

余舒揉揉他头顶,爽声笑道:“因为我是你姐姐啊。”

她上辈子,做过不少缺心事,不堪回首,唯独一桩,是来到五百年前依然让她自豪的,她是一个好姐姐,从头到尾。

余小修鼻子忽地发酸,抬起一手揉揉眼睛,放下去,偷拉了余舒的衣袖,跟着她的步子,总觉得再远的路都不难走。

手头上有了钱,余舒回家途中,拐弯走了一趟药铺,报上景尘吃的药方,抓足了十日的分量,又买了几贴据说是除疤效果很好的药膏。

景尘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留下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余舒没有亲眼见,但听余小修说起过。

到了家门口,余舒手里拎着东西,余小修走在她前头开门,里头门栓没落,一推就开了,余小修刚往前走了一步,便愣在那里。

余舒看他挡在门口站着不动,就拿手肘推了他一下,余小修猛地回过头,指着门内冲她结巴道:“景、景、景——”

“景什么景,”余舒听到院子里唰唰异响,就把余小修推到一旁,进门一瞧,一样愣在那里。

只见那不大的四合小院里,满眼都是一道白色的人影,一把长剑飘着绿光,嘶嘶破风,行走四身,履步仿若燕子轻盈,时进时退,动静恰逢,点剑出剑,似蛟如龙。

那使剑的人,披散着头发,容色肃肃,一时看得清楚,一时看不清楚,侧步连转,发尾扫拂眉尖,天生而来一股正气,凶煞了鬼恶,清湛的目,如能照出世间浊物。

那剑最后一抹绿光划出,反腕收势在背后,他长身而立,闭上双眼,万籁俱静,只可闻那绵长的吐息声。

余舒和余小修站在家门口,夏明明蹲在屋门口,这一段,三个人都瞧傻了眼,还是余舒最先反应过来,拎着大包小包两步跑上前,兴奋叫道:“景尘,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听这一声喊叫,景尘方回过神,视线低下,看到眼前人,习惯性地想要对她笑一笑,然而嘴角还未扬起,便觉胸口一团火辣的燥痛,他猛地一咳,口中便有了腥甜的味道,他抬手捂住嘴想要遮掩,但还是迟了一步,从余舒眼中看到了惊慌。

“怎么了这是,快快,先到屋里躺着去,”余舒看到景尘吐血,急忙丢下手里大包小包,搀扶住他,指挥着余小修把门关上,夏明明到厨房去打水。

余舒和余小修一左一右架着脚步虚浮的景尘在床上躺下,拉开他捂在嘴上的手,见他闭着眼睛,满嘴猩红,眼睛一疼,有段不美好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那晚他们跳船逃生,因为抵挡那一剑,景尘身受重伤,却还是在她的要求下,背着夏明明,坚持陪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那时在山洞中,她升起火堆,头一眼看到景尘背靠着山壁垂下头,满身是血的画面,很长一段时间都萦绕在她脑中。

她并非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该狠心的时候,她可以称得上是铁石心肠,然而对景尘,却有一份难得的恻隐之心,和她对待赵慧,对待夏明明不同,她对赵慧好,是因为报恩,对夏明明宽容,是考虑到日后得益。

然而对景尘,却独是那份恻隐之心在作祟,明知道这是个天大的麻烦,依然接收下来。

她甚至弄不清楚那份恻隐之心究竟是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景尘那满是无奈的命数,或许是因为他秉性中的单纯和善良,又或许是因为这个人两次在于她困境时都陪在她身边,让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至于一个人面对。

她想要帮助景尘,但不知该如何帮起,她没能耐帮他找到那个破命人,也没种冒险带他回龙虎山,就只能这样将他带在身边,假装看不见他有多希望要恢复记忆,假装不知道他的无力和无奈。

余舒自嘲一笑,拿手巾把景尘脸上的血迹和汗水擦干净,又掰了他血啧啧的手指,一根根仔细地擦试,景尘微微撑开眼皮,看到余舒,才又放下地阖上,胸前起伏,浑身乏力,使得他片刻后就昏睡过去。

景尘昏睡中,余舒出去请了郎中,因为前车之鉴,特找了一位懂得看内伤的郎中,诊断结果和她的猜测大差不差,景尘是因之前的内伤未愈,就妄动内力,经脉不堪负重,伤及五脏,是故呕血。

让余小修把郎中送走,余舒为景尘掖好被子,叫了夏明明到屋外说话。

“怎么一回事?”

