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纪怀山是有心还是无意安排她住在这里,只有鬼晓得了。

余舒做好这些,桑儿倒茶回来余舒留了装笔墨的那个箱子没让她动,其余都拎进卧房,随她收拾,反正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到了吃饭的时辰,果然有拎着食盒来送,三菜一汤,有肉有素,余舒在桌子底下拎了金宝出来,吓那小丫鬟一跳,哆哆嗦嗦站到了墙角。

“别怕这不是老鼠,不咬人。”余舒好心解释了一句,分了个碟子,每样菜夹里一点,搁在地上一旁让金宝吃,看它嗅嗅味道开始试吃她才去洗洗手,放心地动了筷子。

自从那回在毕青的船上迷晕,而后逃生,余舒就发现金宝一样本事,几次尝试后,是确定这小黄毛不吃丁点带毒带坏的东西,鼻子比狗都灵。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她饭菜里弄点儿慢性毒药什么的,或是纪老三对她怀恨在心,一时脑子抽筋,投毒害她性命。

桑儿因畏惧金宝,等余舒吃晚饭,她收拾了碗筷就跑出去了,余舒打了个哈欠,抓了金宝,进里卧打算睡个午觉,刚坐床上,就听见外面问话声:“余姑娘,你在里头吗,可是吃好了饭,我们小姐请你过去。”

正是纪星璇派了丫鬟来请人。

余舒听这话,非但没起来,还歪倒在床上,蹬掉鞋子盖了被子,枕着手臂,懒洋洋道:“去和你们小姐说,我这会儿没精神,等我睡醒了,让她自己过来,想学本事还怕跑趟儿,有见过当师父的去屈就学生的吗。”

说完话,门外就没了声音,像是人走了,余舒不管那丫鬟回去怎么和纪星璇学,打了个哈欠,一把揪住想偷溜下床的小黄毛,警告道:“就待在这屋里,敢乱跑我就饿你三天。”

“唧。”金宝被她揪着尾巴,疼地叫了一声,蔫儿蔫儿地在她枕头边上趴下了,余舒这才闭上眼睛睡去。

纪星璇听了丫鬟回来禀报,把余舒的话一模一样地学了,大丫鬟云禾冷笑:“她倒是真将自己当成是个人物了,小姐,我去叫她来。

这云禾是纪怀山特意派在纪星璇身边的人,能文能武,服侍有三年,又很忠心耿耿,主仆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说,就说大衍试前纪星璇到回兴街找余舒求教,便是她去巷子里敲门喊的人。

还有翠姨娘进京后被指使着去找余舒姐弟回家,也是她领的路,因而清楚,余舒出身不过是家里三老爷房中一个小妾带的姑娘。午薛家大公子带着人登门,她也听闻了,便把余舒现在这态度当成是仗势凌人,怎会看的过眼。

“云禾,”纪星璇叫住了她,摇摇头,道:“眼下是我有求于她,论理是该我去见她,你没有见过这位余姑娘,她就是个犟脾气,人又有些古怪,若没合了她的心意,不定还要怎么折腾,等等吧,午后我再过去,先使唤个人去看着,人醒了再来说。”

“小姐,您可不能总这么好脾气。”云禾抱怨了一声。

纪星璇道:“我不是脾气好,是什么可气的。”

就这么等到午后,听那厢丫鬟来报说是余舒醒了,纪星璇才带着云禾过去。

纪星璇的院子离花园不远,到余舒住的地儿也就是半盏茶的路,桑儿在院外候着,见着纪星璇赶忙行礼,云禾问她人在干嘛,桑儿说:“没干吗呢,就在客厅里丢几个铜钱玩。”

纪星璇神色一动,抬脚进了院子,扫了一眼院角的老槐,问丫鬟余舒在哪间屋,桑儿赶紧走前面,指了门去掀帘子,她一进屋,便看到余舒坐在圆桌旁,手里抛着几个铜板,看着门口的方向。

“余姑娘睡醒了吗?”纪星璇一边问,一边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云禾上前解了她肩上斗篷,立在身后,盯了余舒一眼。

余舒“嗯”了声,便没下文,手中铜板一上一下的。

纪星璇道:“那我今日起便开始学吧,这六爻术我曾从青铮师父那儿听说一些,似有一篇总纲在,烦劳你先叙述一遍,待我抄下回去背诵。”

云禾使了个眼色,随来的另外一个丫鬟便将手提的小书箱放在桌上,打开一共三层,笔墨纸砚取出来,摆在纪星璇面前。

余舒看她准备的齐全,冲她道:“还没学会走,就想跑。是有一篇总纲不错,我给了你,你知道怎么用吗?”

