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薛睿一点头,冯兆苗便朝着一个方向窜过去,猴儿似的,余舒正要跟上去,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扭过头,一道温温热热的气息擦过耳朵:“三妹鲜少出门,还要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当心别让她走散了。”

余舒缩了下脖子,胡乱嗯嗯两声,便躲过了薛睿,跨步到薛瑾寻身边,拉起了小姑娘的手。

“瑾寻,我牵着你,跟我走啊。”

薛小妹极少同人这么亲近,虽有些紧张,但还是干巴巴地点点脑袋,任由余舒拉着她往前走。

薛睿勾了勾嘴角,紧跟在她们两个后头,以便照顾。

第三百二十九章第一日

因为节日,春澜河上许多庆祝,民俗丰盛,有争花斗鸟,熏香驱虫。最惹眼的,要数城中富贾捐助,在长长一条河上,浅滩淌有百十余条龙头。水手们手持着箩筐撒灰引龙,岸上擂鼓声一片,有兴趣的百姓都可以走到河边去,扶一扶龙头,沾沾喜气。

河岸上一路的小商小贩,卖鲜花的卖瓜果的,还有蒸的热乎乎的黑白糯米球,这节气里一定要吃上几枚,才算恭敬土地公公,除一除身上晦气。

余舒一行人在河岸上走走停停,刚尝过糯米球,两个女孩子正停在一位挎着大篮子卖花儿的老大娘跟前,挑拣篮子里一把把清晨采下,犹带露珠的鲜花。

都不是名贵的花种,多数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然而芬芳之气不减,余舒好心情地挑出一枝两朵并开的粉蕊杏花,对着薛瑾寻的脸蛋比了比,簪在她耳侧的珠钉旁边,看一看,果然衬得薛小妹气色红润了许多。

薛瑾寻摸摸耳鬓的花瓣儿,害羞地低头蹭着脚尖。

那老大娘笑呵呵对她们道:“姐妹两个模样都好,妹妹戴一朵杏儿,姐姐何不插支芙蓉,有‘福’有‘幸’多好呀。”

“老人家真会说吉祥话,那我就再买一支芙蓉。”余舒从善如流,又舀了一朵红艳艳的芙蓉,却没往头上戴,而是折了花枝,插在左襟衣扣上,成了一枚以真乱假的胸针。

薛睿看她们挑选好,便自觉地上前付钱,因为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余舒就没与他争,又带着薛小妹到别处去瞧新鲜。

冯兆苗一下马车就跑没了影儿,这会儿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挤到她们跟前。

“莲房,睿哥呢?”

这‘莲房’二字,原是薛睿想给余舒暂代的一个假名。冯兆苗喊的顺口,后来知道余舒的本名也没有改口,余舒只当这是个雅号,就随他去了。

余舒指了指正在后面付钱的薛睿。又问他:“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冯兆苗一脸兴奋地告诉她:“双阳会鸣过十二支鼓了,南边河岸上有人搭了台子比武呢,打的正厉害,我带你们去瞧瞧?”

余舒一听说有擂台看,当下有些意动,怕薛瑾寻不喜欢,就先扭头问了问她的意见。

然而薛瑾寻是个最没主见的。扭扭捏捏不说话,也不知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后来薛睿过来,才一句话拍板,四个人一起过桥,跟着人流,往南岸看比武去了。

每三年一回的双阳会,头一日都要鸣鼓。河岸上摆着十二座巨鼓,百十个年轻力壮的鼓手围着,挥着臂膀擂起来。轰隆隆堪比春雷鸣耳,这是告知来赴会的各路人士,双阳会已经开始,可以显露身手了。

面朝着春澜河,矗立着一幢三层高低的琼宇楼,上上下下坐满了这京城中的贵胄,茶座酒案摆了不知几席,最尊贵的要数三楼上的几位皇子爷们,高高在上,视野奇佳。一低头便能将这春澜河上的半片春光尽收眼底。

又是三年,够资格坐在这里的皇子多了几位,嘉王和宁王都已成年之龄,早就出宫建府,此前就与逢过两次双阳会,八皇子刘鸩尚未封王。三年前也坐过一次琼宇楼,而刘昙、刘翼因为年弱,这是第一次在双阳会上露面。

