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大衍试,就曾出现过一次泄题的现象,当时龙颜大怒,身为大衍试主考官的大提点引咎,被罚俸半年,又有一群考生闹事,质疑大衍公平,整整两个月才平息风波。时隔三年,再次泄题,自然要慎重处理,任奇鸣半个月前上报大提点,两人商议,决定暂时将此事隐瞒下来,谁知今日会被揭破。

“现在大理寺要立案,这等丑事必会传出,唉,这纪怀山在司天监任职十几年,不想老来却犯了糊涂他那孙女资质根骨皆是一流,本来有大好的前途,眼看着,是要毁了。”

任奇鸣话里虽有恼怒,但难掩一口惋惜。

大提点手捏黑白两枚棋子互搓,沉吟片刻,道:“纪右判官运已尽,他那孙女,倒是有贵人相助,你不必替她多虑。至于泄题之事传出,必又招来有心人乱谈,你且提早派人到培人馆盯着,免得南北易客们遭人煽动,有损我司天监名声。”

任奇鸣口中答是,退了出去。

大提点将手中黑棋白棋掷回玉碗当中,“叮当”两声脆响,一声自语:“好端端地多出一步棋来,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余舒身子骨好,在家养病几日,有贺芳芝悉心调理,又有赵慧事事关心,很快便恢复精神,风寒之症退去,只余左手小指骨折未愈,不能轻动。

景尘打从被人接进皇宫,就没了音信,余舒请薛睿打听,只知景尘被皇上安排住在宫中,似乎对待这个外甥,十分亲近。

此事让余舒大为困惑,想来想去,想不通皇帝为何不怕景尘的计都星。

这天是正月十九,余舒起了个早,梳洗干净,带上昨日托裴敬捎来的几样南方特产作为礼品,带着余小修到百川书院去拜访宋院士。

百川书院十六日便开学迎生了,不少到了年岁的富家子弟,都被送来究学,这几日常能见到父母带着子女出入学堂,相比较下,很少是像余小修这样,由姐姐陪同来的。

所幸余舒年纪虽然不大,但个头比同龄人高出一截,穿上一身改制的胡服,英姿挺挺,倒有成年人的稳重,不至于让人当成小孩子瞧。

找到宋院士的书房门外,余舒瞥到里面有人,便拉着余小修在外等候,隐约听到里面对话:“宋院士不知,我族中虽有私塾,但那大家子里多为纨绔,真正向学的人不多,我怕这孩子再学了坏,所以故意将他送到外学来念书,再让他从学个一年半载,就让他爹为他请一位大易师拜入门下,过三年好参考大衍,谋得一个名称。”

“薛夫人放心,贵公子在我这里,宋某定然好生照顾。”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我便不多叨扰,文哲,娘到下午再让轿子来接你。”

话音落,打从屋里面走出几个人,一个丫鬟手扶着一名浑身绫罗的妇人,后头跟着一个样貌俊秀的少年,余舒和余小修就在门口站着,那少年偶一回头,看到他们姐弟,开始只扫一眼,并未多心,然而走出几步之后,却猛地一回头,盯着余舒猛看,认出人来,当场把手一伸,目瞪口呆道:“余、余老鼠?”

余舒暗翻一个白眼,同样认出眼前这小白脸是谁,是在义阳三觉书屋曾与她和小修做过同学的一个,叫…薛什么来着?

“你叫谁呢,好没礼貌。”余小修不悦地冲着薛文哲道,他也认出这旧识,一看见他,就让余小修想起好几段并不美好的回忆,又听他喊出余舒昔日被人取笑的歪好,怎会对他好脸。

薛文哲的母亲柳氏听到儿子叫声,转过头,顺着他手指,看见走廊下两个少年,一时没认出余舒是女孩子,且将他们身上锦衣绣服当做富家子弟,就疑惑问道:“文哲,这是?”

薛文哲只顾惊讶在这里看到余舒,没听到他娘问话,倒是宋院士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余舒,“咦”了一声,挂笑道:“余姑娘,来送弟弟上学吗?”

余舒没理会薛文哲如何,朝宋院士施礼,道:“因家中有事,今日才来拜访先生,刚见先生在内待客,便在外等候,先生此时有空吗,我想请您聊一聊小修的功课。”

宋院士点点头,指着门内,道:“你们先进去等候吧,我去送一送人便回来。”

“好。”

余舒拉着余小修进到书房,没多看薛文哲一眼,这见面不相识的态度,另薛文哲回过了神,随即便是一阵恼怒,转头见柳氏正狐疑地看着他,忙道:“娘,我在四处走走,您回家去吧。”

柳氏又看看走进里面的余舒姐弟,虽是疑惑,却没在此多问,又叮嘱了他两句,便被宋院士送走。

他们刚一离开,薛文哲便转身进了书房,大步走到余舒和余小修面前,看看他们,皱眉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有别一年前,这薛家小公子长高了一些,人也瘦了一些,想来是青春期到了,额头上冒了一颗红红的痘子,但是难掩皮相之好,余舒不小心就拿他同另外一位“薛少爷”比较,暗自摇头,同是一家人,一个姓,她薛大哥就有气度多了。

余小修很不喜欢薛文哲说话的口气,当初他在三觉书屋,一个妾生子的身份,连本家人都不是,受尽了这群少爷小姐们的冷嘲热讽。今时不同往日,他同余舒一路北上安陵,见过生死,又在这正经的大学堂里读过书,过上衣食无缺的日子,当初自卑早就不存,怎会在薛文哲面前弱下气势,于是就没好气地回答道:“我在这里念书,开学当然要来拜先生。”

薛文哲脸色古怪,“你在这里念书?”