纪星璇不恼她话里嘲弄,神色自若道:“那就要麻烦姑娘教我了。”

“说对了,”余舒一把将抛到空中的铜板握在手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她,冷笑道:“现在是我教你,不是你教我,用不着你来说要做什么,我既答应了你爷爷会把六爻术教给你,就会用心去教,你只要乖乖地听我安排就是,不然你学不会,回头不要赖我。”

纪星璇看着在她面前晃荡的手指,蹙了下眉,道:“我可以听你安排,不过这总纲你要先写下来给我看看,我想这与你如何教我,并不相干。”

“行啊,”余舒仲出一只手掌,在她面前摊开,道:“先将那天说好的两千两银子拿给我,我立马就告诉你总纲。”

余舒是睡了一觉,才想起来这回事,纪怀山许诺给她的两千两银子还没影儿,学费都没掏,让她教个屁啊。

“两千银子?”纪星璇愣了下,是不知有这回事,想到她祖父那天说是答应了余舒两个条件,便当成其一,转头让对大丫鬟道:“云禾,你去书房找祖父,问一问这银子的事。”

云禾听话去了,纪星璇看余舒对她爱答不理的,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模样,就不再问,陪她坐着等,过去多半个时辰,云禾才回来,随同的还有昨天余舒见过的一个管家。

那管家手捧着一只扁盒,递到纪星璇面前:“小姐,这是太老爷交待的,让赠与余姑娘的两千银。”

纪星璇看也没看,直接将盒子转交给余舒,她自小衣食丰足,穿的用的都是顶好的,对钱财并无执念,千两虽多,却不觉得半点心疼。

但是余舒计较这个,她打开盒子,将里头一叠银票拿出来一张一张地点了,辨过真假,数够了两千两,挑眉笑了笑,也不要那盒子,直接塞进了怀里,抬抬下巴对纪星璇道:“行了,我说你写。”

云禾看她那见钱眼开的样子,脸上闪过了嘲色,转身请了管家离开,又屏退了两个丫鬟,站在门口守着,只听屋内传来叙述声:“天人归一天同二,天地在三错在三,地同人同世在四,地人相同世在五¨”

一盏茶后,纪星璇看着纸上抄好的总纲,眼中总算有了些笑容,吹干了墨,叠起小心收入袖中,抬头问余舒:“好了,你说吧,打算如何教我?”

余舒揣着一沓银票,这会儿心情不错,就将手里的铜钱按在桌面上,指着道:“不急,这六爻要算准靠的就是这三个子儿,在学之前,你要先选对了卜钱,先去找一千零二十四枚通宝来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先吃点苦头

“不急,这六爻要算准靠的就是这三个子儿,在学之前,你要先选对了卜钱,先去找一千零二十四枚通宝来吧。”

纪星璇看着余舒摆在桌上的三枚铜钱,皆是“字”面,清一色的兆庆年通宝,很是寻常。

“我备有卜钱,”纪星璇解下腰上的荷包,抽开袋子倒出三枚样式古朴的铜钱,翻过“背”面,露出“字”面是万和年间的通宝,少说有六十个年头。

这金钱卜术在市面上用的人不在少数,不论真假正宗与否,是有一个说法,所用卜钱,年代越久,越有准头,尤其以过了一甲子的铜钱为佳,若是曾在道观中受过香火的,那就更好了,只是这样的铜钱得来不易,有一个两个也都被珍藏起来,十分难寻。

“这三枚通宝是我之前在城郊升云观中觅得,本是信徒愿钱,又足六十年,拿来做卜钱应该足够了吧?”纪星璇向余舒解释了这三枚卜钱的来历。

哪想余舒会嗤笑她一声:“自作聪明,你还将这破铜烂铁当成宝贝。”

云禾看不惯余舒三番两次对纪星璇出言嘲讽,冷声护主道:“我家小姐这三枚愿钱不算宝贝,难道你那三个破钱是宝贝吗?”

“你懂得什么,”余舒手指着她那三枚有些磨损的兆庆通宝,道:“天地以人为本,六爻取用六亲,这卜钱正是要在世俗中摸爬滚打一番,经百人手,沾得七情六欲,才有了灵性。”

又一指纪星璇手边那三枚愿钱,不屑道:“似你这般,在高堂大殿中受人膜拜,寄的多是痴心妄想,用来卜算世事,求真求实,岂不是可笑吗?”

余舒言之凿凿,云禾无言以对,去看纪星璇,后者盯着余舒那三枚旧钱思索片刻,道:“不知你这三枚,可否割舍?”

余舒白了她一眼,道:“人言纪家四小姐天资聪颖,颇有慧根,竟连举一反三的道理都不知吗?我说这卜钱需有灵性,既有了灵性,当然认得谁是她的主人,你倒是想投机取巧,竟忘了一句心诚则灵。”

话没几句,余舒就把纪星璇批了两通,又是自作聪明,又是投机取巧,纪星璇自从启蒙以来,至今所听到的无非是夸赞溢美,似这般数落的话真真还是头一回听,即便她性情温和,也不免生出一丝不快,脸色又淡了几分,道:“那你说,这卜钱我该从何得来?”

“我刚才说过,你这么快就忘了,显然没仔细听我说话,”余舒先训了她一句,面色不耐道:“你去找来一千零二十四枚通宝,需从市井中,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由你亲手所得。”

纪星璇听她话说一半,不得不细问:“找齐了之后呢?”

“找齐了再从这一千零二十四枚通宝中挑选出三枚与你最有缘的。”

“如何算是有缘?”

