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歉声,余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度,懊恼地看着朝她道歉的景尘,心中尴尬,暗骂自己缺心眼,这又不是他的错,她干什么冲他发火。

余舒想要说句话圆场,景尘却先开了口:“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气。”

“我、我不是说不让你出门,”余舒不能实话告诉景尘他那计都星的命数,只好僵硬地自圆其说:“你要知道,你曾遭遇杀身之祸,也不知道仇家在何妨,万一就在这京城里,被人瞧见了,有谁认出你来,发现你还活着,不是就遭了吗?”

听了余舒结结巴巴的解释,景尘点点头:“嗯,我知道。”

面对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话的景尘,余舒忍不住心虚,躲开他信任的目光,轻咳道:“那没事了,你继续看书,我去做饭。”

说完,她干笑了两声,便退出他的房间,不忘将门带上,一出门,便伸手打了下嘴巴,一脸郁闷地晃去厨房。

景尘看着被关上的屋门,坐回桌边,手拿起方才正看的书,却因心中一点疑窦,无心阅读为何他觉得,小鱼有事瞒着他。

余小修到傍晚才回来,面对着余舒,吃饭时候有些躲躲闪闪的,这天也黑,起初她没能察觉,到了晚上他写功课,她在一旁给他添灯,光一照,才发现他左边脸颊上划了寸长一道口子,结着血痂。

余舒脸色一变,余小修来不及遮掩,就被她掰过了脑袋:“这是怎么弄的?”

“没怎么,就不小心挂了一下。”余小修含糊回答。

“挂哪儿了?”

“我、我不记得了。”

余舒一听就知道是瞎话,板着脸道:“说实话!”

余小修看糊弄不过去,便低下头,小声道:“是上弓箭课的时候,有同学射箭射偏了,擦了我一下。”

他讲的轻描淡写,余舒是听的心惊肉跳,射箭射偏了,擦着脸边过的,再偏点那还得了?

想起来前几日她算到的一卦,余舒沉下脸,她是有算到余小修会见点小小的血光,当时想着顶多是被菜刀划下手,为此这两天都不让他帮着做饭,谁想是这么个“血光”法儿!

“姐,我真没事,那人已向我道过谦了,”余小修看着余舒脸色,故意打岔:“你不知道,我还没怎么招,那个射箭射歪的家伙都给吓哭了,就差没尿裤子了,哈哈。”

余舒看他还笑得出来,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低声训道:“你不是不喜欢骑马射箭吗,那这两门课干脆往后就不要学了。”

“啊?那怎么行,这是书院里教的东西,哪能说不学就不学啊。”

“怎么不行,”余舒皱眉,“明天我就找你们宋院士,就说你身子骨差,这两样不学也罢。”

余小修脸一皱巴,就抓着余舒的手晃晃,道:“别啊,那多丢脸啊,我下回躲远着点儿还不行吗,姐。”

最后叫这一声姐姐,余小修语带央求,余舒最吃不住就是被人这样叫唤,当时就心软了,她心里也明白余小修遇不遇险,同他上不上课没什么必然的关系。

“这回就算了,不过你给我记住,下回看到危险就躲远着点,听到了吗?去,到你景大哥屋里拿药膏过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余舒训诫余小修几句,让他继续做功课,自己去景尘房里找上回买的,据说是能平疤痕的药膏,给余小修脸上涂抹,免得好好一张脸上留下疤痕。

余小修许是白天在学堂玩累了,做完功课躺上床就打起鼾,那一头余舒却睡不着觉,半夜又爬起来,点了灯,坐在桌边,继续研究利用易学玄理找寻黄霜石的方法。

她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地,打从知道了那黄霜石的重要性,她就隐隐不能心安,总觉得那块小石头必须得找回来才行。

她约莫着,景尘计都星发作的时间像是要到了,她得打起精神应付,免得不知不觉着了套,别再惹来什么杀身之祸,动摇这安稳的日子。

夜深了,小院里,两间屋子都亮着灯,因为一面朝东,一面朝南,互不能察觉,就在余舒挖空心思计算之时,景尘也正对着一摞厚重的书籍,一本一本仔细翻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又见旧仇

虽说是要考虑薛睿的提议,余舒却没闲在家里,第二天就推着小车去了秋桂坊摆摊,好几天没在街上露面,一大早没什么客人,她正好趁闲继续研究那寻物的法子。

不多时就送孙记酒馆送了一壶茶出来,余舒看看那装酒的壶,有些奇怪,这不是薛睿昨天喝那提神茶么?