不怪他不信,在薛文哲的印象中,余舒姐弟两个同纪家的下人差不多,会在京城出现已经让他大疑,这百川书院据说是数一数二的外学,一个月的银用就要几十两,非是富贵人家,谁能担负的起。

余小修看他表情,隐约猜到他所想,冷哼一声,把脸扭过去,懒得同他多讲。

薛文哲这才注意到姐弟两人穿戴整洁,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印象里这对姐弟,总是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偶尔还蓬头垢面的,哪有现在这般精致,乍一看好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女,这个发现,更让他大惑不解,看着姐弟俩的眼神,就似是看到了一块石头突然变成了金子一样奇怪。

薛文哲见余小修不理他,悻悻转过头,去问余舒:“你们是何时到京城来的,我听说你们偷东西,被纪家撵出来了,是真的吗?”

闻言,余舒微微皱眉,不客气道:“你听谁瞎放屁。”

薛文哲看着眼前样貌明丽的少女口吐粗言,愕然地瞪了瞪眼睛,张着嘴,半晌接不上话。

“那、那你们现在还住在纪府吧,”薛文哲将下巴收回去,为掩饰先前失态,故作出一副不想搭理他们的样子,抬高下巴问道:“那应该见过星璇吧,我问你,她近来还好吗?”

余舒抬起眼皮,看着眼前少年,迟迟想起来他恋慕纪星璇的事,古怪一笑,答道:“四小姐啊,挺好的,怎么你进京没有去探望她吗?”

薛文哲郁闷道:“我前天才到京城,哪有工夫出门。”

“哦,”余舒点点头,暗笑这傻小子要是知道纪星璇现在待在大牢里受苦,不知会作何反应。

“喂,等下放学,你们在书院外等我,我同你们一路走。”薛文哲有些窘迫地厚着脸皮提议道,他其实是不认得去纪家的路,才想到要与他们同行。

余小修嫌弃道:“谁要和你一路走。”

薛文哲不悦道:“你当我想和你们一路,我是去纪府拜访,又不是跟着你们。”

余小修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正要说话,宋院士便从外面回来了,看到薛文哲还在这里,以为他不认得路,便叫来一个书童,带他去教室,薛文哲两步一回头的走了。

余舒看他背影,有些好笑,是因想起她这身子原来那小丫头,也曾恋慕过这少年。

第二百八十九章 封赏

余舒见过宋院士,一回给余小修交纳了半年的银用,套了一阵交情,才留下礼品离开。

没成想回到家中,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她。

打老远余舒就瞧见赵慧家门口停了好些车马,隐约还有几名侍卫骑在马上,这阵仗让她猜到,是景尘来了。

果不其然,守在门口张望的小丫鬟芸豆,看见她人影,便提着裙子朝她小跑过来,还没到跟前,便激动地喘气儿道:“姑娘、姑娘快回家去,景公子回来啦,还有皇宫里也来了人,传、传圣旨呢”

余舒闻言一喜,便加快脚步同她往家跑,一进院子,便瞧见一群人陆续从前厅走出来,贺芳芝、赵慧都在,还有几个头戴扁冠,面容白净的太监,当中一道颀长人情,穿着裁剪合宜的银蛟丝长袍,足下是不染尘的青云靴,腰绶着灵光蓝藻玉,项上雪冠单鹏,衬颜如玉,托貌清容,纵有浊世佳公子,翩翩不外如是。

“景尘”余舒欢喜地小跑到他面前,仰头瞧着门阶上,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似是脱胎换骨的景尘。

真别说,他这么一打扮,乍看就好像是羽化升仙了一般。

“小鱼,”景尘看到余舒,也很高兴,一步走下台阶,低头去看她左手,问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余舒大方方把手伸到他面前,摇头道:“早不疼了,每天都喝药呢。”

说着又吐了吐舌头,冲他做了个怪脸,“就是药太苦,喝的烦人。”

说起药来,余舒就觉得满嘴一股苦味,贺芳芝的医术高明,哪儿都好,就是药方子能苦死个人,用郎中先生的话说,不苦怎么记得教训,看她下回还敢不敢逞强斗狠。

听她抱怨,贺芳芝和赵慧忍不住笑,景尘却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药就是苦了才有效,我略通岐黄,刚才请贺先生拿了你内服的方子看,是很好的药方,你要坚持着喝,另外,我知道一种专治断骨之症的疗伤药膏,已经请人去熬制,等明天做好就给你送来。”

余舒点点头,这时候,一旁的太监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脸凑到景尘跟前,问道:“道子,余小姐都回来了,可容奴才先宣了圣旨?”

