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璇一副困惑样子,疑声道:“祖父,您到底是怎么了,这位公子是余舒的朋友,怎么就成了云华易子的后人?”

纪怀山摇头不理她,对着景尘揖手道:“请公子稍安勿躁,容老夫辨别一事,再告知余舒下落。”

景尘看看眼前这对祖孙,心中疑惑,点点头。

稍后,管家便捧着一卷东西跑回来,拿给纪怀山,转递给景尘看:“公子且看,这是皇上下令,今早在城中张贴的榜文。”

景尘拿在手中看了,见到画像,见到文书,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室下令找他,难怪他从未见过眼前这老人,对方却认得他身份。

接着,一个家丁被带到他们面前,纪怀山指着景尘,问道:“赖三,你说见过余姑娘和这画上的人同进出,可是说的这位公子。”

那小眼贼精的家丁打量一眼景尘,一个劲点头:“对、对就是他,小的去年腊月,到城南看亲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公子,和现在住在咱们府上的那位余姑娘一同。”

景尘闻言,似是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向纪怀山,然而不等他问,纪怀山便一声叹,又对着景尘揖手,道:“老夫乃是司天监右判官纪怀山,敢问公子可是来自龙虎山的修道之人?如果是,那便是皇命要寻的易子后人无疑了。实不相瞒,圣上急于寻你归朝,司天监内上下领命,老夫因这个家丁子笃定见过你和余舒同进出,又寻不得她人,一时情急,白日便到司天监内,程秉了上司,想来此时余舒那孩子,应该是被带去了司天监审问。”

景尘心中一惊,但听纪星璇诧异道:“祖父,怎会如此,您不是说派人去找余姑娘,没有音信吗?”

纪怀山叹道:“这等大事,老夫如何能对你一个孩子乱讲,”接着神情复杂地对景尘道:“道子如是担心余姑娘,且随老夫前往司天监,事不宜迟,恐去晚了,余姑娘会受皮肉之苦。”

景尘既知余舒去向,便无心去想其他,忧她安危,只怕她被人问到他的下落,拒不肯说,当机立断,决定同纪怀山到司天监,已是顾不得此时暴露行踪,会招来什么危险。

“我是从龙虎山来不错,你速领路,带我到司天监去。”

闻言,祖孙二人心头一落,正合他们在后园中商议,既不能得了道子的好感,也不要让他事后怪罪上他们一家才是,至少要撇清一个人出来,那便是纪星璇了。

司天监内

楼中烛明,余舒伏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冷汗浸湿了衣背,全部知觉都集中到了左手那根被折断的小指上,脑中一片空白,嗡嗡耳鸣中,但听一个冰冷的声音:“本府再问你,这画像上的人,你可认得。”

“认”她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回答,然而意识一醒,硬生生改口,咬着牙颤声答道:“不、不认得。”

认你大爷的

任奇鸣两眼一眯,无心赞叹此女骨气,正要再让随侍捏她一根手骨,看她嘴有多硬,就听门外禀报:“大人,九皇子和瑞公子爷、薛家公子求见,称是有了道子下落。”

闻言,任奇鸣转头看向门外,神情有些意外,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余舒,道:“请他们入内。”

余舒正受断指之痛,阵阵耳鸣,并未听到通报声,不知此时来人正好,才让她侥幸没有再断一指。

且说薛睿和刘昙、瑞林三人,被请入内,薛睿一眼就先看到伏跪在地上,衣衫凌乱,半身湿透的人影,身体一僵,极力忍住上前去查看她情况的冲动,暗自握拳,将目光移开,转到那辟邪案后的男子身上,随着瑞林抬手一礼,低声道:“下官见过少监大人。”

这司天监的任奇鸣,就是他祖父对面也要让个三分薄面,他作为晚辈,更不可失礼。

任奇鸣见到刘昙,便起了身,抬手施礼:“见过殿下。”

“任大人免礼。”

刘昙和瑞林都是被薛睿临时拉来当救兵的,路上已经听了薛睿解释,看到眼前场景,知那地上跪的人是谁,并不糊涂。

瑞林当即笑道:“姐夫,怎么你这里成了衙门,还要审讯犯人吗?”

听称呼就知道,瑞家小爵爷是任奇鸣的小舅子,若论这安陵城中不怕任少监冷脸,他得算一个。

任奇鸣没理睬他,但表情是缓和了一些,转头对刘昙和薛睿道:“殿下和薛公子有道子下落?”

刘昙道:“是表兄前来找我,说是有了师叔的消息,恰好我同瑞林在一起,就一同过来了,还是让他同大人讲吧——睿哥?”

余舒耳鸣消退一些,就听到这楼里多了几个声音,隐隐约约的熟悉,她慢慢转过脑袋,就见地上多了几双靴子,从下往上看,视线渐渐清晰了,头一个认出薛睿来,当场愣住。

他怎么会来?