百余年来,双阳会广纳天下文武志士,但凡有一技之长,皆可在此一试身手,并摆七七四十九日擂台,文笔武选,不拘一格,当中的重头之重,有南北十八家大易馆派易师参与的斗易,有二十三间武馆并六家镖局派武师参与的大武斗,再就是各路文人骚客聚首的百文斗。

虽都是选拔人才,但比较起文武科举和大衍试这类大试,双阳会的门槛显然放宽,文人不必通过乡试省试,易客不必持有易师的书信举荐,便可有机会扬名立万,且前后最大的不同在于,一个重“考”,一个重“比”,两者不相冲突。

自然就有参加了科举大衍的考生,赶在大试放榜之前,先来双阳会上一较长短,又是一个博名获利的好机会。

而前来观会的贵胄权富们,心思则是不同,没准今日入眼,请入幕中的哪一个无名之辈,明天就成了进士老爷,易师先生。

但这些都不是双阳会长盛不衰的缘故,究其根底,双阳会的真正意义,实则是大安历代在位者,对于未来继承人的一次考校,龙生九子,但最终能成真龙的只有一位,“为国者,以知人善任为先”,这是大安朝开国明君安武帝留下的一句圣训,后世子孙莫逆。

所以双阳会真正的“主角”们,不是擂台上心怀大志的豪杰,而是这琼宇楼上勾心斗角的龙子。

作为兄长,嘉王和宁王各占了二楼观望台上视野最好的两处,相邻坐着,楼宇下方的擂台上,今日开场的是大武斗,武人两两对决,十八般兵器任取,上了台子,先报上名号,一拱手便是拳脚相向,刀剑无眼。

“好!这剑使得好!”

“好武艺!”

河岸上人声沸沸,附近厚厚围了几层看热闹的百姓,兴奋异常,不少探子也混在其中,只等着台子上有好手打眼,以便帮主子们打听来路。

遵照真宗训示,凡出席双阳会的皇子,身旁仅设两席,一乾一坤,或为谋士,或为易客,不可为司天监中易师,不可为朝中文臣。

是故每位皇子身边,在场除了端茶奉水的奴婢,一名侍卫,就只有两人可以献计的。

嘉王刘思手里把玩着一枚太极玉锁扣,不知第几次扭头看向刘灏身旁坐的那名覆着面纱,看不清样貌的年轻女子。

刘灏品了一口茶,转过脸看着刘思,打趣道:“四哥怎么不看擂台,一直往我这边瞅什么?”

嘉王被他逮个正着,也不尴尬,干脆试探地问道:“七弟这坤席上请的是哪一家的小姐,我看着总有些眼熟。”

刘灏哈哈一笑,“我还想向四哥打听,你同席这两位,一位明德先生是我认得的,他的文章我每逢必会拜读,甚为钦佩,这次本来有心邀约,却被四哥抢了先。至于这位夫人,看起来却不像京城人士,不知四哥打哪儿请来。”

刘思先听他恭维乾席,便有些自得,再听他询问坤席,便没遮掩,伸手一引右席,介绍道:“这位是北府文辰家的晴夫人,第六代的密字传人。”

短短两句介绍,便显坤席不凡,众所周知,南有夏江,北有文辰,这两姓易学世家显赫,百年前各自出了一位易子,独创一门奇术,各领风骚。

那位年纪三旬上下的“晴夫人”听到刘思介绍,便起了身,不亢不卑地向刘灏施礼道:“见过宁王。”

刘灏眯了眯眼睛,只是颔首回礼,未如刘思所料露出惊讶之色,便将目光重新转移到下面的比斗上。

刘思有些没趣地坐直了身子,却忘记了要打探刘灏坤席上座的女子是耍刘思另一边坐着八皇子刘鸩,刘灏另一边坐着九皇子刘昙,两人身边也各自坐有人陪,不说刘鸩如何,刘昙的坤席上,正是景尘的师妹,太一道的女修水筠。

和其余乾坤席上的男女不同,水筠面前的桌上,摆放的不是笔墨纸张,亦不是命盘八卦,干净净仅有一只古旧的签筒,里面细细密密倒插了近百根漆黑的签条,不知是何材料所制。

细心留意,便可发现,擂台上每换一人,她便会凝神观望,从签筒中抽出两支细长的黑签,掐指计算一番,约莫盏茶,再将黑签插入统中,摇晃打乱,下次再取。

在座的都见惯了奇人,因此不怪,水筠的动作并不惹眼,加上她年纪轻轻,众人只当是刘昙请来凑数的,又岂知那一筒黑签的厉害!