景尘看看他手里捧的黄轴,才想起正事,点头道:“你读吧。”

于是那太监上前,挥了手中拂尘,仰着脖子高声道:“大衍考子余舒,郎中贺芳芝,聆旨。”

除了景尘外,院中众人纷纷站到他下手,余舒看贺芳芝挽着挺肚的赵慧要跪下,赶紧搀住她另一边,一齐在地上跪了,倒是没有膝下千金的念头,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领旨的戏码余舒上辈子电视剧里看多了,没想她来古代走一遭,还有亲身感受的机会,一时很是新鲜,倒没怎么听那太监前头念的什么,就只听到了后面封赏的部分“…因途中救得道子,护送其归京,全朕绻念之心,感子诚义,特封赏余舒黄金百两,百亩良田,上品贡缎十五匹,彩霓十匹,锦苏十匹,绿雀裘、南洋棉各十匹,上年龙马河图一套,麒麟瑞兽五宝,福山祥玉一块,百年红参一支,云灵芝两朵。再有贺郎中医诊,解道子之困,特赐朕书‘妙手丹心’金匾额一块,望尔济世救人,承天仁术,钦赐”

“余姑娘,贺郎中,上前领旨吧。”

那一长串封赏,又是金银又是宝物,听的余舒两眼冒光,方知道外面那几辆马车上放的都是赏赐,好不容易等到念完了,她赶紧叩首谢恩,又扶了赵慧起来,同贺芳芝一起躬身接受圣旨。

得了君赐的牌匾,无异于一块金字招牌,贺芳芝兴奋的微微脸红,圣旨拿到手里,手还轻轻发抖,心里呼通呼通跳个不停,赵慧更是替他高兴地红了眼角,倒是余舒这个厚脸皮,摸了一把圣旨,便笑嘻嘻地去谢那太监,问过高姓,摸摸身上,想掏个钱出来打点,奈何早上才给余小修交了学费,袖口就几块碎银子。

这陈姓太监什么人精,看出余舒意思,便笑着轻推手,嘴里道:“余姑娘且莫客气,老奴能在道子身边站一站,就是福气了,老奴出来方久,这且回去复旨了。”

余舒不好意思道:“有劳公公,我送您出去。”

昨天余舒才见过薛睿,他便料到这两日宫里会来人封赏,提前给她讲了几点要领,头一样就是得对这宫里来的太监客气些,这些宦人,虽品级不高,可一从宫里出来,代表的就是上头的主子,不可怠慢一点。

景尘见余舒和贺芳芝他们送那陈公公往外走,便也抬脚跟上,那陈公公扭头见了,便在门前停下,一扫拂尘,笑脸道:“姑娘留步,待会儿让他们将赏赐抬进来,你归置归置——道子,老奴告辞了,傍晚您且记得回宫,莫叫皇上等急。”

景尘“嗯”了一声,余舒目送那太监骑上一匹矮脚马,摇摇晃晃带着人走了,才扭头问景尘:“你晚上还要回皇宫?”

景尘道:“皇上命人打扫公主府,收拾好才让我入住,这几日便宿在宫中。”

余舒脸色一怪,看贺芳芝和赵慧他们注意力全放在刚抬进门的钦赐牌匾上,便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你那计都星怎么办,皇上不知道吗?”

景尘展颜一笑,低下头,将手伸进衣襟,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锦囊递给她。

“这是什么?”余舒好奇地接过去,不明所以地打量这锦囊,但见上面用五彩丝线,绣了一条盘龙穿云,精致的不像话,捏了捏,里面是软物,她正要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就听景尘低声道:“这里是三百年前大安开国时,安武圣帝泰山封禅,宁真皇后祭天时所写的一篇祭文,一直在东郊皇陵中镇放,汲百年五龙之气,祥泰四方。”

闻言,余舒冷抽气,手一抖,差点没把这不世之宝摔在地上,心道一声好个乖乖,赶紧捧好了这只锦囊,也不敢拆开去看,烫手一样递给他,轻瞪他一眼,道:“你赶紧收好,让我摸坏了可赔不起。”

又问道:“这个有什么用?和挡厄石一样吗?”

景尘将这龙云锦囊接去,重新收入怀中,摇摇头,道:“不相同,有了它便可压制我身上的计都星发作,只要此物不离我身,便不会祸累我周遭中人。”

余舒张大嘴,一把捉了他衣袖:“当、当真?”

看到景尘点头,余舒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又重复问他:“那你往后不是就不用避着人,可以正常同人来往了?”

