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过几天就好了找什么郎中,白浪费钱。”多敷几次水就好了,她记得以前刚刚入职场时,穿高跟鞋动不动就崴脚,住在八人一间的员工宿舍,大家自顾自,也没人管她,都是她自己用水敷好的,比涂什么红花油都管用。

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余舒说了算,余小修拗不过她,只好换了衣裳出去等薛睿。

余小修出去没多久,景尘也醒了,余舒听到院子里动静,便独着一条腿从床上跳起来,一只腿蹦到床边,推开窗子。

就看到厨房门口,景尘披着一头乌黑的散发,正在打水想要洗脸,奈何头发披在肩上不老实,他一弯腰便滑下,他一只手不方便束发,为不湿了头发,他只好频频弯腰起身,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

余舒看着这一幕,乐的吱吱笑出声音,景尘听到,回过头,就见余舒顶着一头睡的蓬松乱翘的卷发,趴在窗边笑眯了眼睛,露出一边尖尖的小虎牙,不知怎么,看见这样开心的她,就连她为什么高兴都不知,他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扬起嘴角。

“过来,我给你绑下头发,”余舒朝景尘招招手,让他到窗户边上来,转身一蹦一跳去床头取了梳子和发绳,又蹦回去。

景尘走到窗边,看见她那金鸡独立的样子,就想起她昨日行动似乎有些不便,面露担心:“是不是昨日磕碰着了?”

余舒点点头,跳到窗边,手指转转示意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她跪在椅子上,站高了些,边拿梳子理顺他柔软的头发,边笑呵呵道:“这样不是挺好,你伤了手,我扭了脚,咱们两个正好做一对难兄难弟。”

景尘闻言,扭过头,微微蹙眉:“不好。”

余舒只是开玩笑,看他这么认真,只觉得可爱,把他脑袋掰回去,继续给他梳头,故意问道:“哪儿不好了?”

这样清朗的早晨,难得偷闲,不用赚钱,不用写算,能有个人陪着她说说话,脚上还疼什么呢。

“你受了伤,这有什么好的?”

“可是这样就能同你做伴儿了啊,你难道不想和我同患难吗?”

“…我自是能同你患难。”

“那不就结了,即是患难,你受了伤,当然我也要受伤,不然还叫什么同患难呢,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景尘嘴笨,听她振振有词,明知她讲的不对,却说不过她,无语片刻,才开口道:“绑好了吗?”

余舒失笑,哪不知他想法,说不过她就想跑么,说他单纯,他却也不傻。

“没有,别动,我给你绑结实点。”

余舒嘴里哼着小曲儿,手指翻动,坏心地在他头发上编起了麻花。

景尘不知她捣蛋,就听她唱着奇怪的曲子,什么村里姑娘,什么小芳,辫子粗又长云云,一头雾水。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余舒示警

余小修在街上东张西望地等着,有车有马从前面大路经过他便要多看两眼。

薛睿一到回兴街就让马夫停下车,从车窗往外一看,正瞧见站在路边的余小修,便下了马车,朝他走去。

“小修。”

“曹大哥!”余小修尽管已知薛睿本名,但是以前叫习惯了,一时难改口。

薛睿看看四周,“你姐姐呢?”

余小修道:“我姐昨日扭了脚,今天肿起来不能出门,就让我在这儿等你,曹大哥,我姐请你上我们家去一趟。”

薛睿眉头一皱,昨晚上天也黑,她没说他倒也没注意,这怎么严重到路都走不了了。

他和马夫交待了两句,就同余小修走了,薛睿路上是有试探着提起景尘的事,本是想打听打听那人什么来路,但是余小修言辞闪躲,好像不大愿意多讲,这便让薛睿起了几分疑窦。

他看那景尘相貌堂堂,身手不凡,然而一个年轻男子与女子同住一宅,非亲仅友,大失体统,显然是江湖人做派。

再一深想,之前那夏江敏是和余舒住在一处,这么说,也是和这景尘同住了。难怪夏江鹤郎会不想声张此事,夏江家的小姐若要婚配,必是一方高官富甲正房,即便是下嫁,男方也断容不下女方婚前和男子交从过密,遑论是同檐相处。

薛睿认识余舒不是一天两天,知道她虽在男女大防上有点马虎,但事事都有计较,绝不是个粗心之人,如此,分明那景尘不是一般的朋友了。

想到这里。薛睿心中更觉不妥,走到人稀的巷子口时,故意放慢了步子。侧头对余小修道:“小修,在百川书院读书还习惯吗?”

