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尘听出她语调缓和,全无了之前怒愤,是以睁开眼睛,看着面色担忧的她,不确定地问道:“小鱼,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愿同我做好兄弟吗?”

第二百五十九章 重归旧友

“小鱼,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愿同我做好兄弟吗?”

面对景尘再一次的问询,余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闷闷的,好像打了十几个结,说不出的纠结。

虽说此前景尘承认喜欢她,是在她半哄半骗的情况下,可这感情不是假的呀,或许一开始她对景尘更多的是怜悯之情,但后来她的确是认真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尤其是景尘那一天早上突然不见之后,她天寒地冻地在外面找了一整天,她若对他不是真心的,哪能那么冲动心急,担忧害怕。

那会儿她怎么料的到,景尘一不是和尚,二没有成家,却偏偏不能沾惹情爱,否则动辄就是害人性命。

难道她人生当中第一段姐弟恋刚刚开始,就要这么无疾而终了吗?

余舒很不甘心,要知道她和景尘是一路患难走过来的,有情有义,性命相交,而且景尘对她又十分信任,就连关乎命运的大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这世上哪儿再去找一个男人肯为了她豁出命去,又坦诚相待的?

但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总不能为了儿女私情,就不顾身边人的死活了,这样的代价太大,她根本就承担不起。

“唉,”余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手拔起插在草丛里的锈剑,在景尘忧虑的目光中站起来,朝着身后的大树使劲儿劈砍去,震的树干微微摇晃,几片新叶缓缓飘下。

“小鱼?”

“烦死了,你是男子,我是女子,做个狗屁个兄弟啊!”余舒回头,没好气地冲着景尘吼了一句,哪怕她明知道不怪他。

景尘脸色一黯,道:“确是不合。”

余舒剜了他一眼,闷声道:“我是说不做兄弟没说不能做朋友,这样好了,在你找到破命人之前,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当做回好友你有什么难事我会帮你,我有麻烦你也不能袖手旁观。”

景尘闻言,面上瞬间露出喜色,他点头道:“好,我们还是朋友。”

看他这么高兴,余舒真不知是该哭该笑了,眼珠子一转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立过一张字据给我,那上头说,你景尘被我所救得保性命,他日恢复记忆后,未经过我许可不得擅自离去,有违此言,下辈子就条癞皮狗。”

景尘记起这件事并不赖账,点头道:“是我失约。”

余舒不耐烦地摆摆手:“看在你为我着想的份上,这次就不算数了不过下次你再敢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人,别想我再会找你,我只当不认识你这个人,你下辈子是做猫做狗,都与我无关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尘神情若动,认真道:“如非得已,未经你同意我不会再不告而别。”

余舒这才满意了,心里乐观地想着往后日子还长只要人不跑,不定怎么招呢。

余舒的脾气,来得快,去的更快,这下她心里好受许多,于是就回过头来再说正事:“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能感应到别人会不会因为你倒霉,那你现在就感应一下,看我是不是又被你的计都星给煞到了?”

景尘无奈道:“你在煞时来找我,又和我坐着说了这么半天话,不用看我也知道你有祸上身。”

余舒皱眉道:“那会祸及小修和慧姨他们吗?”

景尘看得出来她担心什么,摇头道:“他们无事,只是你有麻烦,不过你不用害怕,我如今恢复了记忆,必然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余舒闻言一拍手,转忧为喜:“对啊,你是龙虎山的道士,本事大着呢。”

她的六爻术是能卜运势,不过现在身上没有铜板,巧妇难为。

景尘见到余舒脸上拨云见晴,便放了心,道:“我在师门所学博杂,有三样可称精擅,一乃星术,二乃相术,三便是剑法,我先去找些水你洗把脸,待我观了你面相再作打算。”

擅长星术和面相,余舒不禁又想起一个人,同样精通此道,就不知比起景尘能差多少。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弄水。”景尘道。

余舒看他要走,想也没想便拉住他袖子,左右看看这黑森森的林子,念及刚才追赶她的那几条野狗,多少有些怕了,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景尘低头看看她的腿脚:“脚还疼吗?”