景尘又点点头,脸上的笑意分明写着轻松,他当时拿到这篇祭文,听说了功用,也是惊喜十分,头一个想到,便是告诉她,让她分享这份快活。

余舒兴奋地抓抓耳朵,心思不由地活发起来,欲言又止:“那、那你有了这个,还不能、不能——唉,我是想说,你如今有了这个,还不能妄动道心吗?”

将她意思听懂,景尘笑容一减,轻轻摇头,有些歉意地望着她:“这篇万寿祭文,只能压制计都星发作,并不能压制我道心,我道心若动,有了爱恨,仍旧会有祸事四起,无可避免。”

“哦,”余舒失望地耷下耳朵,亏她空欢喜一场,还以为能和这呆子重续前缘呢。

想来也是,如果计都星这么容易就解掉,景尘何必要入山一躲就十八年呢,看来这个祭文,是个治标不治本的东西。

“小鱼?”

余舒抬头,看到景尘脸上担心,便咧嘴冲他笑笑,转移话题,道:“这下好了,你不用再担心会连累别人,也不用再整天躲来躲去的,我也不用再替你操心,生怕和你在一起要倒霉了,嘿嘿。”

她是无心一语,景尘却听得愧疚,想起他失忆时,无意中给她带去的那一连串灾祸,便十分自责,愈发敬重她为人,感激她那段日子的照顾。

余舒还想问问景尘有关他那破命人的事,就听到赵慧喊她,扭头见到一口一口箱子被抬进院子,便先将话压下,应了她一声,对景尘道:“走,去瞧瞧皇上赏的东西”

这次封赏,不可谓是不丰厚,单那几十匹精工细织的布料,折换成钱都要上千两,何况还有几样珍宝,那百年的人参灵芝,令贺芳芝啧啧称叹,但这当中,最让余舒眉开眼笑的,还要属那一匣子圆滚滚的金元宝,拿一个,沉甸甸的坠手,余舒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对景尘道:“这回我可是发财了,托你的福,哈哈”

有道是穷人铜用,富人银用,金子没人用,这话是说金子太贵,没几个人用得起,倒是真的,余舒入京以后,大钱见过不少,但这么一堆金子,还是头一回瞧,满眼金灿灿,单是看着都让她这财迷脸红心跳。

景尘看着她表情,就知道她喜欢这些金子,这便想着晚上回去,再问皇上讨一箱,回头来给她,让她高兴高兴也好。

第二百九十章 相见忘机楼

皇上赏赐的物品,装了整整六口箱笼,除了一块金字招牌,其余都是给余舒,因东西贵重,赵慧不好拿主意,询问余舒后,便让人先将这些箱笼都抬到后院一间空房中,等事后再整理。

贺芳芝和赵慧本意是留景尘下来吃饭,但厨房没什么好菜招待,虽然彼此都不陌生,但是景尘身份不同往日,夫妇两人到底拘谨一些,不敢怠慢,就将正坐在客厅和景尘说话的余舒叫到后面询问,看要怎么准备才合宜。

余舒心疼赵慧挺着个肚子,不想她过多操劳,便道:“娘您就回房休息去,让干爹给您看看脉,我带景尘到外面吃,又不是什么外人,用不着见外。”

赵慧的肚子现在是愈大了,就这么折腾,身子的确吃不消,闻言犹豫了一下,便依了她,又和贺芳芝到客厅里同景尘道了一声罪,便回后院去歇了。

余舒带着景尘出了门,坐上宫里特别给景尘准备的马车,没往别处,直接奔着忘机楼去了。

这驾马车里布置的极是舒适,皮座软褥子,紫檀小茶座,一盏走马灯悬在顶棚上,两壁是巧妙的圆孔凿窗,车外的光亮薄薄地透进来一层,既遮阳,又透亮。

余舒撩着帘子,看看左右骑在马上跟随在车旁的带刀侍卫,转头问景尘:“这两个人也是皇上安排给你的吗?”

景尘道:“说是保护我安全。”

余舒噗地一声笑了,这种话也只有景尘会信,要她看,这俩侍卫分明就是盯梢的,看来昨日和她说的话不假,皇上的确十分重视景尘这个失散多年重新归朝的外甥,不但看在他的面子上赏赐了她那么一大堆东西,又让他一个成年男子住在宫中,而且到哪里还都有人跟着,生怕他会走丢了一样。

“我们现在去哪儿?”景尘看着车外陌生的街道问道,几天前他被宫中接走面圣,在宫里待了几日,这是头一天出门。

余舒道:“城北有一家酒楼,是薛大哥开的,他前阵子请了我去帮忙做管事的,那里饭菜极好吃,又有清静地方,正好我们说话。”

