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是亦觉得鼻酸十个月前她坠海穿到古代,没了父母兄弟,若说余小修是她的精神寄托,那赵慧就是她感情上的一个依靠,两人不说是情同母女,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当日离开义阳,她最舍不得就是赵慧几个月前她大难不死,忌惮毕青裘彪势力,都没敢联系赵慧怕给她招来祸事。

“慧姨,你怎么跑到京城来了,还有贺郎中,贺婆婆呢?”余舒还不知道她寄去的平安信赵慧没有收到。

“她老人家还在义阳城,我们请了人照顾。”赵慧十分庆幸,苦尽甘来,她现在有个贴心的丈夫,开明的婆婆。

贺郎中笑着宽慰爱妻:“好了,人没事就好,这下你总能安心了吧。”

“嗯,安心了,安心了。”赵慧连声道。

裴敬在余舒肩上拍了拍,感慨万千:“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命大,难为你了,没想到毕青那厮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是我疏忽让你跟着他们进京,白害你遭罪。”

余舒忙道:“是他们作恶,如何怪你。”

裴敬昨日去拜见过泰亨商会主人,听说了毕青裘彪伏案内情,知道余舒在这当中所起作用,暗中好是一阵唏嘘,所谓一报还一报,当日毕裘未能害到余舒,而今反被她所制,丢了性命。

不过裘毕二人下场,他倒是不意外,早在余舒帮赵慧出头状告窦家纪家那会儿,他便看出这小辈是个有仇必报的狠人。

不过,听说这件案子能够这么顺利结果,还有一位贵人从旁相助,让他好奇的是,余舒是从哪儿认识此等贵人。

贺芳芝心疼赵慧,对余舒道:“我们别站在街上,找个暖和的地方坐着聊吧,你慧姨有孕在身,不能久立。”

余舒这才发现赵慧衣下的腹部是鼓的,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结巴道:“慧、慧姨你?”

赵慧点点头,神情柔软,又有一些羞怯,轻瞪了贺郎中一眼,对余舒道:“快足五个月了,不碍事,这孩子安分。”

余舒新奇地隔着厚厚的棉衣摸了摸赵慧的肚子,小心翼翼挽起她的手臂,对三人道:“我现在住的地方太窄,坐不下人,隔壁街上有间茶楼,我们过去。”

其实余舒是想到景尘在家里,倒不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景尘的存在,而是赵慧如今有了身孕,不好有什么差池,万一被景尘煞到了,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全是她的责任,哭都来不及。

赵慧听了余舒的话,又见她人比当初离开义阳还瘦,只当她现在住的很差,过的不好,很是心疼,温声道:“明日就让郎中给你们找个大点的房子去。”

裴敬道,“何必这么麻烦,今晚上都到我那里去住。”

余舒家里还有个景尘,怎会同他们走,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再聊。”

“是了,上车。”

于是几人乘着马车,去了余舒说的那间茶楼。

余舒和赵慧他们在茶楼坐了一个下午,她将从船上逃生后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述,就连景尘的部分都有讲到,只是隐去了不能说的地方,比方景尘的计都星,这是万万不能讲的,就连余小修她都没有提过半个字。

听她讲起那晚逃生的惊险,赵慧吓的有些脸白,贺郎中乃是性情中人,当场便拂案怒骂了毕青裘彪两个丧心病狂。

裴敬倒是对景尘比较感兴趣:“你说这位和你们一起逃难的景公子,之前便认得吗?”

余舒看看赵慧,才提起一桩旧事:“景尘会武,当日慧姨危在旦夕,我就是请他出头,筹够了慧姨的诊金。”

闻言,裴敬面露疑色,隐约似是想到了什么,赵慧感念道:“既是如此,我该亲自去见一见这位景公子,他人现在何处?”

余舒支吾道:“呃,他现在与我和小修同住在一起。”

赵慧一愣,“同住?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裴敬便突然拍了下桌子,两眼放光地盯着余舒,脱口道:“你和那位景公子,就是万象街那一乞一道!?”

裴敬说的,是余舒和景尘在纪家的宝仁赌坊赌易,大杀四方,一日连赢四十三局,差点砸了纪家赌坊招牌,轰动了整条万象街的事儿。

余舒脸上一笑,轻轻颔首,这次没有再瞒,也没什么好瞒的,她参加大衍试,等算学一科考过,榜上有名,势必会暴露所学,与其到那时再让他们惊讶,不如先和他们通个气。

“哈哈!”裴敬大笑出声,见猎心喜,“我就奇怪你代慧娘告状如何想到假扮那个乞丐,当初问你还不承认!小余啊小余,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感慨完,他又摇头苦笑道:“亏我当初一门心思想收你做个学徒,真是惭愧,差点闹了笑话。”

余舒正色道:“裴叔自谦了,我在泰亨同您学着做账,获益匪浅,是已将您当成半个老师。”

这话裴敬听着舒服,一转念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正要问,贺郎中出声打岔:“什么是一乞一道?”