余舒一手摸着下巴,不紧不慢道:

“先去一枚,成一千零二十三,每三枚掷一次。双手紧扣,需心无杂念,耳根清净,再掷于盘中。取一背向上那枚,如有两背或三背向上则重掷,选出三百四十一枚铜钱,再添上最先去掉那一枚,再掷,选出一百一十四枚。再掷,选出三十八枚,先去两枚,再掷,选出十二枚。再掷,选出四枚,加上去掉那两枚,还可分成两次掷,如有一次得了三背,那就是成了,这三枚你便可拿来做卜钱。”

那丫鬟云禾听她口若悬河说到最后,只记住了两句,反观纪星璇,却早提笔写在了纸上。

“若是最后两次没有三背出现呢?”纪星璇疑问道。

余舒嘴角勾了坏笑:“那自然是没成了,你再将那一千零二十四枚铜钱掷上一遍就是,若还不成,就再掷,直到你掷出来为止。

照这法子,就算回回都能掷出一背,那也要掷上五百余次才是一遍,还不一定能成,运气不好的话,掷上个三五千次都是少的。

如此繁琐不易,纪星璇不禁起疑,心说余舒是在唬弄她,然而将她所说之法细嚼了一遍,并无漏洞,所加所减分毫不错,便去了一半疑心,仍留一半,她回头朝丫鬟云禾递了个眼神,云禾立刻会意,出声质疑:“姑娘说这法子不曾听说过,可有什么来据?”

余舒知她们疑心病,冷哼道:“这六爻奇术乃是道家仙长所传,若什么阿猫阿狗都听说过,还称得上什么奇术。”

云禾听她指桑骂槐,正要恼,余舒话锋忽又一转,道:“本来这选取卜钱的道理没什么可讲的,不过我既然要教,就说个明白,省的你们疑东疑西。”

纪星璇正是要她说明白,便点头,“请讲。”

“咳咳,”余舒清了清嗓摸摸喉咙,瞥了那主仆一眼,“说了半天,嗓子忒干。

纪星璇当然有这点眼色,虽知她拿乔,但莫可奈何,“云禾,给余姑娘斟茶。”

云禾不情不愿地倒了一杯茶水,没好脸地递给余舒,见余舒眉头都不抬,云禾只好咬咬牙,两手端了给她:“余姑娘请喝茶。”

余舒这才接过,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对纪星璇道:“刚才我说过了,六爻卜算不靠五行,而是取用六亲,凭的是阴阳六十四卦,这六十四卦又能衍生出四千零九十六局,这里同奇门遁甲有异曲同工之妙-,概因重了四局,实则是有一千零二十四种变化,取用一千零二十四枚铜钱正是因为如此。六爻掷卜,得一背称为少阳,三背则为老阳,四象当中少阳老阳正应春夏,你我身为女体,实属阴格,故而取用时以少阳起,以老阳终,方能补齐阴阳,这编书选取之道,你听懂了吗?”

余舒讲的有条有理,丝毫不乱,纪星璇此时也分不清真假了,是说:“似懂而非懂,你能否再深讲一些?”

余舒一甩手,丢话:“青铮道长当初就是这么和我讲的,你听不懂,我还听不懂呢。”

纪星璇料她资质有限,或许是有可能,便又信了些,不再追问,而是道:“那我这便回去找卜钱,明日再来请教你。”

余舒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先等你找齐了再说吧。”

没个三五天的工夫,不磨掉一层手皮,不信她能选得出。

纪星璇是一门心思想将六爻尽快学到手,得了指点,就不在余舒这里多耗时间,带着丫鬟走了。

余舒目送她们离开,手伸到桌布下,摸了摸膝上睡觉的金宝,“嘁”了一声,自言自语:“哪会那么容易就让你学到手呢,先让你吃点苦头。”

一夜无话,睡在别人家中,到底不好眠,金宝天不明就开始唧唧叫个不停,余舒早晨睡眼惺忪地起来,头一件事是弹了它两个脑崩儿,才老实了。

那被指派给她的丫鬟桑儿因害怕金宝,不敢往余舒身边凑,打了洗脸水端到屋里,便又跑了。

余舒吃了早点,收拾了几样要紧的东西,装在笔箱里,怀揣了那一叠银票,便拎着要走,桑儿守在院子门口,见她出来,先躲了两步,问:“姑娘上哪儿?”

余舒道:“出门走走。”

桑儿急忙道:“昨日小姐说了要来呢,你不在房里等着吗?”

余舒冷笑:“要等也是她等我,何来我等她。”

说罢便走人,桑儿不敢拦,慌忙跑去通知管家,管家因之前被纪怀山交待过,不拘余舒出入,细问了她没有带走行囊,便让桑儿放心回去了。

余舒从右判府大门出来,举目四望,寻了方向,徒步朝忘机楼所在的马街。

今儿是初六,要“送穷”,祭穷鬼,余舒路上遇到两拨送穷的戏班子,穿着花衣大炮,油头粉面,举着旗子牌子,吹吹打打地过街,引来不少路人观望,她是头一回见这稀罕,就掉头跟着人家走了一段路看热阄,回过头,差点迷了方向。

马街扎在城北最繁华的一带,街上来往过客,多半是衣鲜靓丽,趾高气昂,有人玩笑说这街上一块招牌掉下来砸死五个人,有四个都是官宦人家。

余舒从后门进了忘机楼,做粗工的阿祥正在扫地,见她面忙收了扫帚行礼问候:“姑娘早。”

余舒点点头,环扫了空荡荡的后院,随口问道:“其他人呢?”

阿祥站直了身体,声音响亮道:“掌柜的和六哥儿他们在前面吃早点,龚琴师夫妇出去看偶子戏了,小蝶小晴在房里,秀青姐在厨房熬汤,贵七贵八在酒窖里,两位账房先生没来。”

余舒回头看他一眼,有些乐,想想他还漏说了一个,就故意问他:“那和你一起干活的阿平呢?”