提起这事,余小修赶忙道谢:“嗯。谢谢曹大哥,我都听我姐说了。全靠你帮我打点的这家学堂,人家才肯收我一个京外人。”

薛睿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从城南到城北路远,每天要起很早去上学吧,来回走那么远的路累不累?”

余小修挠挠头,老实道:“是挺远的,不过每天只用来回走一趟。没什么。”

薛睿趁机提议道:“要不要曹大哥帮你们另找一处宅子,离百川书院近些,这样你每日上下学都能少走一段路。”

余小修想也不想便摆手道:“别麻烦了,我们就住这里挺好的,我姐还要到秋桂坊上摆卦,要离书院近了,我是少走几步,我姐不是尽走冤枉路了吗。”

薛睿眼神闪闪,脸色温和,伸手拍拍他肩膀。“不枉你姐姐这么疼你向你,你能知道替她考虑就好。”

他于是没再对余小修提这搬迁之事,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余舒家门口,门虚掩着没关。余小修上前推开门,朝院子里喊了一声,侧身请薛睿先进去。

“姐!曹大哥来了!”

余舒刚刚换好了衣裳,正坐在床边缠袜子,听到余小修声音,忙提了鞋子,一蹦一跳到窗口,看到刚进门的薛睿,朝他道:“快进来吧,真是麻烦你还要再跑一趟。”

说完就扶着墙,一只脚跳到外面堂屋饭厅去等。

薛睿看见余舒在窗口露脸,未有打个招呼就见她没了影儿,暗笑她做事急快,正要随着余小修往里走,就见西屋门前多了个雅白的人影,静看着他。

“景公子,早啊。”薛睿微微一笑,对着景尘点点头,也借机打量了他两眼,昨晚看着便是个俊秀人物,白天见了,更觉得此人样貌生的好,气质文若,不是猜到他可能是江湖人士,或要以为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少爷。

只是他那拧成一根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刚起来没来得及整理吗?

“早。”

薛睿见他一个劲儿地看着自己,不好只招呼这么一声,便停下问道:“手上好些了吗?”

景尘同人接触的不多,不晓得薛睿这只是客气话,抬了抬那只被缠的鼓鼓的右手,回答道:“好多了,小余刚帮我换过药。”

薛睿挑眉,这话听在他耳中,不无一丝挑衅,遂笑笑,“那便好。”

说完就没再搭话,转身进了大屋,余舒正翘着一只脚,站在桌边等他,见他进来,便招呼他坐下:“快说说,怎么样了,毕青抓到了吗?审问过了他们了吗?”

薛睿看她并不避讳余小修,便坐下,先看了一眼她腿脚,才道:“都抓到了,审也审过了,那裘毕二人虽死活不肯松口,但他们的手下里有人已经招了,正巧就有一个是参与了你们那趟行船的护队。他们派人灭你口被抓了个现行,我昨晚拿着口供趁夜去拜访了那泰亨商会的主人,将此事相告,对方勃然大怒,当即便派人去信捉拿当日劫船事件留下的其余‘活口’进京,这么一来,只要再核查一番,到时候你过堂去做个人证,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掉。”

余舒神色一喜,拍桌子大快道:“好极!”

这下一网打尽,她方可高枕无忧了,之前害怕惊动毕青一伙人,她甚至不敢联系裴敬,现在总能写信去义阳向赵慧报个平安。

薛睿看她高兴,便又顺势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昨晚对你行凶的那杀手也已查明身份,正是长青帮的副帮主,姓瞿名海,此人早年在江湖行走,人送外号‘刀靶子’,这行凶杀人的买卖,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城南有一起富商惨死的旧案似同他有关系,具体还要再进一步查证,不过他人被关在牢中,是难有机会出来。”

余舒听的一惊一喜,后又迟觉到,他这么一晚上来回跑,办了这么几起事,岂不是连合眼的机会都没有?