裴敬看赵慧同样疑惑,乐得将余舒当日风头讲给他们听,他是算学出身,又是商人,对于擅算之人本就青眼有加,所以当初才会招纳余舒到泰亨做事。

“道士?那位景公子是道士吗!”赵慧惊声道,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对于地位崇高的道教中人有种本能的敬畏。

余舒把手一摆,“哪儿啊,为了充门面假扮的,他是江湖中人,侠士。”

景尘道人的身份,也不能泄露出去,不是她不信赵慧夫妇和裴敬,而是这事说出来,就势必要牵扯到景尘失忆之事,不然好好一个道爷,如何会沦落到要与小民同住,还差点被人害死。

余舒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景尘失忆之事,一来是不想让人另眼看他,二来是不想让赵慧多操心。

对寸余舒的话,赵慧是深信不疑,松了口气,道:“你们住在哪里,我想亲自谢一谢这位景少侠。”

赵慧是存了个心思,觉得余舒一个姑娘家,和男子同住不妥,尽管当中还有一个余小修。

余舒看看外面暗下的天色,道:“今天太晚了,慧姨你身子不便到处走动,你们先回去,留个住址,我明天带小修过去。”

她是避重就轻,没提不让赵慧见景尘,但也没说明天会和景尘一起来。

赵慧出来半天,经余舒这么一说,是觉得有些腰酸,她这一胎怀的不容易,差点没了,进京路上又奔波,不是贺郎中悉心照料,身子骨早就承受不住,虽不舍得余舒,但也知道来日方长,只要她人平平安安的,不在乎这一会儿半会儿。

于是裴敬便喊了小二进来结账,三人出了雅间,走到门口,裴敬突然扭头问道:“小余,今年大衍试,你可有入考?”

余舒差点忘了这事儿,经他问,才想起来:“考了。”

裴敬高兴道:“那就好,依你的本事,应该能在算学一科名列前茅,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裴叔开口。”

余舒谢过了他,将他们送上马车,目送他们驶离,才一路欢快地小跑回了家,迫不及待将赵慧来京城的事告诉余小修。

第二百一十九章 娘来了

余小修下学回到家,天还早,景尘在练剑,他就开着个屋坐在火炉边上一边烤火,一边看景尘练剑,并不打扰,待他使完一套剑法,才伸手拍起巴掌,很是捧场。

景尘听到这掌声,回头去看余小修,心有所动,问道:“小修,我将这套剑法教给你好吗?”

景尘是好意,他自从练剑以后身体就一日强健过一日,是知这套剑法当中存有玄妙,但见余小修身材瘦小,便生出教他练剑,让他也强身健体的想法。

余小修却把头一摇,“我学不来。”

寻常少年人,谁人心中没有一个江湖梦,渴望习武强身,行侠仗义,可余小修恰是不寻常的少年,这孩子心里最厉害的人物,不是纪家在京城做大官的太老爷,不是武功高强的景尘道人,亦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易子高人,而是余舒那个满嘴瞎话的小心眼。

在余小修的眼中,习武的人没有他姐聪明,聪明的人没有他姐狡猾,狡猾的人没有他姐脸皮厚,脸皮厚的人没有他姐有能耐,这么一比较,最厉害的人就是他姐,比起浪费时间在习武上,他更乐意多花时间在易学和算数上,能掐会算,多长几个心眼,向他姐看齐,三年后也去参加大衍试。

孩子的崇拜,固然带点儿盲目,但也不是全无道理,余舒身上尽管毛病一堆,可她的本事之处,却是他人少有的。

景尘不知余小修说的是客气话,还以为他担心学不会,就道:“放心,我会仔细教你,这套剑法很好学,只有十四招。”

这时候,院外响起敲门声,余小修正愁如何打消景尘教他剑法的念头,一听到余舒喊门,立马跑出去开门。

余舒一进门就兴奋地拉着余小修原地转了一圈:“小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慧姨来京城了!”

“啊?”余小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便有些激动地探头往门外看:“哪儿呢,在哪儿?”