小二哥见她困惑,笑呵呵说明:“余生,你真好口福,这神仙茶在我们店里要卖二十两银子一壶呢,一般人来我们掌柜的还不给泡,昨儿同你一道那位公子爷爽快,同我们掌柜的说到,只要见你来摆摊,就让送一壶出来给你提神解渴。”

余舒匝了下眉毛,心中好笑,这姓薛的说要给她时间考虑,却不忘寻好,这般做派,是要收买人心吗?

“谢谢小二哥,茶就放这儿吧,”余舒明知道这是糖衣炮弹,但是没明着推拒,大不了明儿个她不来了还不成么。

小二哥端着空盘子回了酒馆,挨到柜台边上,小声同正在算账的掌柜说话:“掌柜,余生不是大衍试的考生吗,为何这都快到腊月了,他还不慌不忙,不在家里备考,还出来摆摊。”

孙掌柜头也不抬道:“问的那么多,你管人家如何呢,去把靠窗的几张桌子擦擦。”

。…

余舒喝了杯茶提神,接着写算,中间有来客人,便停下来应付一番,如此快到中午,她才将东西收拾收拾,打算回家去吃午饭。

这中午的街上,人不见少,打南边来了一支商旅经过。车马货物,街上立即就变得拥堵,余舒怕人挤落了东西。就搬着推车进了后面酒馆,小二哥清闲,看掌柜的到后堂去取酒。就凑上来同她说话。

“余生,你听说了没。那南边夏江家的人来京了。”

余舒怎会不知,这整个秋桂坊上,怕还没人比她先知道消息,面上却同小二充愣:“哦?是吗?”

“还能假,咱们秋桂坊的消息传的快着呢,夏江家在给那位无妄被害的小姐大办丧事,棺材板从城北穿过城南。吹吹打打,一直送出了京城,看着是要抬到江南去。”

余舒挑眉,这事儿她倒是不知,难怪夏明明那天被找回去就没了音信,原是帮着走丧,她该不是已经回了南方吧?

“唉,要我说,那位小姐也忒可怜,堂堂一方千金。背井离乡死在外头——”

“又在偷懒,还不来干活,到后面抬酒!”

孙掌柜从后头出来,瞧见小二同余舒叽叽咕咕。便不悦叫唤他,小二朝余舒努努嘴,忙去了,孙掌柜无奈同余舒道:“这小二最近愈发爱偷懒,又喜乱谈,余生莫听信他闲话。”

余舒笑笑,不接这话,“掌柜的你忙,我这就回家去呀。”

“今天这么早?”

“嗯,这天儿看着要下雨,掌柜的看后院有什么东西晾晒,早点收进屋里吧。”

余舒提醒了一句,就推着车子要走,转过身,那过路的商队刚好从门前经过,她随意瞄了一眼,见到货车的黄色棋面上黑标的“泰亨”二字,稍一迟愣,心忽地蹦跳起来,再转眼,便见那人群里一匹马上,坐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虎背熊腰—— 不是裘彪还能是谁!

说是巧极了,她愣眼的工夫,那马上的人也扭头来看,两人就这么撞着视线,余舒眼皮子噔噔乱跳,飞快地背转过身,一手拂掉了摊车上的一沓纸碎,佯作捡东西,弯腰蹲在地上,头也不敢回,不知裘彪是否看着了她,有没有认出她来。

焦心地等了片刻,没有她担心的场面出现,余舒侧头看一眼路边,远远还能望见裘彪背影,刻不容缓,把地上纸张捡起来,往车里一塞,不露声色地冲孙掌柜道别,就推着小车,朝着同商队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

直到走出了秋桂坊,她才慢下步子,停在人少的路边,神色阴晴不定地喘着气。

当日在江流峡口,水匪血洗商船,被逼着跳入夜江的画面一幕幕涌上来,压的她心惊胆寒这伙人怎么上京来了!

“发什么呆,还不下马进来。”

泰亨商会在京城的分馆门前,货车停下卸货,毕青从马车中下来,对着正在马上走神的裘彪喝斥了一声,四周人听到,都假装未闻,私底下免不了议论毕老板同裘队长不和的传闻。

“嘶,不应该啊,”裘彪翻身下巴,把缰绳交给手下,跟着毕青一起进了门。

听见他嘀咕声,毕青扭头问道:“什么不应该?”