“不疼了,走吧走吧。”余舒一边催促,一边将手里的锈剑胡乱塞给他,道:“这林子里有野兽,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比分开要安全。”

景尘看出她是害怕,并不揭穿,接过锈剑,紧握了一下,道:“跟好我。”

“嗯。”

夜色下,两人缓步寻往林中溪处,远方偶尔一声隐约的狼嚎,不再那么可怖。

就在余舒在升云观附近寻找景尘时,城里却有人因为她深夜不归,着急的上火。

话说薛睿白天到忘机楼告诉余舒有关景尘的消息后,回去指派了人手去查找,到下午,就又去了忘机楼,本想找余舒谈谈酒楼的事,却被告知她人中午突然跑出去,衣料选到'走了。

薛睿觉得不对,就找来两个裁缝仔细问询,听她们描述余舒离开时的神情,八九猜到她是去找景尘,这下坐不住了,只怕她又像上次下雪时一样,冲动出了事,就一面派人到纪家去打听余舒是否回去,一面派人到城南守卫打听。

最后在城南守卫处打听到有一个穿戴同余舒相似的姑娘在未时出了城门,接到消息已经傍晚,纪家说是余舒没有回去,薛睿心道不妙-,就带了几个人出城去找,后悔起白天告诉她景尘的去向,却没有派人盯着那丫头免得她乱跑。

夜黑,一行人手举着火把,在郊外林间穿梭。

“公子,那边都找过了,没有看到人”两个男人自东边找过来,骑马来到薛睿跟前禀报。

薛睿眉头皱着,抬头看星,东西望了望方双腿一夹马腹,一边朝前去,一边指着南边道:“再往前去找。”

“公子,再往前就是林子深处了,常有野兽出没,恐有危险。”手拿火把,这说话劝告的人竟是忘机楼里跑堂的伙计贵六儿。

薛睿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朝林深处走。

贵六讨了个没趣,揉揉鼻子,继而带着两个兄弟跟了上去,随身并未携带棍棒,面上却无怯色,清了清嗓子,吆喝道:“余姑娘!余姑娘你在哪儿!”

余舒和景尘从溪边走回来将快要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景尘借着火光仔细观了余舒面相上的动静,看出她这一次祸在病痛思索一晌,向她说明,道:“幸而计都星已过了煞气最重的时候,加上挡厄石化解,并无大祸殃及,但是病痛亦不能小觑,病痛由来,一从口入,二是心生,要趋避需格外小心才不致于小病成大疾。你日后暂且戒除荤腥,不要见血,我再说一副道教中养神的秘方给你,回去后你问贺郎中抓药,制成蜡丸每日晨服,短则七日多则半月,一场小病发后就可以熬过去了。”

余舒认真点头,又让景尘将那道教仙方重复了三五遍,一一记下,这才安心。

此时春早,夜寒露重,郊野林中尤其的冷,余舒坐在火堆边上,前面是暖和了,背后头还是被风吹的一阵阵发凉,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景尘看她受冻,便想了个办法将火堆分成两堆,让跃上树顶劈下一截树叶柔软的枝桠让她坐在上头,这才好了一些。

“你忍一夜,此时城门关闭进不去,明夫一早我就送你回去。”

余舒吸吸鼻水,抱着膝盖道:“那你等十五过后进京,我上哪儿去找你?”

景尘一边添火,一边道:“我进京后会去找你。”

余舒这才想起来要告诉他,她现在不住在赵慧那里,闲来无聊,正要和他讲一讲那缺德的纪家贪图她身怀奇术的事,忽见景尘抬起头,站了起来。

“怎么了?”余舒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嘘。”

景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手握剑,一手挽了衣摆,腾空踩着树干跃上枝梢,朝远眺望,但见远方火光零星,既知有人来,又侧耳一听,隐约闻到呼唤声,蹙了下眉,跳下树干,两脚稳稳地踩到地面上。

余舒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景尘看着她,道:“好像是有人来寻你,我听他们是在呼唤‘余姑娘’。”

余舒一惊,心里头一个想到就是薛睿,除了他谁还能大半夜出城跑到这荒郊野外找她。

景尘问道:“会是贺郎中他们见你不归,出来找你了吗?”

余舒摇摇头,“应是薛大哥。”

景尘是知道薛睿的,神情一动,他又看了看远方,对她道:“此时我不能同外人有交集,免得害了他们,我先躲起来,待会儿他们找到这里,你就随他们走吧。”

余舒还有话没对景尘讲完,又有些不舍,但听到远处传来呼唤声,是知不能让景尘和他们碰头,便上前握了他手臂,道:“我现在不住慧姨家里,而是搬去了纪家右判府,回头再和你解释,你如十五过后返京,就到回兴街的小院里等我,我会去找你。”

景尘点点头,看她头发中间一片落叶,忍不住伸手,替她摘去,温声道:“你自己小心。”

说罢,便后退几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林中。

余舒看着他不见,心中惆怅,未过多时,就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至,渐渐到了身后,一声低喊传进耳中:“阿舒!”