余舒把他拉进来,左手一关门,右手扯着他的胳膊,对景尘招招手示意他跟上,三个人进了堂屋。

余舒将今天下午裴敬带着赵慧来找她的事告诉余小修,见景尘一头雾水,便同他解释:“我不是和你提过吗,你失忆之前还在义阳城那会儿,曾经出面帮我给一位长辈筹药费,就是为了慧姨。”

余小修插话:“那他们人呢,怎么没到家里来?”

余舒道:“天太晚了,慧姨有了身孕,不便到处跑,明天我们再去看她。”

对于赵慧怀孕一事,余小修倒是没有余舒听到时惊讶:“嗯,刚好书院放休,我不用去上课。”

说到这里,余小修暗自嘀咕,薛睿说要带他去骑马,可是明日他就不用去书院了,也不见他回来。

余舒扭头对景尘道:“你就不用去了,我未对慧姨他们详说你的情况,若要他们知道你是个道士,一来会十分不自在,二来会让他们胡思乱想,又该解释不清。”

景尘点点头,知道自己如今不明身份,不便多与他人来往,转头看了一眼余小修,他对余舒道:“小修体质不足,我那套剑法有强身健体之效,想教给小修,你以为如何?”

闻言,余舒迟疑道:“这你的剑法可以教人吗?”

景尘迷惑:“有何不可?”

余舒道:“我是想说,你的剑法得传师门,如果有什么门规禁止传授给外人,那你不是触犯门规了吗?”

比起余舒的小心翼翼,景尘反而不大在意:“一套剑法而已,有何不可教,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即便触犯了门规,亦是无心之过。”

余舒闻言一乐,心想他倒不是迂腐之人,便高兴道:“既然如此,你教了小修剑法,顺便也教一教我轻功吧。”

能像武侠小说里的人物一样飞檐走壁,是余舒年少时的一个梦想,光是想想就觉得跃跃欲试,原本想等景尘恢复记忆以后提出来,看能不能外传,既然他都不在意,她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面对余舒这顺杆子往上爬的家伙,景尘犹豫了一下,道:“轻功我不会教。”

和剑法不一样,轻功所倚仗的是内力,剑法的招式他都记得,可以一招一招地教给余小修,但是轻功内力他也不知从何得来,的确不知该如何教给余舒。

知他不是推辞,余舒失望道:“那算了,你就教教小修好了。”

余小修看余舒答应,生怕真要每日花费时间去学武,赶忙道:“姐,我不想学。”

景尘和余舒一齐看向余小修,后者诧异问道:“为什么不想学?”

她以为,男孩子都是喜欢学武的,怎么余小修会不想学?

余小修没好意思去看景尘,硬着头皮对余舒道:“每天都要上学,书院功课又多,没空学这个。”

景尘道:“不需要多少时间,你每日早起半个时辰即可。”

余小修低下头,不应声,但态度很明显,还是不想学。

余舒知道这孩子脾气倔,想了想,就没强逼着他学,伸手摸摸他脑袋,对景尘笑道:“他嫌懒不愿意学,你教我如何?”

她可是个开明的家长,习武嘛,和上学不一样,又不是必须,不学就不学吧,她又不要求他做个文武全才,将来有本事养家糊口就行了。

余小修一听余舒这话,立马抬头看她。

景尘并非没有眼色,余小修实在不情愿,他也就不再勉强,对余舒摇头道:“习武耗费体力,你眼下并无余力,专心应付考试,等过后再说。”

余舒道:“不就是每日半个时辰吗,你放心,我应付得来,每日只用脑子,耗一耗体力也好,晚上睡觉睡得香。”

景尖看她一心想学,便应了:“明日早起我就开始教你。”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一声:“那我也学!”

余舒斜眼去看余小修,不知道这孩子是犯什么毛病,刚才说不想学的是他,现在吵吵着要学的也是他。

余小修不好意思说他是因为余舒要学,才跟着改了主意,别别扭扭对景尘道:“景大哥,你也教我吧。”

“好。”景尘倒是不计较余小修又改主意。

余舒自认不懂余小修脑子里想的什么,伸手一拍他后脑勺,笑骂道:“你这孩子。”

又同景尘打趣道:“这下可好,你一下子收了两个徒弟,要不要我们喊你一声师父啊?”