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听薛睿声音:“任大人,我一个月前,曾见过道子本人。”

任奇鸣神色一正,道:“你在何处见过道子,详细说来。”

薛睿眼神动动,转头看向地上余舒,道:“请大人先为她松绑。”

任奇鸣皱眉,看看薛睿再看看余舒,既知他们相识,想想另有内情,犹豫了一下便摆手道:“松开她。”

随侍正要去给余舒松绑,薛睿却快他一步,上前将余舒从地上扶起来,去解她背后手腕,刚一碰到就听她口吸凉气,直打哆嗦,他心道她有伤,急忙检查,很快便发现她一只手上小指翻折,血挤在一处,是被无情扭断。

触目惊心,薛睿大惊失色,顾不上心中恼火,急忙扯下一片内袖,将她靠在胸前,握住她那根手指,感觉到她身体轻颤,在她耳边轻道一声“忍着”。

余舒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浑身麻木地靠着他,听到他声音,竟觉得有一些安心,“嗯”了一声,下一刻,便觉一股刺痛袭上脑海,她咬紧了牙关,猛地颤栗了一下,瘫软在他怀里,汗水迷湿了眼睛。

薛睿绷着脸将余舒断掉的小指掰正,摘下头上发笄贴着她手骨,飞快地拿衣布缠上,低头看她惨白的脸色,发紫的嘴唇,汗湿的脸,他胸口就像是挨了一记闷捶,又有一点苦涩。

眼看着他心心念念的丫头,一回又一回地为了别的男子吃苦受罪,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薛睿抬手轻拭着余舒脸上的汗,拨开她散乱的额发,余舒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不经意读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瞳中流露的晦涩,竟叫她在那一阵阵难忍的刺痛中,微微失了神。

第二百八十章 害人者,人恒害之(一)

薛睿一膝跪在地上,将余舒揽于胸前,处理好她手上的伤,一手轻握着她发抖的左手,抬头对任奇鸣冷声道:“任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带回司天监审讯,并且动用私刑,难道不知这是触犯王法吗?”

听到他这质问声,刘昙和瑞林脸色一怪,他们两个认识薛睿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他平时为人自重,言行谨慎,总是做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脾气其实最遭,眼下看他样子,分明是想翻脸了。

任奇鸣看着薛睿,面无表情道:“本府上奉皇命,查找云华易子同麓月公主后人下落,接到上报,得知此人同道子曾有来往,固派人将她带回,至于用刑一说,薛公子严重了,不过是她拒不交待,本府不小心让人扭断了她的手指,回去再接上即可,何谈触动王法。”

“哈哈,”瑞林见状不妙,急忙跳出来打岔,一边对任奇鸣干笑,一面冲薛睿使眼色:“睿哥,你不是要向我姐夫说明道子的下落吗?”

余舒靠在薛睿身前,忍着疼集中精力,听着他们说话,当听到瑞林这一句,眼皮跳了跳。

她猜到是纪家害她,是已想好应对之策,却没料到薛睿半路上会杀出来,显然他是为了保她,要把景尘的事说出来。

如此虽然乱了套,可也不失为一个拖延之计。

果然,余舒刚动了心思,就听薛睿说道:“道子名唤景尘,一个月前,曾借住在我义妹家中,据我所知,道子曾经患有失忆之症,不明来历,而后恢复了记忆,他便独自离去,我义妹也正在寻找他的下落,并不知其归处,我亦派人帮她打听,得到消息,几天前——”

听他讲到这里,余舒猛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哑着嗓子道:“大哥,不要说”

她这一声阻拦,入了楼中几人耳中,任奇鸣正听薛睿讲到关键处,却被余舒拦了,脸上一冷,还没说什么,就听薛睿沉声道:“为什么不说,你救了道子性命,又辛苦照顾他一路,为他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他痊愈之后却一声不响地走了,现在又害你蒙受不白之冤,吃这苦头,你这糊涂人还要替他遮掩什么”

闻言,余舒愣了愣,看得出薛睿是真的生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偏好断裂的小指又一阵肉疼,刺的她牙齿打颤,紧捉住他袖子,把脑袋偎向他胸前,额头抵着他厚实的胸膛,咬着牙才没喊出疼。

薛睿察觉她这小动作,知她难受,又不能代替,只有轻轻收紧了手臂,试图让她好过一些。

任奇鸣打从薛睿一开口,眉头就没散过,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道子命犯计都星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一开始发现余舒有所隐瞒,便对她下狠手,是想万一她已经知情,便及早将她处理了。

可看现在情况,这薛家的少爷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这就让他难办了。

看了看一旁的刘昙和瑞林,任奇鸣思索片刻,突然道:“瑞林,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回去。”

九皇子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留在这里不要紧,可是他这内弟不知,不能让他卷进来。

瑞林好歹也有几分眼色,听他姐夫撵人,犹豫了一下,便对薛睿道:“睿哥,我到监外等你们。”

而后对刘昙打了个眼色,便扭头出去了。

他一走,任奇鸣便一脸严肃地对薛睿道:“薛公子,你可知,皇上正因担心道子行踪,茶饭不思,我等身为臣子,必当为君分忧解劳,你若知道什么,还请如实相告,以便我们尽快寻回道子,以免圣心操劳,耽误了龙体,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几句劝说,其实是在警告,薛睿如有隐瞒,就是欺君罔上。

“表兄。”刘昙轻唤一声,语带提醒。

薛睿目光闪烁,低声道:“道子似在途中遭人杀手,被人使了江湖上一种毒计,于穴位当中埋下银针,失去记忆,然为我义妹搭救,她并不知道子身份,只因一颗侠义心肠,一路照顾他。我义妹有一位长辈,精通岐黄之术,诊断出道子病症,为他取针治疗,然而没过几日,道子便在一个早晨不见了踪影,想来是恢复了记忆,便离去了。”

