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眼角一抽,这馊主意,哪儿好了:“这是抢劫,被人家告官,我们是要蹲牢房的。”

景尘道:“本来就是我们的,物归原主罢了。”

余舒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空口白话,得要有人信啊,今天我们跑到别人面前,说那石头是我们的,向人家讨要。明天再有人跑到我们面前,说那石头是他的,我们也要给人家吗?”

景尘想想,确是这个道理,神情略显沮丧。

余舒拍拍他臂膀,安慰道:“没事儿,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先吃饭,反正现在是知道挡厄石在哪儿了,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嗯。”

晚上吃过饭,余舒烧了半锅热水把碗刷干净,早早洗漱后,便一头钻进屋里,拿出今天无意从太史楼夹带出来的考题卷宗,继续翻看。

左右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法子讨回黄霜石,先做别的正经事要紧。

这每一年大衍考的卷宗,都有六科题目,有时是笔试,正如易理一科巅辩证,而有时是考时试,正如面相一科会选二十人让考生相面,应题作答。

卷上不光记载着当时题目,还附赠一份学生卷子,笔迹不一,卷子上有朱笔勾圈,一个“中”字,显然,这卷子的主人即便不是每科三甲,也定在百元之内。

她现在手上这份卷宗,是丰顺十八年的卷子,算一算,历过两朝皇帝,已相去将近四十年,难怪纸张薄薄的蜡黄一片,有些地方都模糊了。

一册卷宗,统共就有二三十页,易理的部分,余舒只是大略扫了几眼,便翻过去,直接跳到她感兴趣的算学一科,仔细阅读。

这份考题出的相当有水准,难度虽然是比不上几百年后的高考程度,可胜在题目整体水平均衡不倚,二十道题,竟然没有一道是放水送分儿的,有几道的计算过程相当复杂,就是余舒来做这份卷子,没有一两个时辰的工夫,那也绝对完不成,这还是在不计算准确程度的情况下。

“不愧是大衍试啊。”余舒先后看了几个年份的卷宗,心知不易,不由生出这样的感慨。

不过也有让她偷着乐的地方,这算学一科的考题,似乎并不用将解题过程写在卷子上,因为她看过几张学生考卷,都只写了结果,如妣正合了她的心意,不然她还真怕写上解题过程,被阅卷的考官误认为是胡写乱画。

余舒心想着待会儿把这几道题目做做看,手一翻到下一页,见是星象一科的卷子,就留了心。

这一科目她是必会考的,想当初在义阳城,青铮道人手把手教她辨认三恒、四象、二十八星宿,每晚上地观星,脖子天天抽筋,总不能白瞎了那番苦工,就算大衍试藏龙卧虎,能人辈出,考进百名的机会不高,她也要一试。

这丰顺十八年的星象科考的是时试,卷宗上记载,腊月十五日夜,七百三十九名考生聚在东华亭观星,录星闻事一个时辰,并有司天监下斗星司的一十八名官员同时观星录事,以其为准,之后挑选出录最多,而事最准者,进百元。

余舒之前在载道楼里,就看有三四年份的卷宗,这星象一科的考题,大致都是如此,活学活用,临场摘录星闻。

后头附的一张学生卷子密密麻麻写着记事,余舒看了几则便没兴趣,翻过页去,正要找找奇术科的考题,眼前却跃入一张白纸——

其实这张纸本身半点都不白细,而是因为夹在一卷模糊枯黄的纸页里,就显得它年轻干净许多。

这张纸上,笔迹行书游云,比起前页那份被挑选出来的考生卷子不知要简洁多少,因为它上头只写了一行字,余舒轻读出来:

“行年将有一子呈大运而应祸生。”

念完这句,余舒“嘶”了一声,将这张“与众不同”的“白纸”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上面没有红戳红印,也没有红字红中,边角磨损,有装订过的痕迹,却不在本卷当中,边缘上,还有一行蝇头小字,是写:

宝太十二年腊月常州云沐枫。

“诶?”余舒狐疑地压着那行小字,这分明是一份早年的学生考卷,只是为何上头写的是宝太十二年,她手上拿的不是丰顺十八年的卷子吗?

“宝太、宝太,这是大安上一位皇帝的年号吧,”余舒掐指数了数,便确定这卷子是二十来年前的一份。

面对这一张丰顺年间大衍试卷宗中夹带的宝太年间考卷,余舒“嘶”了一声,陡然回忆起来,今天白天在藏中,那纪星璇和另外一个小姑娘鬼鬼祟祟地在二楼翻查,似乎就是在找这丰顺年间的大衍卷宗。

难不成她们要找的,就是她手里这卷?

或许,更确切地说,她们要找的,是夹在其中的这张宝太年间的卷子?