景尘轻笑一声,竟是附和起她的玩罢,答了一句:“好,你喊吧。”

余舒是同景尘闹着玩的,哪想过真的拜他为师,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头一回在景尘这里输了口舌。

“我去做晚饭。”

丢下一句话,余舒便溜去了厨房。

一夜过去,余舒第二天一早就叫了余小修起床,景尘已经梳洗好在院中等他们,一人给了一根他昨夜削好的木剑,从第一招剑式教起。

说是一招,其实并不简单,单单一个出剑的动作,就让余舒和余小修练了半个时辰,累得满头大汗,才勉强学到了个空把式,好在景尘这个老师并不严厉,又讲的仔细,姐弟俩才没在头一天就打退堂鼓。

太阳一升起来,景尘便让两人停下,“今日就到这里,你们不是还要出门,不要迟了。”

“嗯,”余舒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微微气喘,但是浑身暖洋洋的,面色红润,就差洗个热水澡,就浑身舒畅了。

家里倒是有她前阵子买的一只浴桶,可惜时候不早,要赶着出门去见赵慧,没工夫慢慢烧水,姐弟俩只能将就着用温水洗了把脸。

“小修,快回屋去收拾下头发,等下我们就走。”

余舒端着洗脸盆打算把水泼到门外,走到院门口,却隐约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就是这里吗?”

“嗯,他们就是住在这户。”

“那敲门吧。”

余舒刚把耳朵竖起来,就听到门板那一头敲门声,她扭头对景尘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回避,景尘会意,提着锈剑转身回了房,将屋门掩“这么一大早的,是谁啊?”余舒没急着开门,而是询问门外。

门外静了片刻,几声碎碎低语后,便有人清了清嗓子,出声道:“开门,是我。”

余舒听这门外女人声音,倒是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狐疑问道:“你是什么人?”

门外闷声应道:“我是你娘。”

余舒以为是认错门,就道:“你找错门了。”

话毕,就听门外的人嗓音陡然拔高:

“死丫头,连你娘都不认得了,快开门!”

余舒手上一抖,差点失手摔了脸盆,这尖嗓门,还有这骂人的口气,不是翠姨娘,还能是哪个!

余舒赶忙将盆子放在地上,凑到门缝前,朝外一看,果然,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高个儿的丫鬟,一个是风韵犹存的妇人,那妇人正瞪着一双杏眼,一副气恼的样子,好似要把眼前门板瞪穿个窟窿,不正是姐弟俩的生母翠姨娘吗!

第二百二十章 回去吧

堂屋里,余小修站在余舒身后,一眨不眨眼地盯着进屋后桌边坐下来的妇人。

翠姨娘手里抱着一只暖炉,环扫了这间屋子,才扭头看向姐弟两个,视线从余舒身上直接跳过,落在余小修的身上,脸上方才露出一点为人父母的关怀,仲手道:“小修,到这儿来,让娘好好瞧瞧。”

余小修脚步踟蹰,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伸手悄悄拉住了余舒的衣袖,见到生母,他不是不喜,但在欢喜之余,又觉得难受,半年前他们被纪家赶出来,娘亲未做挽留,眼睁睁瞧他们走了,他们吃了很多苦头,才来到长安,一路上到现在他都是被姐姐照顾,再大的事,姐姐都不曾丢下过他,比起生母,他着实是同姐姐更亲。

翠姨娘见余小修站着不动,脸上挂不住,就拉下来,没好气道:“怎么,同你姐一样连娘都不认得了吗?”

“没有”余小修闷声道。

“那娘叫你都不答应,是见到我不高兴吗?”翠姨娘满脸不悦,恐怕这世上任何一个做娘的看见儿子同她不亲,都不会高兴了。

余舒知道翠姨娘是什么德行,怕再说下去会惹余小修伤心,便打岔,推了推余小修,道:“去,给娘沏壶茶来。”

余小修低头出去了,余舒才一扭头,问翠姨娘:“娘,你是怎么找着我们的?”

其实看见翠姨娘边上那个丫鬟,余舒就已经猜到大概怎么一回事,上回纪星璇找她谈话,就是这个丫鬟来她家敲的门。

他们姐弟相依为命,当初被纪家无情撵走,事到如今,算来纪家对她还会有何所求,无非是那六爻术了。

尽管余舒没有承认,但纪星璇还是断定她从青铮道人那里学得了六爻断法,余舒是有想到纪星璇对六爻不会死心,却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把翠姨娘从义阳城弄了过来,难怪那次过后,纪星璇都没有再找过她,原是有此打算,才一直没有别的动作。

翠姨娘对着余舒,可没对余小修那么好脾气,一口嘲讽道:“你问我怎么找到你们,我倒还要问问,你带着小修一声不吭就跑到京城,到了京城这么久,却都不知道给我捎一封平安信回去,是存心让我睡不好觉吗?”

这要真是“亲娘”,听到这番指责,余舒或许会觉得委屈难过,可是对余舒来说,眼前这妇人,就是一个外人,同她没多大关系,不是因为余小修,这院门她都不会让她进来。

余舒懒得同她争辩,就顺着她的话说:“是我考虑不周,让你担心了。”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哪能不痛不痒,翠姨娘是看出来余舒对她的不冷不热,对她也没什么好话说,就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你这就收拾收拾东西,同我回去。”

余舒面露狐疑:“上哪儿去?”