阿祥挠挠头,看看余舒,低头小声说了一句,余舒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就看他红着脖子道:“茅、茅房呢!”

余舒“噗”的一声笑了,摆摆手让他去干活,上了二楼,摘下腰上挂的一大串钥匙,找到她专用的那间雅室打开,进去关上门,添炭点着炉子,掏出书箱里那一块龟板,坐在炉子边上烤。

她在纪家住那院子,不利人,她昨晚就没卜,忘机楼的风水很好,正适合用卜,她要烧了这块龟板,算一算景尘现在何方。

第二百五十六章 寻人城外

忘机楼后,余舒龟板烧到一半,林福就来敲门了,站在外请示,问她是否吃了早点,有没什么交待。

余舒蹲在炉子边,隔着门道:“我手上正忙,是有件事要烦你帮我去办。”

“姑娘请说。”

“我听说后头柴房喂有活鸡,你找找有没常常早晨打鸣、冠色又红润的,放一碗鸡血给我备着,我回去时候带走。”

林福没问她要鸡血做什么,就领命去了,一刻半刻就回来,说是备好,余舒就让他忙去了。

兴许是炉火旺,这一块龟板灼的比较快,余舒额头上冒了汗,看着裂纹,忙拿起来凑到面前研究,她这屋里隔间专门有个小书房,‘墨俱全,就将卦象记下,拆开合起来,最终有了一点眉目。

“这么看是往南去了,”余舒喃喃自语,将废用的龟板放在一旁,又在纸上写下几个城南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

这往南的范围可大了,城南也是南,江南也是南,不由让她怀疑起景尘是不是已离开了安陵,回江西龙虎山了。

这个念头一起,余舒不禁觉得下气,真要是人回了龙虎山,那她还瞎忙活找什么。

“姑娘,厨房熬了百合鲈鱼汤,奴婢给您端来了。”门外传来说话声,忘机楼里两个丫鬟,说话慢的是小蝶,这说话快的是小晴。

余舒放下纸笔去开门,就见小晴手端着一直木托盘,上面一只粉青釉色的瓷碗盅,顶盖上儿漆有一小簇梅,精致非常,边上又有一只同色的小碟子,放了一点香葱沫子。

小晴垫了手帕将碗递到余舒手上,揭开盖子,说了一声小心烫口,余舒闻那鱼香,便尝了两勺,味道果然鲜美非常。喝下半碗,她忽放下了勺子,问小晴:“这鱼汤菜牌上似要二十两银一道吧。”

小晴道:“可不是呢,这淞江鲈鱼是昨儿早晨才送来的新鲜,只养了二十条在鱼缸里。”

余舒叹气道:“待会儿去告诉厨房,不用我每回来都大费周章,又蒸点心又熬汤,只送茶水就行。”

她是来帮薛睿做事的,又不是图享受的,上次那几样点心怕就吃了十七八两,照这么下去,还没开门做生意就先亏上百两了。

这酒楼要是她开的也就罢了,任她随便吃去,但她现在也是个打工的,又不是做老板。

小晴面露了为难,说:“姑娘不知,这是掌柜交待的,要您在这儿时,只管鲜汤美食地伺候,不能怠慢了。”

余舒皱下眉头,“你去将老林找来,我对他说。”

余舒本来以为是林福为了讨好她,所以这么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谁知将林福叫来,他竟解释说:“姑娘误会,这全是公子爷的吩咐,不然小的哪儿敢自作主张。”

余舒无语,对于薛睿这种做法,非得不觉得有多受用,反倒是觉得他是个冤大头。

林福看余舒脸色,就知道她不吃这一套,眼珠子一转,出声道:“姑娘其实不必介意,这菜价卖出去贵,咱们成本实际三成不到,再者厨子做了您每道都尝尝,觉得哪有不足,也好改进不是么。”

余舒哪里听不出他这是在说场面话,但是薛睿吩咐的事,她去为难他们又不妥,心想还是得她当面和薛睿讲,于是便让他们下去了。

回头拿了那块烧裂的龟板,坐在玻璃窗子下的软椅上出神。

“咚咚”

外面门声敲响,余舒以为是小蝶小晴来送茶水,说了一句“进来”,片刻后方察觉不对,一抬头,就见薛大少的身影立在小书房门她忙站起来,笑道:“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我正好有事和你说。”

薛睿一手背在身后,看着她,道:“有景少侠的消息了。”

“啪嗒”一声,余舒手中龟板掉在地上,急急忙走上前追问道:“有消息了!?人在哪儿?”

薛睿见她面上似惊还喜,目光闪了下,越过她,捡起了地上的龟板,转身坐在她刚才坐过的软椅上,道:“年前腊月二十二的清晨,城南玄青门的守卫有人看到过一个白衣白衫的年轻男子出城,随身还似携带了什么利器,听样子很可能就是景少侠。我已经派人到城外沿途打听,只是不知他往哪个方向去了,未免难找,你”

余舒闻言色变,腊月二十二,正是她发现景尘不见的那个早上,同他一起不见的就只有那把锈剑,这么说来,若城门守卫看到的的确是景尘,那他当天就出了城,离开安陵了吗!薛睿后面说什么,余舒一句没听进去,满脑子就剩下一个念头——景尘那个没良心的混蛋丢下她跑回龙虎山去了!