余舒眯了眯眼睛,低头看着那卷子上孤零零的一行字,疑心大作,直觉告诉她,这张卷子里,一定藏有什么秘密。

沉思过后,余舒便将这张异乎寻常的卷子从一册卷宗中分离出来,小心翼翼把它对折,夹在一本书中,收入抽屉。

准备了笔墨,在纸上写道:宝太十二年、云沐枫。

明天她再到藏去,便去翻一翻那宝太十二年的卷宗,看看她手里这张神秘的卷子,究竟是应了哪一科的考题。

还有这云沐枫,是哪路神仙。

余舒摸着下巴,坏笑,真搞清楚这些,说不定能抓住那纪星璇的小辫子。

第二百零六章 盗题

余舒第二天又去了太史书苑,她特意早起步行到了城北,冯兆苗还是先一步在书苑门外等她,手里拎着一只包袱,见到她便招招手。

“莲房姑娘。”

余舒几次听到他这么称呼,并未纠正,走上前,见他递了手中包袱过来,不解问道:“这是?”

“我给你找了一件学生穿用的外袍,是全新的没有人穿过,你套在衣服外头,万一再在藏书楼碰到人,也好糊弄过去。”冯兆苗比手画脚。

余舒了然,不吝夸奖:“你想的还挺周到的。”

冯兆苗得意地“嘿嘿”一笑。

于是他便放风,余舒在附近找了棵树隐蔽,抖开包袱里的白绸袍子套在棉袄外头,心道这冯兆苗看着马虎,实则有几分心细,不光准备了衣裳,腰带和发带也都是一套的。

扮成了书苑的男学生,余舒跟着冯兆苗再进了太史书苑,一路上是觉得底气多了不少,省掉停下来同人解释的时间,两人很快便来到了矗立湖岸的载道楼前。

太史书苑连着沐休两日,今天载道楼里有几个学生,不过都在一楼,二楼还是静悄悄的没人,余舒对这一点很是奇怪,按说大衍会考在即,太史书苑的学生不少都是要二次入考的,为何这里没人来看题。

便将这疑惑问了冯兆苗。

冯兆苗笑道:“哈哈,再考的大都是在书苑待了三年的学生,整日里功课都写不完,谁会有闲工夫来瞧往年的考题,也就是睿哥提起来,说想要让你见见大衍试考的是什么,我才带你来这儿,书苑里四座藏书楼,就属这载道楼最为冷清。”

余舒点点头,说的也是,每年大衍试入考的学生少说有五千人数,大多数头一回考举的人都是云里雾里,有几个人似她有关系能摸进太史书苑的藏书楼阅览历年真题,这种事连想都别想。

而太史书苑的学生,则统是参加过大衍考的,这些人更不少参考的经验,加之这古代的考生还没有考前模拟试卷的意识,学习比较死板,故而无人青睐这座满是真题的藏书库。

“昨天忘了问,今年的大衍考你有参加吗?”余舒询问冯兆苗,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然摇了头。

“为何不参考?我听说你是上一次大衍考进得太史书苑的,在这里也学有三年了吧。”

冯兆苗郁闷道:“我爹安排我明年到军中领差事,我考了也是白考,将来又不能进司天监,家里根本没人赞同我学易。”

余舒想起来此子乃是安朝一大将军之后,便有几分理解,看他神情沮丧,知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就出言安慰道:“其实学到本事才是真,你谙习易学,到了军中未必不能施展,唔,你就想想物以稀为贵,在一个都是武夫将才之地,只你一个易师,不是很了不起吗?”

她是有口无心,冯兆苗听了却觉醍醐灌顶,干愣了片刻,猛地拍手道:“没错儿啊,哈哈,这样确是更了不得!”

余舒被他巴掌声吓了一跳,怕他把人招来了,赶紧对他嘘声道:“免得待会儿再遇到熟人,快做正事吧。”

“嗯嗯,走。”冯兆苗眉开眼笑地领着余舒去翻书柜,对她态度明显要比之前亲切。

二楼上百余只书柜,收藏的书籍当中,大衍试卷只占一小部分,分门别类并不仔细,因而找寻起来需要花费一番工夫。

余舒趁着冯兆苗埋头在书柜里翻找的时候,将昨晚带出来的那卷丰顺年间的卷宗塞回了旁边的柜子里,她惦记着寻找宝太十二年的试卷,想同昨晚发现的那张卷子对上号,就和冯兆苗打了个招呼,自己到另一边书柜找寻。

功夫不负有心人,余舒在找了二十多只柜子过后,总算是寻见了宝太年间的卷宗,抽出十二年的卷宗,迫不及待地席地而坐,翻查试题。

一共六科,要找到同那份神秘卷子相对应的考题,其实并不难,因为这六科当中,余舒只发现了一科,是单一提问的,在她意料之中,这是星象科的试题。

卷宗上是这么记载的:宝太十二年,腊月十六日于太承司,巳时发卷,一题是解,‘中天亢宿、北方危宿,南方鬼宿,三星今明昨灭,则有何事生’?

这一题,要余舒来作答,她自认是答不上来,本来星象中,便往往是主观一星而得兆,或是用同一星宫中的两星参照,可这一道题,不单是主观了三颗星,且在不同的三个星宫当中,方位南北迥异,本来没什么联系,硬要联系在一起,预兆的难度可想而知。

“行年将有一子,呈大运而应祸生吗?”

余舒轻声呢喃着她昨晚窥见的那张卷子上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就觉撰那上头写得有些离奇的答案,应该是这道题目的正解。

云沐枫、云沐枫,能解出这道题目之人,绝不该是泛泛无名之辈,为何他的卷子会夹在别年的考卷当中?

