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奇鸣黑着脸,却不寻借口,道:“道子动手吧。”

“道子”随侍清风捂着被震伤的胸口上前,伸出一手对景尘道:“道子要折便折小人的,是小人动手折断这位姑娘手指,和大人无关。”

“清风退下。”任奇鸣皱眉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今时地位,又岂可做那无赖之态。

“大人”

景尘看看他们,一时竟不知该断谁的指头好。

大提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并不劝阻,刘昙欲言又止,却没出声。就在这时,一声轻咳,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景尘,不必如此,咳咳,任大人也是为你的安危着急,才会错手伤我,我不怪他。”

余舒其实并未昏迷,她这会儿脑子还清楚,刚才景尘一动手她就看到了,故意装傻,等到关键时候再开口。

说她不怪那位任少监,纯属扯淡,十指连心,这断指之痛岂是一句话就能揭过的,只不过比起这一时解气,日后交恶,她更愿意让这身居高位的少监大人认她一个好儿,而且,她看得出任奇鸣是一个喜好公正,眼不容沙的人,这种人对自己的要求也一向严格,让他心生愧疚,要比断他手指更让他难受。

薛睿低头看看病怏怏的余舒,将她的小心思猜的一清二楚,看她都这个样子了还能耍心眼,真不知该说什么。

“师叔,”刘昙适时出声道:“我看余姑娘情况不大好,还是尽快将她送回去,别再耽搁了。”

景尘看着余舒,见她轻轻点头,犹豫了一下,便松开了任奇鸣,走回余舒身边,正要伸手去扶余舒,就听大提点道:“道子还是先同我进宫一趟,去回禀皇上,余姑娘就让薛公子先送回去吧。”

余舒眼皮动了动,悄悄抬手,借着身形遮挡,扯住了景尘的衣袖,开玩笑,她还没和景尘套好词,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不过也奇怪,这大提点应该清楚景尘计都星的秘密,怎么不怕皇帝老子被煞到?就算盈月之后,景尘计都星的威力大减,但就这么冒冒然带他进宫去妥当吗?

景尘不知余舒的打算,但不用她开口,他也不会在这时候离开她身边,于是就对大提点摇头道:“我要送她回去,不能和你走。”

大提点看看他们,竟没阻拦,而是吩咐了侍卫送他们离开,又派了清风跟随,以免再失了景尘的行踪。

几个年轻人离去,楼内很快就只剩下大提点和任奇鸣两人。

“太书,依您看,纪怀山是否真同谋害道子的贼人有牵扯?”

“是与不是,那就是大理寺的事了,问案不是我们司天监的职责。”

“…您不觉得奇怪吗,那个叫做余舒的小姑娘,同道子相处这些时日,却能安然无恙。”

“这世上命大的人有很多,呵呵。”

大提点转过头,拍了拍任奇鸣的肩头,留下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便负手去了。

道子归京,他要尽快将这个消息送进宫中。

瑞小爵爷在司天监门外左等右等,总算见到薛睿刘昙他们出来,赶紧跳下马车迎上去,一脸好奇的追问道:“怎么回事,我刚才看到纪右判和纪家小姐被人押送走了?”

此时已经深夜,司天监外静悄悄的连个路人都没有,长寿灯照的人影纤长,一阵阵夜风卷着凉气,余舒禁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薛睿皱眉道:“先上车再说。”

瑞林不是没有眼色,看薛睿和一个陌生男子一人一边扶着气喘连连的余舒,赶紧跑到马车前掀帘子。

好在马车宽敞,能轻松容纳他们五个人,余舒最先被薛睿扶着坐进去,一挨到坐垫便瘫软了,浑身难受的恨不得谁给她一锤子敲晕她,原来从里头出来,薛睿有意抱着她走,可她两脚一离地就想吐,于是硬撑着从司天监走了出来。

马车里,刘昙和瑞林坐在一侧,余舒窝在车角,景尘和薛睿一人一边坐着。

“睿哥,现在去哪儿?”

薛睿一边倒茶去喂余舒喝水,一边报了赵慧家的住址,贺郎中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这会儿去别处请内医还不如找自己人,更何况那一家大小肯定担心坏了余舒,正好回去报平安。

景尘手搭在余舒腕脉上,眉头轻轻收拢,将她手腕放在膝上,摸向她腰侧,刚挨到她衣角,就被薛睿按住,抬头对上薛睿防备的目光,景尘不知为何有一些不舒服,但还是和他解释:“我让小鱼配了药丸带在身上,服一颗会好一些,松手。”

薛睿听了,却没松开手,虽说刚才在司天监,景尘毫不犹豫地对任奇鸣动手的举动,让他另眼相看,但这不表示他能看着他对余舒动手动脚。

景尘见薛睿不让,便翻掌挣脱,谁想薛睿手上也有功夫,手腕一转便又钳住了他的手,景尘手指一翻去弹他手腕,薛睿便握拳相迎,两人互不相让,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交上手,以小技搏斗起来。

余舒半死不活地歪在那儿,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劝阻。

瑞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因为景尘露面之前他就被任奇鸣撵了出去所以不认得,就小声去问刘昙:“这个是谁啊?”

刘昙脸色古怪地看着对面两个平日稳重,眼下却同小孩子打架一样的大男人,嘴唇动动:“我小师叔。”

“你小师叔…道、道子?”