余舒听着薛睿叙述,眼皮动了动,抿起嘴唇,没有做声。

这些事,她从没告诉过他,他却知道。

而任奇鸣听到这些,暗自却是一惊,道子曾遇杀手“义妹担心他身体未愈,又身无分文,便央求我派人找寻,我前不久得闻线索,城南守军中有人看到过道子在腊月二十二日那一天早晨出城,我和义妹都以为他已离去,没有再找下去,这便是我们全部所知,绝无半句虚言,大人可以派人去查。”

任奇鸣面色沉重,交握的两手夹紧,看薛睿神情,不似说谎,果真如此,那就大不妙了于是沉声问道:“既是如此,她该当一五一十地道明真相,为何本府适才询问,她却死不承认见过道子,又说不认得那画像上之人。”

闻言,薛睿低头去看余舒,目光几闪,口中怅然道:“想来任大人审问时,我义妹拒不交待,并非不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她一个青白女子,路同道子胶葛,如今朝廷大张旗鼓地找人,她若说不出道子去向,你们又岂会放的过她,倘若道子有个万一伤害,找不回来,不是全要算在她的头上。”

听到薛睿想方设法为她辩解,余舒嘴唇动了动,一声暗叹:她不说,非是怕他们不放过她,而是她不想放过某些人。

“来人”任奇鸣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喊了门外侍卫,吩咐道:“速去请大提点来此。”

“是,大人。”

侍卫领命离开,任奇鸣又对眼前几人严肃道:“事关重大,你们在此等候。”

任奇鸣请出大提点来,刘昙无异,薛睿尽管不想多逗留,却知走不了,于是环顾了四周,看到南窗下的空椅,便将余舒横抱起来,送到椅子上轻轻放下,从茶几上倒水,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下。

“咳咳,”余舒仍在病中,经这一番折腾,没剩下几口气儿,无力支撑,身子一歪,便靠在薛睿身上,喃喃道:“谢谢。”

薛睿此时无心避嫌,一臂揽过她肩头,让她能倚的舒服些,一手轻触她发烫的额头,眼神暗下,低声道:“再忍一忍。”

余舒闭着眼睛,无声应声,是啊,再忍一忍。

刘昙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楼里一时间没了声音。

就这么过去一盏茶时候。

门忽有人声,薛睿刘昙本以为是大提点到了,谁知侍卫急匆匆入内,促声禀报:“少监大人,右判纪大人求见,他还带了一名男子,声称是皇上下令要寻找的那位道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楼中三个男人俱是变了脸色,独余舒一人靠在薛睿身上,猛地睁开了红丝布满的眼睛,一道厉芒闪过。

果然是这对王八羔子。

任奇鸣和刘昙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前者反应最快,急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那侍卫倒退出去,片刻后,便有三个人,前脚跟着后脚走了进来。正是从右判府赶来的纪怀山,纪星璇,还有景尘。

进来的人看着楼里的人,楼里的人看见进来的人,几份目光交织在一起。

“七师叔”刘昙喜形于色,大步迎上前去,他这一声,无疑是确定了景尘的身份。

任奇鸣紧盯着景尘的方向,看清楚那张脸,严肃的好像一块铁板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激动之色,他正在担心道子安危,生恐不测,哪想就峰回路转,见了来人。

景尘心无旁人,一看见了余舒,便撇下刘昙疾步走向她。

“小鱼。”景尘看得出来,余舒的情况不好,伸手想触她额头,却被从旁伸来的一只手掌,牢牢地箍住,停在她额前半寸,不得前进。

景尘顺着这只手,看向它的主人,却见一张寒霜布满的脸孔,冷冷的视线看着他,习武之人的本能,让景尘从对方身上嗅到了几分危险。

景尘轻皱眉头,没有同他争胜,低头去打量余舒,却因她深色的衣袖遮掩,没能发现她被拧断的手指,可见她脸色极差,担心不已。

“小鱼,你怎么样?”

“没,咳咳,”余舒一张口便咳出来,薛睿抚了抚她后背,她顺下这口气,才对景尘摇头,“没事,死不了。”

说着,余舒看向门口那一对来捡现成便宜的祖孙,喘了口气,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道子,”任奇鸣唤了景尘一声,见他不应,便将头转向纪怀山,正色问道:“纪右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从何处找到道子的?”

纪怀山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遂上前说明:“禀少监大人,事情是这样,这位余姑娘近日住在我们纪府中,我这孙女不才,向她讨教一些小技,因两日不见她归家,担忧她出事,便出去寻找,哪想就这么刚巧,找到这余姑娘曾经在城南的住处,就遇上了藏身在那里的道子,道子自称是余姑娘的朋友,担心她安危,便被我这孙女星璇带回府中,老夫一见他面,就认出是画像之人,既知余姑娘是被带往了司天监,就匆匆带着道子前来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害人者,人恒害之(二)

纪怀山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听在余舒耳中,就是一个意思——景尘是他们找到的。

见到景尘平安无事,任奇鸣高兴之余,对纪怀山少不了几分和颜悦色:“圣上正因此事着急上火,幸而右判寻回道子,本府等下会禀明大提点,为你请功。”

纪怀山笑道:“属下身为大理寺内官,只是尽分内之责,不敢居功,说来惭愧,如果不是我这孙女多事,跑去找人,也不会机缘巧合寻回道子。”

闻言,任奇鸣看向纪星璇,目光不掩欣赏,“星璇,本府年来事忙,没能顾得上问你,这次大衍试考的如何?”