“老毕,我刚才好像瞧见个人。”

裘彪抓抓胡子,左右看看,拉了毕青到角落,在他耳边小声几句。

毕青脸色顿变,沉声道:“你在哪里见的?”

“就是刚才路过那条街上。”

毕青当即把卸货的事安排给手下,拉了裘彪出门,“走,找回去看看。”

裘彪不情愿:“犯不着吧,人不是都死了么,该是我眼花。”

毕青瞪他一眼,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当时死没见尸,我就怀疑他们是过水跑脱了。哪天我们做的事被他们捅出去,到时候不光你我遭殃,我大哥正在同那裴敬争到京城来管事的机会,一旦被揭出来,我们一船人都要罚真要是他们还有活口,一个都不能放过。”

裘彪神色也跟着变得紧张,没再想着要省几步路,交待了护队的兄弟们,一前一后同毕青离开分馆,在街头会和,找回之前路过的秋桂坊。

且说余舒回到家中,景尘一开门,看到她脸色极差,忙帮着她把推车抬进来,问道:“是不舒服吗?”

余舒摇摇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在街上看见裘彪那伙人的事情告诉他。

景尘关上门。扭头看她还站在门口发愣,觉得她不对头,又询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不小心丢了块银子,”余舒想想还是先不要告诉他,假如裘彪没有认出她。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瞎担心。

对这说法。景尘虽觉得不妥,却也没有再追问,而是看着她微微发青的脸色,道:“你是不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去屋里躺一躺吧,我烧了热水,待会儿给你沏壶热茶。”

余舒点点头。心神不定地回了房里,穿着鞋子在床上躺下,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毕青和裘彪两个,都是凶人,尤其是前者,那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那一晚船上都是相熟共事之人,他们却能下得去手杀害,真要被他们发现她还活着,未免他们的恶行被揭穿。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她灭口。

泰亨商会在京城的势力,她稍有打听过,虽不是一等的大商会,但也有名号在外。毕青是个十分阴险狡诈的人,有泰亨商会这个后台,她想要撕下他的面皮实在是件难事,为今之计,只有暂避。

想到这里,余舒忍不住安慰自己,只是一眼,裘彪就算看见她,也不一定认得出来,事情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

不过未免万一,这秋桂坊,暂时是不能去了。

却说余舒躲在家里,几天都没出门,薛睿那边得了闲空,就到秋桂坊去找她,结果扑了个空。

孙掌柜不在,他问问店里伙计,听说这几日都没见她人影,只当她是有心拒绝,才故意躲着自己,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下子进的太多。

既然来了,免不了喝上一杯,点了酒要上楼,却被从店门外走进来的孙掌柜叫住:“薛少。”

“嗯?”

孙掌柜摆手让小二去做事,引了薛睿到另一桌坐下,想了想,开口道:“余生似是惹了麻烦。”

薛睿狐疑,“怎么说?”

孙掌柜道:“这两天,总有人上门来打听他的事,还询问余生住处。”

薛睿皱眉,“对方是什么人。”

孙掌柜摇摇头,“这不清楚,我瞧他们不像是京城人士,说话带有一点南方口音,薛少,我看你同余生关系不一般,最好是去找他知会一声,看看是怎么个回事。”

薛睿沉吟片刻,道:“多谢掌柜的相告,此事还要麻烦你一回,若这群人再来,帮我想办法探寻他们来路,介时我定有重谢。”

孙掌柜摆手道:“薛少客气,上一回我内家侄子的事,还要多谢你肯帮忙,这回不过举手之劳,怎敢要你酬谢。”

两人正说着话,孙掌柜忽地一转脸,看向门口进来的俩人,神色微微一变,那两人已经看到他,径直走了过来。

“掌柜。”

“又是你们,”孙掌柜冲薛睿使了个眼色,转过身,面露不悦:“我不是说过,那人只是在我家酒馆门外摆摊,我哪里知道他住在何处。”

薛睿一听,便知这来人就是要找余舒的了,他抬头打量,看眼前两个男子,都是二十出头模样,穿着尚且得体,臂膀鼓胀,显是会武的。

这个发现,让薛睿心生了警觉,道这不是简单的寻麻烦,来者必然不善。

“掌柜的,咱们实话同你说了,那姓余的小子是个骗子,原同我们是一个地方上的,讹诈了我们家主人好一笔钱财,逃到京城,我们是抓他归案的,你莫要心存包庇,最好是赶快告诉我们他的下落。”