擂台下面人太多,薛睿和冯兆苗一左一右充当起护花使者,排开人群,护着余舒和薛小妹两个姑娘家挤到跟前,站了个好位置观看。

台子上面打斗正到好看的时候,前头不痛不痒的,都是些花拳绣腿,就在刚刚有两个练家子对上了,一个使得九寸剑,一个用的弯背刀,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好不痛快。

余舒虽说不是头一回看到真刀真枪,但是没见过真人比武,作为一个外行人,很快就被糊弄的眼花缭乱,血气上涌,和冯兆苗一样,跟着一帮子看客呱呱鼓起掌,叫起好来。

薛睿因为武功不差,对台子上的小打小闹并不入眼,注意力上移,望着琼宇楼上的丛丛人影,隐约可辨谁人是谁,暗暗算计着。

刘昙的两席,一位是道子的同门师妹,据刘昙私下相告,是个身怀绝艺的,另外一位,则是薛睿出面请来的奇人。

有这两人作陪,加上他暗中相助,虽不能保证能成这一次双阳会的最大赢家,但至少能让皇上另眼相看,不至于以为这个儿子在山门养病几年,就半点锐气全无。

第三百三十章 逃犯

余舒一行四人在双阳会上玩了个痛快,快到日落,才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

晚饭是在忘机楼里吃的,余舒寻思着她明天不打算出门,饭后就让林福将这几天的帐拿来,翻了一翻,合算着大概没什么出入,就放回去了。

冯兆苗早走一步,薛睿要先把余舒送回去,薛瑾寻自然也在车上,一路上余舒和薛睿聊起白天的事,薛瑾寻便安安静静地听着,或抿嘴一笑,从不插话。

到赵慧家门口,余舒下了车,薛睿撩着窗子同她道别,又叮嘱她初四不必去太承司看榜,免得人多乱挤,他会差人先去看榜,再来通知她。

余舒应承了,大衍试放榜的日子就定在双阳会期间,自初四起,每七日放一科,这头一科是易理,她自觉没什么希望考中这一门,就没什么热情亲自去看榜,就有劳薛睿了。

余舒朝车子里的薛瑾寻摇摇手,笑眯眯地道了声再见,转身进了家门。

薛睿拉上窗子重新坐好,一回头看到薛瑾寻一脸失落地看着车窗子,心思一转,便笑问她道:“你余姐姐人可好?”

薛瑾寻拧着手指,因为不善表达,只是动作轻轻地点点头,便低下脑袋,不再说话。

看她这样子,薛睿暗叹一声,声音又温和了一些,“你若喜欢同她一处,改日我们再约她出来玩,如何?”

“…嗯。”

夜深,余舒两手枕着脑袋躺在床上,眉头有一点纠结,心里想着白天她在擂台下面看热闹,无意中往那幢琉璃盖顶的楼台上一望,竟是隐约看到了纪星璇的身影。

不用说,如果那个真的是纪星璇,她必是陪着宁王来出席双阳会的。

这就让余舒有些头疼了,那刘灏看起来不像是个色令智昏的。但是纪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却还将纪星璇待在身边,出入这样重要的场合,不得不说是用了几分真情的。

而纪星璇那样聪明的人。有这么一个后台能够仰仗,怎么会不善加利用。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余舒左想右想,总觉得她如今“有家有小”的,被这么一个死仇背后盯着,日子过的很不牢靠,不得不防着宵小。

“看来要去供人院走一趟。花点钱挑个好身手的打手回来,往后一个人出门,得随身带着个护卫。”

余舒自言自语着,很快就打定了主意明天出门采买,翻了个身子,裹裹被子,便睡了过去。

余舒昨天看过账,林福原以为她今天不会来。谁知一大早他刚换了衣服下楼,就见余舒开了后头院门走进来。

“姑娘?”