第二百八十四章 搞定他

是夜,院子里却没一个人睡得着,前厅明亮,赵慧挺着肚子坐在铺了几层垫子的软椅上,不时探头看向门外,满脸的焦急,贺芳芝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摩拳擦掌,裴敬手里端着一盏茶,放凉了却没喝一口。

下午余舒在怀仁医馆被带走,贺芳芝先是去找了裴敬,因连是哪来的官差都不认得,裴敬便带着他到城东几处府衙打听,最后形容了官服样式,得知是司天监的官差,两人就回到家中商量对策,一筹莫展之际,薛睿派了老崔来报信,说是会去找余舒,让他们稍安勿躁,在家等候消息。

谁知这一等就是半夜,越等越心急。

“这好好的,怎么就惹上官家了呢,”赵慧急的直落泪,就怕余舒会出事。

裴敬叹气道:“再等等吧,那曹公子并非是普通人家,应该有法子解救。”

贺芳芝走到门口,望了望在院门外站了快一个时辰的余小修,握了握拳头,扭头对裴敬道:“不行,我得上司天监去看看”

裴敬见状,扭头对赵慧道:“我们去瞧瞧,你在家等。”

赵慧连忙点头,两个男人刚走到门口,就见一辆马车从不远处踏踏跑了过来,停在大门前,车帘子一掀,先跳下个圆脸的公子哥来,撩着帘子,接着又下来一个通身贵气的少爷,但见着紧跟后头被两个人搀扶下来的余舒,贺芳芝和裴敬大惊失色,急忙迎上去,余小修却比他们都要快,一个猛地蹿上去,挽住余舒,随即便认出了一旁的景尘。

“姐、姐,你怎么了——景大哥?”

不说余小修他们看到景尘如何惊讶,一行人前簇后拥地将余舒扶进了院子,送进了卧房,景尘和薛睿都跟了过去,留下刘昙和瑞林在门外,守礼的没有乱闯女子闺房。

余舒总算挨着床,呻吟一声,睁开肿涩的眼缝,就看到余小修赵慧这一大一小偎在床边,两眼红红的在哭,咳嗽了一声,有气没力道:“快打住,看着你们哭,我身上愈发疼了。”

奈何此人没人有心情和她说笑,薛睿将被子给她拉上,侧身给贺芳芝让了地方,一面告诉他:“左手断了指头,我临时给接上了,您快给看看伤势如何。”

赵慧一听,眼泪簌簌下来,身子一摇晃差点晕过去,裴敬赶紧让丫鬟把她哄到外面去坐着等。

贺芳芝沉着脸色将余舒的袖子捋起,检查了她的左手,刚一碰,余舒就是一阵哆嗦,看她咬牙忍着疼,脖子上血管一条一条绷的发青,在场的几人心中俱是心中不忍。

贺芳芝不禁怒道:“是何人如此歹毒,为让人疼,竟专挑了筋骨处扭断,真是该杀”

这句话,倒是应了床边几人心声,尤以余小修脸上最恨,他磨着牙齿,小脸上有些狞色。

薛睿十分担忧地问道:“能接的好吗,会不会留下遗症?”

贺芳芝道:“接是能接的好,只是…唉,小修,你去让厨房烧热水来,再把我房里的药箱和针袋子都拿过来。”

“嗯”余小修抹抹眼泪,撒腿跑了出去。

听到薛睿和贺芳芝的对话,床上的余舒耳朵动了动,没有睁开眼睛。

床底下,金宝探了探头,看到这么多人在,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顺着床边溜出来,趁人不注意,动作灵活地爬上了衣柜,蹲的高高的,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下面众人。

薛睿看着贺芳芝给余舒盖好了被子,景尘和余小修立在床前一动不动,他悄悄退了出去,站在窗前的裴敬看了看他,眼中思索。

刘昙和瑞林竟都还在外面等着没走,见他出来,便询问余舒情况,面上担心不假,刘昙是因为余舒同景尘的关系所以对她报以好感,瑞林则是知道薛睿十分看重这个认来的妹子,加之昨晚在忘机楼喝酒她当仁不让的脾气,让他高看她几分。

“我们到外面去说。”

薛睿以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带着两人到马车上,一番私语后,薛睿一个人下了车,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又进了院中。

贺芳芝为余舒固定好手指断裂处,又施针舒活脉络,余舒在这当中就昏睡过去。

“好了,让她睡一睡,我去抓药熬汤,你们先到外头去,让丫头给她擦一擦干净。”

贺芳芝撵了床边几个人到外头,留下芸豆在里头照顾。

余小修站在卧房门口寸步不离,薛睿在椅子上坐下,喊他过来,按按他脑袋,安慰道:“别担心,你姐姐明日就醒了。”

余小修红着眼睛扭过头,问他:“薛大哥,我姐姐是被什么人抓去的,他们为什么抓她?”