想着便盯着他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竟还是昨天那件衣裳,袖口略有皱褶,再瞧脸上,不难发现他眼中血丝。

余舒心中十分过意不去,面有愧色:“这原是我的事,要你东奔西走,早知昨晚我就该同你一道去,亏我还在家里睡大觉,真是惭愧。”

薛睿摇头,坦白道:“我也不是尽是为了帮你,这桩案子在开封县内轰动不小,如此被我查明,不光是一桩政绩,那商会主人也要承我一个人情,我并非一无所获,明年吏考若算在内,说不定还能升上一级半级,加些俸禄。”

他这么一讲,余舒顿觉心里轻松了一些,笑道:“是么,那要不要我帮你算一算,看看你什么何时升官发财。”

薛睿以为她玩笑,便配合道:“好啊,你帮我算算,就当是谢我这回顺手帮了你。”

如此正中余舒下怀,她喊了余小修进屋去拿纸笔,就要薛睿把生辰八字写下。

薛睿看她兴致高,不忍扫兴,便依言给了自己的八字四柱。

“你等等啊,”余舒当场就提了笔写算,薛睿被晾在一边,喝着桌上粗茶,看她运笔,但见她写在纸上歪歪扭扭全是他看不懂的瞎字,偏她手上嗖嗖不停,不似在为人批注,倒像是在画符,遂好奇出声:“你这写的是什么?”

余舒全神贯注时,向来少长了一双耳朵,半句不搭理他,倒是余小修在旁边插嘴,有些得意地小声凑到薛睿耳边道:“曹大哥,你别看我姐字写的不好,她卜事情可准了,我跟你讲,只要我姐说了明天会下雨,就一定得带伞,从没一次放空过。还有上回我出门跌了一跤,我姐都能提前知道,是不是很厉害?”

薛睿闻言,暗生惊讶,别人或许会说大话,但余小修是个实诚孩子,这话即便夸张,应该也有九分真,他原来只道余舒算学好,那天带她到定波馆,又见了她的旁的本事,现在看来,她竟在别处竟也不是假把式。

有这样的能耐,是要比他见过一些易学世家的子弟都要强多,这些本事,她究竟是打哪儿学来的?

薛睿坐等了好半天,余舒足算了他往后十日的祸时,才停下笔,只是脸色有些凝重。

“如何,可是算好了我何时能够升官发财?”

“升官发财肯定是有的,”余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随后一犹豫,“不过有一件事,你确要小心为妙。”

薛睿神色不变:“何事不妨直讲。”

“今日是初九,后天,也就是十一这天,你最好是不要出门。”余舒正色道。

薛睿不解:“为何,你是算到了什么凶兆吗?”

余舒点点头,“具体是什么事我便算不清楚了,但这卦上显象,你后天会逢祸,貌似事还不小,”她想了想,又道,“你若信我,就再找一位精通凶兆的先生卜一卜,当避则避,切不可大意。”

她的祸时法则虽然判的准确,但常见到一些不曾见过的例子,算出有祸,却不知是何祸,薛睿这一件,就是她不曾见过的,不是血光,不是破财,然有凶兆,还不是一般的小灾小厄。

在她看来,若不能知祸,待在宅中闭门不出,便是最简单有效的避祸手段,凭着薛家家业,宅中风水定然大有玄机,若要避祸,更加稳妥,是以有人逢难,便喜到贵人家中躲灾,就是这个道理。

薛睿知道余舒不会拿这事同她开玩笑,她既然开口提醒,那便是真算出了什么。

“府上是赡有易师,我今日回去便请教。”薛睿道。

“这样最好,你务必要小心。”余舒又多叮嘱一句。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亲

薛睿从余舒家中离开,径自回了薛府,因昨晚未归,只是派青了消息回家,回来后,听说祖父下朝,就先到北院主屋去向老人家请安。

薛老尚书已从下人口中听说了他昨晚一夜未归是去办公务,在书房见到他,并未详问,薛睿也就未提起余舒。

然而薛凌南又交待了一件正事给他:“后天是七皇子加冠寿辰,你代替老夫送去贺礼,席上多留片刻,等皇上赐封后再回来。”

大安的皇子们,不比前朝,统统居住在京城,十五出宫建皇子府,二十弱冠之前,是不封任何王爵的,需要到加冠这一日,方才以郡县赐封,仍留在京城遥领。

七皇子乃是尹淑妃所出,还在宫中学年时便被皇上派了几件事务,颇得圣心,他加冠之日,薛凌南不便亲往,是以派长孙前去,算是面子到了。

然而薛睿才从余舒那里听到劝告,要他后天闭门不出,此时听了薛凌南之言,心中一计较,便犹豫出声:“祖父,孙儿前不久才在定波馆同七皇子闹翻,这便在他冠礼上露面,是否不妥?”

