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留下一脸惊喜地摸索着那串铜钱的盲眼老乞丐,朝着景尘招了下手,指指身后的巷子示意他跟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无人的巷中,余舒探头张望了前后,才停下脚步,凑到景尘跟前,睁大一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兴奋问道:“怎么样,到手了吗?”

雨还在下,景尘一手拉开下颔上的帽绳,摘下斗笠,扣在她头顶上,挡住屋檐落在她头上的水滴,然后才将左手伸入怀中一取,递到她面前,摊开。

“”余舒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掌,张大了嘴巴,傻眼。

“呵呵。”

然而一声轻笑,那手掌轻轻一翻抖,掌心处赫然多出一枚水灵灵的黄色珠子。

余舒一瞪眼,仲手便在他肩膀上捶了下,心中大石总算落下,口中激动的是哭是笑,“你耍我啊!”

第二百一十章 露馅

窗外雨还在下,书房中,纪孝谷手捧着纪星璇带回来的那张卷子,手边摊开着一册蜡黄的笔录,两相对照上面的字迹,又用沾了一点煮开的松茸茶抹在卷子边角,检验了纸张的年份,半晌之后,面上始露出喜色。

“是真的,这卷子上头笔迹,同司天监宗库中云华易子留下的笔录如出一辙,还有这纸张,也确是有二十年头的样子,才会沾松茸而泛绿,星璇,你做的好。”

纪星璇听到这好消息,并未如纪孝谷般高兴,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反而露出苦笑:“只是失了挡灾石,那人亦没有抓到。”

纪孝谷是已从纪星璇的丫鬟口中听说了她同那匿名人在长春坊交换的经过,想她遗失了心爱之物,必不好受,便安抚道:“不必担心,祖父已让人到长春坊四周仔细查问此人体貌,一旦打听到那贼人的下落,必会将东西为你讨要回来。”

纪星璇回头看着纪孝谷,道:

“要抓住那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孙儿回来时候想了一路,今日之事太过巧合,怎会刚好有一场骤雨在正午,那几个乞丐也都查问过了,俱是说无人指使他们,又怎会刚好在那时起哄抢夺,护卫们抓住了那抢钱的小乞,路上未曾让他离开视线,然而独独不见了石头,事出反常即为妖,我想来想去,那匿名人是将这些事先都算好了的,短短一刻,能将天时地利人和都占用到,这样的人,不只是精明,想必易术也很了得,要追查起来,谈何容易。”

纪孝谷皱眉:“那送伞给你的人,想必就应该是这匿名写信给你的人,你确是没有看清对方相貌吗?”

纪星璇目光闪动,微叹一声,垂头道:“当时雨大,我又跌倒,只瞧见了个身形,连那人穿的什么衣裳,我都没有看见,是男是女,亦是不知。”

并不知她有所隐瞒,纪孝谷点点头,心知那挡灾石再找回来的几率微乎其微,见她纠结于此,便严肃了神色,道:“找不找得到,暂不作多想,待会儿且去取了你的护身玉重新戴上。离大衍试还有三日,你该全心准备应考,如今有云华易子的卷子在手,你该好好想想到时如何解题,总不能照搬他的答案,这上面说的‘行年将有一子呈大运而应祸生’,你有何理解,且说来老夫听一听。”

闻言,纪星璇压下了心中烦躁,握住如今空无一物的手腕。

“我以为,结合那三星之兆,这一句是喻示,此兆现后,来年春节时有一人,出生于荣华富贵之身,然命有滔天之祸。”

她有种说不出的预感,早晚会再遇见那雨中送伞之人。

冒着大雨回到家中,余舒被冻的直打哆嗦,从灶台上舀了半盆温水端回卧房,麻利清洗了手脸,将湿衣服都脱下丢到一旁,光溜溜地钻进被窝里。

景尘也淋湿了不少,不过他武功如今恢复,并不惧寒,换下湿衣服后,便到厨房去,一只手添了柴烧水。

余舒暖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竖起耳朵听着屋外动静,裹着被子大声道:“景尘,当心手别湿了水!”

正在厨房准备沏茶的景尘动作一停,抬起右手看看纱布上半湿的痕迹,扭头看看灶上火还未熄,弯下腰将手凑上去烘着,等到上面湿气被蒸干了,才继续去倒茶。

他捧泡好的热茶端进大屋,叩了叩余舒的房门,“小鱼。”

“哦,等下,”余舒仲长手够了床头的裹胸小衣和小裤,捞进被子里套上,又套上一条裤子,舍不得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被窝,便披着被子在身上一裹,只露出个脑袋,踩着鞋子下床去开门。

景尘一手端着茶水走进来,见她裹着被子直跺脚,一副怕冷的样子,便对她道:“去床上坐着吧。”