薛睿看着余舒脸色变了又变,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眯起了眼睛,举起手中龟壳,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余舒吃痛回神,捂着脑门抬起头,不满地看向薛睿,“打我做什么?”

薛睿道:“你有工夫胡思乱想,不如的想一想景少侠有可能去了哪儿,我好让人追查。”

余舒抿抿嘴,心里不是滋味地说:“这一去都快半个月了,还能找得见吗?”

若她知道景尘是龙虎山哪一家的倒是还好,大不了找到他山门去,也要向他讨个说法,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关键是她压根不知道他是打哪来的。

薛睿听出她话里难过,声音淡淡道:“找不找得到这我不管,但我既答应帮你找到人,就一定会去找,除非是你自己不想找了,现在就和我说一声,我也好省了麻烦。”

余舒沉默片刻,低声道:“应该是往南去了,走往山西的方向。”

薛睿点点头,道:“知道了,我回去交待一声,你在这里吧,裁缝待会儿就过来。对了,你刚才有什么事对我说?”

问完不听她应,低头看看,人魂儿早不知跑哪儿去了,他暗叹一声,抬起手轻拍了拍她肩膀。

等余舒再想起来他,抬头人已不见了。

坐回软椅上,她仰头靠着椅背,想了又想,渐渐回过味来,又觉得景尘不会一走了之。

可他出了城,会去哪儿呢?

裁缝不多时就来了,带着各色布料的小样儿,还有两本厚厚的图册,余舒随她们量了自己的身高尺寸,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听她们说起眼下最时兴的款式,拿起画册翻了几页,偶然飘出来一道黄符,落在地上,一个裁缝赶忙弯腰捡起来,小心吹了吹,不好意思冲余舒道:“姑娘见怪,昨日我去观中求符,回来夹在这里忘了拿出来。”

余舒看着那张黄符,脑中一个激灵,眼睛亮起来,二话不说把画册塞给他们,提了裙子就往外冲。

“诶?姑娘、姑娘?”

两个裁缝面面相觑,不知这人怎么突然跑了。

余舒跑了两条街,才雇到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甩手给了一块银子:“去城南,升云观!”

坐上马车,余舒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抚着胸口平复着气喘,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又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面露懊恼。

那个裁缝倒是提醒了她,她找了景尘这半个月,只是去了城中他认得的几个地方,比如培人馆和回兴街,却忘了她还带他出过一次城,正是城南那间升云观。

如果景尘没回龙虎山,如果他从南门出了城,那他很有可能去了那里!

余舒这一路上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很怕到了地方找不到人,那她就真不知他人在哪儿了。

马车跑了很长一段路,到城门前余舒下车经过,又上车继续走,城外颠簸,晃晃荡荡到了升云观脚下一处小坡上,马车还没停稳,余舒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惹来路旁几个香客侧目。

余舒先进观中打听了一圈,她知道景尘如果恢复了记忆,必然会避开人群,以免祸累旁人,但是他若在此地出没过,或许有人看见。

这家观中道士清高,不喜理人,余舒不得不好声好气地一个挨一个问了,然而一无所获,白衣的香客是见过不少,但似景尘那般外表出色,又手中拿剑的,却没一个。

余舒越找越急,出了道观,又向附近林子里,这方圆十几里,一大片郊野,杂草丛生,她围着道观外围找了一圈,又向远去,起初还能见到几个砍柴的,后来日落,天渐渐地黑了,附近便了没人影,鸦雀声偶尔响起。

余舒只怕景尘是有心躲着她,也不敢高声大喊,只恨自己腿不够长,加紧了步子,却因跑太快在洼地上摔了两回,手上蹭破了皮都没察觉,等她听到了远处隐隐约约的狼嚎声,才惊觉天黑了。

冷风一吹,把她刮醒了一些,打了个寒噤,回头再望来时的路,但见巍巍树影,鸟影飞过,昏暗中是不知她现在身在哪里。

好在她人还算冷静,抬头观望天上不甚明亮的星斗,辨识了南北,在原地呆立了片刻,心事沉沉地择道返回。

第二百五十七章 在林中

天黑了,余舒还在郊外林子里晃荡,或许是她今天背运,往步行了两里地,竟然不见人烟,想要随手六爻一卜方向,身上带那几个铜板却不知跌落在哪里。

郊野不比别处,白日就有野兽出没,野狼野狗到处都是,天一黑,更加危险,余舒知道自己迷了路,强自镇定下来,加快了脚步,不时停下辨认方向,那远处一声声狼嚎,另她忐忑不安。

怕什么来什么,余舒走没几步,忽觉得浑身不对,一阵恶寒之感袭来,竖起了耳朵,就听到不远处草丛异动,似有什么东西正快速地朝她这个方向奔来。

余舒这下慌了手脚,认准了一个方向拔腿就跑,只盼能见到一棵半棵矮树,好爬上去避一避,可是她倒霉,这附近林子都是直溜溜的大树,没有一棵能好让人爬的。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直到清楚地听见一声声低沉的狗吠,余舒脸上方露惊惧,欲哭无泪,她宁愿是狼都不要是狗!