薛凌南坐在书桌后,翻阅着案上公折,头也不抬道:“老夫是让你找个机会同他断了以前交情,却没说你不能同他有交道,你如今在朝为官,不比从前无拘束,似这般寿宴场合,只要耳聪目明,多少是能学到一些东西,不可不去。”一句不可不去,便让薛睿知道这宴他是非要赴了,低下头,薛睿称道:“孙儿知了。”

“去吧,你昨晚一夜未眠,今日轮休,便好好休息。”

薛睿退出书房,并未回自己院子,而是带着一个小厮,去了西座跨院。

小花园后头留有一院,门口两个丫鬟正在说悄悄话,见了薛睿来忙分开行礼,怯怯叫道:“大少爷。”

薛睿停在门口,“赵先生在做什么?”

“正在院子里画画儿呢。”

“进去通传一声。”

“是。”

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大少爷,赵先生请您进去。”

薛睿留下小厮在外等候,进了院中约有一刻过后,再从里面出来,脸色比起方才没什么变化,但要细看,是能瞧见他眉间一缕困惑。

这位被赡供在他们府上的赵先生,乃是当年京城一位赫赫有名的大易师,精通面相和星象两科,曾经门前过客不绝,后因得罪了贵人,薛凌南为其解困,才在薛府留下为薛家入幕之宾。

余舒焉定他后天有祸,但是他方才请赵雁林为他掌算,说他面上并无凶相。

难道是她算错了吗?

余舒的脚肿着,哪儿都去不了,闲适在家,等着薛睿的消息,就让余小修提笔写了一封平安信,打算寻个时候出门,找家驿馆快马送往义阳报平安。

昨夜下了一场雨,天又冷了几分。余舒早上起来连打了三个喷嚏,发现一床被子少了,还好她早有准备,吃了早饭,就让余小修把收在柜子里的新棉被抱出来,送了一床去景尘房里,又把夏明明原来那屋的褥子撤了换到她床上。北方冬天冷,过冬要是没有两床被子,就等着挨冻吧。

余舒正坐在桌边指挥余小修铺床,听到院门敲响,就让他出去看看是谁,没防着竟来了个不速之客。

“景大哥,余大哥,我来看你们啦,快出来,我带了我娘煮的茶叶蛋给你们尝尝,可好吃了。”

一听到这声音,余舒便觉得头疼,扶着桌子站起来,顺着窗子往外一瞧,就见周芳芳挎着个篮子站在院子里。

就不能让她安生一天么。“景大哥,你的手怎么了!”

余舒一瘸一拐地从房里走出来,就见周芳芳站在景尘屋门口,冲着景尘缠得厚厚的右手惊叫。

“”景尘不知如何解释,一扭头,看到余舒出来,便递去询问的目光。

“昨日劈柴砍到了,”余舒随口瞎诌,笑瞪了一下正冲周芳芳后脑勺翻白眼的余小修。

周芳芳也细想余舒家中买的都是现成柴火,哪里需要人劈,只是撅着嘴责备景尘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的手是拿来写字的,劈什么柴火啊,伤的重不重,看过郎中了吗?”

“”景尘不会说谎,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不做声,偏偏小姑娘话多,一个劲儿地抱怨,最后竟说到余舒头上去:“余大哥你也是的,景大哥身体不好,你让他做那粗活儿干什么。”

余舒也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小丫头只看着她景大哥,怎么就没瞧见她还瘸着腿儿呢。

“不是他要我做的。”景尘半天总算说了一句话,扭头看单腿站着的余舒,道:“回屋去坐,站着不脚疼么。”

余舒朝他咧嘴一笑,摇摇头,伸手搭了余小修的肩膀扶着,周芳芳这才发现余舒腿脚不便:“你这又是怎么了?”

“你景大哥不是劈柴伤了手吗,斧子掉下来,砸了我脚一下。”余舒随便两个瞎话,就是一个故事。

周芳芳深信不疑,就没好意思再埋怨她。

余舒问道:“今日来走亲戚啊,许大娘不在家吗?”

周芳芳举起手里的篮子,“在呢,我来给你们送茶叶蛋,我娘从姥姥家回来了,要我过来谢谢你上回帮她算历。”

“别这么客气,都是邻里街坊,”余舒让余小修收下了筐里的鸡蛋拿去厨房,问她,“还有别的事儿吗?”