余舒转过身,便见前方十几步外,火光之下,一道人影翻了身下马,快步朝她走来。

第二百六十章 这个大哥没白认

夜黑林中,狼狗嚎啼,远远看到了火光,薛睿便带着人迅速往那边赶,等看清了火堆旁站立的人影,他跳下马,疾步走到那人影面前,先用目光上下检查她一番,没见到缺胳膊少腿,一颗担惊的心总算放下来,随即而来的是一股怒火,沉下脸道:“一个人跑到郊野外,是打算喂狼吗!”

余舒看着大半夜跑出来找她的薛睿,自知理亏,便心虚地垂下脑袋,小声道:“我不小心迷路了。”

薛睿还想说什么,一阵风来,见余舒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他皱起眉头,抬手拉开胸前丝绳,解下肩上的斗篷,一臂绕过她肩头,披在她肩膀上。

余舒上身乍地一暖,目光落处,便见一双手正在她颈前打结,稍稍抬头,看到了眼前人的眉头上被火光点出的细细皱褶,似能感觉到他的不悦从而何来,她眼神微微晃动,轻声道:“大哥,让你担心了。

薛睿手指动作一顿,便将绳结多打了一重,随即后退一步,越过她肩膀,望着她身后火堆树影,眼神闪烁,扭头对带来的人吩咐道:“把火都灭了,我们回去。”

贵七贵八应声,上前熄灭火堆。

薛睿走到马匹旁边,一手扯过缰绳,回头看余舒还站在那里不动,东张西望不知在看什么,故作了冷声道:“还不快走。”

“哦。”余舒将目光从景尘离开的方向收回,抓着肩上斗篷,小跑上前,看着薛睿骑上马,朝她伸出一只手臂,那意思竟是要共骑。

“.”她能不能走回去?

薛睿似乎没察觉到她犹豫,催促道:“上来,坐在我身后,我们尽快赶回去。”

余舒没办法,只好攀住他手臂,脚抬高打算去踩那马镫,薛睿却伸出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圈了她腰背,用力一带,余舒两脚便离了地,她手忙脚乱地抓住他肩膀,听得一声若有似无地低笑,接着臀部便落在马鞍上,随即环在她腰上的手便离开。

“坐稳了。”薛睿两手捉过缰绳,轻夹了马腹,座驾便朝前小跑起来,速度并不快,让突然坐高脑袋有点儿发晕的余舒缓过劲儿。

随即,贵六他们便跟上,一个跑到薛睿前头打火把找路,两个跟在后头,并不往跟前凑。

余舒两腿并拢侧坐在薛睿身后,摇摇晃晃并不安稳,她虽不畏高,却也怕摔下去,前后左右想找个地方扶着,郁闷地发现除了身前这个人,她手还真没地方放,上下看看,抓哪儿都不合适,搂腰吧,她脸皮没那么厚,拽他腰带吧,她怕一不小心给他扯开了,最后视线落在他肩头,眼睛一亮,抬手搭了上去。

她这一动,薛睿便有所感,侧过目光看着肩上的手,意外地瞧见了她冻疮才好的手背上又新添了几道划痕,心里不是滋味,默默转过头,没有说什么。

余舒以为薛睿会问她为何跑到郊外,暗自想好了措辞,等了半天却不听他开口问询,就当他还在生气,想一想她是觉得自己不对,于是清清嗓子,主动开口道:“我白天突然想到景尘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一着急就雇车出了城,谁想这林子又大又深,走远了就迷了路,好在你来找我,不然我今天晚上就要在树上过夜了,呵呵。”

余舒故作轻松,谁知她不说还好,一说就让薛睿记起来那天下大雪她出去找人,冻僵倒在他面前的画面,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楚,薛睿捏紧的手心里的缰绳,没搭理她,就怕一开口会忍不住教训她。

余舒又说了几句话,不见薛睿应声,就识趣儿地闭了嘴,她这一天奔走劳累,又先后经历喜怒,此时平静下来,只觉困意汹涌,捂嘴打了几个哈欠,一双眼皮上磕下碰。

察觉到后背轻轻偎上的重量,薛睿轻勒缰绳,放缓了马速,转过头,看着靠在他背上静静睡去的余舒,那张白日生动活泼的脸庞,此刻月下泛上一层柔光,少了倔强,不禁柔弱,令人生惜。

薛睿短叹一声,低语道:

“何苦”