因纪怀山在司天监任职,偶尔会带纪星璇到监内,几次被任奇鸣遇到,见此女天资聪颖,才智不凡,便偶尔指点,常去右判府喝茶,每次纪怀山都会叫了纪星璇来拜见,因而言谈并不陌生。

纪星璇上前一行礼,规矩地答话:“回大人的话,六科全考了,除了算科,其余五科都没有漏答,当中易理、面相、星象三科把握大些,不出意外,应是能中两门。”

任奇鸣听到“星象一科”,暗皱了下眉头,面无异色道:“是了,今年算学的题目是多一些,难住了不少人。”语气一顿,看了看她,又道:“你在太史书苑也学有三年了,今年若能晋得大易师,本府向上举荐,明年就到监内来上职吧,太承司正缺了一名瓒记,虽只是七品,可比别处更能学到本事,想当年本府初入司天监,就是在那一职。”

司天监选官,不同别处,只要经过大提点和少监的首肯,就算皇上也不会过多干涉,女子做官,本来不易,今日任奇鸣一开口,纪星璇到司天监任职,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听到这话,纪星璇愣了一愣,随即一双美目放亮,心中喜意不自盛,那纪怀山更是喜于形外,唯恐任奇鸣收回前言一般,急忙道:“星璇,还不谢过少监大人赏识。”

“星璇定不会负大人看重。”

这边“论功行赏”,那边余舒冷眼旁观,其余人看到这一幕,心思各不同。

薛睿冷笑,因为他知道不少内情,是看穿了这对祖孙的伎俩,无非是借刀伤人,再坐享其成罢了,可惜他怀里这丫头,累死累活护了一个“贵人”到京城,到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倒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景尘若有所思地看着带他来到此地的一老一少,突然出声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藏身在那小院中。”

别人听不懂景尘说什么,纪家祖孙却清楚,纪怀山笑容僵了僵,纪星璇皱眉道:“道子何出此言?”

景尘伸手指着她,怀疑道:“你此前就见过我,去年十月,在城南奇云观中,那时我和小鱼在一起,被你遇到,你认得我,今日见到我却装作不识,你故意以小鱼为由,是为将我带到此处,是不是?”

景尘是不通世故,但他天生敏觉,又心思细腻,常能察觉到人心变故,所以当初在义阳城才会毫不犹豫地将黄霜石那等宝物交给余舒,是因知而信,事实证明他没有信错人,日后余舒不但救了他一命,也全是因为她,他今日才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

薛睿十分意外地看了眼景尘,暗道这人原来不傻。

任奇鸣略带深意地看向纪星璇,问道:“星璇,道子说你之前就见过他,确有其事吗?”

纪星璇眼神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错,我此前是在奇云观见过道子。”

“星璇?”纪怀山面色一惊,不懂她好好的这是犯什么糊涂。

薛睿也奇怪地看着纪星璇,不知她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祖父,”纪星璇两手紧握在腹前,苦笑道:“您忘了,去年十月,我因失手弄坏了您那一幅珍藏的九梅图,被您罚在家中抄书,恰您不在府中,我便同云禾偷偷溜了出去,想到奇云观附近那片梅林观赏,回来画一幅梅图哄您高兴,因怕您事后责怪,就没敢再提,恰好当日在观中偶遇了道子,今日一见,我怎好认他,只能装作不识,谁知道他就是你们要寻的道子,这确是巧了,让道子您误会。”

这一解释,滴水不露,顿消了人心怀疑,纪星璇说的很清楚,她是见过景尘不错,但她那时根本不认得景尘,今日装作不认识,也只是怕提起她偷偷出门的旧事,并非别的居心,让人挑不出错。

景尘也只是怀疑,到底没有证据证明是纪星璇把他骗到了这里。

薛睿倒有一些心惊,暗道这纪星璇好沉的心思,机智过人,又思维缜密,简直是刀枪不入了,他一边侥幸当日悔了同纪家那桩婚事,又一边替余舒担心,她惹上这么个难缠的角色,日后恐怕是日子不能安稳了。

“你说完了吗?”一直靠在薛睿身上休息的余舒突然出声,那嘶嘶磨人耳朵的声音很能引人注意。

纪星璇偏转了视线,就见满脸虚弱的余舒按着椅子扶手,勉强坐正了身体,悬梁烛火,那双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竟看的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妙来。

“说完就轮到我了。”

这突兀的话语,让人摸不着头脑,余舒也不管他们怎么想你,收敛了落在纪星璇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任少监的方向,忍住咳嗽,缓缓道来:“我和景尘、哦,就是你们口中的道子,我和他是一年前在江南义阳城相识的,他曾对我有过恩情,所以我心中存了一份感激,和他结为朋友,去年四月,他突然向我辞别,离开义阳城,我原以为无缘再见,谁知两个月后,我乘船北上进京,竟在途中又遇了他,只是那时他身受重伤,被人弃置江中,奄奄一息地让人打捞上来,差点丢了性命,我认出他来,为了报恩自然是悉心照料,谁知他醒过来后,不仅失了声音,还失了记忆。景尘,你从不说谎,你告诉他们,我说的这些可有半句假话?”