周芳芳悻悻道:“本来是想请景大哥帮我写封信的,不迂他手伤着了,没法子。”

“那我帮你写?”余舒想着赶紧把打发走,便提议道。

哪知人家小姑娘还不乐意,“别了,余大哥你写的字还不如我好看呢,送出去只怕人家认不得。”

“噗,”余小修窃笑出声,余舒偷掐了他一下,对周芳芳无奈道:“那就没办法了。”

“不是还有小修呢,小修,你帮我写一封吧。”

余小修计较人家刚才寒碜他姐,就故意道:“我写字也难看。”

周芳芳确是没见过余小修的字,分不出假话,愁眉苦脸,“那怎么办啊,我待会儿还想着去送信呢。”

余舒一听这个,忙仲手拍了余小修肩膀,对周芳芳道:“呵呵,小修是逗你玩呢,他字写的不错,去,帮人家写一封,字好看点儿啊。”

余小修被余舒推了推,不情不愿地领着周芳芳进了大屋写信。

“我怎么不知我劈柴砸了你的脚。”景尘在余舒背后低声问道。

余舒背倚着门框扭过头,眨眨眼睛,“不是骗她么。”

景尘低头看着她,“你很喜欢骗人。”

听这一句陈述,余舒既没不高兴,也没遮掩什么,反而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人活在这世上,哪个人没有骗过人,不过是骗多骗少,骗坏骗好的差别,骗人不是错,要看骗的是什么。”

景尘思索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便点头:“你说的没错。”

看他这么容易接受她的理论,余舒反而有些疑虑,心想着他别再听了她的话,往后学的满嘴瞎话那才叫坏,轻咳一声,凑近他道:“景尘啊,我话是这么说,不过通常情况下,还是不要骗人的好,像我这么聪明的说说谎话不被人发现就算了,像你这种不常骗人的在,要是说谎被人发现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景尘摇头:“我不会骗人,”顿了顿,又补上半句,“尤其是你。”

余舒听了这话,心里很是高兴,赞叹景尘上道,却故意为难他:“你怎么没骗过我,不知道是谁瞒着我偷偷练剑的。”

景尘道:“那不是骗,我一开始告诉过你,是你不信我,后来你问我,我可有再瞒你?”

余舒迎上他坦荡的目光,自己反倒是有点心虚了,心道着他也有这口齿伶俐的时候,眼神左右乱瞟,摸了摸脖子,道:“我去看看他们写好没有。”

说完就独着腿跳走了,景尘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勾起嘴角,发出一声低笑。

周芳芳拿到信,才心满意足地道别,余舒让余小修送她出门,没再到处乱蹦跳,就坐在堂屋,却见小姑娘到了门口,又一个人拐回来,小跑到景尘房门口,从随身挎的篮子里拿了什么,递给了景尘,便羞羞答答地扭头跑了。余舒扬起眉头,轻“啧”了一声,听到大门响,才扬声喊道:“景尘你来。”

景尘闻声,便朝大屋走过来,手里头还拿着刚才周芳芳塞给他的东西,余舒眯起眼睛一看,却是一双白底子夹棉的鞋垫子,角头还绣着花样,看上去就是女孩子精心针纳的,那尺寸,也就景尘刚好能穿。

余舒看见这鞋垫子,笑了笑,对景尘道:“这周姑娘真叫偏心,我对她也不错啊,怎么就送了你一个人呢。”

景尘坐在桌边,把手中鞋垫放在桌上,眉头轻皱道:“下回她再来,就还给她。”

听见这话,余舒眼睛闪闪,托着下巴问道:“别人送的,为何要还。”景尘扭头,面色困惑地看着她:“书上说男女授受不亲,怎么不对吗?”

余舒抿住嘴角的笑意,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书上说的对,这句话你可好好记着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侥幸而过

十一日是七皇子寿辰,寿宴摆在傍晚,薛睿提早了一刻出带着管家准备好的贺礼乘轿子去了皇子府。

冠礼之日,来客甚多,皇子府门前车马如龙,府内张灯结彩,夜明如昼,寿筵摆在西庭,一座宴客大厅,里里外外足有百席。

薛睿与湘王世子刘炯、冯将军家的小公子冯兆苗几人同在一张八仙桌上,不远处七皇子刘灏独居一席,他本就生得样貌硬朗,今日一身杏黄直裰,雪鹅抹颈,越发衬出英挺过人,面色如光,面对四下敬酒,杯杯不拒,笑声敞亮。

“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刘炯把玩着手里的银口杯,不无羡慕道,“说不好今日这皇子府上还要好事成双。”

冯兆苗好事问道:“还有什么好事?”