碍于两边耳目,余舒没在这车上提起景尘的计都星和破命人的话题。

余舒指路,让车夫从忘机楼后门走,下了车,余舒在后院大门上敲了几下,正好端着盘子路过的小蝶给开了门。

“姑娘”几日没见到余舒人影,小丫头很是惊讶,赶忙请她进来,便跑前面去通知林福了。

余舒带着景尘上楼,那两个侍卫亦步亦趋地跟着,余舒看见也没说什么,只是到了她房门口,先开了门让景尘进去,她站在门口等了片刻,便见林福撩着袍子跑上楼来。

“姑娘来啦,用过午膳了吗?”林福摆着笑脸,见门前立着侍卫,又看到茶厅里还有个陌生的年轻人,虽然好奇,但是没多嘴去问。

余舒指了指那两个侍卫,对林福道:“老林,你带这两位大哥到前头吃茶饭,好生招待,再做几样清淡的送到楼上来,不要酒,全记在我账上。”

“是,我就这就去准备,两位楼下请。”

林福做了个请路的手势,那两名侍卫起先不愿离开,还是景尘开了口,才跟着林福走了。

将他们打发掉,余舒掩上门,坐到桌边,和景尘面对着面说话。

“说正经事,你也见过大提点了,打听到破命人的下落了吗?”余舒道。

景尘摇摇头,道:“大提点告诉我,时机未到,让我稍安勿躁。”

余舒不解:“什么叫时机未到,不就找一个人吗,难道他也不知道人现在哪儿?”

景尘还是摇头:“他说时机一到,破命人自会出现,不必辛苦去找。”

余舒皱眉:“那什么时候时机才到呢?”

景尘依旧摇头,“我也不知道。”

余舒郁闷道:“这不是问了等于没问吗?你下山时,你师父怎么交待你的,就让你到京城来找大提点,还有别的叮嘱吗?”

在她看来,景尘身上的万寿祭文,就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东西,要彻底破除景尘那天煞命格,永无后顾之忧,还得找到那个所谓的破命人,青铮道人曾经对她讲过,命犯计都星的祸者,如果不找到破命人,到最后不只是为他逆天改命的人有生命危险,他本人也是必死无疑。

被余舒问到,景尘思索片刻,想来想去,还真的想起来一件:“师父还叮嘱,让我小心女人。”

“咳咳,”余舒被唾沫呛到,脸色古怪地看着景尘,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小心女人,这范围可大了,她就是个女人,那景尘也得小心着她不成?

余舒只将这句话当成玩笑听了,并没细究,看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暂时按下担忧。

不多时,林福让小蝶小晴送了饭菜进来,又在门外问候,拿了几封信呈到余舒手上。

余舒看到信封上“阿树亲启”四字,便猜到谁人来书,放下筷子,一面示意景尘继续吃,一面拆开信,一封一封的看了。

一共四封,算算日子,打从十五那天晚上夏明明和纪星璇来闹场子捣乱,这过去几日,夏明明差不多是一天写一封。

第一封没什么特别,无非是叙些想念,告诉余舒她被父亲禁足不得出门,解释了为何不找余舒,以及为她元宵节在酒楼闹事道歉,并未提到纪星璇只字片言。这是十六那天送来的。

第二封则简短得多,是约余舒这个月二十日上午在忘机楼见面。这是十七那天送来的。

第三封就有意思了,信中提到了纪家出事,以及道子归朝的消息,夏明明不知打哪儿听来余舒住在纪家,很担心她的处境。

看完前三封,余舒的心情不得不说是不错,至少她看出来,夏明明这丫头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至今还惦记着自己的好,一听闻纪家出事,便急忙写信询问她的安危。

将这三封信放到一旁,余舒又打开第四封,这一看,却让她顿时皱起了眉头:‘阿树,皇上要将我指给九皇子为妃,我不用回江南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完全看不出写信人当时的心情,可余舒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半晌,愣是从中嗅出一股酸楚的味道。

夏明明是个什么样的人,曾经同吃同住同患难的余舒一清二楚,一个任性却不失天真的小姑娘,聪明但没心眼,又倔强又重感情,这样一个女孩子嫁入皇室,等待着她的绝不会是幸福和美好。

比起夏江家的子女要入山问道的族规,嫁入皇室这一条路,更加布满荆棘。

更何况这一指婚,明显不是皇上一时兴起,余舒联想到夏江盈死后,夏江家在京中逗留数月不返,而九皇子近日刚才归朝,这分明是早就订下的一桩婚。

说起九皇子,余舒忽地想起来,元宵那天在忘机楼,刘昙身边坐的那一个面容白净的姑娘,以她过来人的眼光,刘昙分明对那位姑娘有意,他这个年纪,正是介乎少年人和青年人之间,感情还纯真的时候,一旦心有所属,眼里便容不下旁人,倘若这时夏明明横插一杠子,即便身不由己,刘昙也是会对她生出反感之心。

“小鱼,你怎么了,是谁写的信?”景尘看着余舒刚才还有笑,到后来便皱着眉头,愁眉苦脸起来,于是问道。

“是明明,”余舒将信折好塞回去,几封一起收进袖里,抬头一看景尘,这又想起来他和九皇子乃是同门,两人似乎很相熟的样子,便打听道:“景尘,你同九皇子的关系好吗?”