“还能去哪,自是同我回纪家。”

余舒皱眉:“娘,您没忘了我和小修当初是被纪家撵走的吧,现在又让我们回去?”

那领路来的丫鬟轻咳一声,抢在翠姨娘开口之前,对余舒扯出一抹假笑:“余小姐,你和余少爷被撵出家门的事,老太爷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很是责备了三老爷一通,老太爷为人宽厚,听说了你们姐弟的事,感念你们两人在外孤苦无依,特意准许让你们重回家里,这不是就请了姨娘亲自来接你们回去嘛。”

听到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余舒差点笑喷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纪家老太爷现在找他们回去的说辞,怎么就能和纪孝谷当初找她回去给薛家做小妾的说辞,一模一样呢。

明明是另有所图,偏还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态度,将他们哄回去,再来套妫‘的六爻术。

假如她不答应,是不是他们又要将余小修毒打一顿,逼迫她就范?

“你这趟进京,三老爷也一起来了吗?”余舒没有答复,而是反问翠姨娘。

翠姨娘道:“来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余舒转着脑子弯,她想干什么?她当然是在想着怎么把这晕头晕脑的傻瓜娘从纪家给捞出来,好同纪家断了这最后一点儿联系,免得他们捏着她这一个把柄不放。

“娘,”余舒轻叹一声,在翠姨娘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哄骗道:“一别半年,我同小修甚是想念你,不知道我们走后,三老爷是不是为难过你,你在纪家有没有受气受委屈。”

面对余舒突然的关心,翠姨娘一愣,被她勾起伤心事,神色不大自然道:“原来你也知道因为你们两个,让我受了不少气。”

余舒余光一瞄她身后丫鬟,面露苦笑:“女儿当然晓得,三老爷是什么脾气,当初因为我不听话,不肯顶替四小姐与人家做小,他便将小修一顿痛打,差点丢了性命,我才学乖,可惜是那桩婚事没成,我和小修还被赶了出去,实在没法子,才进京来讨生活。”

听余舒提起那段过往,翠姨娘神色愈发不自在,手在她手里挣了挣,′免生出些别的想法,她这趟过来找余舒,是被纪孝谷耳提面命,要将余舒领回去,且得了他的保证,等回到义阳,会单独给她一个院子住。

但她为人妾室这些年,哪能不知道男人的话有几分真,纪孝谷是个什么脾气,她清楚的很,她这一双儿女劣性,真再惹了他不快,没准又要挨打被撵,那到时候,受累的不光是她这一双儿女,她也要跟着再遭一次罪。

余舒捕捉到翠姨娘神色变化,又一捏她手掌,话锋一转,道:“不过娘您不要担心,我参加了今年的大衍考,一定卯足了劲儿给您考个易师回来,到时候,您有个做易师的女儿,看谁还敢欺负您,小瞧您。”

闻言翠姨娘又是一愣,道:“你、你参加了那个大衍考?”

翠姨娘有点儿发蒙,身在易学世家做小妾,她多少知道大衍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她那不学无术、屡教不改的女儿,变得这么争气了?

看翠姨娘的反应,余舒就知道,纪家没有将自己的事尽数告诉她,纪老爷子就在司天监任职,纪星璇那么多心眼一个人,岂会不去查她今年是不是参考么?

她现在的身份是大衍考生而不是需要寄人篱下的阿猫阿狗,不然早同义阳那时一样,派人来抓他们,还用多此一举地打亲情牌?

“是啊,您不信,等等啊。”余舒松开翠姨娘的手,跑进屋里去,拿了她的考贴出来指着上头的章印给翠姨娘看,怕她不懂,还解释道:“瞧这便是参加大衍试的凭证,不是什么人都能去考的,一定要有易师的推荐信才行,您别瞧女儿过去不争气,这大半年来是刻苦用功地看书学易,早就非比当初了,不然人家怎么肯写推荐信让我去考试。”

她这又是在瞎扯,分明是入考时间截止后,薛睿找了关系给她弄到的考贴,但翠姨娘不知道这经过只道余舒是真的长了本事,一惊一乍道:“这、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问小修,”正好余小修端着茶水进来,余舒冲他招招手,让他和翠姨娘说话。

余小修当然不会给余舒漏气:“是真的姐姐的易学极好,还有镖局专门请她去做易客,她肯定能考上的。”