刘炯笑笑,声音不高,刚好够他们这一桌听到,“这七皇子府上现下也不缺什么,就差一段好姻缘了,之前宫中一直没听动静,不就是赶这好日子呢吗。”

薛睿夹着下酒菜,抬了下头,入席到现在他说话没几句,同席的都晓得他同七皇子不对付,并不勉强拉他说笑,本来他今日人能来,就够让几个人惊讶了,那回在定波馆薛睿同刘灏闹翻,杯酒断旧交,谁没长眼睛看到。

三巡酒后,西庭外便响起了锣鼓声,宫中来了旨意。

宣旨的班子一到,席上众人纷纷起身,躬身聆听,太监高声朗念,秉圣谕,封下七皇子刘灏“宁王”赐号,改皇子府为宁王府,着令工部即日起黪葺,又并赏了十二身常服,一条赤金绶一条紫云貂,黄金三百两,一辆白玉顶棚的官轿。

刘灏满面春风地领了旨意,想必是知道还有第二道就没忙着起身打赏太监,依旧跪在地上,果然,老太监将手中黄绸一托,抖开一面,继续念道:“宁王刘灏,风表俱佳好学知性,英武殿大学士之幼女崔氏,温柔娴淑,蕙质兰心,二人天作之合,朕属意之,特此赐婚崔氏灵心为宁王妃,交由礼部操办即年成礼,钦赐。”

这一道赐婚的旨意,既在一些人意料又在一些人意外,席间除了听热闹的,却有几人变了脸色,新晋的宁王爷方才还是春风拂面,闻旨后,脸色很明显僵了一僵,目光朝一个方向看去,那离主座稍显远的地方,坐着一群女客,当中一女面遮着一柄青花团扇一片灯火中,却看不清神色。“宁王爷,接旨吧。”

“儿臣领旨,谢主隆恩。”

“怪了,怎么不是她”刘炯嘀咕一声,没叫人听到望了望正挂着笑承应四面敬酒的刘灏,摇了摇手中杯子,对身两旁人道:“走,咱们也去敬酒。”

冯兆苗扭头对薛睿道:“睿哥?”

薛睿点点头,起身端了酒,同他们一起去了,这会儿趁着人多,把酒敬了,总比待会儿人少,引人注目要好。

围在宁王身边的人几层,有见到刘炯上前,自觉让了地方。

“宁王,小弟敬你一杯,恭喜你双喜临门,往后这宁王府修好了,可别忘记摆酒请客。”刘炯想必看出刘灏对这桩婚事不称心,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挑拣这婚事恭喜他,而是避重就轻。

“好!”刘灏豪爽一应,一杯饮下,脸上已露醉态。

挨到薛睿敬酒时,也不知是谁从旁撞了他一下,酒撒出来,整杯淋到他身上,一下乱了场面。

刘灏正好看见这一幕,皱眉道:“来人,带薛公子去更衣。”

“不碍,”薛睿拂了拂身上酒渍,正好借机告辞,就对刘灏揖手道:“恭喜宁王加冠,多谢今日款待,在下这身不便,就先告辞了。”

刘灏却不许他走:“怎么酒还没敬,你要上哪儿去,今日我大喜,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这话听起来,分明是醉了,刘炯偷偷拿手肘碰了碰薛睿,薛睿是知道刘灏脾气,见状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只好跟着皇子府的侍女去更没见他走后不久,刘灏也摇摇晃晃地离了席。

皇子府中甚大,因去年修建过一回,薛睿不认得路,七拐八拐跟着侍女来到一间客房,拿了专门被喝醉酒留宿的客人备用的外衫出来给他更换。

“你出去吧,到外面等。”

“是。”

薛睿换上衣衫,又在榻边坐了一会儿,他今晚上小心,没有多沾几滴酒,是以眼下脑子清醒的很,想一想刚才宴席上刘灏脸色,抬手揉了揉额头,轻声道:“幸而那桩婚事断的快,不然又要”

“薛公子,您好了吗?”