“你是说重云师侄?”景尘回忆道:“他七岁入山,便是我和三师兄一起接引的,我因计都星发作的缘故,每月有半数时间都在后山清修,不常与同门中弟子一起作息,三师兄负责给我送饭,有时候会带了重云一起去,算一算,我与他认识也有九年光阴了,只是几年前才知晓,他也是皇室中人,又同我是表兄弟。”

余舒听后笑道:“这么算来,你和薛大哥也是亲戚了。”

景尘想想确是这样,他生母乃是当今皇上胞妹,皇上是他舅父,薛睿乃是贵妃的亲侄子,皇上是他姑父,刘昙年弱,要唤他们两人表兄。

余舒打听到景尘和刘昙关系不错,正要再细问刘昙为人,就听门外面有人禀告:“姑娘,公子爷来了,还有九殿下一起,请您带着屋里的贵客,到‘水’字号雅房去坐。”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她才念起这两个人,他们就来了。

“知道了,这就过去,”余舒应了门外一声,站起来对景尘笑道:“走,去见见你们家亲戚去。”

“嗯。”

两人遂出门,前头丫鬟带着路,走到二楼最里面一间房门外,轻敲了门扉,听见里面应答,将门推开。

余舒先一步走进去,绕过了门前的玻璃屏风架子,一眼便看见绣方圆桌上坐着三个人,薛睿、刘昙,还有上回元宵酒席上见到过的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余舒因先前所想,不免就多盯着人家姑娘瞧了两眼,没成想对方看见她,竟猛地站起身,素净皙白的脸上绽出一朵惊喜的笑颜,绕过桌子快步朝她走来,错身扑到她身后走进来的景尘怀中。

“七师兄”

第二百九十一章 水筠师妹

“七师兄”

景尘扶住了扑到他胸前的少女,后退一步稳住身形,低头一看,顿时惊讶道:“水、水筠?”

他怀中的少女仰起头,白净的脸上尽是欢喜,湿润的眼角稍有一点泛红,柔软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委屈唤道:“师兄,我好想你。”

余舒就站在他们两个身边,视线从这不知名的少女环在景尘腰侧的手臂上,上移到景尘护在她肩头的手上,再到两个人相互对视的目光,轻轻挑起了眉毛,对这少女身份有了猜测,于是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毫不犹豫地出声打破了这久别重逢的气氛:“景尘,这位姑娘是?”

闻声,那少女似乎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别的人在,赶忙松开了景尘,推着他胸口后退了一步,低头拿袖子擦擦眼角。

“这是我师妹水筠,”景尘答了余舒一句,便又扭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微微皱眉,问她道:“你怎么下山了,师叔和师父知道吗?”

水筠连忙点头道:“知道的,是爹允许我下山来找你,不信你问重云。”

景尘看向桌边的刘昙。

刘昙作证道:“的确是怀莼真人让我带小师姑下山。”

景尘疑惑道:“那为何我这几日住在宫中,不曾听你提起?”

刘昙看看正冲他使眼色的水筠,苦笑道:“是小师姑不许我讲。”

“重云”水筠嗔了他一声,看到景尘不解的目光,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师兄你好不容易见到亲人,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话要问皇帝,要和皇帝讲,我不想让你分了心,所以就让重云先瞒着你——”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望着完好无损的他,不禁又红了眼角:“我听重云说你在路上遇到坏人,受了重伤还失去记忆…万幸、万幸你现在平安无事。”

景尘神色软下,抬起手轻轻落在她头顶,温言道:“又让你担心了。”

水筠轻咬着嘴唇,缓缓抬手,拉住他的袖角,紧紧握住。

余舒静静看着这一对师兄妹旁若无人的互动,眼神闪了闪,这一次没再出声打扰,而是转身走到桌边,对着刘昙躬身问候:“拜见九殿下,方才失礼了。”

刘昙摆手道:“无事,莲房姑娘请坐。”

“谢殿下。”

余舒刚刚坐下,便有一杯茶递到她手边,澄澄的茶影,袅袅的还冒着水烟。

“这个月新采的花茶,清甜不苦。”

她侧头看了一眼薛睿,端起那杯茶闻了闻,果然清香淡淡,不是她喝不惯的那种苦茶。

“谢谢。”她啜了一小口,味道不错。

薛睿看了看立在屏风旁低声说话的景尘和水筠,便将目光收回,对余舒道:“看来皇上的圣旨是到了,怎么样,赏赐可还满意?”

余舒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想起那一盒子金元宝,她的心情就没由来的好。

坐在一旁的刘昙出声道:“当然瞒不过他,这是表——”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余舒好奇追问:“是什么?”

桌子底下被人踩着脚,刘昙不得不换了词接上:“这是你应得的。”

不等余舒琢磨他这前言不搭后语,薛睿便又开口问她:“用过饭了吗,我叫了酒菜,要不要再吃点?”