翠姨娘这才尽信,这下不禁有了琢磨,这孩子再怎么说都是她的亲闺女,这要是万一真能中个易师回来,她往后就是易师的娘亲,身份地位那就太不同了,就是纪孝谷往后再想要给她脸色看,也要衡量衡量。

余舒看火候差不多了,才一把将话题扯回去:“娘,您要找我们回去,我们不是不跟您走,但您想啊,三老爷一向不喜欢我,万一我回去再说错话惹恼他,被打被罚是轻,不能参加考试才是糟糕,这样吧,您今天且先回去同三老爷说,等到大衍试后,我再带着小修回纪家。”

余小修在旁听的一急,他可不想再回纪家去。

翠姨娘还没说什么,那丫鬟先不愿意了:“这怎么能行,余小姐还是赶快收拾东西,这便同我们走,太老爷那边还等着呢。”

余舒没搭理这奴才,一眨不眨眼地瞅着翠姨娘,等她答话。

“那、那我回去同老爷说一说,看能不能推迟几天让你们回去。”翠姨娘到底是被余舒给策反了,临时又改主意。

余舒高兴道:“还是娘您通情达理,您放心,等女儿中了易师,一定好好孝敬您。”

翠姨娘听这话心里舒坦,嘴上逞强:“我是你亲娘,辛苦拉拔你长大成人,你不孝敬我,还能孝敬耍”

余舒连声道“是”,说:“这屋里冷,您还是赶紧回去吧,我也要准备温书了。”

“好,那你好好学,”翠姨娘站起身,难得给了余舒几分温柔,拍了拍她的手,去拉着余小修,“娘过两天再来看你。

余小修憋着话,闷闷不乐地点了下头,半年没见生母,再见竟连一句温心话都没有。

那领着翠姨娘来的丫鬟是干着急没法子,她总不能强拉着人走,无奈只好暂时先跟着翠姨娘离开,回去复命。

余舒和余小修把人送到门口,人一走,余舒把门关上,扭头就听余小修问她:“姐,你怎么能答应回去呢!”

“谁要回去了,”余舒拍拍他肩膀,笑眯眯道:“放心吧,咱不但不会回去,还要把娘接出来。”

她这是缓兵之计,反间计一起用了,翠姨娘今天没带他们回去,十有八九要挨一顿骂,纪孝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这妇人心胸不宽,有了计较,愈发会站在她这一边儿,到时候有这内应,她想把她捞出来,还不容易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能留

纪孝谷这一趟进京,主要并不是为了余舒的事,早在去年他就准备将家里的生意迁到安陵城来做,是以一接到纪老爷子的飞鸽传书,隔天便马不停蹄地携眷进京。

纪孝谷对余舒,那是又憎又恶,当日公堂之上,他认出替人状告他们纪家的小子是余舒后,未免遭父母兄弟埋怨,谁都没有提起,一口气憋着,派人四处在义阳查找这对姐弟,谁想他们老早就偷跑到京城来了,难怪他找不到人。

父亲是说,余舒那丫头学得了青铮道长的一门绝技,所以要把人找回来,因此,他不仅暂时不能将那对姐弟如何,还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这便愈发让他搓火。

翠姨娘回到纪家在京城中的宅邸,纪孝谷正在临时下榻的院子里等着她,看翠姨娘没能把人领回来,就沉下脸,再一问情况,当即便是一通训斥“什么叫做怕我为难她,不让她考试?我在你眼里便是那么心胸狭隘?现在是父亲大人要让他们回来,你让我怎么去同他老人家说,难道要告诉他,那孩子怕我苛刻他们,所以不愿意回来?!”

翠姨娘很怕纪孝谷发脾气,被他骂的缩成一团,差点就没抱头认错,但一想到她女儿不久后就能当上易师,多少又有一些底气,唯唯诺诺地道:“是、是余舒那丫头这么说的,说要等到考试过后再回家,老爷,要不然就再等一等,他们只是说晚回来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了。”

“胡闹!”纪孝谷一吼伸手指着翠姨娘的脑门,吓的她肩膀一震,缩起脖子连连后退,“你以为我们纪家是什么地方,岂容他们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吗?我看你是闲饭吃的太饱,脑子抽了筋了!”

“呜¨.呜呜,”翠姨娘被他骂哭两眼抹泪,不敢顶嘴。

纪孝谷正在气头上,哪有怜香惜玉之心,一甩袖子便走了。他这趟进京,因要定居,就带了三个小妾来往,除了翠姨娘是不得不带上的,另外两个都是特别受宠的,就同翠姨娘一起住在这偏房小院里,听到了纪孝谷的骂声,都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等他人走了,便一个两个跑到翠姨娘房里来看笑话。

翠姨娘被她们冷嘲热讽了半天,心中是酸是苦,怕她们夜里在纪孝谷枕头边打耳报,硬是不敢还嘴,心中却愤愤想到:等来日老娘的闺女做了易师,有的你们给我低头认错!