仿佛能闻到空气中的腥臭味,她头都不敢回地向前猛跑,余舒这时恨不得能长出四条腿来,然而她累了一个下午,早没有多少力气,跑不多远,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大汗连连。

又或是命不该绝,前方忽显了一簇火光,应是有人点起火堆,余舒如同看见救星,心道敢夜里在这林子里生火的八成是猎人,不知哪来地劲儿,嗓子眼里尖叫了一声“救命”,跌跌撞撞,猛向那个方向冲过因为跑的太慌,看不清脚下的路,被地上树根绊了脚,余舒一个狗啃屎向前扑去,膝盖乍一痛,人便趴在了地上脑袋一阵晕眩,恍惚是想—完了。

“呜呜!”

几声惨叫之后,余舒仍趴在地上,汗水迷了眼睛嘴里一股土腥,心跳咚咚地乱响,草丛里一阵慌乱的逃窜声,片刻后,没了狗叫,方才迟钝地意识到,她得救了。

余舒瘫软在草地上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勉强扭动脖子,想要回头看看,就听轻促的脚步声,不远处微弱的火光在她眼里跳动,一双黑靴停在她面前,头顶上传来平缓地说话声:“姑娘起来吧,没事了。”

余舒眨了下眼睛使劲儿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了鼻子里往上涌的酸涩,哆哆嗦嗦伸手抓住了眼前人的小腿死死拽着他衣摆,哽声骂道:“你、你这混蛋。”

但觉她手中腿脚一僵,眼前的人猛地蹲下身来,手忙脚乱地去扶她,一声诧异:“小鱼?”

余舒被从地上扶着坐起来,手抓着那一截衣摆,两只红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神情慌乱的人,不是景尘那个混蛋,还是能是哪个!

景尘搀余舒的手臂,将一瘸一拐的她扶到火堆旁让她靠着树坐下,蹲在她身边,将手中锈剑放下,低着头,去捏她脚踝,听到一声抽气赶忙放轻了动作,轻声道:“你忍一忍,扭到了。”

说着便掰了她脚腕,轻转了两下,用力一错,“嘎啦”一声,余舒疼地咬了牙,却不叫一声痛,绷着灰扑扑的脸,盯着这混蛋。

十数日不见,他身上穿的还是离开时那件白袍子,染上一层浅灰,长长的头发松散地束在背后,因为蹲着,垂在了地面上,他人似瘦了一圈,清俊的眉目不变,只有脸颊微微凹下去了一些。

余舒又觉得气恼,又觉得心疼,试想她若没找到这个鬼地方,他是不是就要饿死在这里山林里!

“还疼吗?”景尘按着余舒脚侧,抬起头询问,正对上余舒复杂的眼神,他看着她,呆了呆,而后目光一闪,侧头回避了她的视线,低声道:“你等等,我去找些水来。”

说着便要起身,余舒哪里看不出他躲闪,心头火大,一把拽住他手腕,仰头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躲到这里?”

“”景尘垂下头,耳鬓发丝滑落,看不清神色。

余舒捏紧他的手腕:“说话!”

“我记起来了。”

一如预料,景尘恢复了记忆,可是余舒此时半点开心不起来,只剩满腔愤怒,冷笑道:“记起来你就跑?你就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之前我同你说的话你全当是狗屁吗?”

景尘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在发抖,不忍拂开,欲言又止,这模样落在余舒眼里,愈发显得他心虚,气的她牙齿打颤,拽着他的手臂借力站起来,举起了拳头便照他肩上打,这口气她生生憋了半个月,担惊害怕,要是发不出去,真能把她气景尘也不闪躲,又她捶了几下,只是目色担忧地望着她,心中尽是歉然,待她手上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回去,才轻轻拉开她手腕,低声道:“对不起。”

余舒这会儿已经平复了许多,听他道歉,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哪里对不起我,你既然想起来了,就该知道是我骗了你,瞒哄了你一路,从江中到安陵,应该是我向你说对不起。”

听这气话,景尘摇摇头,面泛了一丝苦笑,道:“你是骗了我,可也是为我好,若我当时知道了实情,岂会留在你身边连累你,难为你明知我一身是祸,却还不离不弃,小鱼,是我对不起你。”

闻言,余舒不禁鼻酸,既替他难过,又替自己委屈,道:“你既然觉得对不起我,为何又要悄悄地溜走,只字片语都没有留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和我说你到底为什么,就算是你恢复了记忆,你也不用走啊,我知道你命犯计都星,是个倒霉蛋,可之前咱们在一起那么久,我不都好好的没出事吗,还有,我有挡厄石在,你大可不必担心。又或者你要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难道就不能和我商量商量再走,非要躲到这里来?”

景尘看她面上难过,十分自责,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不想隐瞒她,坦白道:“我命中计都星,已有十九个年月,儿时还仅是偶犯,会牵连周遭的人祸事连连,后来年岁越长就越频发,尤其是在月初,我还记得,有一位师弟因就曾因为我送了一顿饭,第二日便在山崖采药时失足摔断了腿。可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候,计都星最凶之时,当之每年新旧交岁,在山门中每逢此节,我便会一人到山中置宿,不敢同人有半点交集,这时间,纵是黄霜石也压不住凶星戾气。”

余舒听他说到这里,已有些明白,却还是不解:“那你就不能和我说一声再走吗?”

景尘无奈道:“小鱼,你还是不懂这计都星有多凶险,你可知你身边接二连三遭遇,皆是因我而起,若非是我,你会顺风顺水地抵达安陵,不会几次险遭杀手,那且还算你好运。若我那日不走,或与你留言,便是犯了忌讳,十有八九再给你找来杀身之祸,即便如此,我想还是牵连了你,我且问你,自我走后,你是否事事不顺?”