余舒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便小跑回床上,蹬掉鞋子,把脚缩回被子里,看着景尘把茶水在书桌上放下,倒了一杯后端给她。

余舒从厚重的被子里伸出两只手,小心接过去,略微烫手的杯子,让她舒服地轻呼一声,低头吹了吹,便忍不住小口小口地去喝。

景尘很有耐性地站在床边,等她磨磨蹭蹭喝完了水,才接过空杯子放回桌上,转身从袖口处捏了那枚凉丝丝的小珠子出来,递给她。

余舒笑眯眯地接过去,对着窗子光亮处仔细照了照,又拿在手心里使劲儿搓了一阵子,掌心很快发热,可是这珠子还是冰凉的。

“是真的,这就是你当时给我那颗黄霜石没错。”失而复得的欢喜,让她高兴地合不拢嘴,即便这宝贝并不属于她。

余舒捏着黄霜石递还给景尘,心想着怎么同他开口,好让他先将这枚挡厄石借她戴上一阵子,去去晦气,等她研究出来他那计都星发作周期,再还给他。

然而不必她开口,景尘便先出声:

“你收着吧。”

“啊?”余舒一愣,反而不知如何接话,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慢吞吞道:“这是你师门的宝物,当初被我大意丢失,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你再给我…你不是梦到你师父说,这挡厄石不可以轻易给别人吗?”

景尘看了眼余舒手捏的那一抹莹黄,脸上没有半点不舍,将目光移到余舒被一杯热茶薰的微微泛红的脸上,道:“是说不可交给心术不正之人,然而我同你知交好友,亲如兄弟,自然放心交给你,有何不可?”

余舒听到那句“至交好友”,还能乐呵呵地咧嘴笑,跳到后面那句“亲如兄弟”,便忍不住挑高了眉头,暗自嘀咕这呆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鼻子上哼哼两声,把手缩回被子里,道:“那我就先替你保管,回头你什么时候要,我再还给你。”

景尘并不多说,点点头同意了,目光一转,看见了她从被子里露出的小细脖子,视线在她纤细的锁骨上一处泥点,稍作停顿,便伸出手,拇指压在上面,轻轻摩擦。

余舒没留神被他刮了下脖子,痒的缩了肩膀,等到意识到他这举动有多轻佻,想也没想便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手擒住他手腕,一手捂住了脖子,抬头瞪眼道:“你干嘛!”

不想这么一动,披在身上的被子,便直接从肩头上滑落,她里面只穿了一件裹胸的小衣,大半个肩膀都暴露在空气当中,圆润的肩头不同于男子的粗糙,豆青色的小衣下,胸前起伏的弧度尽管不是很明显,但确实有别男子的平坦。

景尘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一目了然。

谁也没料到这种场面,两人同时呆怔住,直到余舒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方才脸色僵硬的松开他的手腕,将堆到腰间的被子重新拉上去,捂了个严实,看也不看景尘此刻的表情,一手压着青筋直冒的额头,闷声道:“出去把门带上。”

这一声打破了沉默,景尘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画面,又闪过平日里生活中一些细节,双目轻眨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背过身去,同手同脚地出了余舒的房间。

门一带上,余舒的脸便挂不住了,把身子往床头一歪,手握着那凉丝丝的小石头,捶着枕头,喉咙里挤出一声懊恼的呻吟。

门外面,景尘干站了一会儿,缓缓抬手,握成拳,用力抵在了眉间,潮湿的发鬓后,是泛红的耳尖。

余舒和景尘各自待在房里,一直到了黄昏时分,雨停了,余小修放学回来。

“开门,我回来啦!”

余小修敲了好几声门,才见景尘来开,是没发现他神态不自然,对他一笑,随手关上门,便抱着书包往屋里跑,口里兴奋地叫着:“哥、哥,我同你说,今天薛大哥——诶?”

他体手推着卧房的门想要进去,却发现门从里面被插上了。

余舒早就穿戴整齐,坐在书桌边背书,一个下午也没看进去几个字,听到了余小修的拍门声,动也没动,没有去给他开门的意思,翻了页书,懒洋洋地应声道:“薛大哥杂怎么了?”