夏明明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那会儿我正在屋里躺着,听到外头动静,就出去看,他就在那里舞剑,紧跟着你们就回来了。”

余舒料她不会说假话,就给她拿了一串钱,打发她到街上买吃的回来,转身又回到屋里照看景尘,还得等他醒了,才能问个清楚,他是恢复了记忆,还是只记起了武功。

三个人半下午才吃午饭,余舒蹲在院子里煎药,金宝原本在她脚边晒太阳,闻见药味飘散出来,就挪远了一点,这小黄毛最近吃吃喝喝日子过的踏实,又不怎么动弹,长肥了一圈,卧着时就是个毛毛球。

景尘送了余舒很多水墨画,这里头金宝占了大半篇幅,各种有趣的姿态,生动鲜活,余舒当时没觉得奇怪,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景尘用心,要知道金宝大多时候都在睡觉,要抓住它动态作画可不容易。

景尘一直到夜里才转醒,余舒就坐在他床边看书,一盏昏黄的灯,足够他看清楚她的脸,她安静的时候,和说话的时候很不一样,没有了那些鲜活的姿态,不经意泄露的情绪,反而让他觉得更加真切,触及她眼角的疲惫,他心里有些难受,不知为何。

他抬起手,刚一动,余舒就转过头,见时他醒了,脸上露出喜色,将书放到一旁,挪到床头,关切问道:“醒了啊,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景尘摇摇头。

余舒板起脸:“不许骗人。”

景尘犹豫了下,抬手放在心口上。

“就只有这里不舒服吗?”余舒确认道。

景尘点头 。

余舒轻吐一口气:“没事,应该是淤血,我给你揉揉。”

景尘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她伸手,拨拉开他的手,按在他胸口,因为外衫上沾了血脱掉,他上身仅着一件单衣,那温热的掌心就隔着一层布料贴在他心口上揉动,不知为什么,非但没能让他好受一些,反而更让他心慌。

景尘下意识按住了余舒的手背,不让她再动。

余舒被他突然抓了手,掌心下属于别人的扑扑心跳声,多少唤回她的女子自觉,微微红了下脸,但一想到景尘将她当成是男的,就撇下这不自在,开口问道:“怎么啦,是疼吗?”

景尘摇头,拿着她的手离开他的心口,就放在床边上,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松开,就这么握住她比他小上许多的手,是怕她再去揉他的心口。

余舒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换了个话题,两眼紧张地盯着他,问道:“景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酒馆偶遇

夜里,余舒关了景尘的房门出来,提起手里分量不轻的长剑,拿在月光下看了看,摸着上面斑斑锈迹,白天看到景尘舞剑夹带着绿光,想来就是这剑身上的绿锈,因为景尘出剑太快,而成了光影。

余舒现在是有几分后悔昨天把这把剑交给他,当时是想着能让他记起点什么也好,但谁知道他别的什么都没想起来,就记起来一套剑法,且阴差阳错动用了内力,他之前内伤未愈,不能动武,这么一折腾,又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记起来那一套剑法,却不能用,和记不起来没什么差,得不偿失。

余舒知道他心急,就没多说什么,不过把剑收回来,免得他再王妄动。想起来刚才她没收这把剑时,景尘脸上不舍又不能启齿的别扭样子,余舒忍不住笑:“噗。”

笑过之后,心情轻松不少,景尘的心性远比她想象中更要坚强,不然也不可能顶这个煞星命,活到现在还能维持淳朴的秉性,换成是她,只怕早就愤世嫉俗,成了大魔头,反正害人不害己。

抱着剑回了屋,余舒打算明天到福安镖局去打听打听,景尘这内伤有没有的治,要是能尽快治好,然他康复,多练几套剑法,没准就能想起来相关的人事。

。…

余舒第二天一早就上秋桂坊去采买,逛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风水易馆,挑选了两盆花木,提着花盆去了福安镖局,赵庆辉和周老板都在等她,另外还有一位总镖头,昨日没有见过,周老板相互介绍了。

“来来,我看来介绍,余先生,这是我们福安镖局的大镖头冯强,亦是我的八拜之交,”周老板拍拍身旁一名膀大腰粗的中年男子,指着余舒道:“这位就是咱们镖局新请的余先生,老冯啊,你别瞧余先生年纪轻轻,我这甥子能寻到家门,多亏了他指路。”