听到外面侍女询问,薛睿将换下的衣裳挂在手中,出了门,“走吧。”

还是侍女在前头低着头带路,薛睿往前走了一段,隐约听到远处宴厅的热闹,夜晚露重,呵出的气都成了雾,他目光不经意落在前面那侍女身上,眼神一顿,暗皱眉头,他记得来时给他带路的那个侍女个头要高一些,怎么这个好像是矮个。

薛睿因记着余舒的告诫,整晚上都多提了几分小心,见这异状,立刻就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四周,发现这不是他来时候走的那条路。

“等等,我头有些疼,在这里坐一会儿。”

薛睿就在走廊边上坐下,一手扶额,摆摆手让那侍女先行。

那侍女见状,忙道:“薛公子,皇子府路绕,您别再迷了,这夜里凉,您要坐还是到前头再坐吧。”

薛睿一听这话,更不肯走了,八成知道这人引了他到前头没好事,就闭着眼睛,靠在廊柱上。

“薛公子、薛公子?”侍女唤了几声,见他不搭理自己,面露了焦急,又不能强拉着他,左右张望后,小声道:“那奴婢去给您倒杯热茶来。”

“不用,这皇子府我不认路,你走了,我迷了路怎么办。”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皇子府给他下套。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前头还有人找他来了。

“睿哥,你坐这儿干嘛呢,怎么不回宴上?”

薛睿睁开眼看着大步走来的冯兆苗,瞥了那侍女一眼,站起身道:“多喝了两杯,走吧。”

两人遂一同往前走去,下了走廊,左右各有一条路,薛睿正回忆着该走哪儿,就听见不远处隐约传来一声低斥:“请您自重!”

薛睿脚步一停,这声音听起来有一丝耳熟,正想着是谁,冯兆苗扭头狐疑道:“你听见没?”

“嗯。”

冯兆苗探头探脑,“过去瞧瞧?”

薛睿迟疑了片刻,就听见不远处又响起了女子的惊慌的低叫声,无法,只能过去看看。

“走。”

那侍女阻拦不及,两人大步下了走廊,穿过一片树丛,就见到前面小凉亭子里,一名男子正搂抱着一名不断挣扎的女子,夜黑,月亮挡着,看不仔细是耍见到这情况,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子都不会袖手旁观,两人脸色一变,赶忙上前去,冯兆苗大喝一声:“休得无礼!”

薛睿和冯兆苗一人一边把那男子拽开了,那女子一得自由,便慌慌张张地后退到亭子边上,脸色发白地看着他们几个。

“星璇,我只心仪你一个,你为何不信!”

“殿下休要再胡说了,星璇与你从无私情,是你一厢情愿会错意。”

一听这话,薛睿哪还能不知道这亭子里的一男一女是耍“放开,你们两个!”刘灏是喝醉了酒,心中愤怒,大喝一声,一臂挥开冯兆苗,一拳头砸向了身侧的薛睿,薛睿措不及防,后退半步一侧头,躲过这记拳头,刘灏转而又侧退踢向冯兆苗。

冯兆苗是冯老将军的亲孙,手底下岂会没有几招武艺,当下就同刘灏缠斗在一起,在这小凉亭子里你来我往,互不示弱。

薛睿趁乱回头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女子,认出果然是纪星璇,暗皱了下眉头,正要让她先行离去,余光里就见了几只灯笼晃晃过来,听到了人声。

“那边怎么了?”

“好像是在打架?”

“快过去!”

“你们这是作何,都快住手!”

来的几个人中,有薛睿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几个人齐力把冯兆苗和刘灏分开了。

灯笼一亮,凉亭里谁人是谁,便可见一番,纪星璇脸色忽变,低头往身材颀长的薛睿身后藏了藏,薛睿察觉到,就站着没动,因此当下竟谁也没注意到,这亭子里还有个女人。

刘灏发泄了一通,此时已有些酒醒,见这么些人,脸色不好,冷哼一声,便振袖离去,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刘炯也在其中,挥挥手:“行啦,王爷酒喝多了,都散了散了,今儿晚上这事谁都没看见啊。”

刘炯把人都打发走,扭头看着冯兆苗和薛睿,眼尖地瞧见了薛睿身后面躲着个人,露出裙角,狐疑地询问:“这到底怎么闹上的?”