余小修以为她在里头换衣裳,不方便进去,便抱着书包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同里头说话:“薛大哥今天去书苑找我了,问了我哪天不用上学,说要带我到城外去骑马,不过他要我回来问问你,得你答应了才行。”

因为余小修之前同余舒提起过这事儿,她只是“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道:“想去就去吧。”

余小修听她答应,抓抓头发,继续道:“薛大哥还让我带话给你,说是他这几天衙门公务繁忙,不方便到城南来找你,说是等你初一去考试,早上会派马车来接送你,要你安心备考。”

听这话,余舒脸上才又有了表情,将书倒扣在桌上,有些无奈地托起下巴,对于薛睿“乐于助人”这一点,虽说是感谢,但也不免苦恼。

“看来是得找个机会,同他说明白了,总这么下去不好。”

打定了主意,余舒仲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从桌边站起来,走到窗边,一手轻轻拉开半边窗子,寻到院中正在扫水的景尘,静静看了几眼他背影,抿嘴一笑,阖上窗子,走出房间。

第二百一十一章 生气了吗

天气冷,余舒懒得做晚饭,傍晚余小修回来后,她便换了靴子,加上一件棉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打算到街上买熟食回来吃。

小院儿屋檐下挂着一盏纸糊的黄皮灯笼,景尘将院子里积的雨水都扫干净了,将扫帚靠在墙边放下,一回头看到余舒从屋里出来,转身又抓起了扫帚,继续沿着已经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墙角扫动。

余舒看他这掩耳盗铃的小动作,差点笑出声来,轻咳一声,抛着手中一块碎银,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就好像没看见他这么大个人,一直到了大门口,她拉开门,一脚跨出去,才听到景尘的追问声:“天都黑了,你去哪里?”

她隐去嘴角笑意,转过头,神情同往常无二,就好似白天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我去刘二铺子买几只肉火烧,待会儿回来冲个蛋花汤做晚饭吃。

景尘抬头看看暗沉的天色,握了握手中扫帚,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同你一起去。”

余舒是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景尘,但见他看左看右就是不敢正眼看她,不由起了玩心,对他一点头:“那就走吧。”

说着又喊了一声屋里的余小修,让他看着大门,便抄着袖袄走出门,出门一段距离,发现景尘没跟上来,便转头去看,见他落后自己七八步远,便停下来等他,催促道:“趁快点儿,我饿了。”

景尘于是不得不快步走到她身边,只是左右同她隔了一大截距离,远处瞧着,俩人跟不认识似的,巷子里黑,余舒扭头也看不清楚他脸上表情,便故意往他那边靠她往右挪一步,景尘就往墙边靠一步,走着走着,人就差没贴在墙上了。

“噗!”

余舒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拽着他的袖子,将他往自己这边拉,口中嗤道:“你躲什么躲,我是能吃了你么?迂来点,都要撞着墙了。”

若是天再亮些,必能瞧见景尘脸上微微的窘迫,他不好挣脱余舒就由着她拽着他的袖子往前走,是没有再往边上挪。

景尘心性纯然,又常年居在山中清修之地,少同俗人接触,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对于男女之间的具体区别都是模糊的,然而人多少都有一丝本能在白天在余舒房里瞧见那么一幕,是让他明显地感觉到,余舒和他不同。

之前他被余小修灌输了许多男女有别的概念又在书上读到一些伦常之事,是以一想到同他朝夕相处的,亲如兄弟的人,极有可能是个女孩子,便觉得不知所措起来。

于是他本该有立场质问余舒一直以来的隐瞒,现在满脑子想的,却是该如何对待她。

两人走到巷子口时,景尘才鼓起了勇气开口:“小鱼,你是——”

“啊,有卖炸糖糕的!”

余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断了景尘的话,拽着他便兴冲冲地跑向街对面,景尘无奈将话咽了回去,被她拉着跑到冒着油烟的小吃摊前排起了队。

前头刚出了一锅,余舒探头探脑,不一会儿就排到一口气买了六个油糖糕,包了几层油纸捂在怀里,因为太烫不敢就这么吃,只好闻着香气解馋,中午饭就没吃什么,她能饿到这会儿已是难得。

景尘看她一门心思全在那一包糖糕上面,便没再开口,安安静静地走在她身旁,两人在回兴街上刘二家的食铺子买了两荤一素三个火烧,捡了几个茶叶蛋,都由景尘拎着。

余舒那包糖糕刚能入口,她拿纸掂了一个咬了两口,糖汁溜进嘴里,嘶嘶吸着气,三下五除二吃个干净,才又捏了一个,递给景尘道:“喏,你白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先垫垫。”

景尘两手都拿着东西,腾不出来接,便摇摇头:“你吃吧。”

余舒看看他,眼珠子一转,便举高了那只糖糕,递到他嘴边,笑嘻嘻道:“来,咬一口。”

景尘受伤时,多少回喝药吃饭都是余舒亲手喂的,是已多少习惯她这举动,看她递到嘴边,他下意识便张开嘴,等到嘴里尝到了甜味,才忽然意识到,这样子不妥,于是嘴里咬着那块糕饼,咽也不是,吐更不是,只得鼓起了腮帮子。

余舒看着他,心里早就笑翻了过去,偏脸上还要装成是若无其事地样子,问他:“怎么样,好吃吗?”