听到这两人诈唬,薛睿暗自生笑,那丫头骗人确是在行,想当初他都曾经被她糊弄过。

孙掌柜脸色变了变,道:“这…我实在不知她住在哪里,不如你们留个去处,等她来了,我便派人去通知你们。”

两人一听,交头商量了两句,便留下一个去处:“要是她来了,你就派人上后面的百全客栈找姓徐的就是,切记不要惊动他,免得人跑掉。”

“好,我记下了。”

薛睿在一旁听了个清楚,手指在膝上轻敲两下,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心想着待会儿就让人去这百全客栈打听打听,看看这伙要抓余舒“归案”的人,是何方神圣。

想要从他手里头逮人,有那么容易么?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找上门

城北的一家成衣铺子里,那柜台后头,一道绿松布帘内,伊然一间待客小室,薛睿坐在窗下的交椅上,听着掌柜的禀报:“爷,住在秋桂坊百全客栈是有一个姓徐的外地人,前天刚才入住,同行还有几个伙伴,奇怪的是不住在一处地方。小的便使人跟了他一天,昨天下午见到他同人进了城南的一家商会内馆。”

“哪家商会?”

“是泰亨商会。”

薛睿眉间起了疑惑,这泰亨商会他是知道的,当日在义阳他化名曹子辛,有一位姓裴的总管相中了余舒算数的本事,在他说和下,余舒进了泰亨商会做学徒,现在竟找起她麻烦,人到京城了还不过放过,这当中该是有多大的过节?

见薛睿脸色,掌柜的以为他不知泰亨名声,便道:“爷,您离京在外两年许,想来不曾知,这泰亨商会是近年头才入住安陵城的一家,生意兴旺,名声也不错,后头也有些背景。”

薛睿问道:“是么,这里头当家的是那号人物,我可认得?”

“回爷话,这泰亨商会的大东家,您许不认识,但应该耳闻过。”

“哦?是何人?”

“爷还记得早年前大衍试,出了一位在放榜时候披麻戴孝的算子吗?”

薛睿稍一回忆,记起来这么一桩他少年时候的鲜闻,迟疑地说出一个绕口的名字:“谷盖?”

禀事的掌柜有些惊讶他隔了这么,还能清楚记得:“正是那位古算子,爷还记得?”

薛睿何止记得,这古盖当日披麻戴孝迎榜,他就在场,路过亲眼瞧见那不惑之年的男人在司天监门前放声大哭,全无夺魁的欣喜。后听人说,他父母早就离世,却也不知那大喜日子他是为谁戴孝,为谁哭丧。

“这位古算子现可居在京中?”薛睿问道。

“这倒不知,容小的遣人去打听打听。”

薛睿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道:“顺道探一探,这泰亨商会最近半年有否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是,小的尽快去查。”

薛睿离开这成衣铺子,没往家回,而是坐轿子去了蘅芜馆,打算找个知情人问一问这泰亨商会背后的底细。

说是尽快,等薛睿拿到消息,又过去三天,这期间他派了人盯着孙记酒馆,却没去回兴街上找余舒示警,一来是不知她具体住在哪一户,二来这京城是他的地盘,不怕余舒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不过看了刚刚到手的消息,他还是决定去找她一趟。

一大家商会每个月都有大小事发生,但有一件惹了薛睿注意——几个月前,一支从义阳城发到安陵的商队,途中遭遇了水匪劫船,几十人惨死,被弃尸江中,只有几个人逃了出来。

这件劫案很是了得,惊动了沿江府衙,奈何水匪行踪飘忽不定,隐匿江流峡谷,官府也无法将凶徒捉拿归案,据说为此,那泰亨商会因此发了八千两银子的悬赏,声称只要能有人擒住那伙凶徒,便加倍重谢,引的不少江湖中人蠢蠢欲动。