薛睿看了一眼站卧房门外的景尘,低声对余小修道:“他们是抓错人了,冤枉了你姐,事情都已经弄清楚,不要紧了。”

景尘神色一动,转过头,想说什么,但又无从解释,眼神黯了黯,便又回头盯着脸前的屋门。

几个人就这么在外面守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期间贺芳芝来,劝了他们到客房去休息,就只有裴敬年长一些,熬不住,过去睡了。

天亮时,余舒悠悠转醒,动动脑袋,看到趴在她床边睡着的余小修,眼神一下子变得柔和了,咳嗽两声,出声唤醒他。

余小修揉揉眼睛坐起来,一清醒,便急着问余舒这里疼不疼,那里痛不痛,余舒怎会实话告诉他疼的要命,只好让他将自己扶起来,又糊弄他去喊贺郎中。

余小修刚一出去,景尘和薛睿便前后脚走了进来,因为余舒昨夜和衣而卧,又在病患中,倒不算是逾矩。

余舒一看见景尘,便先想起他那煞星,碍于薛睿在场,就没有直接问他有没有“祸害”到她这一院子的人口。

她看着他们一个两个愁眉紧锁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薛睿没好气道:“病成这样,你还高兴。”

“谁规定生病就不能高兴了。”余舒睡了一觉,精神好很多,加上昨晚大胜一场,有心情和他抬杠,只是她那破锣嗓子实在难入人耳,好在人不嫌弃她折磨耳朵。

薛睿当然知道她乐个什么,但见她精神好转,还是放了心,有一些好奇地问道:“你昨晚拿的那枚石头,真的是景尘遇害时丢失的吗?”

薛睿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余舒没打算瞒他,就翘着嘴角道:“当然不是了,其实那黄霜石,景尘早在义阳城就送给了我,我当时不识宝贝,意外丢失了它,谁想竟落到纪星璇手中,后来我和景尘进京,你还记得大衍试之前你让冯公子带我到太史书苑的藏书楼去吗,我在那里撞见了纪星璇,看到她手上戴着黄霜,然后就使计取了回来,她却不知这石头是到了我的手上。昨晚我也是灵机一动,才想到拿这个去诬陷她,牵扯上了谋害皇亲的罪名,岂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解释的清。”

听她毫无顾忌地讲述了诬陷别人的经过,薛睿一方面为她如今对自己的坦白而窃喜,一方面又为她的胆大妄为而头疼。

余舒说完这些,去看景尘脸色,但见他沉默不语,于是问道:“景尘,你怎么了?”

景尘犹豫道:“小鱼,你这样说谎,去陷害别人,是否有违道义?”

闻言,余舒褪了脸上笑容,低声道:“何谓道义,我只知道他们害我在先,我便要以恶制恶。你昨晚也说了,那纪星璇早就认识你,却装成不识将你骗回她家,又带你到司天监来领功,你是心性淳朴不知人心险恶,我却最了解这些恶人,你以为他们只是贪图功劳吗,果真如此,我也不会被抓到司天监受审问,受这一场折磨,我本无意借此做文章,是他们欺人太甚,我又如何忍得。你若觉得我错了,来日大理寺请你去问话,你实话实说,就告诉他们,是我骗人的好了。”

景尘看她脸上黯然,便知自己说错话,惹她难过,他并非是死板之人,不过是自小在道门领受教条,不喜争端罢了,此时想想,她昨晚遭罪,一来是因他所致,二来是因人陷害,便觉得那纪家被她倒打一耙,是自作自受了。

薛睿在旁边听他们对话,不好插言,只是听了余舒的心理话,又对她暗生了几分怜惜,他素来不喜那些柔弱女子,赏花观月便垂泪伤神,浪费大好光阴,倒是余舒这般逞强好胜,苦痛自酌的,让他心疼。

“小鱼,”景尘短叹一声,道:“是我误会你,你也不必和我赌气,我与你是生死之交,和他们素不相识,何况他们欺负了你,我又怎么会揭穿你,必然是会帮你说话。”

余舒斜过眼,瞅瞅他,佯作怀疑:“真的,你肯帮我瞒谎?”

景尘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余舒嘴角扬了扬,心中暗比了两根手指:搞定,这下那纪家是在劫难逃了薛睿视线落在余舒脸上,捕捉到她闪烁的眼神,抬手摸摸下巴,看向景尘,他怎么觉得,这家伙是被糊弄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商议

余舒和薛睿、景尘正在房里说话,贺芳芝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说是大门外来了许多车马,还有几名官员,要请见什么道子。

原来昨晚大提点进宫,皇上已知景尘被寻回,着急要见,天一亮就派人出宫来接。

余舒叮嘱道:“景尘,你同他们走吧,记得我刚才交待你的话,我不便起床,让薛大哥送你出去。”

景尘点点头,道:“等我见过皇上,再来看你。”

景尘不仅是云华易子的后人,也是已故长公主的独子,如今身份大白,就成了皇上的亲外甥,身份贵不可言,虽然事情仓促,宫里面还是派遣了应有的仪仗来接人。

贺芳芝和裴敬在门口目睹了景尘被人恭恭敬敬请上锦盖华车,由一队侍卫护送离开,心中惊惑,便匆匆回房询问余舒。

余舒便将景尘的身份告知他们,惹得两人惊叹连连。

薛睿在旁笑道:“贺郎中,你为道子治病有功,阿舒又对他有救命之恩,待道子进宫禀明圣上,定然会嘉奖你们,我提前道一声恭喜了。”

贺芳芝苦笑道:“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所为,倒是小余,前后受了那么多罪,终究是善有善报。”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薛睿便以有事为由告辞离去,实则是到大理寺去复命,纪家祖孙昨夜被押往大理寺,尚不知情况。