“”景尘嘴里含着东西,说不出话,这孩子也老实的很,不知道能“嗯”一声应付。

余舒愈发逗他,又将那只油膏递到他嘴边:“不好吃吗?我觉得挺好吃的啊,你再尝一口。”

景尘面露难色,没办法,只好梗着脖子,将嘴里那口咽了下去,因为吞的太快,一不小心就噎到,使劲儿地咳嗽起来。

“咳咳!”

余舒见状,顿时没了玩心,赶紧地伸手给他拍背。

“咳,没、咳咳,没事了。”景尘缓过气儿来,对余舒摆摆手。

余舒看着他被噎红的脸,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了再逗他的心思,看前面就要走到巷子口,才放缓了脚步,慢吞吞地出声道:“那个.哉,骗了你,是我不好。”

景尘一时没反应过来,困惑地问道:“骗我什么?”

这话要从别人嘴里出来,余舒一准儿当他是明知故问,可这人是景尘,她便知他没那花花肠子。

沉默了几步,她在巷子口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景尘,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就是、就是我其实是个姑娘家。”

她到底还是想主动把这句话说出口,而不是等景尘找她确认。

景尘听到她亲口承认,这下更加确定了她是个女孩子,脑中晃过过往相处的点滴,两人亲睦好似兄弟的画面,胸中突然有些沉闷,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余舒从没见过景尘发脾气,但她不以为他不会生气,借着街对面店铺门前的灯笼光亮,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问道:“景尘,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景尘摇摇头,他此刻心情虽然复杂,可确是不会生她的气。

余舒狐疑道:“真的没有?”

她其实心里打鼓,担心景尘知道她是女孩子后会因她的欺骗,心生不满,坏了两人感情,所以才在屋里憋了一下午没有出来。

余舒能看清景尘的表情,景尘当然更能看清楚她的,能辨别她脸上些许忐忑,知她不安,胸口那点憋闷,却是瞬间散开了,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人活在这世上,哪个人没有骗过人,不过是骗多骗少,骗坏骗好的差别,骗人不是错,要看骗的是什么,你虽是骗了我,却并未对我不利,亦未居心不良,我为何要生气?”

他一早就知道小鱼喜欢骗人,或许骗他的还不只这一件,但是他更知道,她对他没有分毫恶意。

余舒嘀咕:“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景尘道:“你说过的。”

余舒猛一想起来,这段话是她曾对他说过的,看景尘记得这么清楚,顿时咧起嘴,怀里抱着那剩下的半包炸糖糕,胸口热乎乎的,心里一璐大石“咚”地一声落地,她在他手臂上一拍,笑道:“景尘,我就喜欢你这份大度,你要是当官,一定能做个宰相,肚子里撑个七八条船都不是问题,哈哈哈!”

她原以为还要废一番口舌同他解释,没想到反过来被他给安慰了,这可够乐的,难道是因为揣着黄霜石,她运气这么快就变好了?

景尘尽管这会儿还有点云里雾里的,不能适应余舒突然变成了女孩子,但见她乐哈哈的,也就跟着露出笑。

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就这么一下子消散大半。

他们两个是多云转晴了,但两人之间这亲睦的一幕落在不远处的薛睿眼中,就不那么是味儿了。

薛睿这几日着实忙了个翻,先是泰亨商会那件案子了结,他借机同商会主人谈了一笔生意,大理寺那边接手了两起案子,都要他亲自过目,再来他那酒楼布置的差不多,择日就要开张,他分神无暇,便顾不上余舒这边,也就中午顺路过百川书院,进去看了看余小修。

他下午突然接到公文,要到麓泽去几日公差,算算是刚好错过余舒头一科考试,于是他便推了晚上一桌酒席,坐了马车到城南来见她,想说看一看她的人,再顺道交待她几句。

谁想到,一来就瞧见她同别人有说有笑地遛大街,纯然一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薛睿挑高眉毛,他真还不是生气她现在同什么人在干什么,他是气她半点大考前的紧张都没有,别人参加大衍试,哪个不是没日没夜的温书,她倒好,这大晚上,还出来溜达!

“阿舒。”

余舒正同景尘面对面嘿嘿傻笑,猛一听见有人这么叫她,转过头,只见前路夜色下,薛睿一身黑色锻袍,领上围着一整条骚包十分的雪白裘皮,笑眯眯地朝她走过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坦白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余舒看着走近的人影,出声道,景尘也转过身,看见来人是薛睿,有些意外。

薛睿同景尘视线一对,点了下头,两人算是招呼过,后对余舒道:“临时要外出公差,去个几日,是来找你算一下行程,你这会儿方便吗?”

余舒虽然是奇怪堂堂薛家怎么会连个做客问卜的易师都没有,这等日常之事还需要他到她这里来,然而还是满口应下:“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吃过晚饭了吗?”

薛睿点点头,又一看他们两人手上拎着吃食,问道:“你们还没吃?”