在场几人,多是乍一听到景尘这番惊险遭遇,无不瞠目,尤以任奇鸣脸色最差,刘昙则是面露惊牛而那纪怀山和纪星璇则是没料到这一段,相视一眼,都在心中道了一声不妙,他们本来以为余舒对道子最多是知交好友,哪想还扯上了救命之恩。

景尘看着余舒,道:“确有其事,小鱼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若不是她当时在江上救下我,我现在已是江中一堆白骨,后来我们遭人劫船,也是她带着我逃生,我才得保一命。”

纪怀山老奸巨猾,见事态有变,便唏嘘出声,“想不到道子还有这一番历险,真是万幸,如此,你也算是有情有义,知恩图报了。”

他来充好人,一句话就将余舒的“救命之恩”,小化成了知恩图报。

余舒心中有数,暗藏冷笑,这老东西,以为她说出这些,图的是这一点功劳吗?

任奇鸣这时已知他先前冤屈了余舒,还让人扭断了她的手指,黑面上有一点窘迫,心中愧疚,却拉不下脸来赔不是,口气僵硬道:“你若是一早就将实情相告,本府也不会心生误会,以为你另有居心,故意隐瞒道子下落。”

“大人没有误会,我的确是故意隐瞒了他的下落,”余舒一语惊人,察觉到薛睿落在她肩上手臂一动,仰起头,羞愧地对着这个一心维护他的男人:“大哥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些时日,其实初九那天我出城去找景尘,在林子里见到他了。”

面对她的歉意,薛睿苦笑,他能说,他已经猜到了吗?

余舒不理其余人是何态度,低头咳嗽了两下,继续对任奇鸣道:“我们进京之后的事,就是大哥刚才对您所讲的那样,别的没有差错,只不过,这两天是我让景尘藏身在城南小院中,我一直都知道他人在哪儿,您之前审问时,我是故意隐瞒。”

任奇鸣夹紧眉心:“你这女子,知情不报,又藏匿道子,究竟是何用意?”

“唉,”余舒长叹一声:

“大人听不明白吗,景尘身为皇室中人,又是身份尊贵的道子,云华易子和麓月公主的后人,他初次下山,一来身无长物令人眼红,二来无江湖仇人,三来他武功高强并非宵小能够暗算,然而他途中竟遭人杀害,又用银针毒计让他失声失忆,我此前不知他身份,只是想不通什么人要对他痛下杀手。”

余舒中间停下喘气,众人都是屏气凝神,恐怕错听了重点:“后来,景尘前不久恢复了记忆才告诉我,他这次下山,京城是有人来接他的,他是在前去同迎接的人会和当中遭人陷害,我听了这些,才恍然大悟,那有心害他的人分明是早有预谋,并且很可能就藏身在京中,偏他失去这一段记忆不得恢复,想不起是何人杀手。这种情况下,危机重重,景尘怎么可能冒然露面?”

看着任奇鸣脸色变幻,余舒长提了一口气,一使劲儿,竟然从椅子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忍住目眩,红着眼睛,愤声控诉:“试问,大人您抓我来审问,又用刑威胁,我若是为了明哲保身,就出卖景尘的下落这不是卖友求荣,无耻下溅吗我余舒虽是女子,没有丈夫骨气,却也知道一个‘义’字怎么写”

锵锵之声,众人听的耳根一鸣,一番话,说的人心鼓鼓,余舒在人前,一摇身就从之前的“居心叵测”隐瞒道子下落,一转眼变成了用心良苦保护道子安全,任凭谁也不会怀疑她的用心薛睿眼中异色一闪,看着余舒发白且冷硬侧脸,心中忽地有些明白,她这一场隐忍,被拧断了手指也紧闭牙关,是为何。

纪星璇皱起眉头,不料她接连设障,却还是让她翻了身,她到底还是小看了她。

“啪、啪、啪”

一阵掌声从门外传来,未见人,但听笑声似风泉:“呵呵,好一个义字怎写,这等重情重义的女儿,本座竟要见一见。”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害人者,人恒害之(三)

“啪、啪、啪”

一阵掌声从门外传来,未见人,但听笑声似风泉:“呵呵,好一个义字怎写,这等重情重义的女儿,本座竟要见一见。”

余舒转过头,目光一炫,微微眯了眼,就见楼门外,举步走进一道人影,身材颀长潇洒,一袭月衫美服,肩有紫领乌绶,项挂一条银红蛟带,冠是朝天鹤翅,形貌难以言容,一眼是而立,再看是弱冠,却瞧知天命,后望又已不惑之年。

若有善面相者,见到此人,必当惊叹,呜呼,竟是天人在世,不敬窥其颜余舒恍惚是想,这便是司天监的大提点吗,竟像个神仙似的。

在座之人皆起身,在立之人皆长身相拜,口中恭然敬然:“太书。”

“见过太书。”

“下官拜见太书。”

就连九皇子刘昙都低头问候,以“太书”尊称,在场没有动作的,就只有余舒和景尘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了。

“无须多礼,”大提点面含一点笑,扫过众人,先在景尘身上一顿,而后落在余舒身上,道:“就是你护送了道子进京吗?”