纪星璇陪着纪怀山在暖楼里喝茶,听了跟着翠姨娘去找余舒的丫鬟一字一句地禀报,纪星璇挥手让这丫鬟下去,对纪怀山道:“看来她是心有防备才如此拖延不愿回来。可惜青铮师父的六爻术,竟传给了这等拙人,我当日观她面相,便知其资质平庸即使学会了这门奇术,也不得致用,若她聪明些,便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

纪怀山眼中厉色一动,道:“不管她愿不愿意回来,那六爻术只能是我们纪家的,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做主,那也不是她该有的造化。”

纪星璇眼神晃动,问道:“您这是要?”

纪怀山目光闪烁:“你只管专心去准备考试,不必再操心这件事情,一切都由祖父替你打算。”

纪星璇欲言又止,看了看纪怀山的脸色,最终没有多过问,温顺道:“那孙儿先回房去了,明日就是星象一科的考试,祖父放心,这一科我势在必得。”

纪星璇回房后没多久,纪孝谷就找了过来,进了茶室,先鞠一躬问安。

“父亲大人。”

“起来吧。”

父子两人一年到头不多相见之时,比起祖孙,倒显得有一些生疏。

“父亲,儿子今早让那贱妾前去寻——”

“我已知,”纪怀山打断了他的话,扫了他一眼,有些不悦道:“你倒是有邪门的本事,膝下几个儿女都不成材,偏让一个外姓人,在我们纪家得了福缘。”

纪孝谷羞愧道:“父亲教训的是,您放心,儿子一定将那丫头带回家中,让她老老实实地将那门奇术交出来。”

“带回来?你准备如何将她带回来,派人去强掳她回来吗?哼,”纪怀山吹胡子道:“将你那些个不入流的手段收起来,这里是安陵城,可不是义阳能让我们纪家只手遮天,捅了篓子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再说,那丫头不知怎么勾扯上了薛家的大少爷,真出了事,保不准会替她出头。”

纪孝谷神色微变,“父亲是说,我们还拿这一个小丫头没辙了吗?”

纪怀山靠在椅背上,稍一沉吟,冷冷开口:“为父多是法子整治她,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一场养育之恩,到头来帮着外人来泼我们纪家脏水,记恨我们纪家,这等孽根——不能留。”

纪怀山手指在扶手上重重一敲,纪孝谷心惊抬头:“您知道”

原噻他瞒下来那丫头去告状他们纪家的事,他老人家是已知道了吗?

“你当为父远在安陵,就对义阳的事一无所知了吗?为父是年纪大了,可耳朵没聋,眼睛没花,你那些小心思,最好是早早收起来,既是一介商流,就安分守己地做你的买卖,这纪家将来当家做主的,只能是你们大哥,能光大我们纪家门楣的,只能是星璇!”纪孝谷沉声道。

纪孝谷心头一慌,忙低头道:“儿子知道,儿子不敢乱想。

“下去忙你的吧。”

“是,儿子告退。”

话说翠姨娘离开后,景尘便从房里出来,看着紧闭的大门,询问余舒:“刚才那位,是你们母亲?”

翠姨娘进门前喊那一嗓子,他在屋里都有听到,他之前只当余舒姐弟两人是相依为命,不想他们母亲尚在人世。

余舒这点倒不避他,坦白解释道:“我们姐弟幼年丧父,母亲就去了大户人家给一位老爷做小妾,因我惹怒继父,被赶出家门,才一路上京。刚才那一位,确是我们生母。”

景尘头一次听余舒说起身世,没曾想会是这样,便关心道:“那她今天来是?”

余小修撅嘴道:“是来找我们回家的。”

景尘一愣:“回家,你们要回去了吗?”