余舒若有所思地盯着卷宗上的记载,反复嚼了“云沐枫”三字,忽而灵光一闪——她没记错的话,很久之前是有人同她提起过,二十余年前,安朝有一位天资绝艳的易子诞于大衍,昙花一现,号为号为云华!

该不就是这云沐枫吧!?

司天监每到年前,便会加倍忙碌,今年尤甚,因为三年一度的大衍试将行,为确保六科考试顺顺利利地进行,各司各衙的官员们,几乎是人人都要早出晚归。

身为右判官,纪怀山同时担领着今年大衍试的督考一职,负责出题目的二十余位大易师皆在十月就被接入琅香苑禁住,不许外探,由几名督考轮流巡查监管。

昨日纪怀山临时被少监派到琅香苑外察看,天明才回到府中,一夜疲惫,他却未有先眠,而是让下人去找纪星璇到书房,关上门,留下随从在外看守,祖孙二人密议。

“如何,找到云华易子的那份试卷了吗?”纪怀山神情颇有几分急切。

纪星璇摇摇头。

纪怀山大皱眉头:“怎么回事?是找不到吗?”

纪星璇道:“柳儿去从宗夫子那里打听,云华易子当年应试的三科当中,星象一科的卷子是夹在丰顺年间的卷宗当中,宗夫子年纪大了,记性模糊,只说已故的秦先生当年曾对他提过这一点,但具体不知哪一卷,我们在载道楼中找寻,丰顺年的卷宗少了一册,我怀疑是被人事先取走了。”

“不可能,”纪怀山想也未想便出声否认,压低了声音道:“璇儿,祖父为了带出这一题,煞费苦心,你不知琅香苑眼下盘查之严,便是只苍蝇飞出来都有记录在案,除了我同你赵伯父,就无人知晓今年这星象科出的一道独题,乃是二十年前同一道,为大提点亲命,又有谁会故意去取那卷子。”

说着,他仔细打量了纪星璇的神色,见她并不多么着急,知她心思,便语重心长地劝道:“璇儿,祖父知你争气,不愿如此求胜,可是你所学当中,把握最大便是面相和星术,今年这题目出的刁刻,许千人无一中,祖父不想见你终日苦学白费。

你想想,祖父明年就到了告老的年岁,我这右判之位司天监多少人记挂着,介时想不退让都不行,若你同七皇子那婚事成了倒还好,然而未果,就只有铤而走险盗题,确保你能在这次大衍试中出头,尽快让你进入司天监,趁祖父还在其位,拉拔你一二,否则日后有人打压,我们纪家要想在安陵城出头,恐无天日,你也知,你命里是有”

话说到最后,纪怀山没了声音,只是面色凝重十分。

纪星璇眸中闪烁,半晌后,方才轻轻一句:“璇儿知了。”

听到这一句妥协,纪怀山松了口气,就怕她年少心高,不愿迂回,早晚吃亏。

纪星璇低头思索一阵,又出声道:“可试卷不见了是真,祖父,那一题之解,难道就再无旁人知了吗?”

纪怀山长叹一声,在桌后坐下,与她讲说:“二十多年前老夫有幸是与云华先生同岁入考,当时的星象一科出的那道独题,乃是当年的司天监大提点亲命,于是那一科阅卷的仅有他一人,而易子奇人,几十年方出一个,应考的试卷统统会被另外存放,存放者则为那一年的主考官秦正明,不经旁人手中,如今秦正明早逝,老夫不敢说这世上,单这安陵城中,能知题解的,除了大提点,怕就只有云华易子的那张卷子了。原本找到那份卷子参详,再让赵柳儿和你分担,介时考试同答不同解,中取之后,也可让她转移人视线,可是现在——”

纪怀山揉着作痛的额头。

见状,纪星璇苦笑,愧疚道:“是孙儿迟钝,未能早一步取到卷子,白费了您的苦心。”

纪怀山摆摆手,疲倦道:“不必自责,是祖父考虑不周,你且去忙你的,我再想想办法。”

纪星璇劝道:“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别累坏了身子。”

“不碍,祖父身子骨好,还能撑个好几年,为你打算。”

纪星璇鼻间一涩,望着书案后似乎一夜多了半鬓白发的老人,轻咬着嘴唇,眼神中渐露出坚定之色,更甚从前。

第二百零七章 物尽其用

余舒和冯兆苗在载道楼待了一个上午,到中午才离开,两快走到书苑正门前时,余舒对冯兆苗道:“冯公子,你等下是否有空,我们到茶楼坐一坐,我有些事想请教你。”

“好啊。”冯兆苗爽快地应了。

茶楼二楼,余舒挑了张偏静的桌子和冯兆苗坐下,点了一壶碧螺春,三样果点,支开小二,便询问起冯兆苗:“我是好奇,这每年大衍试的试题都是何人所出?”

“这个我清楚,”冯兆苗道:“只有大易师才有资格参与大衍出题,每年考前由司天监大提点和少监大人亲自选出二十余位,或是京城人士,或是京外人士,统一在十月之前接入安陵,禁住在一处,不许外出不许探视,有专人巡守,直到六科考毕。”

余舒又问:“如此,那这些出题的易师家中若有亲眷恰在当年应考,不是就沾了光吗?”