余舒点点头,刚才在她房里光顾着看夏明明的来信,没吃几口菜。

她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景尘的方向,想了想,去询问刘昙:“敢问殿下,你们道派中也有女弟子吗?”

她一直以为道士都是男的,可是景尘分明说这水筠是他师妹,显然是同门中人,这就怪了。

听这白话,薛睿和刘昙都笑了,后者与她解释道:“当然有,道门和佛门又不相同,男女皆可修行,皆可逐大道,修道人讲究的是顺其自然,凡事皆不可强求,是故不少道派都是允其弟子成婚生子的,不似佛门中人强求六根清净,斩断红尘。”

“原来如此,受教了。”余舒朝刘昙拱拱手。

这时候,那对师兄妹也说完了话,余舒一抬头,便看见水筠走过来,到她面前停下,低头合手,朝她施了一个道礼,感激道:“余姑娘,多谢你搭救我七师兄,又一路护他周全,水筠感激不尽,日后必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余舒看看她,再看看站在她身后的景尘,见他听了这番谢词后面色如常,便淡淡一笑,站起身,抬手虚扶这小师妹,道:“不必如此,景尘同样救过我的性命,要说报答,他早就报答过了。”

水筠直起身,看看余舒,恬静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师兄说的不错,你果然是个好人。”

“”余舒无语,心道这师兄妹两个不愧从是一个师门出来的,一样的没眼色,她哪里像是个好人了?额头上写着呢,还是脸上写着呢?

“好了,有什么话坐下再说吧,正好今天在这里遇上,又都没别的事情,慢慢聊不急。”薛睿抬手示意他们都坐下说话。

那水筠便挨着余舒坐下了,又拍拍她另一边,示意景尘落座,伸长手取了茶壶茶杯,给他斟上水,便笑吟吟地看着他喝茶,等他喝完了,才出声与他说话:“师兄,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这里的饭菜比山上的好吃吧?”

“嗯。”

“那有我做的好吃吗?”

“”

“呵呵,师兄你还是老样子,答不上话就装哑巴。”

。…

余舒就坐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心里忽地就有些不爽,这感觉就像是她费了老鼻子劲解出来一道难题,欣欣自喜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道题在很久以前就有人解过了,她既不是第一个发现这道难题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尝试着去解它的人。

她摇摇头,将这可笑的想法摒除,举杯去喝茶,却发现杯空了,正要去拿茶壶,就听身旁有人低声道:“等下要吃东西的话,就别喝太多茶,不然晚饭时你会肚子疼。”

薛睿虽是在和刘昙说话,但没忘记留意余舒动静,见她喝了三四杯水还要倒,便出声制止。

“哦。”余舒把手缩回去,侧了侧身子,干脆去听薛睿和刘昙说话,这么一转移注意力,倒是不在意那对师兄妹聊什么了。

“…今年的双阳会肯定会很热闹,不单是南首夏江家的人在京城,我前日才听说,文辰家的六公子今年也参加了大衍考,就不知他们到时候会不会来搅局。”

“表兄不必担心,有辛家大易馆,再加上我小师姑在,这一次双阳会我即便不去争胜,也不会出丑。”

余舒听他们话里几次提到“双阳会”,好奇地插话道:“大哥,双阳会是什么?”

薛睿与刘昙对视一眼,扭头向她解释:“凡有大衍会考之年,来年放榜之前,二月二龙庆节起,安陵城有一场盛会,持续七七四十九日,由朝廷所办,京城各大易馆参与,诸家易客聚此斗易,竞比高低,凡能拔得头筹则可得御赐‘天下第一馆’的金匾,风光无限,是称‘双阳会’。”

余舒看看刘昙,不解地问:“那殿下刚刚怎么说,您也要去?”

刘昙微微一笑却没答她,这时候,门外有下人敲门,酒菜送来,话题就此打住,余舒看得出来他不想对自己多讲,识相地没有再问,只是这么一静下,她就又听到另一边的说话声。

“师兄,你尝尝这个,我上次来吃过的,一点都不油腻。”

“还有这个,应该也合你的胃口。”

“师兄,我帮你乘汤。”

景尘看着眼前落成小山的盘碗,筷子停在半空中,不知从何下手,他之前和余舒吃过午饭,已经饱了,其实现在并无胃口,不想勉强自己去吃,但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

余舒瞥到景尘为难的样子,暗笑一声活该,眼咕噜一转,伸长手夹了一只又大又肥的鸡腿,隔过水筠,稳稳摞在景尘的碗上,在他看过来时,冲他甜甜一笑:“给你,你不是最喜欢吃鸡腿了吗,多吃点。”

闻言,水筠很是纳闷:“师兄,你什么时候喜欢吃鸡腿了?”她记得没错的话,她这七师兄,平日别说是鸡腿,一年到头肉都很少吃几回。

景尘看看碗上摞的那只鸡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了笑意,筷子动了动,将它夹起来,“嗯”了一声,送入口中。

余舒低头一笑,心中那点不满随之烟消云散,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另一个男人眼中,无法不介怀。