薛睿走后,余舒服用汤药,又吃了一些早点,便再次睡过去,昨日她耗神极大,加上内病外伤,不好好休息不行。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余小修将她摇醒,余舒迷迷糊糊醒来,就听他说薛睿又来了。

卧房中,余舒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被子,上身披了一件棉袄,头发整齐的披散在脑后,听着薛睿讲述他白天回大理寺问案的经过。

“晌午有太监到大理寺宣旨,暂停了纪怀山右判一职,责令大理寺调查道子遭人谋害一事,直派了正卿接管此案,我因昨晚在场,亦被委任协查,下午便设堂审问了纪怀山和纪星璇,这祖孙二人一口咬定那挡灾石是在义阳捡来,又招来纪家两名家丁问话,皆说还在义阳城时,便见过纪星璇拥有此物,因证供不足,一时也难分辨真假,便将他们暂时收押到牢狱之中,等候再审。”

余舒听完,笑问:“既是审问,可有用刑?”

想昨晚她只是拒不交待景尘的下落,就被拧断了手指,如今纪怀山和纪星璇沾上的可是谋害皇族的死罪,怎么也得先受点皮肉之苦吧。

“一人挨了十五板。”

余舒撇嘴:“才打这几下。”她当日为赵慧去击鼓爬堂,挨的都不只这个数。

薛睿知道她不满什么,于是解释道:“大理寺的板子宽有半尺,十五板下去,纪怀山便又晕了过去,纪星璇倒是硬气,一声没吭,可最后也是被人抬下去的。”

余舒这才舒坦一些,又问他道:“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审查,会传我过去问话吗?”

薛睿道:“不只是你,还有景尘,任少监,所有牵扯此事当中的人,都会被大理寺请去喝茶,”他说话顿了顿,两手交臂,后腰倚在书桌边,看着她道:“纪家祖孙虽在牢狱,可是仅凭小小一枚石头,并无确证,就算我从中插手,也只是让他们多受一些皮肉之苦,迟早他们都会被放出来,纪怀山为官多年,何况身为司天监右判,在朝中有的是人缘,若有人保他,出来以后,官复原职恐怕不难,加之那纪星璇参加了今年的大衍考,很可能高中,等到放榜,声名四起,纪家又会恢复气数,日后定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薛睿说的这些,余舒心中有数,然而脸上并不担心,笑了笑,道:“这谋害皇族的罪名,本来就是我凭空捏造的,让他们脱罪并不足奇,可是另一桩罪,他们却跑不掉,纪怀山不仅要丢官,那纪星璇的前途也别想要。”

“哦?”薛睿双目连闪,站直了身体,疑问道:“你说他们还有什么罪?”

余舒冷笑一声,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大衍盗题。”

薛睿陡然一惊,脱口问道:“当真?”

余舒轻轻摸了摸被包裹的秘密实实,隐隐作痛的小指,道:“我不是说了吗,这黄霜石原本在纪星璇手上,被我无意中发现,又设计索取”

余舒将她在太史书苑藏书楼遭遇纪星璇,偷听她和另外一个女子讲话,无意拿到了云华易子的考卷,猜测纪家盗题,又匿名写信给纪星璇,提出用黄霜石交换,最后在长春坊,借了一场暴雨将黄霜石换走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地讲给了薛睿听。

说到最后,她冷哼一声,道:“那纪家老小不知我匿名,想来以为我也会照抄考题,不会告发他们,便有恃无恐地进行,殊不知我直接弃考了星象一科,并未淌这臭水。”

薛睿脸色来回变幻,实想不到余舒还留有这么一招后手,盗题之事,非同小可,虽不如谋害皇族的罪名大,但果真能够落实,纪怀山不仅官位不保,纪星璇今年大衍也会落榜。

但更让他吃惊不小的,是余舒明知这一科考题答案,却能果断地抵御诱惑,独善其身,放弃了这一科考试,换来纪家这么大一个把柄捏在手中,伺机而动。

再这么一想,昨晚她以黄霜石诬陷纪家祖孙,将他们送入牢狱,并非是为争一时之气无中生有,而是为了迁出纪家大衍盗题一事,使得连环计了薛睿看着床上一脸泛黄病态,却神色自若的余舒,心中一阵鼓动,不禁自问,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这样的女子心甘情愿地折服。

脑中晃过一道清隽的人影,薛睿暗自摇头,他非是看不出余舒对于景尘的执着,可是那样的执着,关乎情爱却始终少了些什么。

回过神,薛睿对余舒道:“大理寺办案严明,有景尘和你作证,固然能将纪怀山盗题一事立案,但要问他们罪,还少一些证据,你刚才说,云华易子的试卷已被他们拿去,想必早被销毁了,既没有物证,无法证明考题泄露,纪星璇也不会傻到照抄原题,就凭几句证词,想要证实他们盗题并不容易。”

“这你不用担心,纪星璇是不会照抄原题,可有人会照抄,”余舒坏坏一笑,看着薛睿疑惑,便解释道:“我用云华易子的试卷换回黄霜石后,没过几日,便在星象一科开考之前,同景尘夜探了培人馆,将那答卷抄成多份,分别投入考生房内,注明那是今年考题,如此,你们去司天监调查考生答卷,便能证实今年星象一科考题泄露,加上我同景尘的证言,你说他们跑得掉吗?”