冯兆苗摇摇头:“但凡当年参与出题的大易师,家中是严禁有亲人入考的,一旦被察举,罪同舞弊。”

余舒目光一闪,这么说,纪星璇会参加今年大衍,那纪家在司天监任要职的纪老爷子,是断不在出题者的行列中。

这就有趣了,她以为纪星璇鬼鬼祟祟地寻找那份宝太年间的卷子,最大可能是因为今次大衍考泄了题,纪怀山即便不是出题者,也同这里头少不了联系。

这道三星知兆的题目,时隔二十余年,又重现大衍考卷当中。

纪星璇既知了题,又来翻查往年的卷子,这在她看来是多此一举的行为,有两种可能:其一,为了防止其他人同样得知了这道题目,到载道楼中翻查,所以要提前找出来拿走。

其二,或许纪家知题,而不会解题,所以要来寻找当年的试卷求答。

不管是这上头哪一种可能,余舒敢肯定的是,她手头上那位名叫云沐枫的前辈的卷子,确是当年一题的正解。

两种可能,她更倾向于后者,如果云沐枫就是二十余年前的云华易子,她大胆猜测,那时大衍试上星象科唯一的一道题目,就只有云沐枫一人解答出来,独鳌三甲,而那道三星知兆的考题正解,并未公布,是故就算知道这道题目出自何年何科,不知正解,亦无法作答。唯一说不通的,是纪星璇既然知道云沐枫的那张答卷,就夹藏在丰顺年间的卷宗当中,想必是认识那收藏卷子的人,那人肯定是看过卷子上答案的,要求正解,直接问过那人不是更快?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前一种可能所占概率比较大——纪星璇是已知了正解,特意到载道楼来毁那份卷子的。

这下余舒可发了愁,若是纪星璇不知这题正解,她手上这份卷子用处就大了,若是纪星璇知了正解,那她手上这份卷子,从某方面来说等同废纸,既不足以凭借这个去告发纪家舞弊,又不足以揭穿什么内幕。

就在余舒左右摇摆,不得其解时,冯兆苗又说了一句话:“不过,为了避免舞弊之事,有时大提点会亲自参与命题。

余舒狐疑道:“那大提点也需要禁足吗?”

冯兆苗笑道:“自是不用,大提点是何等身份,还需要禁足吗,凡由大提点所出的题目,就只有他一人知得正解,那一科的批卷会由大提点亲自经手,不假旁人。”

“那批过的卷子呢,会再给旁人看吗?”余舒脱口问道。

“考中的自都被收库了,有考官过目,考不中的便当成废纸烧化,给谁看?”冯兆苗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一点,神秘兮兮地对余舒道:“不过也有一种特殊的情况。”

余舒连忙问道:“什么情况?”

“便是那一年刚好出了易子,易子的卷子,一旦被选定出来,便不会再外漏,会有大提点派专人负责收藏,不在库中、不在册中,想要亲眼见一见易子的考卷,就只能凭借机缘了。”

余舒心思百转,随口应和:“看不出来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那是当然,偷偷告诉你,”冯兆苗压低声音,悄悄道:“二十年前那一位名动京城的云华易子的考卷,就是由我外公负责收藏的。”

余舒陡然一惊,“你外公?”

冯兆苗点点头,随即黯然:“可惜他老人家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不然倒能给你引见引见。”

去世好些年了!?

余舒皱起眉头,脑中一片混乱,抑不住去抽丝剥茧,似抓住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双目一亮,豁然开朗——概率过了限定,她敢赌一把,那云沐枫就是云华易子,那道三星知兆必是今年大衍考题,而那纪星璇,必不知此题正解!

告别冯兆苗,余舒半路上就忍不住给自己掷了一卦,平顺的卦象给她添了几分底气,她下午回到家中,头一件事,就是拽着景尘进了屋,余小修还没有放学,省了她关门避听。

“出什么事了?”景尘看她匆匆忙忙的样子,问道。

“我有法子将挡厄石讨回来了。”余舒略显兴奋道。

“哦?你想出办法了吗?”景尘有些讶异,昨日余舒才同他说知道了挡厄石的下落,愁眉苦脸不知如何讨要,谁想她这么快就有了办余舒点点头,挑眉道:“咱们不偷不抢,就能让她自己乖乖地把东西还回来。”

景尘见她颇是自信,就问:“你昨日不是还说,对方不定肯会归还吗?”

“现在不一样,我手头上也有那人万分想要的东西,”余舒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景尘:“什么东西?”

“同样是一件难得的宝贝。”余舒一语带过,并未对景尘详说她发现云华易子考卷之事,是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那些官场考场上的腌。

那一张旧卷泄题,她是无福消受了,纪星璇有名声在前顶着,身为太史书苑的高材生,中了试也不会有多少闲言碎语,她却是光棍一个,崭露头角,不敢冒险就范惹火上身,如今那一张旧卷对她来说,最大的作用就是把黄霜石给换回来。

只是就这么便宜了纪星璇,叫她有些不爽。

罢了,早日将黄霜归还到景尘手中,她才能安心。

景尘明白道:“你是要拿东西去和他交换么。”

“可以这样说,不过我们不明着换,要暗着来,这一回就要靠你出力了,”余舒推着景尘在她桌边坐下,抽了一张干净的白纸给他,绕到另一边研墨,道:“你左手不是也能写字么?”