二人见礼,余舒观这冯强面有红光,精神抖擞,下盘扎实,既知是个练家子,便多几分笑容,是为稍后请教。

周老板点击着宅院风水,没多说外话,就引着余舒入院。

余舒让他找了两个力大的杂工,将置在院墙夏的几口鼎挖出来,只留了两口分别在东北和西南角,在东墙夏挖了一道水沟,从后院厨房引出,仆妇平日的洗菜淘米水从此经过,直流入门外地沟。

做好这些,她丈量了东西两墙到院中的距离,把她带来的两盆花木分别摆放在两处应星之位上,对周老板叮嘱道:此后只可在东西两侧栽树,不宜多,这两盆白菖蒲,每日浇水,寒冬无需加护,若有枯叶离枝,及时清理即可,这花不娇贵,很好养,需知不要让它死了。

周老板听的连连点头,并未求详解,是 因知易者自珍,不喜外漏学问,然那位镖头却要直爽一些,径自指着临近那盆菖蒲问道:“余先生,这样就行了吗?我听说咱们这院子里缺少木气,摆两盆花会不会太少。”

余舒正要解释,就听周老板咳嗽一声,道:“牢冯,余先生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又何须多问。”

冯强憨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他弄不好吗。”

“咳咳。”周老板又咳两声,打断他的话,尴尬地扭头对于余舒道:“我这兄弟口齿笨拙,并未有其他意思。”

“不碍,”余舒摆摆手,大方解释道:“菖蒲本有防疫除邪之用,制酒客避病,燃叶可驱虫,这宅重确实不足木气,是故我在风水流向上引水生木,疏通关节,便解了窘境,回头周老板再在院中栽树即可,不急一时。”

她讲的直白,几人多少有听懂一些,那冯强先前见 余舒年少,模样生的 又太过秀气,恐是个绣花枕头,现在一来就觉得她要比那些眼高于顶、不屑与人的易师墙多了。

收拾好宅院,周老板因余舒买这两盆菖蒲,又封了十两银子给她,余舒客气了几句,便顺势收下了,这两盆菖蒲花掉它五两银,如此还赚五两。

办好了正是,周老板又提议请余舒吃酒之事,余舒这回没有拒绝,在赵庆辉的提议下,几人去了孙记酒馆。

孙记到了中午,客人稍多,他们去的迟了,楼上已经没有雅座,周老板原本 是想换地方,但见余舒同那孙掌柜打招呼,听赵庆辉说 她之前就在这家酒馆门外摆卦摊,便打消主意。

酒菜摆上,浅聊几句,余舒就把话题道带到了武学上。

“三位都是习武之人,听说武功到了一定境界,便会有内力而生,不知是真是假。”

冯强道:“自是真是,这还能作假么。”

“哦,”余舒面露好奇:“冯镖头可否露一手让我开开眼界。”

冯强摆手道:“我是重连外功之人,并不擅长内力,你 要想见识,得去问我大哥。”

余舒将目光移到周老板身上,后者笑笑,伸出大拇指,在桌角上按了一下,余舒探头去看,竟见桌面上留下个清晰可辨的指印,显然这就是内力所为了。

余舒少许惊讶,想不到赵庆辉这舅舅看上去文弱,还有这么一手功夫,难怪能打理一家镖局,开到京城。

心中有数,余舒便露出欲言又止之色,周老板看到,主动询问:“余先生这是怎了,有什么话不妨讲。”

余舒先叹一口气,才直白道:“是这样,我月前逢得一友,他身受伤病,找来郎中诊治,说是内伤,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只得我一个人亲近,我想找法子为 他疗养,因不懂武学,不得要领,想请问周老板又没有办法。”

三人 听后,面色各异,那周老板先开口道:“余先生想来不知,这内功疗伤,并非是件容易事,我虽是擅长内功却不懂疗伤之道,即便有心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余舒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对方为景尘疗伤,不然计都星发作起来,岂不是害了人家,听周老板这么一说,不觉得失望,反而有了头绪。

“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周老板又劝慰道:“这内伤不必伤痛,要不了人命,多注意修养,买些补药吃吃,只要不是伤的太重,多则三五个月便能康复。”