“老林啊,早。”余舒朝这胖管事打了声招呼,看到他眼里疑惑,便指着楼上解释道:“我来拿点东西。”

林福道:“您用了早饭吗?”

“在路上吃过了,不用给我准备,我一会儿就走,你忙你的去。”

余舒朝他摆摆手,便上了二楼,拿钥匙开门进了自己专用的那间屋,转进了侧旁的休息室里,从床底下拉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抱到桌上打开。

这箱子里头,装的是她的私房钱,有从纪家“讹”到的一打子银票,还有给人算卦赚来的一些零碎,虽然陆陆续续用了一些,但还剩下不少。

她清点了一下。大概还剩有千余两的样子。

余舒拿钱袋将零碎的银子装起来,又把几张银票折好,贴身放在衣兜里,只剩下两锭元宝看箱子。

带足了钱,余舒又从后门走了,到街上雇了一顶灰皮轿子,指路让人抬着去城西的供人院。

城南城北界限明显,一条横贯京城的乾元大道就分了贫富两边,城东城西也跟着有些不同。

同样都在城西,往北一些的地方是一条街的字画绸缎铺子,而往南一些的地方就是闹市,街上嘈嘈杂杂的,乞丐也多,每条街上总能见到两三个。

余舒喜欢认路,没有闷头坐轿子,挂着帘子一路瞧过去,正打量街边有什么没见过的小吃,可以买些带回去给余小修尝尝,就看到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追着一个一瘸一拐的泥人从一条巷子里跑出来,横冲直撞,片刻间就冲到了街中间,刚好被她的轿子挡住去路,那个被追的泥人脚下不稳,一下子崴倒在地上,被后头追的人赶上来,扯住了头发扭打起来。

轿夫被惊得停下来,被前头看热闹的人一堵,就过不去了。

“混渣子,敢在咱们的地头上抢吃喝,揍死他!”

“叫你抢、叫你抢,打不死你!”

余舒的轿子走不了,只好看着这一幕,那挨打的泥人约莫是个男人,头发脏成一缕一缕的,衣衫褴褛,勉强挂在身上,他一只手有些怪异地抱着脑袋,并不还手,而是趁着别人打他,低头狼吞虎咽地啃着另外一只手里抓着的油鸡。

不过很快那只鸡便被几个乞丐从他手里夺走,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踩了几下,便骂咧咧地钻进了巷子里。

那泥人一声不吭地,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一抬头,和轿子里的余舒面对面了个正着。

最先愣住的是那泥人,余舒反应也快,一看清楚对方胡子拉碴的脸上爬着的那道蜈蚣一样丑陋的伤疤,便将此人认了出来,当下吃惊地张了张嘴巴。

这不是秋桂坊长青帮的那个副帮主,裘彪他们花钱雇去杀她灭口的那个“海哥”吗?!

怎么裘彪毕青被斩首示众,此人不是应该在牢里关着吗?

就在余舒惊疑不定时,那泥人慌慌张张倒退了几步,拖着半条瘸腿,逃似的钻进了身后的巷子。

等到余舒回过神来,人已经跑远了。

余舒着急地扒着窗子,想下轿子,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脑中一连串的问号冒出来——

数月之前,裘彪毕青那对匪人在京城里撞见她,知道她没死,怕她揭穿他们和水匪里应外合,谋财害命之事,便对她痛下杀手,后来她请薛睿帮忙,将这一伙人绳之以法。

而他们雇来的凶手,也就是那个“海哥”,因为伤了景尘的手,被余舒敲断了两根手指,送入牢狱。

裘彪毕青被斩首,她清楚记得,那个海哥也因为行凶杀人,被判了十年牢狱,这才几个月,怎么人就跑出来了?

难不成是逃狱?

可是,看情形他在外面待的时日不短了,怎么她没听到一点风声,也没听薛睿告诉她人跑了呀?