“嗯。”景尘右手伤口还未愈合,这些天指点余舒写字都是用的左手,适才发现他左右手都能握笔。

“那我说你写。”余舒将毛笔蘸上墨,递到他左手边,想了想,又摊开桌面上一本卦书,指着上头字体道:“能不能仿着这上面的字体写,不要用你的字,越是让人认不出来越好。”

景尘看了几眼书上字体,便点点头。

“咳咳,”余舒清了清嗓子,低声叙述,但见景尘下笔熟稔,寥寥几行,竟是同那本书上字体相差无几,惊讶之余,不免脑中闪过灵光,摸着下巴,很快就有了坏主意。

且说纪星璇那日同纪怀山谈过话,接连两晚,都在占星台上度宿,试图窥破二十年那一题玄机,苦于无果。

这天黄昏时,她从书苑离开,到门外乘轿子,上轿之前,街对面小跑过来一个人,叫住她:“可是纪小姐吗?”

纪星璇扭头打量来人,“你是?”

“哦,小的是街对面茶楼的伙计,这里有一封信,是刚才在楼上喝茶的一位公子爷让转交给您的。”

说着便两手递了一个蜡皮的信封过去,纪星璇犹豫着接过了,指甲挑开封口处的蜡油,抽出薄薄一张信纸,抖开来看,但见内容,捏信的手指一紧,陡然色变,匆匆折了两下收进袖中,沉声质问那名送信的伙计:“是什么人让你送这封信,带我去见!”

伙计见状,不敢说不好,就低头领她回了茶楼,然在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是不见了那交信之人。

伙计指着二楼靠窗边的位置,“刚才还在的,就坐那儿。”

纪星璇大步上前,桌上茶点还没有收拾,她伸手摸摸茶壶,已是冷掉,站在窗边往下看,正能眺望到书苑大门方向,便知对方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她有一阵子,纪星璇心底一凉,两手握紧了窗栏。

“那人长什么样子,都同你说了什么,你讲给我听,越仔细越好。”纪星璇一转身,摘了钱囊,放下一块银子在桌上。

小伙计看着银子吞吞口水,这就比手画脚地描述道:“那人大概有这么高个子,唇上蓄着一对八字小胡子,粗眉大眼,看上去有二十出头,哦,对了,他有一边脸上还生了一颗大黑痣,黄豆子大小”

走在茶楼后头的巷子中,余舒拿出手帕,在嘴唇上抹了几下,擦掉两撮头发粘的胡须,抠掉左脸上的泥点子,蹭了蹭眉毛上的锅底灰,低笑一声,将手帕卷了卷,扬手丢到路边,两手揣进袖中,大步前行。

第二百零八章 过期不候

傍晚时分,纪星璇匆匆回到纪府,见到门前停有马车,知是客来,便叫了正在前庭做事的管家询问:“来了什么客人?”

“小姐您回来了,是太史书苑的赵院士来了,太老爷正在暖楼招待。”

纪星璇闻言一皱眉头,吩咐了管家两句,便快步朝着后院方向,来到暖楼前,先让门外侍候的丫鬟进去禀报,才提着裙子进了楼中。

茶厅中坐着两人,年长的是纪怀山,另外一位身朱衣公服的中年男子则是太史书苑的院士之一,赵知学。

“赵伯伯。”

赵知学神态和蔼道:“星璇啊,刚从书苑回来么?听你祖父说你这几日总是学到很晚才回家,虽大衍考在即多用功不错,但是别累坏了身体。”

“多谢伯伯关心,星璇无状,打扰你们谈正事了,”纪星璇先抱歉,一转头,对着正拿着一只银丝笊篱煮茶的纪怀山道:“祖父,我有位朋友想要借用咱们家的天罡七星尺,您能不能陪我去取一下?”

看她神情略显焦急,纪怀山眉毛轻抖了一下,扭头对赵知学无奈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总是随随便便就将贵重物件儿往外借,我同她去拿一下,你先坐着喝茶,等下我们再继续商量。”

赵知学笑道:“纪老就知足吧,我们家柳儿要有星璇一般懂事,我做梦都该偷笑了,你们且去,我等着,又不是外人。”

纪怀山遂起身同纪星璇出去,两人离开暖楼到了外头,走出庭院不多远,他便挥退了身后跟随的下人,停下步子询问纪星璇:“出了何事,这样慌张?”

四周无人,但纪星璇还是放轻了声音,道:“那盗题的事,似是被人知了。”

纪怀山脸色猛地一变,沉声道:“怎么回事?你说仔细。”

纪星璇于是将她放学在书苑门口收到匿名信的经过草草讲了一遍,又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两手递给纪怀山:“您看,这信上人说,她在藏书楼得了一件二十年的旧物,不正是指的云华易子的考卷么?”