“不,”余舒伸手拍着余小修的肩膀,对景尘笑了笑,“我们不回去,那儿也不是我们家,我们两个姓余,他们姓纪,压根就不是一家人。”

闻言,景尘神情一松,刚才那一瞬间,听说他们要走,他是有想他该去往何处,结果发现,离了这里,他根本就无处可去。

余舒不察景尘的心思,抬头看看日头,猛地拍了下额头,催促余小修:“快快,收拾下我们就走,这都什么时候了,慧姨该等急了。”

说好了今天要去见赵慧,结果翠姨娘突然找上了门,余舒和余小修迟迟出门,快到中午才摸到了裴敬的住所。

赵慧一早起就在等着他们过来,等了一个上午没见人影,不是贺郎中拦着,就要坐车到回兴街上去找人。

昨天没见着余小修,今天看见人,赵慧同昨天见着余舒一样,将这孩子搂到怀里好一阵谢天谢地,又掉了几滴眼泪。

裴敬白天出去办事,不在家中,赵慧问起景尘为何没来,是不是该她登门去见才好,余舒给余小修使了眼色,借口道:“景尘为人冷清,不喜同人来往,我又不能强拉他来,慧姨不要多想。”

贺郎中在一旁衬道:“听说江湖人士多来孤僻,既不愿见,我们也不好勉强。”

赵慧点点头,拉着余小修的手,对余舒道:“你们今天过来,我还有一件正事要讲,”她看了看贺芳芝,道:“你们裴叔要在京城做事,我们在义阳就没了照应,担心纪家会为难,郎中和他商量过,打算在京城开一间小医馆,等事情都安排好了,再派人去义阳将婆婆接过来,我们将在京城定居,义兄已经安排了住处,等过几日收拾好那宅子,你同小修便搬过来,与我们一起过日子,可好?”

余小修扭头去看余舒,面带问询:他们要和慧姨同住,那景大哥怎么办?

余舒想了想,就实话对赵慧道:“我们两个也想和慧姨同住,可是景尘还在京中,不好撇下他单独搬出来,要不,就再等一阵子?”

赵慧道:“这有什么,那宅子房间足,让景少侠一起过来就是,”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对余舒道:“再怎么说,你们也是非亲非故,你就这样同一个男子混住,到底不妥,人言可畏,若搬来与我这长辈同住,就另当别论了。”

余小修摸摸脑袋,觉得赵慧说的有道理,再看余舒,一脸思索。

贺郎中也在一旁劝说:“你们搬过来一起住,你慧姨才能安心养胎,不然总一天到晚惦记着你们,身体老是不好,吃饭睡觉都不香,我怕她照这么下去,肚子再大一些会难熬。”

“姐,要不,咱们就过来和慧姨一起住嘛。”余小修被说动,跟着一起劝余舒。

面对赵慧期望的神情,余舒大感为难,她和小修搬过去和他们一起过日子是没什么,关键是景尘,他不能和他们一起住啊。

“小余?”

“这样吧,这事儿我不好一个人做主,我今天回去先问一问景尘,看他愿不愿意过来。”

余舒最终没忍心驳了赵慧的好意,打算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百二十二章 搬家(求粉票)

余舒和余小修傍晚从赵慧处回来,捎带了赵慧提前让人准备的食盒,回家热一热,同景尘三个人直接吃晚饭。

饭桌上,余小修几次偷偷在桌底下踢余舒的脚,想让提那搬家之事,被余舒踩了一脚,才安分了。

饭后,打发余小修去刷碗,余舒钻进屋里,考虑这搬迁之事,要搬,肯定是他们三个一起搬过去,不论如何,她都不会丢下景尘一个人,至少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她会一直照顾他,不会离开他身边。

可是这么一来,赵慧和贺郎中就免不了要遇祸,黄霜石只有一块,只能护着一个人,给谁都不是个事儿,这是她近两天才验证了的,黄霜石戴在余小修身上时,她出门一样会跌跤,切菜一样会掉刀,倒霉的事一样不少。

“姐,你在想什么?”余小修刷完碗,进屋看见余舒坐在窗子边上发呆,走过去,将窗缝合上,柳出手让窗台上的金宝跳到他手掌上。

余舒扭头看他,这孩子据说是正月生的,过来年就十三岁了,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却比有些大人还要懂事,跟着她从南到北,一声苦不叫,她杂事颇多,有时连他吃饭都顾不上,衣服鞋袜,也都是他一个男孩子挑水回家来洗,让人省心地辛酸。

“小修,你想和慧姨一起住吗?”

余小修点点头,这孩子心思细腻,是察觉到了余舒在为难,于是没表露出渴望,低头捋着金宝身上的绒毛,道:“姐,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不住一起也行,再说了,还有景大哥呢。”

翠姨娘是个不靠谱的,从小不知道心疼孩子,余小修从她那里得到的温情,甚至不如在赵慧那里得来的多,他嘴上不说,心里是将赵慧当成亲人看待渴望能从赵慧那里得到长辈似的关怀。

余舒看着这样子的余小修,心里柔软成了一片,当下定了主意:“那就一起住吧,等下我去同你景大哥说。”

景尘是重要,可是她不能因此就忽略余小修的感受,要知道排在所有之前,她首先是一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