面对景尘询问,余舒哑口无言,回想起来,她从年尾到年头这些日子,的确是霉星高照,先是在雪里病了一场,后来又差点没交上奇术一科的答卷,再后来就是被纪家刁难,能称得上顺利的事,还真想不起来一件。

看她犹豫,景尘便知道了答案,低叹一声,轻轻道:“谁知你还是找了过来,小鱼,我该拿你怎么办?”

眼下还在煞时,刚才若非见到有人在林中被野兽追赶,他断然不会出手相救,只会离的远远的,千万想不到来人会是她。

余舒这时已没了火气,她不是不明事理,这话说起来不怪景尘躲藏,她早琢磨出计都星有发作的时间,一直小心提防着,谁想到年头年尾还有一大关,那黄霜石又不管用,景尘跑到这荒郊野外受罪,还不是为了她么。

她日子不好过,他就舒坦了吗?

抬头看看景尘,愈发觉得他瘦了,余舒后悔起刚才打他那一通,便闷声问道:“那你是说,我若不来找你,你躲过这阵子就会回去了吗?”

“不会。”

余舒本以为他会点头,或会答“是”,怎想他竟说“不会”,这刚压下去的火又冒出来,忍住了不再伸手捶他,问道:“你这什么意思?你不回去找我,那你打算去哪儿?”

景尘不敢直视她目光,别过头,藏起了目光,袖中双拳握起,缓缓道:“小鱼,我们还做好兄弟,好吗?”

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明白了意思,余舒一时瞪大了眼,好一口气喘不上来,脑袋里隆隆作响,张张嘴巴,半晌答不上话。

景尘忍不住回头看她,却见她傻傻看着自己,一张脸上有灰有泥,说不出的狼狈,那红彤彤的眼里,竟蓄起了泪。

景尘怔了怔,顿时慌了神,伸手想要安慰,刚碰到她肩膀,就被她一把甩开了,但见她后退两步,左右扭头,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把锈剑,一抬手横在他脖子上,颤声道:“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信不信我砍了你!”

第二百五十八章 景尘身世

余舒之前有想过,找到了景尘以后,或是骂他一通,或是打他一顿,景尘有可能会怪她在失忆时的隐瞒,同时也有不得不离开的苦衷,都话说清楚就好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一开口,竟然说要和她做回兄弟。

这话是什么意思,余舒还不至于傻到听不明白,兄弟是什么,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到此为止,以前说的什么男女朋友,喜欢不喜欢,都成了废言。

当初她就是拿这种话去婉拒薛睿的,现在反过来自己也听了一回,什么滋味?说不清楚,余舒脑子一团乱,伤心是难免的,但更多是恼怒,和犹疑。

她拿剑指着景尘,并不是真就伤心恼怒到了要伤人的地步,而是这种没头没尾的拒绝,让她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

就算是景尘恢复了记忆,多了不得已,多了苦衷,也不能随随便就否定他们之前的关系。

“小鱼,”景尘侧头看着肩颈上的锈剑,眼中又多几分愁绪,“是我不对,我之前并不记得事,所以对你多处冒犯,又逾越了情理,你应该恼我,倘若砍上我一剑能让你消气,又何妨?”

“哈哈,”余舒是被他气笑了,如果杀人不犯法,她还真想在他身上捅个窟窿,可惜的是她没那么冲动,把剑拿离他的脖子,一屁股坐回地上,用力把剑插进身旁草地的泥土里,冷笑道:“我不砍你,我只求个明白,为什么你突然就变了卦,说要和我做兄弟,我记得没错,一个月前你还对我说喜欢我,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余舒说话太过直白,景尘脸上有些窘迫,是又记起那天在城中小林里的一段于是低下头,道:“我那时候忘记许多旧事,不知道我不可以同你”

景尘不知该怎么讲下去,余舒却没打算放过他口气冲道:“不可以同我什么,不可以同我有男女之情吗?你倒是说说,你想起来什么了,是你们龙虎山的道士不允许谈婚论嫁,还是你已经有了婚配?”

除了这两点,她想不出什么让景尘变卦的理由。

景尘摇摇头。

余舒皱眉:“那你说是为什么,难不成你恢复记忆就不喜欢我了吗?”

听她左一句喜欢,右一句喜欢,景尘脸上微微一红,没作声。

余舒是急脾气,看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伸手拽着他,让他在身旁坐下,深吸了两口气忍住了不对他发火,板着脸道:“凡事总得有个理由,你先说说为什么如果你言之有理,我就考虑考虑和你继续做兄弟,不然的话,咱们两个干脆就一刀两断,从此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老死不想干。”

一句“老死不想干”,让景尘动容,他扭过头看着余舒气的发鼓的脸,十分愧疚犹豫后,还是坦诚相告:“我出山门时,师父再三告诫叮嘱,未找到破命人之前,禁我妄动道心,不可有爱憎不可有私欲,不可有儿女之情,概因计都星实乃是一颗主宰人情是非的凶星,正应在我命格当中,所以我从道十余年,常年以道制心,心不动,人不动,万事皆随心动,心动则道动,道动则凶动,凶动则祸及旁人。是故我不能与你有儿女之情,否则日久,终会酿成大祸,纵有挡厄石在手亦无法幸免,到那时不只你要无故受累,就连你周遭之人都会有无妄之灾,小鱼,我知你重情重义,你也不想看到小修和贺郎中夫妇因你我无辜受到牵连,对吗?”