纪家祖孙万万料不到,她不仅没有照抄那份卷子,还将这答案分给旁人,留下罪证,余舒本无心告发纪怀山盗题,一开始只是给他们挖了个坑,他们若侥幸,就跳过去了,可是现在,她却要将他们往坑里推。

薛睿双眼一亮,抚掌道:“这便有了,这两日我会派人提你过堂审问,介时你将纪家盗题一事供出,我会顺水推舟,必问他们罪责。”

余舒笑道:“有劳大哥。”

两人在屋里说话,因谈论的都是秘事,没有旁人在场,但到底孤男寡女,不好同处一室太久,余小修蹲在房门口等了半晌不见薛睿出来,便扬着嗓门问道。

“曹大哥,你们谈好了吗,我姐该喝药了。”

薛睿想想没有旁的事和余舒商量,便让余小修进来了。

“阿舒,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手上的伤自己小心,骨头没有长好之前不要随便乱动。”薛睿叮嘱余舒。

余舒看他要走,连忙叫住:“大哥,我还有个事问你。”

薛睿回头:“什么?”

余舒道:“纪星璇被关在何处,我明天想到牢里去看看她。”

薛睿问:“你去看她做什么?”

余舒耸肩道:“不做什么,就去看看,怎么不能探视吗?”

薛睿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皱眉道:“你病还没好,就不能老实点吗?”

听出他话里数落,余舒撅嘴道:“这里却有另外一段缘故,当日在义阳城中,我因不小心摔了她一块玉佩,就被纪家老太君关到祠堂,几日未进水米,险些丢了小命,如今换她被关,还不行我去幸灾乐祸一下。”

薛睿头一次听她说起此事,不禁联想到他和余舒初识那段时日,有一回大雨中在桥下捡了被纪家毒打的她,清楚纪家对她做的那些,也就知道她为何心存怨恨。

“明日你梳洗好就在家等我,我会来接你。”

薛睿此言一出,便见余舒脸上有了笑,难得露出几分乖巧的样子,点头说“好”。

薛睿离开后,余舒吃过晚饭,下床在屋里走了一会儿,便早早又睡下,她是等着养好精神,明日去探牢房。

第二百八十六章 探狱

因寻回景尘,城中张贴的告示榜文,第二日便被撤下,道子归京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望风而动。

因涉嫌谋害皇亲,纪家也在第二天被封查了府邸,相关亲眷都被禁足家中,停职的停职,入狱的入狱,这般动静,也惊动了一些人。

暂不说这些,景尘昨日被宫中来人接走,没有消息,余舒第二日早起,贺芳芝给她换过药后,就穿戴整齐在房里等候薛睿。

薛睿并未让她久等,太阳一出来,便坐着马车来接她,两人一同去往城西大狱。

安陵城中,东西各有一座大牢,一处是关押已经获刑的重犯,一处是关押正待问刑尚未获罪的犯人,两处牢狱,都有重兵把守。

有道是乱世才堪重典,安朝富康三百年,眼下正值太平,刑律一面,相较于前朝从轻,少有死犯,但相对的,就是律法的严明,凡重大案情,都有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少有冤假错案。

马车在城西的宁康街前停下,余舒和薛睿下车,街道冷清,不见什么人影,街对面两堵高墙,当中一个小门,不见什么气派,但那门头上石雕的虎头,张着利齿,瞪着一对铜眼,却叫胆小的人不寒而栗。

门外仅有两名狱卒把守,带着方帽,穿着棕衫布靴,红单褂子,手里拄着枪矛,见有人走近,便将手中长矛相交挡住门口,板脸问询。

薛睿手持了大理寺的官牌,自称是来探视,狱卒认得他官高,便恭敬地请进去了,又问是来找谁,在前带路。

进门就是一条夹道,窄的只能容下四人并行,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两名狱卒看守,余舒不是头一回入狱,去年她为了帮夏明明筹钱报考,参与赌易而后被抓,就进过一回牢房,但那是小狱,不同这大牢。

穿过这入门的一条夹道,眼前才忽地宽敞了,四面牢房,一条大路通着十几个过道,大大小小上百个牢房,墙上屋檐高高翘起,挡风避雨,也挡住光亮,到处一股阴冷。

这牢狱布置,也有风水,乃是个水枯泽困的迹象,凡在这里住个几人,没有霉运的也要招惹上。

“薛大人,这边走。”

牢头将薛睿和余舒带到一处牢房门前,解了裤腰上的一串锁匙上前开门,哗啦啦锁声抽出,推开嵌有铁环的牢门,先朝里看了一眼,才扭头对薛睿道:“大人,人就在里面。”

薛睿从袖子里取了一块银子递给他,道:“一旁候着。”

牢头低头收下,很有眼力界地走到远处。

薛睿站在门外,余舒一个人进去,这牢房同她上次被关的很不一样,外面没有栅栏,就是一个石头屋子,地上铺了不少干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充斥四周,高处开有一扇窗子,仅透了一束光打在墙上,但光亮足以余舒看清楚里面情形,一眼就见到了披头散发,穿着泛黄的囚服,抱膝斜靠在墙壁上的纪星璇,没了那张面纱,她这个样子放在外面,余舒还真认不出来。

看来美人也是需要梳妆,再漂亮的鸟儿掉进泥坑里,都是一个模样。

嘴角一笑,余舒走上前去,停在她面前几步处,也不出声,就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见纪星璇灰头土脸的样子,暗爽之余,又有一点好奇,对方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

“你看够了吗?”