这件事不管是时间上,还是地点上,都同余舒进京的日子相吻合,由不得让他怀疑此事同她有什么关系。

真要是这样,那就不是随随便便能解决的小事了,这泰亨商会虽然在京城只占中游,但是背后头确有个人物在。

余舒不在秋桂坊上露头,薛睿不知她宅在哪条街巷,并不慌忙,半下午早早处理完当天的公事,就去了百川书院。

知道小和尚在哪儿,还怕找不到庙在哪儿吗。

薛睿来的时间刚好,等没多大会儿,就见学生们放课,一堆半大的孩子有说有笑地从书馆里走出来,几拨人过去,他便眼尖地瞅见了其中一个男孩子。

这离薛睿上一回见到余小修,隔了快半年时间,好在这孩子长相没什么变化,一眼就让他认了出来。

但余小修顾着听身边人说话,没有发现街对面的薛睿,还是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才抬头去打望。

“小修。”

余小修看到不远处出声喊他的年轻公子,认出来人,傻了傻眼,嘴巴张的老大,万没想隔了这么久,都差不多忘了有这么个人,会在京城里头看到这张脸。

“曹、曹大哥?”

薛睿笑了,看着路对面那孩子吃惊的脸,心想:她果然没同这孩子提起他。

余舒在家里窝了好几天,因为手头上有事做,并不觉得时长,用易学查找失物的法子,没什么进展,但这不妨碍她满腔热情地进行研究,往往在桌翳埋头就是半天工夫,孵蛋都没她这么勤快的。

景尘比她要好一些,虽也是整天捧着那几本道书翻阅,卷不离手,但到了该吃饭的时候,都会准点去大屋喊她,两个人吃吃饭洗洗碗,再各回各屋继续忙活。

听到院子里响起敲门声,景尘把书朝下扣着,起身去外头开门,刚拉开门栓,余小修就挤了进来,反手将门掩上。

“我哥呢?”

景尘指指大屋,看着余小修匆匆忙跑了进去,然后把屋门关上了,景尘为他这异常的举动奇怪了一下,但没多想,转身回房继续看书。

那头余舒正抓着一根快要见头的炭笔在纸上画抛物线,余小修蹬蹬蹬跑进屋里。

“姐!”

“回来啦。”余舒头也不抬道。

“姐,我见到曹大哥了。”

“硪,”余舒又画了两笔,猛地转过头,“你说啥?”

余小修于是把薛睿到书苑去找他的事告诉余舒,最后抱怨道:“姐,你怎么不和我说,曹大哥也在京城,今天我见到他,半点准备都没有,吓了好大一跳。”

余舒脸上尴尬,她倒不是故意瞒着余小修不讲,只是一开始不想同薛睿有交集,就没和他说,后来两人走近了,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是准备过两天就告诉你呢,”余舒糊弄他,奇怪地问:“他去找你,和你说什么了吗?”

“哦,对!”余小修拍拍脑袋,伸手拉她,“你快去吧,曹大哥在巷子外头等你呢,他说有事找你说。”

“啊?你把他带来了?”余舒惊讶地站起身。

余小修扁嘴道:“还说呢,都不知道我废多大口舌,才让他在外面等着,没叫他跟到家里来,不然被他看到景大哥,我看你怎么解释。”

余小修这话是没别的意思,只是出于情理,觉得让曹子辛知道他姐一个女孩儿家未婚未嫁就同男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不好。

对此,余舒却另有想法,薛睿这人精明的很,被他见了景尘,一定会有所猜疑,景尘的事不好让太多人知道,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做的好,”余舒拍拍他肩膀,“那我出去一趟,等回来再和你说。”

“嗯,你快去,省的他等下找过来。”

余小修催着她,余舒握了半天炭笔,黑乎乎的手也没洗,就跑了出去,出门往巷子口一望,就见到薛睿那身锦衣打扮,显眼的身影。

薛睿也瞧见了她,朝她摆了下手,余舒快步走过去,同他打哈哈:“怎么找上门儿了?”

薛睿好几天没见她,这会儿瞧着了人,先看了两眼,才一指身后,“有话问你,这里不方便说,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街上。”

余舒以为他是要问她答复到酒楼帮他打点生意的事,就跟着他走了,谁想上了马车,他头一句话竟是说:“一直没有仔细问你,你从义阳到安陵,是怎么过来的?”

余舒眨了下眼睛,“没同你说过么,我雇了几个镖师送我们进京。”

薛睿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那你是怎么惹上泰亨商会的?”

余舒心中一突,皱眉道:“这话什么意思?”

薛睿知道不讲明白,这丫头就不会同他说实话,就直言告诉她:“泰亨商会的人正在打听你的下落,你知道吗?”