余舒越想越困惑,又不敢冒然一个人追过去,只能记下这段路,让轿夫赶紧抬她离开。

一回生,二回熟,余舒一个人到供人院去,精挑细选了两个能打能扛的奴仆,花了四百两银子的高价把人领走,却没找上回出面接待薛睿的那名管事讨便宜。

拿着卖身契,带着两个据说以前曾给一位戴罪的郎将公做过私兵的护卫,余舒出来供人院,轿子也不坐了,直接带着两个人,步行往返回之前见到“海哥”的那条街上。

“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

“到前头去,我要抓个人,你们给我帮着点手。”余舒面色沉沉道,既然她知道人从牢里逃出来了,就不能这么放任着,一定得揪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两名新上任的打手面面相觑一眼,因为在供人院被调‖教过,为了往后日子好过,谨记得听命行事,并没有再多嘴,亦步亦趋地跟在余舒身后,进了一条巷子。

余舒料定那个“海哥”瘸着腿,这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多远,加上他特征明显,不出半个时辰,就在这附近打听到他的下落。

等余舒带着人七拐八拐,找到一条臭水沟边上时,瞿海正缩着身子窝在破桥底下咳嗽。

一听到脚步声靠近,瞿海警觉地抬起头,一瞄到来人身影,便连滚带爬地要跑,余舒带来的两个打手却已经听命上前擒拿他。

不同于之前余舒在街上看到的懦弱,瞿海竟然拖着一条瘸腿,以一敌二和人打斗起来,过了十数招,才不敌败下,被反扭住两条手臂,推送到余舒面前。

“小姐,人拿下了,要如何处置?”

余舒盯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瞿海,脸色难看,径直问道:“你是怎么从牢里逃出来的?”

“咳咳…”瞿海自知挣扎不脱,便低下头,一声不吭,也不回答余舒问题。

余舒冷笑:“你不说也罢,左右你是逃犯,我现在就将你送到衙门去伏法。”

瞿海身体一僵,缓缓抬头,盯了余舒已汇入,满是血丝的眼里竟然流露出恳求之色:“当初我仅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我本身并无仇怨,咳咳咳…我对你行凶,可你也断我两指,全算是扯平。你若放了我,我指天立誓日后绝不找你寻仇,否则不得好死,不然——”

说到这里,他急喘了几声,咬着牙,猛地狠戾起来:“不然,只要我一日不死,便一日不会让你好过!”

这瞿海昔日也算是个人物,有些血性,受制于人,还敢出言威胁,不得不说是有几分胆量,倘若余舒胆子小些,或许被他吓到,但这女人死都历过,哪会被这虚张声势唬到。

眉头只是抖了抖,心知此地不是逼问之处,余舒一挥手,不耐烦地命令两个打手:“敲晕了,带走。”

第三百三十一章 厄卦

余舒抓到瞿海后,没有冒然将人带回家中,而是去往城南的回兴街。

说起来这三间屋的小院子是余舒进京以后的第一个落脚处,后来夏明明回了夏江家,赵慧夫妇进京寻人,他们姐弟两个搬过去住,这里才空了出来。

城南的治安本就不比城北,大白天的见到有人扛着一个乞丐在街上走,只是好奇多看两眼,并没有好事者上前询问。

余舒走在前面领路,到了小院门口,把手伸进门槛下面的缝儿里将备用的钥匙抠出来,解了门锁,示意刚刚买来的两个手下将瞿海带进去,转身挂上门栓。

小院里有一段时日无人打扫,里里外外积了一层灰,余舒推门进了堂屋,让他们把人随便丢在地上,摸摸桌子上的灰尘,拍拍手,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遍,才停下来,扭过头正色对面含疑窦的两个人道:“我在供人院里没有明说,那里管事的想必只告诉你们,我买你们回去是充作护院用的,其实不尽如此。你们瞧我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出门在外,想必狐疑,不妨告诉你们,姑娘我是个易客,做的是先生,是故俗礼不拘着。我使了那些钱买你们回来,若要你们看门守夜,未免大材小用,这里便有一件差事吩咐给你们做,做的好了,往后我就拿你们当手下人看,将来或许还要帮你们脱了奴籍。”