夜半城门已闭,好在薛睿提前打过招呼,守卫留了半道门让他通余舒就趴在薛睿背上睡了一路,直到他们回到城南忘机楼,薛睿才摇醒了她,让人敲开后门。

厨娘秀青来应门,扶着迷迷糊糊的余舒上了二楼房间,将人弄到床上,点灯一看,这人浑身上下脏的不成样子,就到外头喊人烧水,准备浴桶。

薛睿坐在外间,接过林福递上的茶水,对厨娘道:“让她睡吧,简单擦一擦就行,再检查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处。”

“嗯。”秀青又钻进里头,将卧房小门关上。

林福立在薛睿身边,小意问道:“公子爷,我已让人铺了床,您快去歇着吧,这里就让秀娘照看着。”

薛睿看了看卧房的门,是觉得待在这里等候不妥,起身道:“你同我下去。”

“是。”

余舒一觉睡到第二日天亮,醒来后腰酸背痛,骨头咔咔作响,坐起身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麝香气味,看看身上仅着中衣,手上缠了几条纱布,再挽了裤腿,只见脚踝和膝盖上都擦了药,隐约记得昨晚上是厨娘大姐照顾的她。

余舒在枕头下面找到了昨晚脱衣服时她收起来的一叠银票,又塞回去,倒不怕在酒楼里会丢。

“嘶,”仲了个懒腰,余舒踩着脚踏上放的一双簇新的绣鞋,走到桌边倒水喝,茶水竟然还是温的。

一边喝水,余舒一边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心情忽地复杂,这一夜过去,又回到最初,景尘躲躲藏藏,两人又做回朋友。

余舒摸着贴在内衣里的护身符,一件件消化昨晚从景尘口中听到的事,总结了一下:计都星多发在每个月初,每年新旧交岁时凶杀连黄霜石都挡不住。

在没找到破命人之前,景尘的道心不能动,动则大祸临头,殃及无辜。

除此之外,景尘还是云华易子和长公主的后人。

“罢了,景尘平安无事就好。”余舒嘀咕了一句,放下茶杯,环顾室内找她的衣服,却看见了躺椅上丢着的一条短斗篷,定住了视线,脑海中薛睿皱眉的样子一闪而过。

“姑娘您醒啦姑娘、姑娘?”

“啊?”余舒猛地回过头,看着门口捧着一只托盘的丫鬟小晴,回神道:“哦,你刚才说什么?”

小晴道:“热水都是烧好了,您先喝一碗粥暖暖胃,再去沐浴吧?”

余舒挠挠头皮,是闻到身上一股淡淡的汗味,又觉得肚子里咕咕噜噜乱叫,于是上前端了粥碗,西里呼噜喝下去没尝出味道,就换到隔壁去洗澡。

一盏茶后,余舒泡在白雾袅袅,满是花瓣的浴桶里,舒服地喟了一口气,自语道:“谁说这些日子没一件好事呢,不是认了个大哥么。”

说完自己就笑了。

沐浴后,余舒换上不知打哪儿来的干净衣裙,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伸出手乖乖地让丫鬟给她擦药。

她这一双爪子,前冻后破的,早不成了样子,看的两个小丫鬟都不敢使劲儿,小心翼翼地问她:“姑娘疼不疼?”

余舒同她们打趣:“疼是不疼,就是太丑了,你们瞧瞧这红红肿肿的像不像是猪蹄,还是遭瘟的。”

小晴小蝶“噗嗤”笑了,意识到失态,赶紧低下头道错:“姑娘莫怪。”

余舒笑道:“行了,赶快擦完药,给我随便梳个头,饿得慌。”

两人遂将她手掌包好,又拿了棉布擦干净她头发,挽了个垂髻,未点珠簪,余舒连镜子都没照,便下楼去吃早饭。

过到前头酒楼,空荡荡的大厅里,余舒一展眼就看见了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喝酒的薛睿,两眼一瞪,竟没个人告诉她薛睿昨晚上没走。

薛睿看见余舒素面朝天地从帘门口走出来,见到自己很惊讶的样子,扬了扬眉毛,朝她招招手:“过来吃饭。”

“你昨晚上没回去?”余舒一边问,一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取了青瓷小架上的筷子。

薛睿摇摇头,“太晚就没走。”

余舒不好意思道:“这都怪我,又给你添了麻烦。”

薛睿这回竟没同她客气,斜她一眼,道:“你知道就好,下回长长记性,再做些没头没脑的事,看我还管不管你。”

余舒“嘿嘿”一笑,聪明地夹了一块烤的颜色晶莹的肉脯在他碗里,道:“大哥吃菜。”

薛睿这才正眼看她,夹起那块肉吃了,喝一口酒,道:“纪家那边我派人支过声,说你昨晚上被我三妹留宿,免得他们口舌。”

余舒并不担心纪家找不着她,就怕他们找不着她再寻到赵慧家,听薛睿这么一讲,就放了心,又听他话里提及一人,好奇问道:“原来你还有姊妹?”