“嗯。”余舒点点 头,暗自苦笑,若景尘的伤势三五个月能好,她也不用这么费周折了。

因席间提了这么一桩事,几人多少失了酒性,一壶酒后,未在续杯,余舒心不在焉地吃着菜,偶听楼梯上咄咄脚步声,有人醉言醉语,就抬了头去看。

之间楼梯转角处,一个身穿草青锻袍的公子正扶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下楼,那少年应是喝醉酒,脚步摇摇晃晃,余舒他们这一桌就坐在楼梯侧边上,从它这个角度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那公子背脊,却刚好能瞧见那少年醉红了的俏脸,不由暗啧一声,论相貌,她如今见过的,只有夏明明能够同比。

别说她将男比女是眼花,这般红润醉态,百分百是个姑娘家。

“我没、没醉,不用扶我,唔,我自己、自己走,嗝。”

余舒将视线收回来,听到这声醉语,忍不住又挑眼去看,那两人已经下了楼,走往门口,背影相彰余舒正瞧着那扶人的公子身后有些眼熟,余光一扫,就见前他偶不远处地上掉落了一只粉绿的荷包。

她稍作迟疑,便放下酒杯赶上前,一边弯腰去捡,一边喊住前面的人:“诶,等等。”

酒馆里声音太嘈杂,前面的人没有听到她喊叫,走出门,等她捡起那荷包,抬头不见那俩人,捏捏荷包里分量,摸到了银票纸张和银块,暗道一声麻烦,扭头和周老板他们打了声招呼,就追出去。

她现在是祸运缠身,能多做一件好事,就当是积德了。

她跑出门,站在门前台阶上左右一看,见到那两人往西边街口走,遂跳下台阶追上去,怕人多挤没了影,边追边喊道:“等等,你们掉了东西!”

偏那两人头也不回,走到街口,就有一辆马车驶过来,余舒眼看着他们两个上了马车,聋子一样,白费她喉咙,心中不快,眼看也追不上去,便掂了掂手中荷包,试了下分量,眯起眼睛,踮脚跳起来,瞅着了那马车车窗的方向,使劲儿抛了出去“嗖”地一下,那装有银块的荷包不偏不倚打进了窗子里,这是余舒在林中打麻雀练出的准头,十打九中。

下一刻就见那车窗撩开,有人捂着额头探看出来,余舒正打算拍手走人猛一瞧见那窗边露出的脸孔,微微张开了嘴巴,稍一愣神,她便抬袖挡脸,掉头就往回走,默默安慰自己那人没有瞧见她。

马车上,薛睿分明瞧见了余舒的人影,也瞧见了她躲闪的样子,啼笑皆非地揉了揉额头,想到数月前义阳城初见时光,心中一动,就将手中荷包放在醉倒在车中的少年身旁,撩起了车帘跳下车,对那车夫交待了一句,便朝着余舒不见的方向追过去。

“送你们郡主回王府,莫向姑母提起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 跟随

余舒闷头往回跑了一段,扭头看到那街头的马车不见,才放慢脚步,走回酒馆。

一桌酒菜吃的差不多,周老板看余舒回来,问她可否吃好,便叫来小二结账,几人在酒馆门前道别,余舒并没看到行人来往的街对面站的那个男人。

今上午赚了五两,余舒就在街头上的点心铺子称了一斤花饼糖糕。

薛睿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余舒身后,看着余舒进了点心铺子,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拎着几包,手上捏着一块,边吃边走。

这种过去在他看来是陋习的行为,由她做起来,倒显得再自然不过,还记得那时候他们一起去逛三清会,在路面买早点吃,那是他头一次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上吃东西,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旁若无人的感觉还不赖。

他没急着过去打招呼,一来是怕她见到他再掉头跑掉,二来是好奇想瞧瞧她每天都做些什么。

余舒在街角找到一家有书阁的易馆,不同于义阳城的易馆出入要拿书牌,这里和普通的书铺一样可以自由出入,不过没有可供抄书的地方,想看书就必须要买,她前阵子在这里翻到几本书,正适合余小修的程度,当时手头紧没有买,今天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卖出去。

薛睿跟着余舒一起进了易馆,看她钻进后堂书间,就佯作在大厅里转悠,等了一阵子,不见她出来,稍作迟疑,便找了进去。

这易馆后头的书阁不大,书架摆了四五排。里面有几个客人,薛睿沿着书架侧边走了几步,就看到正弯腰蹲在一个书架下面翻找的余舒,他没有上前,而是退到另一排书架后面,随手捡了一本书翻看,偶尔扭头隔着架子看她一眼,等着她挑选好。