纪星璇在狱卒开门时,就看到了门外的余舒和薛睿,心知对方是来嘲笑她,便故意不理睬,可她小看了对方的耐心,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在这种鬼地方待了一晚上,加上昨日埃板子背后的伤,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的多,此刻见到罪魁祸首出现在她面前,她如何能视若无睹。

余舒听到纪星璇冷声开口,反而心平气和地问道:“这牢房里的滋味怎么样,你昨晚睡得可好?”

纪星璇听出她话里调侃,闭上眼睛,不答话。

“看来是睡得不好,”余舒自问自答,“我猜你是不喜欢这里,不过没办法,你还得在这儿住上好一阵子,谋害皇亲可是重罪,案子没查清楚之前,只能委屈你和纪大人做阶下囚了。唉,你年轻气盛,在这鬼地方住上几天是不要紧,可我听说纪大人受惊生了病,又挨了打,就不知道能熬个几日喽,兴许一个不好,今晚上睡过去,明日就醒不来了,你说是不是?”

纪星璇猛一抬头,忍怒道:“休要咒我祖父,他若有什么差池,我日后必不饶你。”

“你不饶我?哈哈,”余舒仰头一笑,好似听见什么笑话,蹲下身去,两眼直视着纪星璇,冷冷道:“我又饶得了你们吗?”

纪星璇把头撇过去,冷哼一声,道:“你不过是与道子串通,诬陷我们清白,清者自清,此事早晚都会水落石出,你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任凭你糊弄吗?”

“清者自清?你也好意思糟蹋这四个字,”余舒脸上不无嘲笑,“你们纪家做的亏心事还少吗,你纪星璇做的亏心事少吗?远的不提,就说近日——你们知我与道子相识,看到榜文,为了邀功,就设计陷害我,害我受断指之痛,又差点蒙上不白之冤,若不是我脑子好使,现在蹲在牢里的人就是我,是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有脸怨我诬陷你们,合着只许你们害人,不许别人害你们,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你说来我听听?嗯?”

纪星璇被她一番话,说的红了脸,暗咬起银牙,倒不是羞愧,而是气恼,她并不觉得自己之前算计余舒有错,只后悔没有考虑周全,到头来被她反咬一口,落得这步田地。

余舒一看她脸色,就知她全无悔过之心,这种人她不是没有见过,说白了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他们拿手指别人的鼻子,却不许别人吐他们口水。

这种人,往往满口的仁义道德,行为伪善,其实满脑子考虑的都是自己,从不去想别人是死是活,对待这种有理说不清的人,要么就不要和他们讲理,要么一开始就不要招惹,不然一旦被他们盯上了,就好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

好像余舒自己,因为那狗屎命,被纪家强迫去做人家小妾,因为六爻术,被纪家眼红威胁,又因为一纸榜文,惹上无妄之灾,断指之痛,这一桩桩,一件件,纪家可曾和她讲过理了。

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恶制恶,让他们怕了你,让他们犯怵,让他们不敢招惹,否则他们一日不死,但凡留下一口气,总要死灰复燃,让人不能安宁。

看着眼前闭目装哑的纪星璇,余舒眼中冷光一闪,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捏住她削尖的下巴,将她的脸掰向自己,凉声道:“我问你话呢,你装什么哑巴,这点教养都没有,纪家那老东西是怎么教你的?”

纪星璇忽地睁开红肿的眼睛,目若含针,一手抓住了余舒的手腕,紧紧捏住,咬牙道:“你不要太过分,别忘了你母亲还是我们纪家的人,是我三叔的妾室。”

闻言,余舒并不松手,反而用力掐了她下巴,眯着眼睛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纪星璇忍着下颔疼痛,哑声道:“我只想告诉你,凡事且留三分余地,我们纪家若不好过,你母亲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话毕,却见余舒脸上露出一抹怪笑,忽然凑近了她,一股凉气吹在她耳朵上,让她寒毛倒立起来,但听耳边一个轻轻若无的声音:“我这人,最是没良心一个,你看她就是在我面前死了,我会不会眨一下眼皮。”

也不知是不是这牢房太冷,纪星璇打了个寒颤,瞪大了眼睛,看着退开的余舒,眼前一张脸,分明是普普通通的女子,却无端让人心寒,觉得狰狞,不自觉地,她松开了握在余舒腕上的手,垂在身侧,抓紧一把干草,借此止住心中寒意。

余舒抿着嘴角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纪星璇眼中露了一丝怯弱,暗笑一声。

她今天会来探视纪星璇,并非全然是来嘲弄,更是为了趁机打击她,好在她心里留下一个阴影,让日后她再来缠自己时,也要先掂量掂量,她有没有那个轻重。

不是余舒不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而是她和纪家,还没到了死仇的地步,不同于当日毕青裘彪,非要不死不休,她又不是冷血无情的变态,谁得罪了她,就要人家的命,何况她现在也没那个能力,将这一家人弄死干净。

“阿舒,你好了吗?”