薛睿一听就知道她对自己一无所知,放下筷子,道:“我在家排行最长,下头有三个妹妹一个兄弟,只有三妹与我同出一母,名唤瑾寻,比你小上一岁有余。改日我再引你们相见,那孩子性情软弱,与你待几日说不定会长些脾气。”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人庆、花盛

余舒听薛睿说起家里的事,并不奇怪他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就连纪孝谷那商人头子都有几房妻妾,薛家那么大门第,男人能不儿女成群么,这五个都算是少的。

倒是薛睿还有一个嫡亲的妹妹,这点出乎余舒意料,因为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没听他提起过,不禁让她对那素未谋面的“瑾寻妹妹”感了兴趣。

“是么,她比我只小一岁?那改日一定要见见。”

薛睿点头一笑,将剩下半盅酒喝了,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昨晚出城,是否找到景少侠的行踪?”

“咳咳,”余舒被粥呛了一下,咳嗽两声,拿了一旁盘子里叠成四方块的白帕子擦擦嘴,道:“没有,我一开始是奔着升云观去的,后来误入了林中,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就迷了路,万幸没被狼吃了。”

“嗯,那我继续派人找他。”

“不用了,”余舒抬头看着薛睿,半真半假道:“他想来是故意躲着我,不用找了。”

薛睿盯着她脸色看了看,点了点头,“知道了。”

余舒是不知薛睿看没看出端倪,但是她没法子对他解释景尘的事,只有选择回避。

“差点忘了一件事,”她聪明地转移了话题,突然道:“你这两天什么时候有空闲,我前几日看了酒楼的账目,有几个意见想说给你听听。”

薛睿闻言,想想道:“今天我还有事,明日吧,你方便上午出来,还是下午出来?”

余舒道:“什么时候都行。”

薛睿疑问:“你不是要教纪星璇卜术吗?”

说到纪星璇,余舒嘴角一勾,“她这两天没工夫学,不要紧。”

薛睿不明所以,但见她笑的奸诈,便知有鬼,好奇问道:“你又出了什么歪点子?”

林福他们摆了早点就退下了,前楼没别的人,余舒不怕这里嘴杂,就笑着告诉他:“也不是什么,铜钱卜不是需要三枚卜钱吗,我让她找去了¨.”

接着拉拉杂杂地将她教给纪星璇选取卜钱的法子讲了,薛睿听她讲的头头是道,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问:“真要这么难选?”

“哈哈,当然是哄她的,你真信啊,”余舒失笑,摇着手中筷子,对他眨眼道:“其实啊,这三枚铜钱只要是人用过的,同一个年字的就行,我不过是给她找点事做,拖几天时间罢了,顺便欺负欺负她。”

“你啊你,”薛睿摇头失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偏她这副坦率的样子,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两人吃过饭,都没在忘机楼久留,余舒让薛睿把她送到纪家门口,刚一下车,余舒就被薛睿叫住:“阿舒。”

“啊?”余舒转身,凑到车门边,便见薛睿手伸来,将一簇什么东西别在她发鬓上,她抬手摸摸,柔软的触感不似金银,倒像是植物。

薛睿看着她被那一簇金黄的结香映亮的脸上露出迷惑,微微一笑,俊朗的眉宇一片霁然,“今日是初七人庆节,女子当戴花盛。”

余舒看他脸上笑容,恍惚了一瞬,轻轻摸了摸发鬓的花簇,心里有一些高兴:“谢谢大哥。”

薛睿点点头,又看了她几眼,才摆手道:“且去吧。”

初七,人庆日,顾名思义就是要庆祝人的诞生,这一天里要剪彩、贴金箔讨喜庆,纪府门外换了一批新灯笼,进府的两排树上都挂着花绳,处处是五颜六色的。

纪家如今上下都知道府里来了一位姑娘,门房的一看余舒回来了,没有拦她入内,而是跑去禀报管家,余舒没事人一样地摸回了她暂住的小院。

丫鬟桑儿不在院子里头,房门没锁,余舒推门进去,先找金宝,昨儿她出门将它留在屋里,放了一盘点心一碟子水,就怕它出去乱跑。

真要是这小黄毛被猫狗咬死了,余小修肯定得跟她翻脸。

结果她很快就在床枕头下面找到睡成一团的金宝,正想说夸它两句,余光一瞟,瞧见枕头下面多了一枚铜板,纳闷这小贼如今不偷银子改贪小钱了,谁道捡了那铜板一瞧,上面赫赫“兆庆通宝”四个官制,可不是前天纪星璇拿的几个六十年的愿钱吗!