余舒脸色这才变了,薛睿一直看着她,捕捉到她神色中的惊慌,皱起眉头,他认识她以来,多是见她嘻嘻哈哈,还没见过她有什么怕的,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她失态。

余舒听了薛睿的话,就知道最坏的事发生了——那天在酒馆门前,裘彪认出她了。

“有什么事,你不妨说出来和我商量商量,我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薛睿语调稳重,带有安抚,余舒闻言,心神定了定,稍加考虑,便决定对薛睿坦白,现在不是她一个人逞强的时候,毕青和裘彪既然发现她,就一定不会放过她,与其寄希望于他们找不到她,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想办法把那一伙人给端了,以绝后患。这么一来,能有薛睿这样的帮手,当然最好。

考虑了轻重,她舔了舔嘴唇,低下声音:“泰亨商会的裴总管你还记得吗?今年六月,我和小修从义阳离开,托了他的人情,赶上了进京的商队,当时那商队领头的商人名叫毕青,护卫的队长名叫裘彪,我们一路转乘了商船,就在江上”

第一百八十九章 薛大少的心思

面对着薛睿的发问,余舒把他们乘船以后,毕青和裘彪瞒天过海,掩人耳目,勾结水匪劫杀商船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只是隐去了景尘的部分没说,也没多提她解救夏明明那一段。

薛睿听的是一阵心惊,早想到他们姐弟两人背井离乡,远赴京城不易,谁知这当中还有如此凶险的故事,她竟是险些在路上遭人杀害,丢了性命。

若不是她命大逃过这一劫,哪还能坐在他面前说话。

薛睿的脸色不禁也变得难看,此时心情复杂,他对余舒有意,欣赏她的坦荡,喜她的狡黠,当日在婚说之下,他本有机会将这少女纳入名下,然因怜她身世命苦,知她不爱拘束,便从了她的心愿,顺势放了她。

本以为凭着她的聪明能干,脱离了纪家,带着弟弟过上安稳日子不难,谁知她心志之高,竟跋山涉水来了安陵求学,才有了他们再在京城相遇。

他承认自己接近她,是带有几分得不到又不想放手的心态,对她多加照拂,也是刻意为之,虽这里面不乏几分真心,但更多的是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未尝没有期待她心动。

看到她从一开始的躲避,到适应,再到有心依靠,他原本是享受这过程,甚至起了借用操办酒楼一事,将她留在身边的心思,可是现在,在知道她是如何九死一生保住性命来到这京城之地,隐忍着杀祸度日,暗自吞了多少辛苦,不为人知。不为人诉,他方才发觉她背上的包袱,远比他想象的更要沉重得多。

他却在以吸引这样一个认认真真过活的女子为乐,诱她依赖。

倘若她知道他对她好,存的是什么心思,只怕是会对他不屑一顾吧,薛睿自嘲地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恶。

“…事情就是这样了。”余舒把事情经过讲完,看薛睿一言不发,又道:“他们知道我没死,肯定要把我找出来灭口,为今之计。只有揭穿他们两人面孔,将这等谋财害命的恶人绳之以法,才能还我安然。”

毕青和裘彪的罪责,真落定难逃一死,也只有这两个人死了,她才能安心,同样,对他们两人来说。也只有她这个知道实情的活口死了,他们才能心安。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薛睿,是做好了被他婉拒的准备,毕竟这件事不是普通的小恩小惠,事关杀祸,人命凶案,一个不好就会惹得一身腥。他没必要跟着她淌这浑水。

薛睿整理了情绪,没像前几次一样,主动为她拿主意,而是询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余舒沉吟一声,道:“我想见一见这泰亨商会做主的人,当初一船人遇害,泰亨商会一定受了极大的损失。那商会主人知道毕青和裘彪真面目,必然不会姑息养奸,这样他们便没了靠山,我又多个帮手,再惩治起来就容易多了。”

薛睿道:“这泰亨的主人。我是有办法让你见到,关键是现在死无对证,你如何能保这商会主人信你一人之言?我听这毕青为人阴险,又善于表面,别到时再被他们反咬一口。”

余舒见他态度,确是毫不迟疑地要帮手,说不感动是假的,感激的话暂且按下,正色道:“这就要请你帮忙了。”

薛睿点头,“你说。”

“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夏江家来人现在何处,是否还在京城中。”余舒看薛睿不解其意,便解释道:“那夏江家的四小姐是和我同行入京的,我们是一块儿从船上逃下来,她也差点遇害,若要夏江家知道这伙人进了京,应该不会放过。”

薛睿这才知道余舒是这么认识那夏江敏的,便奇怪:“照这么说,夏江家应该不会轻饶过这一伙人才对,但是前阵子他们家从江南来了人,怎么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也没人到刑部和衙门去告状啊?”