余舒急忙低头,伸手作揖,知其身份不敢不恭敬:“小民余舒,见过大提点,我与景尘乃是好友,谈不上护送,路上相互照应罢了。”

殊不知这话停在知情者耳中,另有一番味道,大提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道:“如此,你也辛苦了。”

说着,又看向景尘,面色柔和道:“景尘,怀贤道长的身体可好?”

景尘面色一肃,道:“师父老人家身体安康,让我见到您以后问候,还有一把剑让我带给您作为礼物,只是路上我遭人暗算,遗失了。”

“不打紧,身外物丢便丢了,人没事就好,”大提点抬起手轻落在他肩上,拍了拍,温言道:“难为你路上遇险,又四处躲藏,如今回来了,有本座在,无需担忧其他。”

他这两句话若有所指,景尘是听懂了一些,其他人一概不知。

任奇鸣走上前,揖手道:“太书,事情经过是——”

“本座已知,不必赘述,”大提点对任奇鸣轻摆了一下袖子,对众人道:“夜已深了,如今道子寻回,本座要带他进宫面圣,好让圣上安心。你们且都散了吧,回去该做什么的做什么,其余的,明日再说。”

“是,太书。”

纪怀山最先一礼告退,他今天是好处得了,内情也听说了不少,实在是收获不浅,不白做戏一场。

纪星璇回头看了一眼余舒,心有一丝不甘,又莫可奈何,暗道也罢,总归这次是让她吃了苦头,其余的,就等下次吧。

祖孙两人要离开,却还没到门口,就听一声“留步”:“纪大人稍候,先不忙走,等我把话说完。”

余舒不急不忙地叫住了纪怀山和纪星璇,低头咳了咳,对着那仙人模样的大提点一拱手,一脸严肃地禀道:“小民有一要事,必要禀明,事关道子安危。”

“哦?”大提点疑惑:“是什么?你且说来。”

“景尘虽是失去一段记忆,不记得何人对他暗下杀手,然而谋害道子之人,并非全无线索。”

余舒语出惊人,任奇鸣急声问道:“什么线索,速说详细”

“咳咳,”余舒站了一会儿,有些头晕地闭了闭眼睛,打起了精神,抬头看着神情难测的大提点,沙哑道:“景尘在失忆之前,曾与我结交,当时他身上带有一样宝物,曾拿给我看,后来他与我辞别,途中遇害被我救下,那样宝物却已不在他身上,连同他的剑,想来是被谋害他的人搜刮去了。可是后来,到了京城,我却在别人手中,看到了那样宝物。”

语毕,楼中鸦雀无声,皆知事态严重,大提点看着余舒,不苟言笑道:“你可认得那是何人?”

余舒吸了一口气,咽下,缓缓扭过头,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人,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正是她。”

她手所指,却是一身蓝衣长裙的纪星璇。

飞来横祸,纪怀山大怒:“休得胡言乱语,我们何曾拿过道子的东西。”

纪星璇冷眼看着余舒,并无畏惧,待瞧她玩什么把戏。

“你们敢说没拿过?”余舒放下手,低头拂向脖颈,手指勾出一条丝线,一用力扯下来,露出个小小的护身符,在众人满是不解的目光中,送到嘴边,用牙齿咬开缝线,从中抠出了一样东西,握在掌心处,向前摊开手掌,抬眼盯着纪星璇,眼中漾着红红的笑意,轻轻问道:“认得这是什么吗?”

众人目光落处,她汗津津的手掌心上托着,赫然是那颗莹黄似玉的珠子,挡厄石。

纪怀山倒抽一口冷气,纪星璇脸色剧变抬头再看余舒,有一瞬间像是见了鬼一样。

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见到这挡厄石,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用这小珠子换来的,星象一科那份云华易子的考卷余舒看着他们的脸色,尽管浑身疼痛,心中却直想大笑三声,这一对王八羔子,当她今晚隐忍到现在就是为了贪那点狗屁功劳吗,他们此次环环暗算,她只一招就要治死他们见余舒拿了黄霜石出来,景尘神色一动,看着她发白的脸孔,并未做声。

薛睿也正看着余舒的脸,从她眼角淡淡狠色,脑中忽然浮现几幅画面,义阳县衙蓬头垢面的她,裘毕伏案时狠脚踹人的她,昨夜敬酒时绵里藏针的她,突然间发现,他该担心的不是她得罪了谁,而是谁得罪了她。

“咦,这不是——”任奇鸣发现了什么,走上前伸手从余舒掌心捏了黄霜石,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忽然板起了脸,转过头,严厉地问道:“纪大人,这枚挡灾石,不是你曾给我看过的那一枚吗?不是戴在星璇手上吗?为何又到了她手里,还说是道子之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纵然纪怀山见惯风浪,此时也不由慌张,心知一个不好,被揭穿盗题之事是小,要惹上谋害皇族的罪名那就糟糕了,他背后冷汗唰唰地下来,不容多想,急忙解释道:“禀大人,星璇手上原是有一枚一模一样的,不过两个月前便丢失了,老夫也不知怎么会到她手上,又怎么成了道子的东西。”

任奇鸣疑心颇重,听完他的话,就又去问纪星璇:“你如实交待,这枚挡灾石是从哪儿得来的。”

面纱下,纪星璇紧咬了一下嘴唇,深深看了余舒一眼,一面思索,一面答道:“星璇不敢隐瞒,这珠子是我捡来的。”

余舒瞥她一眼,去问景尘:“景尘,你说这黄霜石是不是你师门的宝物?”