薛睿晃着手中酒杯,眼中映着一个人影,只觉得这口味香滑的金泉酒今日涩了些许,一杯饮罢,嘴里便有了苦味,奈何他又偏爱这滋味,只好一杯续一杯,等到有了一点醉意,忽而想起一句话来形容自己,无非是自讨苦吃。

这一顿饭吃到下午,景尘要回宫,刘昙刚好与他同行,水筠暂住在刘昙的别馆中,他们要先送她回去,余舒不想扎堆凑这个热闹,便没和他们一起走,而是和薛睿一起将他们三个送到后门。

看着两辆马车前后跟着离开,余舒回头对薛睿道:“大哥,我上楼去看看这几天的账,你呢?还要到别处去吗?”

薛睿一手抚着额头,懒懒摇头:“我回房去睡一觉,你查好了帐来喊我。”

余舒看他面上确有醉意,想他连日来办案应该累了,于是忙摆手道:“那你快去歇着吧,我让厨房给你煮醒酒汤,等下给你送去。”

“嗯。”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占便宜

余舒回到房里,让林福将这几日的流水账本送来,小蝶在旁端茶研墨,余舒将每项收支草草算了一趟,看着纸上数目,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吃惊一回。

从正月十五开张到现在,不过四天,每日中晚起灶,卖个三四百盘菜是轻轻松松,再加上雅间的收银,各色酒水,每日能有千八百的进项,折去成本和税银,照这么下去,忘机楼一个月的盈利足可上万,这还是保守估计。

其实这也不怪,忘机楼的酒菜之所以能高出寻常酒家三倍,自有它的原因,余舒看过采买的单子,也亲自到厨房转过,楼中所用食材,大到鹿狍熊肉,小到一根葱一颗蒜,皆是上等精选,做出来的菜肴美味不说,还有补益之效,更有的天材地宝,据说食可多福多运,延年益寿,让人趋之若鹜,似那长白猴头、岱岩血燕、南海黄唇蛟等珍品,在外难寻一角,却都可以在忘机楼吃到。

看着账本,余舒不禁感慨:这么大一个摊子,难为薛睿竟然撑得起来。

她记起开业之前,她曾问过薛睿下这么大的成本,万一亏了怎么办,他当时便告诉她,他做买卖只会赚不会赔,那语调笃定的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如今看来,倒不是他自大了。

“姑娘,醒酒汤煮好了,您要喝吗?”小晴端了盘子进来。

“我没喝酒不用这个,走吧,给你们公子爷端去,他中午一个人喝了两壶金泉还多,”余舒将账本收了收,夹在腋下,领着小晴下楼去给薛睿送解酒汤,顺便和他打声招呼交了账本再回家。

到了楼下,薛睿休憩用的雅房掩着门,余舒敲敲房门,没听见里面应,伸手一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她往里看了一眼,客厅里没人。

这个时候,伙计贵六在对面楼上探头探脑,看见楼下小晴人影,便低声喊道:“小晴上来,这里有位女客洒了酒,你带着去更衣。”

小晴看看手里端的醒酒汤,想说她正忙着,回头看楼上贵六已缩回头去,余舒见状,便伸手道:“拿来吧,我端进去,你先去招呼客人。”

小晴赶忙谢了她,拎着裙子小跑上对面楼梯。

“大哥?你在里面吗?”余舒又伸手在门板上敲了敲,里面依旧没动静,她纳闷地端着醒酒汤走了进去。

这间雅房和她楼上那间布置差不多,进门一个茶厅,北座摆着一张紫檀垂花软榻,左右是黄梨木底座的彩绘玻璃屏风,挡着两道桐树花门,东边是卧室,西边是书房,各有一盏龟年灯点在门口,此时黄昏,还未上烛。

书房的门开着,余舒望了眼里面没人,才转身走向卧房,绕过了门前的屏风架子,抬眼就从半开的门页里看到里面情景,北面窗子下,一张象牙浮图的大玫瑰躺椅上,背朝外侧卧着一道修长的人影,翻起的袍角露出一截松松的白袜,一双长靴歪倒在地毯上,没有点薰香的房间里有淡淡的酒味飘散出来。

原来是睡着了,难怪她刚才叫不应,余舒心想。

她看看手里醒酒汤,正要进去叫醒他,刚跨了一只脚进门,忽又觉得她就这么闯进他的卧房不妥,想想还是出去喊个伙计进来伺候,总不能就让他这么睡着,会着凉。

“…水。”

余舒刚把脚退出去,就听那榻上的人低低喃了一声,接着便是两声轻咳,犹豫了一下,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推门进去,走到那张大躺椅边上,将醒酒汤放到一旁茶几上面,倒了一杯茶水,一手轻拍薛睿肩膀:“大哥,喝水。”

薛睿身体动了动,却没转过来,四周流淌的酒味证明他确是喝多了,余舒看拍不醒他,便弯下腰,去摇他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