一番话说到这里,那两个武夫面上已经露出惊愕,看起来是不信的,但余舒也没要他们一时半会儿相信她的承许,只是要先唬住他们好好帮她做事便可。

“我说的话,你们可明白了?”余舒又问。

那两个武夫也不是不识相,有一个会看眼色的,偷偷扯了扯另外一个,上前一步。冲余舒拱手一拜,低头诚诚道:“小的周虎既然已是小姐的人,自会以小姐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但凭小姐吩咐。”

另外一个则有点憨厚,却也不傻,看到周虎表态,也瓮声瓮气地抱拳道:“小人宋大力,只要小姐管着一口饭吃,就全听您的命。”

余舒从两人寥寥言行中已经大概可见他们脾性,便放心了一些。满意地点点头,指着被丢在地上的瞿海交待道:“此人曾与我有些旧怨,你们暂且在这院子里住下,帮我看住他,不许让人跑了,这里有一些银子,你们先拿着这几日吃喝,待我走后。将他丢水里洗一洗,换上干净衣服,再绑起来看着。”

余舒将钱袋里最大的一块银取出来给了那看起来聪明一些的周虎。又交待了几句琐碎,便留下钥匙,一个人走了。

没有急着审问瞿海,是因为有一些事要先弄清楚,才好逼供。

余舒离开回兴街,又到城北找了一家大易馆,买了两样东西,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草草吃了晚饭。便让芸豆催促厨房烧热水,送进屋里,沐浴更衣后,将下午买来的小香炉摆在茶桌上,打开一只珐琅瓷的小盒子,取了一段龙涎香出来。添在炉中焚了。

《易扎。上选集》中有载,焚龙涎香之气,可助易客推卜,这也是家底丰厚的易客最喜欢辅以卜算的一种手法,余舒以前不用,是因为一百两一小盒的香太贵,耗不起,今次却难得折本了。

昨日在双阳会上瞥见纪星璇身影,今天就撞见了逃狱的瞿海,余舒居安思危,很是疑心这两起事有着何种联系,她从公主府赴宴回来后,担心刘翼寻她麻烦,就拿六爻给自己卜过卦,卦象一直不平,凶兆隐隐,加上之前景尘的提醒,她几乎敢肯定以自己的倒霉体质,十有八九她又要大祸临头。

可惜她生辰不准,最得心应手的祸时法则偏偏不能自用,资质又有局限,不能看破六爻卦数,每每想推算出细节,就会掷出空卦来。

这才为了消灾破财,沐浴焚香,准备好一切,让芸豆守在门外免得有人吵闹,才取出她惯用的三枚通宝,坐在桌前,阖上双目,虔诚默念了一段景尘教给她的清心咒,好不容易等到脑海澄明,心无杂念,这才聚精会神地问起来事,将手中快要捂热的铜钱掷在银盘里,一次两次,手指一边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卦,直到六次全卦,额头泌出一层细汗,方才看着桌面上的卦象,露出一丝喜色——

成了!

不枉费她那一百两银子,余舒暗下欣喜,知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很快收回神,将注意力全部投放在那由水珠凝结,快要消失的卦象上,心中竟然隐约有感,一手端了茶杯,一手不停地沾水写算,不是她不想用纸笔,而是灵感稍纵即逝,唯恐一个转身的工夫,就推算不出结果。

大概耗费了一个时辰之功,焚掉了那一小盒的龙涎香,余舒才总算得出一个明确的迹象。

她蹙着眉毛,手指在身前胡乱擦拭了两下,带着一身薰香,起身走到书桌前,若有所思地研出墨,蘸笔在纸上写下——

二月十三,忌水,杀身之祸。

昨天推算出来的卦象,让余舒彻夜未眠,不怪她不能淡定,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在明知道自己就要大祸临头,还能踏踏实实躺在床上睡觉的。

吃早饭的时候,贺芳芝最先看出余舒一丝异样,见赵慧为她夹的菜搁在碟子里只动了两口,又观察她面色,便出言问道:“没有胃口就别强咽,等下我给你瞧瞧,看是积食还是厌症。”