薛睿站在门外,对里面的事并不清楚,并非是他眼神不好,而是他有意回避,所以不看不听,但觉得这牢里不干净,不想让余舒久留,看时间差不多,便出声喊她。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后头还有好戏等着你呢,保重,”余舒松开纪星璇的下巴,手在她额发上一拂而过,感觉她刺猬一样竖起了浑身防备,痴痴笑了一声,起身离开。

“大哥,我们走吧。”

牢房的门重新关上,叮当的锁声没了,纪星璇重新抱起膝盖,将头埋下,渐渐的,这阴凉的石屋里,响起一点哽咽声。

第二百八十七章 案情

余舒和薛睿从牢房出来,又沿着那条狭窄的过道,出了虎头门,马车在街对面等着,老崔掀开车帘,两人先后上了马车。

薛睿没有好奇打听余舒和纪星璇说了什么,一边问她接下来还有没有要去的地方,一边嫌暗将窗帘挂起,随意往外一看,却见不远处另一辆朱棚马车缓缓驶过,薛睿稍稍探出头去,就看那辆车停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大狱门外。

“直接送我回家去吧…大哥,你在看什么?”

“哦,没什么,我送你回去。”薛睿转身坐好,如果他没看错,刚才那辆马车,是七皇子刘灏的。

薛睿将余舒送回赵慧家,就调转车头去了忘机楼,从后院进去,上了二楼,刘昙在最里一间雅房等他。

“殿下,我来晚,让你久候了。”薛睿撩了袍子在刘昙对面坐下。

“没有外人,表兄换我的字即可,”刘昙将桌上刚刚沏好的紫笋斟了一杯递于他,问道:“去看望莲房姑娘了吗,她身体还好?”

“嗯,”薛睿点点头,轻叹:“我只担心她那小指会落下遗症。”

刘昙道:“莲房姑娘为护我师叔,煞费苦心了,”说着将放在手边的一只素银锦盒递给他,道:“这是我在天师道修行时,师门中接骨疗伤的秘药,使用的方法我写在里面,你带给她吧。”

薛睿眼前一亮,向他道谢,将锦盒收起来,两人才说正事。

“昨日师叔进宫,父皇好生欢喜,诏令了我们一众皇子公主在承光殿办宴,一一为师叔引见,酒到丑时方休,师叔昨夜宿在宫中,今日早朝父皇当众提及此事,似有意下个月带师叔前去祭拜皇陵,但是只字未提师叔途中遇人谋害之事,显然案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打算风张,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刘昙这一趟回京,便要在皇子府中长住下来,不必再归山,明日需要参与早朝,而薛睿虽然官居五品,却是副职,只要每月塑望两日临朝听训,是故今天早朝不在场。

薛睿啜着茶,将纪家涉及大衍盗题一事,娓娓讲来,有意隐去了余舒和景尘夜探培人馆投卷这一细节,但也足以刘昙听的面色发异。

“这纪家真是好大胆量,手都伸到考场上去了,我听闻兆庆九年时便有一任考官,徇私舞弊被查出,罢官逐京不说,三名考生不堪庭棍被当场打死,很是轰动一时,没想到时隔三年,又出这等丑事。”

薛睿道:“纪怀山本是靠着上一任大提点的提拔,坐到今时地位,平日在司天监中,很有些倚老卖老,但到底家世不深,无有基业,这右判的位置他坐的太久,许多人等着他明年告老,占据其位。纪怀山心中也急,原是想借助七皇子势力,有心攀附皇亲,奈何皇上指婚,让他们愿望落空,于是便盯上这次大衍,想方设法要让他家的四小姐出头,借机进入司天监任职,可惜,他们一时失足,算计到我义妹头上,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刘昙认真听他分析了此事,后又问道:“前晚司天监中,表兄让我帮腔,可是因为这纪家是在刘灏党下么?但我打听,似乎两者之间,并无过多牵扯。”

薛睿隐隐一笑,道:“云昇,你常年在外,并未久逗安陵,有一些事还不是很清楚,这纪家固然不是七皇子党羽,但那纪家的四小姐却是他心头一病,此女才貌双绝,又堪胜易学,七皇子当日有意以她为妃,据我所知,他曾私下送过玉如意给对方,奈何婚姻大事,全凭皇上做主,他亦无可奈何,纪家小姐心高气傲,不愿屈居,在知他婚配后,便果断与其撇清关系。”

说着,他顿了顿,晃着手中半杯香茗,慢慢道:“刘灏为人,我十分了解,凡是得不到手的,他便愈不会善罢甘休,此人因常年受众追捧,有一股自大之气,又喜颜面,今时纪家遭罪,那纪小姐流落狱中,他怎会放过这英雄救美的好机会,再者,纪怀山平生有一知交,乃是太史书苑四品院士赵知学,纪家出事,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袖手旁观,而我从义妹口中耳闻,这盗题一事似也有赵家掺和其中,赵家与淑妃尹家乃是姻亲,只要运筹得当,大可以将这件事牵到七皇子身上,只要他来管这件事,便会惹得一身腥,相较之下,你与道子同门修行,如今皇上偏爱道子,此事一出,更添你雅名。”

刘昙看着薛睿,想到那晚司天监中短短数息,薛睿便能有此反应,不禁暗佩,自哂道:“听了表兄之言,我才知自己见识浅薄,日后还要劳你多教我。”

薛睿呵呵一笑,将茶杯去碰他的,“你与我学,学些吃喝玩乐还差不多,待我下午去一趟大理寺回来,晚上带你在京中游一游,三年未归,这安陵城又是一个样子,你该先看看清楚。”