余舒举了举手中糖糕,“天冷懒得做了,出去买来吃,走吧,先回我家去。”

薛睿看了一眼景尘,点点头:“好。”

面对薛睿突然的造访,余舒并没多想,将人领回家,余小修看到薛睿来了,很是高兴,嘴里叫着薛大哥,不用余舒使唤,就自觉地跑去厨房烧水沏茶。

景尘走在余舒和薛睿身后,将手中吃食放在桌上,原本是想要回房去,但走到门口,又一转想,小鱼现在成了女子,是不便和一个男人同处,就站在门口没往外走,转回身看他们两个说话。

余舒引了薛睿在桌边坐下,问道:“你几时出门,都要我算些什么?”

薛睿道:“明日一早,你帮我算一下往后几日的阴晴,我的八字你上次留有,再测一测这一行有何避忌,是否顺利。”

“明早就走?那我现在就给你算去,你先坐一坐。”余舒站起身就往屋里走。

薛睿叫住她:“不是还没吃饭吗,你先吃,我不急。”

余舒摆摆手,“没事儿,刚垫了肚子。”扭头见景尘还站在门口,就对他道:“景尘先吃饭,不用等我。”

说罢,就钻进里屋,点了灯铺了纸,找出上回薛睿留给她的八字测算,难得薛睿有事找她帮忙,她是肯定要算个周详,何况还有景尘在,不知会不会让他受影响。

堂屋里这下就剩了薛睿和景尘两个,一时安静下来,薛睿站起身,在这不大点的客厅里走了一圈,看了看正在里面埋头写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余舒,回头对着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他的景尘,问道:“景少侠为何这样打量薛某?”

景尘想了想,如实道:“我觉得你很眼熟,像是以前见过。”

薛睿呵呵一笑,走回桌边坐下,摇头道:“景少侠这等风采,若我之前见过,必不会忘,可惜。”

言下之意,是说他们之前从未谋面。

薛睿接着指了指桌对面的空位:“坐。”

景尘走过去坐下,视线依旧落在薛睿脸上,换成是别人被他这么盯着,早会觉得不自在,薛睿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问道:“你在安陵城住有一段时日了吧,听阿舒说你是到京城来办事的,冒昧问一句,事情办的如何?”

尽管余舒没有说明景尘来历,但薛睿是从泰亨商会的案子中审问到不少,是以清楚景尘是行船途中被人从江中打捞上来,受了重伤经由余舒照顾,后同她一起从船上逃生的事。

薛睿见余舒对此景尘十分亲近,显有一份患难之情,然而他却担心景尘这等江湖人士,背有仇怨,早晚会对余舒不利。

薛睿也知道,余舒是个极重情义之人,那一夜遭逢杀手,为景尘拦刀所救,心念这份情义,若自己告诫她远离此人,必会惹她不快,所以他便未曾过问她景尘的事。

但是总让他们这么长久相处下去,却是薛睿不愿见的,不论出于关心,或是私心。

景尘听了薛睿的询问,心道余舒又骗了人,未免拆穿她的谎话,仔细想了想如何作答,才开口道:“没有什么进展,或许要再等上一阵子。”

薛睿道:“是有什么难处吗?薛某冒昧,敢问你到安陵究竟是为何事,若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当加以援手。”

“”景尘本就不会说谎话,面对薛睿追问,答不出,便沉默下来。

薛睿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难道有什么不方便讲的吗?”

“我要找一个人。”景尘迟迟开口,虽有所隐藏,但确是实话,他失去了记忆,梦中得到提示,他这番下山,是为了寻找一个“破命人”,但那人是谁,在哪儿,他却一无所知。

“哦?”薛睿目光轻闪,十指在桌面上交握,看着景尘,正色道:“是亲戚,还是朋友?找人的话,不妨你将那人体貌特征说与我听,我在京中有些人脉,可以帮你打听。”

话毕,只见景尘摇了摇头,却没有了下文。

薛睿正琢磨着他这一摇头是个什么意思,余小修就端着茶壶推门走了进来,他于是话题一收,道:“既不方便讲,那等少侠需要帮忙时,再同我说吧。”

景尘点点头,“多谢。”

余小修给薛睿和景尘分别倒了一杯热茶,便坐到薛睿身边,扭捏问道:“薛大哥,你出门几天啊?”