“嗯。”

“是不是在你失忆之前丢的?”余舒知道景尘不说假话,所以故意含糊其辞,这黄霜石的确是丢了,不过是从她手上丢的,这件事除了她,景尘是唯一一个知情人,余舒相信,景尘就算不会陪着她撒谎冤枉人,却也不会揭穿她的谎话。

在众人注视下,景尘点了点头,脸表情冷清,倒让人看不出假。

余舒这才去问纪星璇:“你说是你捡的,从何处捡来?”

“义阳城。”纪星璇袖中双拳紧握。

“何时?”

“四月里,我从京城返回义阳探亲,在马车夹缝里捡到的。”纪星璇还记得那天,路上遇到人抓贼,而后便见窗子里夹了这石头,也不知是如何落在那里。

“你说谎。”

纪星璇难得露了恼色:“我没有”

余舒冷笑:“四月景尘还在义阳时,脑子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出,这黄霜石是世间难得的宝物,他会轻易丢了给你去捡,你就算有那么好的命,这天底下又有那么巧的事吗我再问你一遍,这黄霜石你是打哪儿来的。”

纪星璇已被余舒撩得动了气,好在她还能冷静,沉声道:“我说过是捡的,信不信由你。”

“我自然不信,”余舒淡淡扫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去年四月,景尘离开义阳,途中遭人暗算,将他身上的宝剑,连同这黄霜石一起搜走,回到京城复命,你们纪家同那伙人有关,所以这宝贝最后落在纪大人手上,又转到你纪小姐手上,你们想来是不大清楚它的来历,所以放心大胆地带将它戴在手上,不想被我看了个正着,认出来,又和景尘想方设法拿了回来——”

她语调一转,脚步向前,脱开了薛睿的搀扶,缓缓走向纪家祖孙面前,背对了众人,眼睛眯成一条红红的缝隙,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毫不掩饰面上嘲弄:“怎么,要不要我和大家讲一讲,我们是怎么将这黄霜石拿回来的?”

要讲,那势必扯出纪家盗题一事,不讲,就是有理说不清,这进退维谷,前刀后棒的滋味,她倒要他们也尝尝。

纪怀山脸色微微发白,强自镇定,纪星璇看着余舒面上得逞,面纱下将要把嘴唇咬破,原来,那个抢先一步得了易子考卷的人是她,原来,那个写信威胁又在长春坊设计骗走了挡灾石的人是她。

思绪回溯,似乎想到了什么,纪星璇缓缓扭头看向不远处那一袭白衣,气质纤尘的年轻男子,一双剪水秋瞳慢慢睁大,瞬间心头就似倒了五味瓶一般这么说来,那天在雨中给她撑伞的人,是他?

任奇鸣的脸已经冷下,他本来疑心就重,看纪怀山和纪星璇脸色有些异样,这会儿干脆在余舒的逼问下答不上话,就生了怀疑,何况此事重大,不容错漏,即便他和纪家关系不错,也不能徇情,于是冷哼一声,厉声道:“纪右判,你要作何解释?”

“是此女血口喷人,”纪怀山气的发抖,生怕旁人听信余舒胡言乱语,面相大提点,悲愤道:“老夫为官二十载,从来本本分分,这道子其人,此前闻所未闻,又怎么会同谋害道子的人又牵扯,太书明鉴,少监大人明鉴,老夫冤枉”

薛睿伸出手,不着痕迹地轻碰了碰身旁站着的刘昙,手指动动,在他手臂上飞快写下一个“七”字。

半晌没吭声的刘昙,突然冷冷开口:“人证物证聚在,你们分明是同谋害我师叔的贼人有所勾结,胆敢暗杀皇室中人,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这是死罪”

余舒意外地看了一眼刘昙,再看看薛睿,有些了然。

刘昙这一怒斥,是彻底惊坏了纪怀山,为官多年,岂不知有些罪沾都不能沾,这年过半百将行花甲的老人,腿一软,当场竟是跪下了,两行老泪同时垂下,哭诉道:“殿下明察,下官冤枉”

“祖父”纪星璇惊忙蹲下,想去搀扶纪怀山,却被他一手拉着,一同跪下。

纪星璇茫然了一瞬,她何曾见过纪怀山这等失态的样子,环顾四周,但见一双双冷眼怀疑,总算是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浑身寒毛竖立,冷意浮上,一张小脸渐渐变白,也跟着纪怀山俯下身,颤声道:“太书明鉴,殿下明察,祖父与我是受人冤枉。”

余舒就近欣赏着这对祖孙惊慌的样子,毫不客气地往中间挪了一步,受着俩人跪拜,左手小指的一波波刺疼,扎着脑海,不如此时心中痛快。

她运气一向很差,今日也不例外,大庭广众被官差绑走,硬生生被人扭断了一根指头,病上加灾,可运气差,不表示她就自认倒霉,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深谙一个道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她从来都不是个好人,小心眼最记仇,宽宏大量四个字她都不知道怎么写,上辈子缺德事干多了,这辈子她不算计别人,他们就该一个个烧高香了,偏来招惹她,谁不让她过安稳日子,她也不会让谁好过。

任奇鸣瞧这场面乱的,皱眉转向一直静观的人:“太书,您看?”