纪怀山将信凑到灯笼挂亮处细细一看,但见上面写着:“纪小姐如唔,鄙人从藏书楼中偶得二十年前一件旧物,知小姐求之甚急,愿成人之美,小姐放心,鄙人并无他意,唯求小姐手上一物,若你有意,则见信次日午时,约见于乾元街长春坊前,一物换一物,两全其美,若介时不见,则权当你无意交换,只此一回,过期不候,望慎之。”纪怀山看到这封信时的脸色,不比纪星璇当时好上多少,这摆明了是他盗题之事已经泄露出去。

虽说他自认手脚干净,盗题之事没有留下半点证据,但这么一封信突如其来,还是不免让他如芒在背,担惊一场。

“此人说是要我拿一物交换,既没指明是何物,又未特意交待,我想来想去,怕他所求的是这枚挡灾石。”纪星璇迟疑地捋起了袖子,露出手腕上那一颗红绳穿起的莹黄石珠。

纪怀山大皱眉头,怀疑道:“这小珠子就连祖父我都不识,要不是少监大人上一回来府中做客,偶然见了,点拨你几句,说明了此物用途,未必能知这是一件宝物,我不是让你好生收着不要轻易示人,你是否同谁提起过,说漏嘴了?”

“孙儿未曾对旁人提起过半句,不知这人是从哪里知晓的,”纪星璇摇摇头,握着手腕,思索道:“不过对方既能见到,想必是我认识的人,您还记得我那天同柳儿去藏书阁找卷子吗,当时我就察觉到,有人先我们来了一步,说不定那人手上,真的有云华易子的考卷,祖父,依您看该如何是好?”祖孙两人沉默了片刻,纪怀山先慎重开口道:“且不论此人是什么来路,明日你如约前去,我会多派几个护卫悄悄跟着,探探此人身份,假若他手中真有那份卷子——”

他语调一顿,双目发厉:“务必要到手。”

纪星璇低下头,拨弄着手腕上的小珠子,道:“孙儿是担心,此人没准也是大衍试的考生,既知道了题,考试时如何会不作答,那人要是再把题泄给旁的人,即便我知了答案,加上柳儿妹妹,那一科未必只有三甲,说不得要有四甲五甲,又有何意。”

对这说法,纪怀山不以为然,捋着胡须道:“你多虑了,这是大衍试,谁人得了考题会轻易泄露给旁人,就算真有那般大度,也要想一想会不会惹祸上身,这人能匿名书信与你,必是个有脑子的,虽是贪心不足,可也知物尽其用的道理,断然不会做这等糊涂事,你明日且放心前去,祖父定然不会叫你丢了这枚挡灾石。”

纪星璇还想再说些什么,纪怀山摆手打断,将那封信递还给她:“拿去烧了,我同你赵伯伯还有话说,你先回房去休息,具体的事我明早再安排。”

纪星璇攥着书信,目送老人家离去,抬头观着天上星斗,锁起眉头,她隐约是有种预感,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十一月还剩下最后几天,眼看着大衍考就在临门,余舒是日夜捧着易理文章阅读,大有临阵磨枪的劲头。

今天晚上她却早早就灭了灯休息,让好不容易习惯了亮着灯睡的余小修很是奇怪,黑灯瞎火地隔着一道屏风,问着那头床上的余舒:“姐,今晚上不读书啦?”

“唔,明日要出一趟门,早点休息。”余舒打了个哈欠,翻过身,手在枕头边上摸了摸,抓到一团毛绒绒的金宝,随手将这有窝不睡,偏爱同人挤的小东西往床头推了推,免得她半夜做梦翻身不小心压到它,它再唧唧乱叫一阵把人都吵醒。

明天她可有正事要办,今晚上得睡饱了觉才行。

“姐,这几天怎么没见薛大哥往咱们家来玩?”余小修枕着手臂询问,薛睿前阵子往他们家来的勤,有意订正了他几句,是以他改口不再称呼他曹大哥。

“忙吧,你薛大哥是当官儿的,天天要上衙门做事,哪来那么多闲空。”余舒闭着眼睛,是有了一丝困意。

“哦,”余小修那头没声儿了一小会儿,又响起来:“他上回来时说,下次我们书苑休息,要带我去骑马来着,不知他忘没忘记。”

听出这孩子话里的期盼,余舒掀开一条眼皮,“怎么想去骑马了?你不是不爱干这个吗?”

屏风那边扭捏道:“也不是,就是在同学里头,就数我骑的最不好,老被人笑话。”

余舒见他肯坦白讲出来,也不怕伤了他自尊心,低笑了几声,才安慰道:“那行,下回我见到他,帮你问问,你薛大哥说话还是算数的,放心吧,快点睡。”

“哦。”余小修咧着嘴,趴在枕头上蹭了蹭,不一会儿便睡过倒是余舒,因为他几句话,又没了困意,心想着她何时也要学学骑马,这要比坐轿子坐马车方便多了。

不过好像一匹劣马都要上百两银子,每日草料比人吃的饭都贵,她现在养不起,院子里也没多余的地方养马,不然倒是可以先买上一匹。

幻想着有朝一日策马奔腾的英姿,余舒渐渐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余小修一出门,余舒先给景尘手上换了药,便钻进屋里忙活起来。