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薛睿低头笑笑,那时候为了打发时间做的事,谁想过了这么久,他还会清楚地记得,该怪他的记性好。还是怪她太让人难忘。

余舒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她之前看好的那两本书,欣喜地拍拍上头灰尘,拿了出去算钱,丝毫没有察觉书架另一头陪着她站了半天的那个人。

离开秋桂坊,路上行人渐少,余舒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走在她身后不远的薛睿。可是她这会儿正忙,手臂下夹着点心包,一边翻书看,嘴里还叼着一块糕饼,路都没工夫看,哪有工夫回头。

薛睿看四周人少,不怕她钻进人堆跑不见,就要上前去招呼。手刚抬起来,没唤出声,就见前头巷子里突然冲出一条褐皮狗,看着了余舒,刹腿停在路边,一横身挡在她道前,就是一通狂吠:“呜汪。汪汪!”

余舒被这狗叫声吓了一跳,把眼从书上挪开,看到前面四五步外正冲着她滴口水的恶犬,整个人僵在那里,脸上快要哭出来。

要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让她看到就汗毛直立的东西。头一号就属这个了。

“汪汪汪!”

“别、别过来啊。”

余舒两腿发软,一手虚挡在身前,左右看看,心知她跑不过狗,就瞅准了前头一棵矮树,干咽了唾沫,把手里头吃了一半的点心丢向那恶狗身后,趁着它掉头的工夫,撒腿就往前跑,边跑边把书本往怀里塞,到了树下,听见后面狗叫声追上来,她两手抱着树干死命地往上爬,慌乱中,一只鞋子蹬掉在地上。

“汪汪汪!”

余舒上了树,抱着树干,惊魂未定地看着树底下那只凶巴巴地冲着她呲牙咧嘴的狗,出了一脑门的汗。这狗抬起两条前腿扒在树上试了几次,跳不上去,最后就低头叼了余舒掉在地上的鞋子,泄愤地乱咬。

不远处薛睿看到这一幕,早就笑的抖起肩膀,然而目光一转,看到树上瑟瑟发抖的余舒,方意识到她是真的害怕,这便收拾起笑容,大步走上前去。

“需要帮忙吗?”

余舒正发愁怎么把这癞皮狗撵走,耳中听到一声问询,抬头看,便见到有个人朝树下走来,刚一看清楚人脸,她就有种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的感觉。

她亲眼见他坐马车走了,怎么又冒出来,安陵城有这么小吗?

说来可笑,那褐皮狗对余舒凶恶,见了走到它跟前的薛睿,却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便又低头去扑咬余舒的鞋子。

余舒瞧着这气人的一幕,闷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附近办事,刚巧路过,”薛睿一脸正经道,再怎么说,尾随一名女子,可不是君子所为。

余舒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忽地想到在孙记酒馆同他一道的那位俊俏“公子”,脸上浮起了怪笑:“哦,办事啊。”

薛睿看她笑容古怪,就知道她没想什么好事,正待再说什么,身旁的大狗突然一蹦一跳地冲着树上凶叫起来:“呜汪汪汪!”

“啊!”

余舒吓的差点从树上跌下来,两手两脚抱死了树干,从薛睿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见她掉了鞋子的那只左脚,雪白的袜套脱落一半,露出小巧圆润的脚踝,颤颤巍巍,那一抹莹白,恍了他眼。

薛睿轻咳一声,尚且君子地避开视线,这么一打岔,倒是没了逗她的心思,沉下脸,一脚震在地面上,对着那不住狂吠地恶狗喝斥一声:“走开!”

这狗东西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看到余舒怕它,就穷追不舍,看到薛睿厉害,夹着脖子扭头就跑了,嘴里头还叼着余舒那只鞋子。

赶跑了这恶狗,薛睿仰头对着树上道:“没事了,你快下来吧,爬那么高别再摔着。”

余舒探出小半个脑袋,见那狗跑没了影儿。长吁一口气,看着树下薛睿,吃不准刚才她被狗追的狼狈逃窜的丢人样子,有没有被他瞧见。

“是不是下不来,”薛睿伸长手,刚好够着树杈,“来,我扶你。”

没了狗。余舒警报解除,还怕什么,就对他摆摆手,“不用,你往边上走走。”

薛睿看着她嫌弃的手势。笑了笑,从善如流地退开两步,就见余舒两手勾着树干,猴儿一样灵活地翻身出溜下来,两手一松,稳稳跳落在地上,背对着他,理了理衣服。才扭过头冲他道谢:“谢谢啊。”

“不客气。”他临时起兴跟上来,能看到她抱头鼠窜的仓皇样儿,够他笑上几天的。

薛睿摆出一副好人脸,若要余舒知道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只怕就不会向他道谢了。

“那没事我就走了,你不是还有事要办,快去吧,回头见啊。”余舒若无其事地朝薛睿挥挥手。不等他应声,扭头就要溜,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笑声:“等等,你就打算这个样子回去?”