听了景尘这一席话,余舒心中顿为惊愕,她是吃过景尘这计都星的苦头,知道它的厉害,可是和景尘在一起这么久,她凭着祸时法则小心防范,每每躲过去,有惊无险,慢慢就减少了对计都星的畏惧,甚至有些个有恃无恐,却不知她所知的,竟只是冰山一角,这东西,竟是防不胜防,无孔不入!

此时她已无心去恼怒景尘的“见异思迁”,而是后怕起来,假如景尘没有恢复记忆,没有在计都星煞气最凶时独自离开,那她岂不是害了小修和赵慧一家?

想到这里,余舒冷汗下来,有些虚脱地靠在树干上,景尘见状,脸上愧色越深,抬手想要安慰她,将要落在她肩上又收回,目中露出坚定之色,声音却歉然道:“我在林中这半月,已平复了道心,断然不可再犯。我知这次是我言而无信,有违当日林中之言,我自甘向你赔罪,但是你我只能为友,至于儿女情长,那是万万不可。”

闻言,余舒的心早已凉了半截,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朝他挥挥手,道:“你先不要说了,让我想想。”

火光在树影之间晃动,照出余舒身脏乱,她发髻早就松脱,乱糟糟地垂在肩上,一些枯枝碎叶沾在发尾,面上的泥土被汗水晕成一块块灰黑,抱膝的双手粗糙乌黑,可想而知她是如何一路找到这里。

景尘看着这样的余舒,胸前一闷,知是道心要动,忙移开视线,默念清心诀,凝神静气,冷静下来后,便捡起一旁枯枝,添烧火堆,同样不语。

两人就这样静坐许久,一声低叹,余舒突然开口问道:“那你的破命人现在身在何方,你是打算躲过这阵子就去找人吗?”

景尘停下默念,道:“我也不知破命人现在何处,但是十五满月过后,我要先进京一趟。”

“进京?”余舒察觉他话里有话,“怎么你在京城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吗?”

景尘缓缓转过头,正色道:“小鱼,你能否答应我,有关我命理之事,以及我今日同你提起的话,万万不要泄露给旁人。”

余舒自嘲道:“我嘴巴有多严你还不知道吗?不然也不会骗你这一路都不让你察觉。放心吧,今日你同我说的话,我要是同第三个人提起,就让我做八辈子的穷鬼。”

“不必誓言,”景尘摇头,无疑道:“我自然信你。”

听这话,余舒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点,又疑问:“你刚才说要进京,你进京做什么?”

景尘的目光在夜色下沉谧:“你应知,我朝二十年前曾经出过一位易子,冠号云华。”

余舒点点头,“云华易子,谁人不晓。”

“我乃云华易子同昔年麓月公主之子。”

余舒瞪大眼孔,不敢置信地看着景尘,讷讷道:“你说你是云华易子和、和公主的儿子?”

早在很久以前,余舒就曾听闻过云华易子和长公主的爱情故事,一个是人中之龙,一个是天之骄女,奈何云华英年早逝,公主为之殉情,成就一段凄美的佳话,流芳后世。

现在景尘却告诉她,他是那对夫妻的后人,这怎么听都和天方夜谭一样。

景尘点头,似知她不信,重申道:“我没有骗你。”

余舒狐疑道:“那你怎会投身道家山门?”

景尘道:“听师父讲,父母早逝,我一出生不到半年,就被大安皇室送往道门中,因昔年我派祖师爷和安太祖有旧,得我命犯天煞,念及前辈旧情,掌门便许诺保我性命,为我克制计都星凶威,直到破命人出现。我一年前下山,正是因为掌门算到破命人出世,令我下山找寻,才会在中途遇到你。”

余舒这下是不由地信了,当日她曾问过青铮道人有关计都星的事,那老头就和她说过,若非是有大本事的人相助逆天改命,周转运数,似景尘这样的命格,根本就活不到周岁。

这景尘这般身世离奇,就不足怪了。

余舒再回头打量景尘,但见他在林中露宿半个月,虽衣衫染尘,人形憔悴,但举手投足难掩瑜光本质,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如何不是云华易子的后人。

看着看着,余舒忽又记起一件重要的事,脸色突变,按住景尘手臂,紧张问道:“对了,我竟忘了问你,你在义阳同我告别离开后,不是说去找破命人吗,可你路上是遇见了什么,竟然会被人打成重伤弃在江中,究竟是谁对你下的狠手!”

闻言,景尘眉头猛地一皱,思绪一起,便抬手压住嘣嘣直跳的额头,哑声道:“我不记得那一段。”

“不记得了?”余舒大呼一声,又见景尘状似头痛难忍,忙低下声音,曲起膝盖蹲到他面前,担心问道:“怎么了你?”

景尘闭目道:“每想到这一段就会头疼,如何都记不起。下山前掌门叮嘱,要我在义阳城逗留足月,再到建邺城中等候皇室来人接我回京,我只记到自己和你告别后离开了义阳,而后便是船上为你所救,独少了中间那一段,是不知何人伤我,又对我埋针。”

在知了景尘身世,联想到他中途遭遇毒手,余舒心生忧患,本想弄个清楚,怎奈景尘忘掉了这一段,她看他实在难受,便没有再追问,而是安抚道:“应该是你取针不久,还未彻底恢复记忆,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就能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