她昨日送信约了纪星璇中午在乾元街上交易,虽没真的打算露面,但是她运气想来背的很,未免万一碰头被纪星璇认出来,还是决定乔装打扮一番。

易容当然是没那个本事,但是打扮的让人认不出来,余舒还是有些法子,她从柜子里捞了一件旧衣裳,剪了几条口子,撕烂了衣摆,套在棉袄外头,解开了头发,歪歪扭扭梳了个发髻,抓了两下,拿衣裳撕下来的布条绑住,对着镜子一照,除去脸白了些,五官秀气了些,怎么瞧都像是街上讨饭的叫花子。满意地转了一圈,余舒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景尘就坐在堂屋等她,刚才听见她在屋里翻腾,一见她这副邋里邋遢的“德性”,脑中忽有什么一晃而过,他怔了下,脸上露出少许茫然:“怎么弄成这样?”

“免得人家认出我来,”余舒含糊答了他一句,钻到厨房,刮了一层煤灰拍在身上脸上,洗洗手,迈着八字大步,两手叉腰走进大屋,冲景尘笑出一口白牙,得意道:“怎么样,我穿成这样你还认得出来吗?”

景尘老实道:“你穿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来。”

余舒见他这么不给面子,不觉得气反而有些高兴,哼哼两声,回房去取了昨天专门买回来的斗笠,走到景尘面前,戴在他头上,将帽带在他白净的下颔底下系了个结,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抬手放下帽檐上的白纱,遮住他过显清俊的脸孔。

退后两步,端详了一番,摇头笑笑,她倒是想把他也打扮成个乞丐,可是没办法人家天生丽质,气质佳在,就算是穿上破烂,也不像是个下等人。

“行了,走吧。”余舒将钥匙挂在脖子上,取了门锁。

“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今天要上哪儿去。”景尘轻轻扭了扭下巴上系的过紧的绳子,起身走向她。

“不急,路上再告诉你。”

第二百零九章 物归原主

十一月二十八日这一天中午,纪星璇如约来到长春坊前,在街边停下,她下了轿子,视线在街头上环顾了一圈,未有发现可疑的人影,便领着伴身的丫鬟,穿过行人来往的大街走到街对面的坊市门下。

她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上,只说要她今日正午到长春坊赴约,一没要求她独身前往,二未说明如何交易,她甚至连对方所求之物究竟是何,都不能确认。

但是纪星璇并不如何担心,就在这附近,少说纪怀山安排了五六个护院乔装成路人,就连她身边这丫鬟也是懂些武艺的,只要那人一现身,今天不论如何都不会让其走掉。

纪星璇特意早到了一刻,然而未到午时,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冬日里在街头站着可不痛快,冷风嗖嗖吹得人脸疼,好在她穿着暖和,一条浅红色的毛领子披风裹住了窈窕的身形,素来青纱覆面,只露出皙白的额头和眉眼,便是半遮半掩,也足够让路人回首多看。

冬阳一半躲进了云里,听到远处钟楼敲响,纪星璇提起精神,正打量着从面前路过的一个个行人,突然间,她感觉到背后被什么东西轻丢了一下,身旁的丫鬟“诶”了一声,弯腰在她身后捡起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小姐。”

纪星璇接过纸团,连忙望向身后,却只能见到一个矮小的人影钻进不远处人群,眨眼就不见,她没有让丫鬟去追,而是打开了纸团,拂展,上面是写:‘向南行,路有一名盲眼老乞,将你手上红绳穿引之物,悄悄放于他身前破钵之中,后退五步,稍等片刻,便可得偿所愿。,纪星璇心道:果然,这手中握有易子试卷的匿名人不肯正面相见,怕被她识破身份。

这下她倒是好奇了,对方既不露面,又打算如何取走她手上这枚挡灾石,又如何将那份试卷交换给她,难不成,那人一开始就抱着空手套白狼的打算?

她暗皱起眉头,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将纸团收进袖中,附耳对丫鬟交待了两句,让她去通知暗处的护院,待会儿留意那名乞丐。

片刻后,等丫鬟通气回来,纪星璇才走进路南的街道,如此一迈,便从城北身在了城南。

安陵人说,一条乾元街,破分南与北,仅是一街之隔,有两重光景,北边井井有条,南边则是人声鼎沸,长春坊原本是一条菜市,大早上就有农民进城贩卖,冬天的蔬菜就那么几样,青白、菠和萝卜,水灵灵地摆在地上,有不少住在城北的人家都是在这里采买,故而这条街白日总是热热闹闹的。

街上行人渐多,纪星璇有丫鬟走在前面开路,免得同行人摩擦,但这拥挤还是让她略感到不自在,身后头的人群里,几名护院跟了上来。

她仔细寻找道路两旁,大约是走有白步距离,才在一家包子铺侧墙脚下,看见了信上说的那名盲眼乞丐,这老人头发花白,神情枯槁地窝屈在墙根,身上破破烂烂,眼上蒙着一条脏兮兮的黑布条,不疑是个盲人,他面前还摆着一只破口的陶钵,里头零零只有三五个铜板。