余舒脚步一顿,停下来,扭头狐疑地看看薛睿。顺着他若有所指的目光,低头审视到脚上,看见快要脱落的袜子,这才迟钝地察觉到少了一只鞋子,“嗖”地把那只脚缩到腿后头。尴尬地两只眼睛乱瞟,暗骂一声臭狗。

这下可好,难道要她光着一只脚回家去?

“”

“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见她尴尬,薛睿没有取笑,留下一声,便折身往来时的路回走。

余舒就是想跑也跑不了,果真光着一只脚回家,且不说让路人看见不成体统,回到家让余小修发现,一准念叨她个没完。

她见薛睿走远了,就背靠着树,提上袜子,见有行人从旁路过,就假装掏了书出来看,把那只脚藏在身后,就这么等了半天,都不见他人回来。

“该不会是在戏弄我吧。”余舒嘀咕一句,不打算再等下去,想想再往前走两条街,就有家裁缝铺子,过去买双鞋子凑合穿,便把书卷卷插进后腰带,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活该她点背,刚到前头巷口,就遇上一家出来倒脏水,一盆子从门中泼出来,她反应不及,单脚往后跳了两步,眼瞅着一屁股就要跌坐在地上,从背后健步追上一人,伸来一只手掌,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就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轻责:“不是说了让你等我吗?”

她后仰了脑袋,就见到薛睿微微喘气的帅气脸庞,目光扫到他额头上冒出的细汗,顺着阳光的角度,窥见他额角若隐若现的半寸伤痕,义阳旧事一桩桩涌上心头,这张同记忆重叠的脸孔,蓦然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薛睿没发觉余舒异样,扶着她靠墙站好,将手臂下夹的纸包递给她:“换上吧。”

他找到成衣铺子,才发现身上没带银两,怕她等急,又跑到秋桂坊的当铺去点了一块玉佩换钱,是故耽搁了这半天,就怕她跑了,她还是跑了。

余舒回过神,压住心中一丝慌乱,接过他递来纸包,转过身,背对着他把鞋子换上,竟然发现他买来的鞋子十分合脚,不大不小刚刚好。

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怀疑地扭头询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鞋子?“薛睿总不好说刚才在树上看到她的脚所以心中有数,就玩笑道:“女儿家的脚能有多大,一看便知了。”

谁想这句玩笑话会被余舒当成了真,只把他当成是风流人物,联想到他显赫家世,还有今天在酒楼里见到的那个和他同行的俊俏“少年”,越发觉得如此。

这么一来,她便释怀,暗为方才那点儿心动好笑,论岁数,她实则比他大上七八,会被一个青年人迷惑,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我身上钱都花光,改日再把鞋子钱还给你。”余舒说着,将她换掉的那独只鞋子用纸包起来,神色自然地同他道别:“太阳都快下山了,你有什么事赶紧去做吧,回头见。”

看她神情自然,没了之前躲闪,薛睿隐约觉得哪里不妥,可见时候真的不早,就没细究,朝她点点头,两人一东一西,背到相离,走出十几步,薛睿忽然转身,冲着余舒背影大声道:“阿舒,下次莫要再用钱袋砸我的头。”

前头不远处,余舒脚步一绊,刚才还稳健的步伐顿时换成了小跑,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呵呵,”薛睿笑着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地额头,心情大好地转过身,顺着夕阳往回走。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死了?