他是惦记着薛睿答应带他去骑马的事,担心他这一出去,到时回不来,那约定便不作数了。

余舒到了京城,经济独立,余小修没了在纪家的压力,和同龄人在一起玩耍,不多时就越发显露出孩子气,谈不上贪玩,但也不似以往,只晓得一个人读书做家务,别的什么都不上心。

余舒巴不得他性格能更开朗一些,就少管束他,好在余小修十分听话,让人放心。

薛睿伸手摸摸他脑袋,笑道:“多则六七日就回来了,你不是下个月初五初六书院放休吗,等我一回来,就带你去骑马。”

“嗯。”余小修被他说中心思,既是腼腆,又有些高兴,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便将桌上打包的熟食拆开,先递了一个肉火烧给薛睿。

薛睿道:“我吃过晚饭了。”

余小修又在油纸里翻了翻,捏起个茶叶蛋,扭头对右手不便的景尘道:“景大哥,我给你剥个鸡蛋吧。”

“嗯。

大约坐等了小半个时辰,余舒才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各类批注,递给薛睿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出去那几天可能正巧遇上头一场雪,仔细着乘车路滑,来回都别急,当心困在路上。”

在古代,道路并非四通八达,出了城不多远就是郊区,郊外路不好走,一遇上大雨大雪,露面泥滑,陷马翻车是常有的事。

越入深冬,天一日比一日冷,余舒擅长的是晴雨的预测,还未对更复杂的天气变化有过更深入的研究,是也说不清楚这腊月里的雨是否有雪兆,但还是特意提醒了薛睿两句。

薛睿记下余舒的叮嘱,将那张批注折起来收进袖中,看时候不早了,便起身道别:“明日还要早起,我便不多待。”

见他要走,余舒心里稍作犹豫,便摘了门后的灯笼,对薛睿道:“外面路黑,我送你。”

她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既然打算把话和薛睿说个清楚,今天见着了,择日不如撞日,再拖到大衍试开始,未免压了一桩心事,让她分心薛睿还未说什么,景尘便先开了口:“我去送吧。”

闻言,已经走到屋门口的薛睿扭头看他一眼,而后又看向余舒,笑道:“都留步吧,轿子就在外面街上等着,不至于天黑我就迷了路。”

景尘的想法很简单,以前他将余舒当成是男子,偶尔她走个夜路,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知道她是个女子后,不免就要多一些考虑。

余舒大概是猜到了景尘的想法,好笑自己在他眼中突然变得娇弱了,因有话同薛睿说,是对景尘道:“我送他到巷子口就回来。”

景尘心想送到巷子没多远,就没再说什么。

薛睿看余舒执意要送,心想她还有什么话要说,便同景尘余小修道别,随她拎着灯笼出了门。

这个时候,邻里街坊一半都关门熄灯,洗洗睡觉了,野猫们也都各自找了屋角避寒,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盏灯笼照着前头半丈远的路面,两道人影间距着一臂礼数,走在坑洼的小路上。

“备考的如何,我听兆苗说你只去了太史书苑两次,就没再去了。”

“看过了历年的卷宗,心里有数就行,再去怕给冯公子添麻烦。别的几科都好说,就是易理,我不善遣词造句,怕到时候歪了题目,考差了。”余舒一面回答,一面琢磨着怎么同薛睿开口。

“嗯,不要紧,到时你将字写清楚了就行,记得保管好你的考贴,千万别弄丢了,”薛睿叮咛了几句,话锋一转,道:“对了,明日你不出门吧,这个月大理寺发供,多出来三十斤青炭,我使人给你送来。”

上次薛睿来的时候,就发现余舒家里没有烧炭火,前阵子还好,今天下了一场冬雨,眼瞅着就要结冰,再不添炉子烧炭,冬天是很难熬,她又要考试,夜里读书的话,没有一盆炭火,很容易冻了手脚,再下一场雪,说不定会受风寒,生病就坏了。余舒神情一动,转头看向薛睿,正对上他目中一片温煦,心情忽地有些烦躁,她抿了下嘴角,忽然停下脚步,薛睿也跟着站住。

“怎么了?”薛睿这时候,总算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薛大哥,”余舒别过视线,看着路面上一团朦胧的光影,放低了声调:“别再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我与你只能是知交。”

薛睿微愣,将余舒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方回过味儿来,再看余舒脸上淡淡的神情,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一抹不明的笑。

他只当这丫头天生少了那根筋,不想,原来她心里是清楚的。

薛睿此时并不急躁,反而低了头,轻声去问她:“既是知交,我多关心你一些,有何不妥吗?”

察觉到他的靠近,闻到了一缕轻盈的书卷香气,余舒将手上的灯笼换了只手提着,不着痕迹地退开了半步,轻叹一口气,低声道:“不妥,我已有了心仪之人,不能再平白接受你的好意。”

余舒低着头,便未能看到薛睿此刻的表情,她紧张地手心里出了汗,等着他的反应。

其实这事儿是她做的有些不地道,早在薛睿一臂揽下泰亨商会那起案子时,她便对他的心思有所察觉,后来明确,是他来找她入考大衍试那一天,她询问他为何对自己如此照顾,他当时一句反问,她心里清楚,却同他装了糊涂。