余舒脸色古怪地坐在床边上,看看金宝,看看手里的铜钱,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是前天纪星璇落了这枚钱在她屋里,被金宝刁走,不然的话,还是这小贼跑到人家房里偷的不成?

啐,那就真成精了。

余舒随手把这铜板塞进腰封里,把金宝拿一块帕子垫住,小心不弄醒它塞进袖管里,走到卧房门口,又退回来,对着窗子下面那面铜镜照了照,看清楚薛睿戴在她头发上那一支花盛的样子,不禁暗道一声漂亮。

她叫不出这金黄一团好像小绣球的花朵名字,只知不是迎春不是梅朵,三五朵被固定在绿藤编织的发梳上,间或两片翠叶,就成了一支鲜艳的花盛,生生把人都映的出色了几分。

臭美地照了一会儿镜子,余舒哼着小调出了卧房,到外面看一眼院角的老槐树,本来是打算稍一碗鸡血泼它,可是景尘嘱托她不能见血光,只好再另想办法。

余舒一出院门,就碰上了闻风找来的管家:“余姑娘,我们家大人找你过去说话。”

余舒是打算先去看看翠姨娘,再往赵慧家去找贺郎中抓方子,听说纪怀山要见她,十分不愿意过去,但又不能不顾忌那老家伙面子,只好跟着管家走了。

还是她头一回见纪家老爷子那间茶室,余舒站在下面,纪怀山端坐在太师椅上,独自摆弄着眼前的一盘棋,一手还拿了本泛黄的棋谱。

余舒眼尖地看到那封皮露出来的一个半字,料想他看的不是什么棋谱,而是那用黑子白子卜测的棋灵荆“太老爷。”

纪怀山头也不抬问道:“你昨夜没有回来?”

余舒见他明知故问,是说:“是没回来,薛家小姐留我夜宿。”

纪怀山道:“你如今住在我府上,薛公子特别关照过,托付老夫好生待客。然而你一个姑娘家跑出去,若出了什么意外,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老夫难做,下次你要出门之前留个去向,让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听见了吗?”

余舒真不待见这老头同她说话的调调,但昨日是她行事不妥,被他拿住说个两句算是活该,就假笑道:“您放心,我下次出门之前一定会记得交待。”

纪怀山这才抬头看她,道:“若没什么事,你最好是不要往外面跑,尽快地将六爻教会我孙女,随你爱去哪里。”

余舒心道:本来我去哪儿你也管不着。

嘴上却说:“太老爷不要心急,这干什么都得一步步地来,慢工才能出细活不是?我教纪小姐的,就是当初青铮道长教我的,您如果嫌慢,要不然我隔过去几步,只捡要紧地让她学?”

纪怀山明知道余舒在同他耍嘴皮子,却不屑与一个小丫头争辩,冷冷瞧着她,道:“该如何教就如何教,休要偷奸耍滑、滥竽充数。”

余舒一本正经道:“太老爷放心,我一定管好纪小姐,她要是敢偷奸耍滑、滥竽充数,我头一个来告诉您,随您是要打她还是骂她。”

纪怀山冷哼一声,便让管家带余舒出去,是想眼不见心不烦。

余舒出了门,手指逗了逗睡醒了在她袖口探头的金宝,心想这纪老头最好是少找她,不然见一回她堵他一回,不会让他好受了。

回赵慧家的路上,余舒先去了一趟大钱庄,将纪家给的两千定头的银票给兑成活头的,方便使用,又换了一小袋银子,在街坊转了几家店铺,给赵慧他们买了礼物。

初七街上的行人比前几日加起来都多,男女老少多是手捧着花草,面带着笑容,如沐春风,小贩小商重新露了头,余舒看到有用鲜花野草手工编织的花盛十分漂亮,就买了几个。

提着一堆东西,在街角雇上一顶轿子,余舒回了赵慧家。

院门大开着,门前树上垂了好长一串彩带,余舒刚一进去,就看见沈妈和芸豆踩着凳子在往窗上贴花纸,喊了她们一声,芸豆便惊喜地跳下凳子,跑去后头的通知赵慧了:“夫人、夫人,小公子,姑娘回来了!”