余舒皱皱眉头,想到一种可能,迟疑道:“或许是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似夏江那样的人家,小姐离家出走,独自远行,传出去不是好听的,闹大了兴许会坏了夏明明的名声。

薛睿以为极是余舒说的这种可能,但还是提议:“不一定,我先带你去找夏江家,看看他们怎么说。”

“我听街上人说,夏江盈的葬棺已被送走,夏江家的人还在京城里吗?”

“他们还在,”薛睿道,“宫中几天前才诏见了夏江郎,他们不会这么快走。”

余舒点点头,“那就登门去见一见吧,若有夏江敏指认,事情就轻松了。”

她一个无名小卒的话,说出去别人不会听,但堂堂夏江家的千金小姐,总不会去冤枉一个毫无关系的商人。

余舒又同薛睿商量了一番,车内视线渐暗,外面天色不觉已是迟晚。

“那就这样,明天一早我再来接你。”

约好了明日同去找夏江家的人,余舒同薛睿道别,却没道谢,就下了马车,薛睿一个人坐在车中,抬手抹了一把脸,忍不住拨开窗帘,看向外面,寻到夜色下那道纤瘦却笔直的背影,头一次,没有盼着她回头。

然而偏偏那身影顿足,在街角转了身,那少女回过头,一眼过后,面容模糊在夜幕中。

薛睿胸口一涩,手指松开,车窗垂落,他背靠着车壁,膝上的五指握成了拳头。

“姐,曹大哥找你做什么啊?”晚饭后,余小修缠着余舒询问。

余舒根本没打算把遇到裘彪的事告诉他,随口掰扯:“哦,他拿了个朋友的八字找我算,因这几日我没往秋桂坊去,就找到家里来了。”

余小修不疑有他,趴在书桌对面,冲正在给他检查功课的余舒道:“姐,曹大哥怎么会在京城啊?”

余舒抬了抬眼皮,“怎么他没同你说吗?”

他知道她没同小修提起他,不知有没有惹了他不快。

余小修郁闷道:“没有,曹大哥说,要我问你。”

余舒嘴角一弯,这么说是生气了,也难怪,这事儿是她不厚道,余小修入学的事,那人跟着忙前忙后的,比她都勤快,到头来她提都没在小修面前提起他,换成是她,也要不爽,闹闹情绪。

“知道你上学的事是谁建议的吗,就是曹大哥,”余舒看着余小修惊讶的脸,仿佛嫌他不够吃惊一般,“唔”了一声,道:“不对,你现在该叫他薛大哥,你曹大哥本姓薛,不姓曹,曹子辛是他的假名,他本名叫做薛睿,是当朝尚书家的大少爷,哦对了,就是原本要同纪家说亲,差点纳了我做小妾的那个薛大少爷。”

余小修的眼睛一点点瞪圆了,彻底傻了眼,余舒看他呆样儿,心情舒坦许多,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响儿。

余小修搓搓额头,把下巴合拢,结结巴巴道:“那、那他,那你、你们——”

余小修抓耳挠腮地想问问题,但就是问不出一句完整话,余舒看着他都急,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别问东问西的了,赶紧去洗脸睡觉。”

余小修只好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走了。

薛睿前一天晚上就打听到了夏江家的人现住在何处,第二天早上带着余舒过去,到了一处宅子门前,让她下车,自己等在外头。

余舒在门口报上名,护卫入内禀报,等了一盏热茶的工夫,才有一个丫鬟出来接待,引她入内。

为避嫌,夏江家在京中并无府邸,这宅子是暂借了别人的,一路上花园走廊都没见到什么人影,冷冷清清的,余舒被带到一处南门厅,刚上了台阶,就看到屋堂正中一副水墨画下,端坐着一个身穿青袍大袖的男人。

这男人一眼看去,有三十上下,再瞧,才觉得应该更年长,因其貌俊儒,倒不显岁数,然而那身沉稳的气度,却不是三十而立能够轻易有的。

这想必就是夏明明的父亲,夏江家的二老爷,夏江鹤郎。

余舒往屋里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夏明明人影,再看那夏江鹤郎泰然坐在椅子上,见到她进门,动也不动,心下了然,是有些预感此行不会顺利了。

她打量之时,夏江鹤郎亦将她看了个清楚,虽见她少年打扮,却知她女儿之身。

“余姑娘,请进来坐。”

“见过夏江先生,”余舒走进门,想想还是行了个揖礼,才找了座椅入座,没多说客套话,直接开口问道:“为何不见五小姐?”