去年北方遭旱,安陵城多了不少逃难的乞丐,这长春坊上因为不乏买菜买肉的妇人来往,多有怜悯之心,故而乞丐就比别处多了一些,就在这老乞身后的巷子里,还蹲了四五个花子,有大有小,个个衣裳单薄,缩着脑袋御寒。

纪星璇停在这盲眼老乞丐面前,眼中露出几许怜悯,解下荷包,弯下身子,将一块银子放入他面前钵碗当中,又在荷包里摸索,拿出了她早上出门前特意解下的挡灾石,在手心里捏了捏,短暂的迟疑后,同样轻放入内。

看到这一幕,不远处墙根下几个花子,同时眼睛一亮,抬起头,看着那老乞丐的破钵,有的贪有的馋,还有的,露出一抹嘲笑。

纪星璇放好了珠子,站起身,双目不离那只讨饭用的破钵,一步一步后退,走够了五步停下来,每当有行人从她面前经过,都会提高警惕几名护卫悄悄分散站开,就护在纪星璇周围,以便待会儿逮人。

纪星璇知四周有人跟着,是很心安,对方若有本事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取走而不露面,那便成鬼魅了。

就在此时,天色陡然间阴沉下来,“轰隆”一声雷响,炸的整条街上几声惊叫,纪星璇也被这雷声吓了一跳,稍一分神,天上便“哗哗”降下大雨,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噼啪!”

她余光一触,便见这一瞬,一直蹲在巷子口的几个花子,一个个冲向了墙根的那名老乞丐,争先恐后地伸长了手,目标正是他脚边的破碗,当头一个材矮小的小花子凭着灵巧劲儿,一把抱了那破碗在怀里,就要往前面人群里钻!

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纪星璇色变,不用她喊,人群里的几名护院已有了动作,一个一个拨开人群去追那小花子,然而大雨忽降,满街上都是四处跑动躲雨的行人,推推搡搡,无形中成了障碍,让几个大男人追一个小孩儿都难。

“站住!”

“不许跑!”

那小花子吭哧吭哧闷头跑,一不小心撞到了人,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对方仲出手拉了他一把,小花子借力站稳,手在对方白生生的袖子上落下个黑手印,不察那袖口从他手中钵上飞快掠过,听到身后追赶声,又闷着头逃跑了。

站在大雨喧闹的街上,纪星璇眼皮一阵乱跳,只怕丢了那挡灾石,便拉着丫鬟,一起朝南追去。雨势转眼间变大,她跑了没多远就和丫鬟走散,披风领上的绒毛被淋湿,可怜兮兮地贴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她打了个冷颤,又被身后赶着躲雨的行人撞到,脚下一滑,便跌倒在路“嘶——”

膝盖和手掌传来的刺痛,让她脸色一白,试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扭了腿,大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面纱粘在脸上,几缕头发垂乱,路人指点的视线,让她难堪地别过脸,垂下湿润的睫毛,再没有这般狼狈。

然而就在此时,冷风忽歇,骤雨突停,她抬起手背拭了下眼上雨水,入目一双半湿的黑靴,皂白的裤脚,再向上看,是一只撑伞的手,还有一张看不清的斗笠下模糊的脸。

“给你。”

纪星璇恍惚了一眼,下意识伸手去接过那伞柄,对方同时松开了伞柄,直起身,脚步一转,从她身侧走过,皂袍轻轻擦过她的肩。

她忙转过头去看,然而那抹白色的身影已在人群中不见。

“小姐、小姐!”

这着急的喊声让她回过神,应了一句,丫鬟从人群里挤过来,慌慌忙忙扶着她从地上站起来。

“小姐,您伤着哪儿没有?”

纪星璇抓着她的手问道:“人呢,抓到了吗?”

“他们都去追了,肯定不会让人跑掉,您且放心,先回轿子上吧。”

丫鬟苦声劝道,纪星璇固然心急但怕丢了那黄玉石,但也知她在这儿帮不到什么,便点点头,将手中油纸伞递给她。

“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下起雨来,?小姐您打哪儿来的伞?”

“是方才——”纪星璇一边作答,一边抬起头,声音顿住,因她瞧见了伞架子当中,用红绳系起的一根小竹筒。

她狐疑地仲手摘下,拿在手中摆弄,很快便发现这两指粗细的竹筒能够拧开,拔掉头后,露出里面塞的东西,她面色一紧,掏出来看,触目泛黄古旧的纸张,脚步猛然顿下。

“这是”云华易子的考卷!

“小姐、小姐?”

纪星璇长吸一口气,手上微微发抖,将这份真假待论的卷子重新卷起来,试了几次才塞回竹筒中,本该高兴对方守约,然而脑中晃过那道撑伞的白影,却是有些愤懑,握紧了那根系着红绳的小竹筒。

雨还在下,蓬头垢面的余舒蹲在巷子口的屋檐下躲雨,眼见街前景尘的身影出现,嘴角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借着袖子遮掩,扭头抓件身旁老乞丐的手放上去,俯身在耳边小声道:“大爷收好了,饿了就取几个买馍馍吃,别给人看见。”

“啊¨.你、你是?”

“嘿嘿,我是谢谢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