刘昙也笑了笑,与他碰杯,平日沉默的人,此时却有心情开玩笑:“早听说表兄风流之名,你可别带我到那些风月场所,我这道服还未除几日,正需要清心养性。”

薛睿扶额,道:“准又是瑞林那小子在你面前编排我,什么风流,也只是前些年不懂事,整日同那些纨绔应酬,沾染上一些恶习罢了,如今我早戒,除了喝酒,就不曾贪欢。”

刘昙点点头,就不再取笑他,茶后两人又在酒楼中用饭,便各自散去。

且说余舒昨日从牢中探视回来,又在家中静养两天,始终未等到景尘回来,也不曾听说他消息,正想要去请薛睿帮忙打听,大理寺便来了人提问,将她请去,是为纪家牵涉谋害皇亲一案。

大理寺的公所座落在城北,离皇城不过两条街,街头立有牌坊,禁止商贩走夫来往,街道上很是干净,大白天的却没几个行人。

官差将余舒带入衙门中,因为不是正式的开堂,不需要到前面公堂,而是在后头的茶房问话。

余舒到的时候,宽敞的茶房里已经等候了三位头戴乌纱、身穿朱服的职官,薛睿就在其中,当着另外两位同僚的面,并未对她显露出过分的亲近,只是对她点了点头,暗示有他在,要她不必紧张,放心答话就是。

“启禀大人,大衍考子余舒带到。”

“下去吧。”

有薛睿在场,余舒的胆子便大了一些,被两名高官问起有关那枚黄霜石与纪家的牵扯,脸不红气不喘地栽赃纪家,一口咬定黄霜石乃是景尘所有之物,并在他遭人暗算,失忆之时丢失,意指纪家同谋害景尘的逆贼有所关联。

边上坐有一名主簿,将余舒的话一一记下,想来是打算回头再找景尘对证,不过余舒不怕,她已经和景尘套好了词儿,纪家想要洗脱这嫌疑,从他们两个下手,是没门的。

薛睿有意给余舒供出纪家大衍盗题一事的机会,便适时问道:“你说那枚名作黄霜石的宝物,乃是你在纪小姐身上发现后,又同道子索取回来,那为何当晚在司天监中,我看纪家祖孙见到你手中黄霜石,十分惊愕,显然并不知是此物在你手中?这又是何缘故。”

余舒故作犹豫,道:“因为我和道子取回黄霜石时,用了一点计谋,所以纪怀山和纪星璇都不知道是我所为,更不知它在我手中。”

“是何计谋?”

“这”

另外两名官员,看余舒言辞闪烁,便察觉隐情,一位姓楚的官员板起脸色,问道:“事关案情,还请余姑娘如实的说。”

余舒咬咬牙,表面上看,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其实心中早有腹稿,这便将她混进太史书苑,在藏书楼中无意听到纪星璇和人对话,寻找丰顺年前的考卷,她又偶然将这卷宗带回家中,发现其中藏匿的云华易子考卷,从而猜到纪家盗题,然后以此匿名写信去纪家要挟,在长春坊以考卷换回黄霜石的经过,和盘托出。

那两名大理寺的官员当场色变,互换了眼色,半晌才想到追问余舒:“你声称纪家盗题,有何证据?”

余舒低头道:“道子可以作证,便是他亲手将云华易子考卷,趁乱交到纪小姐手中,事后我到培人馆去打听,今年大衍星象一科题目,果真同二十年前为同一道,大人可以派人前去盘查,学生句句实言,断不敢隐瞒。”

闻言,在场几人都是面色慎重,当中一名楚姓官员扭头去问薛睿:“薛大人,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薛睿板正了脸色,道:“想来是确有其事,如若纪家不知今年考题,为何要如约前去,以黄霜石这等宝物交换一份作废的卷子,依下官之见,需先派人前去司天监问询,查证之后,必要立案,身为司天监职官,纪怀山盗题罪加一等,此徇私舞弊之罪,断然不可姑息。”

“如此,有劳薛大人跑一趟,明日早朝,本官会将此事上秉皇上,再请定夺。”

一锤定音,纪家盗题一事将被揭出,罪证确凿,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难逃法网,余舒抬头,同薛睿对视一眼,心思互明。

第二百八十八章 又逢旧识

司天监 太曦楼

任奇鸣匆匆走进太曦楼中,站到窗下正在把卷下棋的男人面前,一躬身,低声道:“太书,大理寺刚才来人问案,今年大衍星象一科泄题一事走漏了。”

“哦?”大提点抬起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问道:“怎么回事?是从何处走漏的。”

任奇鸣道:“太书还记得前晚吗,那位余姑娘拿出道子之物,指认纪家与谋害道子的贼人有所关联,当时她声称,道子是在遭人暗算时丢失那枚挡灾石、不,该称之为挡厄石,后来那挡厄石到了纪星璇手中,被余姑娘认出”

任奇鸣将余舒发现纪家盗题的经过讲述了一遍,看着对面男人脸色,心中踟蹰,早在半个月前,他便在改卷的过程当中发现了星象一科有泄题的现象,这一道考题,虽说二十年前曾经出现过,但由当时的大提点亲自改卷,答案并未无人知,然而今年考生答卷当中,却出现了十几份相同的答案,可见不是能人辈出,而是泄了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