沈妈就要稳重多了,上来帮余舒拎着东西,跟着她一起去后院。

刚过了门洞,就有一道人影冲过来,大喊了一声“姐姐”,挽住她手臂,余舒腾出手捏了捏余小修的脸蛋,再抬头看到大肚子的赵慧被贺芳芝扶着从屋里走出来,一脸欢喜地看着她,不由心暖,又有几分好笑。

算来她离家在外不过三天,怎么好像离开了三个月似的想念。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里,余舒坐在赵慧身边,身旁立了余小修,她将买来的礼物一份份送出去,贺芳芝是一杆宣州兔毫,赵慧是一柄犀牛角梳,余小修是一包玉版纸,就连沈妈和芸豆的份她都买了。

这手笔阔的赵慧吃惊不小,算下来二三十两银子都有,虽知她在外头吃有供奉,并不怀疑这钱的来路,却是不免轻责她几句,说她浪费,余舒但笑不语,总觉得能让眼前这几个人开心了,她就高兴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闲话正事

余舒将景尘给的方子抄给了贺芳芝,请他帮忙抓药制丸,贺芳芝看过药方大为震惊,连声道“妙”,直问余舒从何得来,又问这药名。

余舒谎称是她以前拜师学易的那位师父给的秘方,胡编了个药名叫“万年丹”,才糊弄过去,却也让贺芳芝更慎重了几分,思索半晌后,对她感叹道:“你那师父想乃是一位高人,这药丸制成虽无对症,却有补益精神、滋养血气的奇效,又温和无害,堪为保养奇方。可惜的是这上头有几味药材十分难得,不是富贵人家吃不起,不然我倒是有心厚着脸皮向你求了这方子用给病人。”

听贺郎中又犯了医痴,赵慧伸手打了他一下,没好气道:“都说是秘方了,你就省省心吧,孩子拿给你看是不当你做外人,你犯什么糊涂。”

贺郎中苦笑:“我也只是说说,岂不明白呢。”

余舒知道贺芳芝是真有一颗医者仁心,但这方子是景尘给的,看贺芳芝这稀罕的样子,想必是门派中的秘药,不便外漏,就没接贺芳芝的话茬,而是说:“药是好坏我也不懂,只是前阵子我总劳神,觉得身上不得劲,就想起来这回事把方子拿给干爹瞧瞧,您要是觉得没错儿,就制上百来颗,咱们自家几个人吃一吃,有病没病,养着总好。”

说罢,就从怀里掏了两张银票,递于贺芳芝,说:“先前被人请去卜算,年里得了一份大红包,正好拿来买药材做这丸子,干爹看着要是不够用,您再给我贴里一些。”

哪会不够用呢,余舒来时就把这方上几味贵药都打听了个价钱,给贺芳芝的只会多不会少,这么说是不想让夫妇两个多想,不好意思收。

即便如此,赵慧看余舒拿了钱出来,还是偷偷瞪了贺芳芝一眼′大有他敢接就同他没完的意思,贺芳芝看看这娘俩,是觉得自己夹在中间难为人,收不收都不是个理。

余小修坐在一旁喂金宝吃食,看大人们说话,并不插嘴。

余舒瞧见赵慧脸色,眼珠子一转,就把银票收回去,伸手向贺芳芝,故作了不悦道:“爹娘不识我孝敬就算了,干爹把方子给我,我出去找外人制,回头成了药再拿回来,给你们省些事。”

闻言,赵慧是气了又笑,一巴掌拍在余舒手心,笑骂道:“就你这丫头难缠。”

最后余舒还是把钱塞给了贺芳芝,交托他做药之事,说好过个三天再回家来拿药。

话毕,赵慧询问到翠姨娘的病。

余舒上午从纪府出来之前有去瞧过翠姨娘,再看余小修也一副关心的样子,就说:“我娘吃了药,身子好多了,不过郎中嘱咐还是多在床上躺个几日。”

赵慧欲言又止,道:“那你这个月十五要在纪家过吗?”

余舒正想说回来,转念一想纪府还有个翠姨娘,过中秋总不好丢下亲娘吧,看看余小修,对赵慧道:“我带小修过去那边,陪陪我娘赵慧通情达理地点点头,说:“那你就十四来家,咱们提前给你过个生日。”

余舒茫然道:“过生日?给我?”

赵慧这下也糊涂了:“咦,不是吗,我听小修说你是正月十五生的啊?”