余舒耳尖听见,转头看向那“仙人”,正对上他看来的目光,那淡淡好似松月的眼神,瞧得她心头一跳,她强装淡定地低下头,就听一声浅叹:“来人,将他们送去大理寺,等候发落,薛公子,有劳你跑一趟了。本座这就进宫去面圣,请皇上定夺。”

“咚”

纪怀山一时气血上冲,竟栽倒晕了过去,纪星璇痴愣了一下,才扑上去,红了眼睛去扶老人,哭喊道:“祖父、祖父”

见这一幕,刘昙和薛睿对视一眼,任奇鸣摇了摇头,景尘撇过头去,余舒从头到尾,一双冷眼。

害人者,人恒害之。

第二百八十三章 散了

纪怀山晕倒,被侍卫架了出去,纪星璇并无抵抗,踉踉跄跄地跟着一起走了,出门之前是回头看了余舒一眼,那一眼飞快,非怨非嗔,但有几丝寒意,余舒还是看了出来,知道这事没完。

余舒暗暗冷笑,没完就没完吧,还怕了她不成。

她压根就没指望着这一回就能让纪家绝户,不过加上她手中另一张底牌,扒一层皮下来是难免的了,何况,余舒扭头看了一眼薛睿身边的九皇子刘昙,她总觉得他们会推波助澜,就算她不追着这件事不放,这两个人似乎也有什么打算,纪怀山既然在朝为官就一定有敌有友,不知道出了这回事,是雪中送炭的多一些,还是落井下石的多一些。

“唔,”高兴过了头,余舒脑门猛地一阵抽疼,倒嘶一口凉气,头晕目眩感再次袭来,身子晃了晃,却被摔倒,只因背后同时伸来两只手,将她稳稳地扶住。

“小鱼。”

“阿舒?”

余舒甩甩脑袋,往左看是薛睿,往右看是景尘,俩人都重了影,一个两个四个,晃得她眼晕想吐,张张嘴说不出话,只能抬起右手轻轻摆了摆,紧皱着眉头,忍住胃里翻腾,司天监的两位大人物都在场没走,她真吐在这里,那就长脸了。

薛睿看余舒越来越白的脸,就知道她撑不了多久,于是向大提点请辞:“太书,我义妹正在病中,今晚又被少监大人‘不小心’扭断了手指,且容我先送她回去,安顿好再赶往大理寺。”

大提点听出他话里寒碜,扭头看了一眼老脸微红的任奇鸣,善解人意道:“快去吧,今晚是让这小姑娘受苦了,本座那里有上品的活络散,明日让人送去。”

“多谢太书,”薛睿点点头,正要去扶过余舒,另一边的景尘却先托起她的手肘,撩开她衣袖,看清她被玉笄固定着,渗了一小片暗红血色的尾指,清瘦的脸上有些失色:“小鱼,你的手”

余舒这时候脑子浑浑噩噩的,听不进去人说话,但看到景尘失措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冲他笑了笑,带着安抚。

景尘很快就找到罪魁祸首,转头看着任奇鸣,皱眉道:“你把她手指扭断的?”

这要是别人质问,任奇鸣还能摆冷脸,但道子身份非同常人,任奇鸣只好尴尬道:“是我一时误会。”

听到他承认,景尘目中凌光一闪,这手刚将余舒的手轻轻放下,那手已横空伸出,脚下一缩,眨眼就闪到了任奇鸣面前,两指倏尔成钩,竟是抓向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此突变,众人措手不及,然而就在景尘抓起任奇鸣的手后,一直静立在旁的随侍清风也出了手,掌成刀,毫不留情地劈向景尘手腕,景尘另出一掌相迎,却不放手,两人两手过了三招之后,景尘手腕一拂将清风震开三步,又擒了任奇鸣的手腕,旁观者才回过神,大惊失色,出声制止:“住手”

“道子且住手”

“景尘。”

大提点这最后一声,不高不低,落在景尘耳中,却让他动作一顿,两指夹在任奇鸣小指处,只差一扭,被捉住手腕不能轻易动弹的任少监脸色很不好看。

薛睿惊讶地看着突然发作的景尘,要是自己没会错意的话,这人竟是打算扭断任奇鸣的手指“景尘,”大提点两步走到景尘便,一手轻按在他手臂上,“这是做什么。”

景尘看了看昏昏沉沉靠在薛睿身侧的余舒,道:“我说过会护小鱼周全,不让人伤害她,他折了小鱼的手指,我也要折了他的。”

听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众人哑然,大提点却笑了笑,非但没有制止他,还扭头问任奇鸣道:“你听见了,你折了人家手指,现在人家要折回来,你待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