她是不知道他瞧上她哪一点儿了,不然她真心想往死里改,就两人的身份地位之差,能被他看上,不得不说是她倒了一回邪霉。

现在她对他坦白直言,要说不担心惹恼了他,那是假的,薛睿待她是好脾气没错,但那天亲眼见了定波馆里他同一位皇子冷言冷语,就知他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又岂是好惹就在余舒的忐忑不安中,一只手轻轻在她肩上落了落,耳中传来薛睿过于平静的声音:“不早了,就送到这里,你回去吧。”

话毕,肩上那只手便离开了,并未多做片刻停留,余舒缓缓抬头,是只能看见前面一个渐渐模糊的背影,捏紧了手里忽明忽灭的灯笼,干咽了一口唾模按理说薛睿这不温不火的反应,她应该松口气才对,可是不知怎么地,她觉得这事儿,没完。

薛睿走了,余舒一个人在黑洞洞的巷子里干站了半晌,直到景尘出来找她。

“小鱼,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余舒回过神,方觉得脸被风吹的凉飕飕的,缩起脖子,转身小跑向景尘,将灯笼递给他拿着,把手举到面前哈气:“冻死了,快回家。”

回兴街上,一顶暖轿被抬起,薛睿坐在视线昏暗的轿中,面无表情地解下了狐裘围领,松了松襟口的银丝纽扣,背靠向身后的棉垫子,一只手轻捏着眉心,片刻之后,一声轻笑:“心仪之人…呵呵。”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开试

第二天,还是有人到回兴街送了火炭,沉甸甸的两大筐抬到家门口,余舒出来应门,瞧见来送炭的两个脚夫满头大汗,愣是没好意思开口让人再抬回去。

正赶上早饭过后,巷子里几家妇人洗碗刷锅出来倒馊水,见着了,纷纷围到余舒家门前看稀罕,指着那筐里一根根整齐码着的黑青窑炭啧舌。

对于城南居住的普通百姓来说,冬天烧用的木炭都是从做饭的炉灶里掏捡的,而采买炭窑烧出的成炭取暖,则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

“余生,这炭得多少钱一斤啊,你怎买这样多,烧的完吗?”对门许大娘同余舒家有来往,语气熟稔地询问她。

“今年天冷,多备些没错,”余舒同人打哈哈,看门前人越围越多,赶紧地让脚夫将炭筐抬进去。

薛睿不光送了炭来,还周道地附了两只扁炉,四四方方中间挖空一个炭坑,是铁打的十分沉,也难怪那两个脚夫挑的一身热汗。

余舒让人把炭筐和铁炉放在堂屋一角,进屋去拿了一把铜钱,打谢了脚夫,便遣人走了,关上门回屋,就见景尘站在炭筐前,正好奇地拿着一根火炭打量。

“这也是烧火用的吗?”景尘扭头询问余舒。

“嗯,用来取暖。”余舒走到他跟前,盯着地上的炭炉,心里一阵别扭。

之前她还能将薛睿这番好意当成是朋友之间的友情互助,但昨晚上都把话挑明了,再受他恩惠,她是不能心安理得。

但是人家大老远挑过来,她拒而不受吧,还能让人重新挑回去?那也太显得矫情了。

她对薛睿是感激在心,毕竟欠下他的人情债都快能写个账本了,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非到必要时候,她真不愿意和他作难。

景尘认识了新鲜事物,就将手里木炭放回筐中,问余舒道:“这些都是薛公子让人送来的吗?”

“嗯。”

景尘道:“他对你们兄、姐弟两人很照顾,是个好人。”

余舒听了景尘对薛睿的评价,脸色一怪,歪着头瞅他。

景尘不知她为何这样表情看他,“怎么了吗?”

“真是个呆子,”余舒小声嘀咕了一句,弯腰抱起一只铁炉,打算抬进卧房,景尘见这东西沉重,忙伸手去接,余舒侧身想要避过,但不比他动作快,景尘一只手便将那铁炉从她怀里拎出来,问她:“摆在哪儿?”

余舒对他这任劳任怨的样子没脾气,看他用不着那只伤手,就指指地上剩的那只铁炉,道:“我和小修屋里一个,你屋里一个。”

景尘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怕冷,就不用了。放一个在厅中,吃饭的时候暖和。”

他不怕冷,余舒却怕他着凉,是道:“过几日天就更冷了,你床上褥子本来就铺的不厚,还是放一个在屋里的好,睡前烧一烧,至于吃饭时候,再从我屋里搬出来就是。”

于是两只火炉,还是有一只到了景尘房中。

余舒穿过来之前,家境很是普通,小的时候住在乡下亲戚家里是用过炭炉。她试着烧了几段薛睿送来的火炭,鼓捣了半晌,发现没什么烟熏,就将两只炉子都生起来,关上门,屋里没多久,就明显变得暖和了。