冯兆苗蹭了下嘴角血迹,撇着嘴不吭声,这关系到女子家名节,他再多嘴也不会乱说话。

“多谢两位公子,我告辞了。”纪星璇见人都走完了,便低着头对薛睿和冯兆苗分别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薛睿看着她背影,面色无异,心中却是一阵侥幸。

今晚上这事,若不是他小心了这一步,没有冯兆苗跟着,刚才若是他同刘灏打了起来,被这些人撞见,再有这纪星璇在场,那便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事后传出去成了什么,薛家大少爷同七皇子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想想这话传出去的种种后果,薛睿眼神一暗,回头再想要去找那个领路的侍女,却已不见了人影。

第一百九十七章 认出你了

薛睿回府之后,并未将在皇子府发生的事同薛凌南提起,是一夜辗转,反复思索。

今夜之事,他一步侥幸而过,若要被人误会他同七皇子争风吃醋,定会让人联想到他们前不久在定波馆闹翻的事,这么一相和,就从私怨变成了一桩实打实的丑事。

不仅败坏了他和刘灏的名声,那纪家的小姐,日后再要谈婚论嫁是难了。

虽是一石三鸟,但针对的应该是刘灏没错,近来因为圣宠,七皇子风头大涨,想要往他头上泼脏水的人不少。

但这下套之人,手能伸到皇子府,对他和刘灏的脾气了若指掌,筛一筛就那么两三个人选,即便不能确认是哪一个,他日后也会加倍堤防这几人。

身在这安陵城中,但凡要往上走的人,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泥足深陷,需要时时打起精神来应付。

夜深了,薛睿从床上坐起来,披着衣裳走到窗边,推开窗页,呼吸了露寒,看着天上将圆的明月,忽有忆起那段义阳小住的时日,朝起晚归,无用多愁,每天见一见那鬼机灵的小伙计,都是一种乐趣。

想到这里,薛睿止住了思绪,决定明天下了公差就去见一见余舒,对于她能算出来他今晚有祸这一点,不只是一点兴趣。

第二天下午,薛睿处理完了大理寺的卷宗,打算回家去换身衣裳便去找余舒,在府衙门外,被一个小厮拦住:“大人,您的信。”

薛睿看看眼前这陌生的小厮,拆了信,但见纸上字迹清丽,只有一句话:“请薛公子漱云茶楼一见。”

落款是个“星”字,薛睿看完了信,把纸折一折递还给那小厮,道:“回去转告你主人,我今日有事不便前往。”

昨日才躲过一遭,他又不是毛头小子不长记性更何况他不觉得同这位纪小姐有什么好说的,刘灏的人,不管碰没碰,他都懒得沾惹。

那小厮见他绕道要走,忙又叫住他,“大人等等,还有一封。”

薛睿停下看着那小厮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他好奇之下,接过去拆看了,这次更简单,上面只有四个字莲房姑娘。

薛睿挑起眉,思索片刻,把这第二封信塞进袖口,对那小厮扬了扬下巴:“带路。”

小厮脸上一喜躬身引路,“公子这边走。”

漱云茶楼的雅间与别家不一样,是设在一楼转角一条走廊上。

推开门,眼前立有一道屏风,不知是有意无意,上面绣的正好是鲤鱼穿莲图。

薛睿瞧那屏风一眼,绕过去,就看见坐在茶桌后起茗的纪星璇,依旧是纱巾遮着半张脸,然而仅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想必不论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漂亮。

薛睿和刘灏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他素爱美女,昨晚上听到他醉酒之言,也不知是对此女动了几分真情,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个能把刘灏迷的为她醉酒失态的纪小姐,绝对不简单。

“薛公子”纪星璇见到薛睿,便起身行礼,待他挑了对面一张茶席坐下后,才落座,半垂鹅首,歉声道:“今日不情而请,还望你不要罪怪。

两人第一面是在义阳城中见到,当时候纪家还在同薛家议亲,后来又在夏江盈被害一案中见过几次,算不得熟,可大体上对对方都有些了解。

“纪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对这女子,原本是有几分欣赏,仅凭一个右判的孙女,就能在太史书苑立足,上结识皇子郡主,下交好江南易首,必有她过人之处。

但是夏江盈的案子之后,他便对她没了兴趣,太有心计的女人,他一向敬而远之,有一个例外把他糊弄了,就够了。

纪星璇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昨晚,多谢公子为我解围。”

薛睿道:“不过是刚好路过,当不得谢。”

纪星璇冰雪聪明,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疏远,便不再提此事,亦不解释昨晚之事,而是端着泡好的香茶,起身为他斟上,再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