余舒扭头看一眼余小修,见他奇怪地望着自己,立马就反应过来,赶紧打哈哈:“没错,是那一天。”

她的八字不准,从来就没上心过,经他们这一提才想起来,正月十五确是“她”的生辰,这赶巧的,正好应上团圆节。

余舒其实对过生日没什么兴趣,但见赵慧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好扫了她的兴,便答应下来那一天回家,热闹热闹。

余舒在赵慧家吃过下午饭才走,余小修把她送到门口,依依不舍,余舒答应过几日来拿药,就带他回去看翠姨娘。

回去的路上,天还亮着,经过一座小桥时候,余舒从腰封里抠了那枚万和通宝,随手丢进了河里。

不说这六十年的愿钱宝贝不宝贝,单有一个她也没处使啊,别回头不小心从身上掉出来,被别人当成是贼,那就有嘴说不清了。

夜幕降下,余舒回到纪家小院,丫鬟桑儿正在扫地,见着她怯怯的,问候她一声就借口沏茶跑出去了。

余舒回屋就把金宝从袖子里放出来,今天下午在赵慧家让余小修给它洗了个澡,她手上有伤,哄他们说是冻疮发了敷的药,走之前贺芳芝又给了她一瓶手油涂抹。

稍后,桑儿送茶水进屋,还提了装晚饭的食盒,余舒在赵慧家吃过,就原封不动地让她送回去。

入夜,余舒坐在桌前卜三枚铜板丢的叮叮当当响,未保准确无误,用纸笔记下卦数算了一个周全,问她近日运势。

不意外得了一个水火未济、官鬼克兄的凶兆,且隐约露出一丝有病难愈、无药可医的迹象,正应了景尘观她面相动静之后得出来的推测。

有趣的是她这六爻里还多透露了一个信息,她这一遭病难乃是人祸。

余舒首先想到就是纪家要对她不利,单是院子里那棵老槐的栽种位置就能说明一些事情,纪家这上下老小,对她都没安什么好心。

“走着瞧。”余舒冷笑着将卜钱收起来。

等那星象一科的卷子改出来后,看他们如何是好。

翌日早上,余舒起床梳洗,看到妆镜前昨晚摘下的那一支花盛有一些枯萎了,不复昨日娇颜,她暗道一声可惜,不忍丢弃,心中偶然一动,腾出放毛笔的盒子将它装起来,收进怀中。

“姑娘,你今日还要出门吗?”桑儿看余舒从房里出来,便问道。

余舒脚步在门边停顿了一下,想起昨日纪怀山找过她谈话,就转头对丫鬟交待:“我要到城南秋桂坊走一趟,你们小姐若是来找我,就让她等到晚上,若是没来,就算了。”

说罢就揣着金宝出了门。

到忘机楼,薛睿还没来,余舒上了后院二楼的雅房,进门将金宝放在软榻上,掏了怀里的笔盒取出那一支花盛,找了根绳子绑起一头,倒挂在书架一角风干,打算做成干花,可保存久一些。

做好这些,就听屋外一声惊叫,有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她赶忙从书房出来,就见小蝶缩在门口边,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不知什么时候跳到地面上的金宝。

“老、老、老鼠,来人啊,姑娘房里有老鼠,六子哥!”

“别叫啦,”余舒走上前,一弯腰把金宝抄起来,摸摸同样被吓到的小东西,小蝶看傻了眼,张着嘴忘了叫。

“哪儿、哪儿呢,老鼠在哪?”贵六冲到门前,一手扶着门框就脱鞋子要打,环顾屋里寻找着老鼠的踪迹,没留神就在余舒手里,紧接着贵七贵八和林福都跑了上来。

余舒看一堆人挤在门前,无奈把手里受了惊吓缩成一团的金宝托起来给他们看,见他们一个个瞪目结舌的样子,讪笑道:“这不是老鼠,是我养的小动物,不咬人的。”

金宝的长相和老鼠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然而它把脑袋埋在余舒手心里不愿露头,门前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不敢相信余舒这么个姑娘家竟养着耗子玩。

余舒正发愁怎么解释,这时候薛睿来了。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公子爷。”

门前的人散到两边,露出薛睿身形,今日天暖,他穿了一件对襟的竹色开衫,里面是一条圆领的紧身长袍,腰间束着蓝色缎带,身形健俏,很有些舞文弄墨的气质。

“是金宝把人给吓着了。”余舒无奈地将手里的金宝指给他看。

薛睿会意,便对两旁道:“这是莲房姑娘养的,不是什么老鼠,干净的,以后看见不要大惊小怪。好了,把这地上东西收拾收拾,免得扎了人。”

薛睿开口,门前几个人才散开,林福让贵七帮小蝶把地上的碎杯子收拾干净,奉上茶果,这才退下。

一阵小乱后,余舒和薛睿在书房里坐下,说起昨天早上谈论之事。

薛睿问道:“你说关于这酒楼账目有话要同我说,是什么?”

余舒道:“你先答我两个问题,我再告诉你,省的我自作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