金宝这小家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换到了火炉旁边蹲着,被余舒嫌脏,趁机抓去摁在热水盆里洗刷了一回,这小黄毛不甘愿大冬天洗澡,唧唧歪歪差点没把嗓子叫破了,最后还是难逃一洗。

将半湿不干的金宝拎到炉子边上,余舒一边给它烘毛儿,一边同景尘讲了烧火炭时需要注意风窗通风的安全事项,又教了他如何把火炉熄灭。

余小修回到家中,看屋里生了炉子,十分稀罕,开饭前,就搬了个凳子围在火炉边上烤手,把小脸熏的红彤彤的。

是夜,景尘独坐在窗前,就着烛火荧光,翻着书案上已看了几遍的道家经典,听到了余舒那头大屋的关门插栓声,才将书倒扣在桌上,起身走到床边,床脚处正燃的星星红红的火炉,是晚饭后余舒来屋里给他烧上的。

景尘弯身揭了铁盖子扣上,等了一会儿,再揭开来,见炉中的火光熄灭,才又回到桌边坐下,翻了书页继续看。

转眼过去两天,到了腊月初一这一日,整个安陵城的易客们,总算是迎来了三年一度的大衍试。

没有轰轰烈烈的序幕,但是城中处处弥漫着一股别样的气氛,六科统考成为最大的话题,各方人士都将目光投在了今年的大衍试上。

余舒天色朦胧时就起了床,要考试的是她,余小修比她还要紧张,一夜没好睡,一听到她起床的动静,就一骨碌爬起来匆匆穿了衣裳,跑到厨房去打算起灶,景尘却比他们姐弟俩都要早起,已是在厨房生了火,将热水都烧上。

余小修便进屋去取了一串铜钱,抱着只大海碗,跑到街上去买早点。

家里上下唯一还在赖床的就只有金宝一个,钻在余小修的枕头下面睡得香。

考生最大,余舒乐得享受特别待遇,梳洗后,穿戴一新,虽说是已不用在景尘面前隐瞒性别,大衍考贴上印的亦是女学,但她依旧是清清秀秀的少年人打扮,而没有换回女装。

一来是因她短缺过冬的裙袄,没得换,二来是她觉得穿袍子比裙子利索,就没有浪费钱去置办。

余舒将考试要用到的笔墨纸镇都装进小小一只书箱中,仔细检查了一遍,贴身放好了最最重要的考帖,她倚在卧房门口,静静看着正在外屋饭桌前摆放碗筷的景尘,还有正蹲在炉子边添炭的余小修,心中一片安然。

不禁想到许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稚嫩的学生时,那一场如火如荼的大考,爸妈和弟弟也同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围着她一个人转,整整两日两夜,那是她告别年少时最后的紧张和胆怯。

相同的情景,如今却是不同的心境,经历了岁月和成长,对于一个横跨过历史五百年的人来说,她此刻更多感受到的是庆幸。

庆幸多活一世,庆幸能有今朝。

“哥,快来吃饭吧。”余小修拉开凳子招呼余舒过来。

余舒走到桌边坐下,接过他递到手边的勺子,抬头看一眼正在乘汤的景尘,转头对余小修道:“叫姐姐,你景大哥已经知道了。”

景尘动作一停。

“…啊?”余小修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巴,余舒夹一只包子塞进他嘴里,道:“快吃饭。”

将盛好的甜粥放在余舒面前,景尘嘴角轻扬,露出笑脸。

尽管薛睿说是会派人来接送余舒,但她还是提前租了一辆马车,以防不备,事实证明她是多此一举,一出巷子,就望到街被北头有一辆马车在等,那一匹健驹拉的朱漆蓬盖,分明不是应该停在城南民居这种地方。

虽不是薛睿总坐的那一辆,但站在车外的瘦高个子的车夫,余舒却在薛睿身边见过几回,那次薛睿带她去拜访夏江家,就是这名叫“老崔”的车夫驾的车。

余舒很想绕道走了,但是那车夫眼尖,老远就冲她挥手臂,让她想装成没看见都不行,只好含笑走上去。

“老崔。”

“姑娘请上车,小的送您到太承司。”老崔笑呵呵地卷起车门帘子。

余舒没想要为难一个下人,就上了马车,这车里熏过暖,同外面是两样天,当中摆着一张小巧的圆几,茶水是温热的,点心摆了两碟,卖相精致的让人不忍心吃,坐铺上衬着一层厚厚的皮子,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的,光滑又柔软。

余舒在上头坐了一会儿,是又觉得舒坦,又觉得不舒坦。她确是个乐于享受的人,上辈子干的缺德事,赚的钱一大半花在于磊身上,可她也从没亏待过自己,该吃的该穿的,只要是她能负担得起,就少有不舍得花费,她变得抠门,还是穿过来之后的事。

然而她中意的享受,是自给自足,哪怕赚的是黑心钱,那也是她的本事,不似这般,坐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