又是几天过去,转眼进了十月,夏明明入考大衍的希望正式宣布泡汤,余舒的日子倒是好过起来,她白天依旧在秋桂坊上摆卦摊,前来问卜的客人渐渐变多,寻常事收个百十文钱,一天下来,多的时候能赚一二两酬劳,不枉费辛苦。

美中不足的是,她最近十分倒霉,出门摔跤,走路撞人,吃个饭都能噎住的情况频频发生,让她怀疑景尘计都星发作的周期是不是就快到了,整日提心吊胆,每逢出门必要用六爻给自己算个全卦,以免中的。

这阵子攒下一些钱,余舒打算到城北走一趟,是为寻访几家有名的大易馆,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淘到几本便宜的好书回来参阅,她现在一直是在啃老本,不学新的东西,进益很慢。

易学不比其他,各科之间互有联系,越是全面,就越是精湛,四通则八达,就她现在的能耐,在街头上摆摊算个卦绰绰有余,但真正能拿的上台面的东西,则太少。

一大早把景尘的药煎好,看着他喝下,余舒就拖着无精打采的夏明明出了门,今天是有两件事要做。

“干嘛硬拉我出来,我不想上街。”

余舒不理会她的抱怨,在西六大街雇了一辆驴车,让人送到乾元街,斜跨半座安陵城,若不坐车光走路,一来一回天都黑了。

即便这样,足过寐一觉的工夫,才到了中城,下车后,余舒拿了辛苦钱给车夫。指问路后,拉着夏明明朝北走了百来步,就见前方不远处横着一条坦坦大道,纵贯东西。

街口竖立着青灰斑石的高大牌坊,四柱通直,上无字牌,一面绘着青天白日,一面绘着明月海潮。需得把脖子仰到后背,才能看个完全,过坊之人,车马皆都绕道而行,有三两捕役身着整齐的墨绿牙服。头戴簪帽,腰挎着短兵,来往巡视四周,不苟言笑。

这便是乾元大道上一处市面,只要过了这条街,就是城北,余舒曾在明源赌坊的小伙计口中听闻“一条乾元道,破分南与北。三教九流汇城南,荣华富贵聚城北”这两句,如今见这大街,阵仗不输五百年后京华,更多古朝气息,当生出几分敬畏,是道天子脚下,应有殊别。

“这位兄台。请问这附近的驿馆怎么走?”余舒叫住了迎面走过来的一个路人,询问道。

夏明明听当她是说的“易馆”,就没多在意,东张西望地看着街市,等到余舒将她领到一家驿馆门外,看到围栏里的马匹饲料,她才变了脸色。

“你带我上这儿干嘛?”夏明明一脸防备地看着余舒。想要挣开她的手。

余舒拽紧了她,边把她往驿馆里头推,边道:“还能干什么,让你写信回家。”

夏明明把头摇成拨浪鼓:“我、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家里人呢,你再多给我几天。啊?”

“干脆让你留下来过年得了。”余舒冷笑,毫不留情地押着她往里送。

夏明明哪有余舒力气大,硬是被她推着进去,在人来人往的馆子里挤出一条路,杀到柜台前头,问小二要了纸笔信封,将她拉到窗边座椅按下,把笔塞到她手里,曲指扣着桌子威胁道:“你现在就给我想,想好了就给我写,写好了就在这里等我,我到别处去办事,回来要是看不到你的家书,今天晚上我就让你睡在大街上。”

说着,从随身的布袋里数了二十文钱给她,“饿了出去买个烧饼吃,你可以乱跑试试,看我会不会找你。”

丢下这些话,余舒不管夏明明是愿不愿意,便扬长而去,留下她一个人抓耳挠腮。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亲眼看一看,余舒跨过了乾元街,在这城北走上走一走,就知不同。

这城北的路面修的要比城南宽上一倍,街面上来来往往,多的是骑马坐轿,马是青葱黄白不一色,轿是红顶绿盖双杠抬,描金喙,垂流苏,窗棂上漆花色,帘上绣吉祥纹。

至于行人,则衣着讲究,举止得体,所谈之事,听不到柴米油盐。或许随便身旁经过一顶轿子,里头坐的就是个大人物。

大街上乞丐都不见一个,更莫提衣衫不整者,余舒今日穿着一身及脚袍子,束腰束腕,头上正经绾了簪髻,标准的易客打扮,但见人家一个牵马的小厮身上料子都是明缎,她这身布料,不知不觉就寒碜了。

余舒走这一条街市,路旁铺面整整齐齐,不是红瓦粉墙,就是青砖白地,大街上几乎见不到游走的摊贩,不似城南各处叫卖声喧耳,少几分嘈杂,多几分安宁,就连几条街外的道观响起钟鸣都可耳闻。

一街之隔,差在南北,余舒心有所感,暗令自己言行谨慎,最近她麻烦事不少,又不能不出门,只有尽量避免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