夏江鹤郎道:“小女身体不适,在闺阁之中休养。”

“病了?”余舒一下子站起来,面作担忧,“我可好去看看她?”

夏江鹤郎面不改色道:“风寒之症,莫再连累旁人,余姑娘坐吧。”

余舒坐了回去,心想这有病是假,不想让她见着人是真。

面对着曾救了自己女儿一条性命,又照顾至今的余舒,夏江鹤郎倒是提也不提谢字,慢饮了一口茶,才道:“不知余姑娘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第一百九十章 引蛇出洞

“不知余姑娘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余舒深谙人情世故,看到夏江鹤郎这态度,便知再同他客套无用,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想必夏江先生已经从令嫒口中听说了我们沿途遭遇匪类劫杀,险些遇害的经过,我今日来,是想告知,当日那几个商家内贼现就在京城之中,还请先生加以援手,助我将那几个凶手败类绳之以法。”

夏江鹤郎神色如常,听完了余舒的话,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余姑娘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匪类凶手,我不曾听小女提起过,怎么你们不是由镖师护送,平安进京的吗?”

余舒微微眯起了眼睛,早料到这夏江家许会息事宁人,这倒是同她装起傻来了,夏明明是什么脾气,她还不知道吗,不曾提起?恐怕是不愿提起吧。

余舒沉默,虽同为当日事件留下的活口,但夏明明和她不一样,有家门依靠,身为一方豪门的夏江家自然不惧那毕青裘彪,即便被他们知道夏明明活着,想必也不敢找到夏江家的头上,是以夏江鹤郎并不畏惧,也不想将此事张扬出去,节外生枝,就好像是小虎崽被兔子踢了一脚,老虎就算生气,也不会害怕兔子能咬死他的孩子。可是她不一样,她背后没有靠山,也没有任何势力,如果不将毕青裘彪除去,必留祸患。

“小女性情娇纵,一路上承蒙余姑娘照拂,不胜感激,听说姑娘同是易道中人,我特意备了一件礼物——来人。”

夏江鹤郎转移了话题,叫了下人进来,一只半尺长短的金丝绒礼盒被送到余舒面前。

“这六十甲子纳音卷,有我夏江家几代先人注解,是为不外传之秘,现赠予姑娘,助姑娘所学之用。”

余舒看看面前的锦盒,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冲着夏江鹤郎道:“今日冒昧来访,打扰到夏江先生,我这便告辞了。”

说罢,便看也不看那只装有易客梦寐以求的注解的盒子,向外走去,夏江鹤郎目光闪动,出声唤道:“余姑娘。”

余舒转过头,只见那夏江鹤郎站起身,朝着她揖手,抬过眉头,举了个大礼:“小女少不更事,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个做父亲的会严加管束,夏江有个不情之请,小女离家出走,顿游在外之事,还望姑娘三缄其口。”

到了这份上,面对为人父者的请求,余舒还能说什么,抬手回了一礼,低声道:“夏江先生放心,我只当同五小姐是萍水相逢。”

夏江鹤郎放下手,望着余舒离开的身影,轻叹一声,自语道:“敏敏,爹这全是为你好,你是有厚福之人,怎能留下什么把柄。”

薛睿坐在车中等待,不时撩了窗子看,好不容易见远处大门前出现了余舒身影,待她走近,观察了她脸色,便知她此行不顺,果然余舒上车后,刚一坐下,便对他摇头道:“不行,他们不肯帮忙。”

为何夏江家不肯出力,她没有明讲,而以薛睿的脑子,不用问,也想得到是为什么,见她神情疲惫,仿佛猜到她心情,薛睿语调焉定:“无妨,还有我帮你。”

余舒抬头看着他正色的脸,能感觉到他的诚心,心中隐隐一动,一直拿不准主意的一件事,就在此时有了分辨,面上轻松笑道:“等这件事了,我便帮你去看顾那间酒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