闻言,赵慧赶紧放下筷子,伸长手去摸余舒手背,怕是她昨晚被子没盖好着凉,她跟着贺郎中夫妻这些日子,大概也懂得一些养生,知晓冷暖交替,四季交割的时候最容易犯病。

余舒见他们两人担心的神情,按下心中烦躁,不好意思地冲他们摇摇头:“不是哪里不舒服,昨晚睡得迟了,这会儿有些犯困,吃不下饭。”

赵慧虚惊一场,拍拍她道:“不想吃就别吃了,回去再睡一会儿,不是说薛公子找人代你去看榜了吗,待会儿人来了,再叫丫头喊你起来,到时候我让厨房给你蒸碗蛋羹,放几滴子米醋,就有胃口了。”

“嗯,那我先回屋了,爹和娘慢慢吃吧。”

余舒顺势回了房,卧室里还滞留着一缕缕甘甜的香气,她让芸豆将前后窗子打开换气,和着衣服躺在床上,一会儿想到昨天抓到的瞿海,一会儿想到二月十三的祸事,慢慢竟睡了过去。

被吵醒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薛睿派的人去看了名榜,回头到赵慧家转告,赵慧先知了消息,便让人唤余舒起来。

余舒被芸豆摇醒,揉了揉脸坐起来,一边穿鞋子,一边随口问道:“怎么说的,这一科考中了吗?”

大衍试六科,每一科都有百人能入榜,算是考中,能考中一科的就是易师先生了,能在司天监登记入册,自此有个正名,倘使侥幸中了两科,榜上有名,便是大易师,就能吃朝廷俸禄,再有每科头一名,会有司天监下太承司派专人前往府上庆贺,抬轿子接到太承司揭榜,可谓是风光无限。

然而最高荣耀的却不是这个,凡有大能者中得三科头名占得三甲,便是易子奇人,会让司天监大提点亲自上门拜贺,皇上都要宣入宫中诏见,引以重用,这才是真正的一步登天呢。

可想而知,大衍试每一科入榜之难,因此余舒压根就没妄想着,她临时抱佛脚啃了几天书本,能在所有参考的易客必经的易理这一科,从成千上万的人中杀出重围,论理,她自知不是强项。

果然,芸豆支支吾吾,不敢直说,余舒不为难她,笑着提上鞋子下了床,去前院听消息。

走进客厅,赵慧和贺芳芝都在座,倒是没见来报信的人,应该是被打发走了。

夫妻两个正在小声说着什么,一见余舒进来,便打住了。

“小余,你来。“赵慧先抬手叫余舒过来,拉着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刚才薛公子派了人来,太承司已经将名榜摘出来了,说是这一科只有七十来个人考中,你没在那榜上,这倒也不怪。”

赵慧是怕余舒没考中不高兴,这才小心翼翼地转告,哪知余舒反倒笑着安慰她:“娘放心,我不着急,我一共考了三科,后面不是还有两科么,舅舅都说了,我那算学必是榜上有名的。”

只是可惜,算学这一科并不计算在大易师的评估范畴内,即便她的奇术也考中了,也还只是一个易师,做不得大易师。

赵慧看她神色并不计较,这才松了气,便笑着附和,“你干爹说了,若你考上了一科,做了女先生,便给你在院子里摆一天流水席,请满客人。”

贺芳芝见她们娘俩说笑,便知道无事了,于是衬道:“你舅舅说是也会派人去看,不知道得了消息没,我差个人去他那里报信,免得他着急。”

说也有意思,这一家老小,对余舒寄望最高的,不是贺芳芝夫妇,而是余舒的便宜舅舅裴敬,若不是他总是念叨,夫妇两个外行哪里会对大衍试这样清楚。

第三百三十二章 找不着人了

裴敬得知余舒头一科没有考中之事,当晚派了人捎去一封手信,言语安慰,第二天一大早竟然上门来了,一起带来的除了曾经许给余舒的一匹好马,另外有一车土木,并两个泥瓦匠,这是上门来给搭马厩了。

裴敬的到来,不得不说是让余舒心中阴云驱散了一些,围着裴敬手里牵着那匹通身暗红的高头大马转了几圈,摸摸这儿,捋捋那儿,这马儿倒也好脾气,见她一个生人,只是“咴咴”打了两个鼻响,不自在地甩甩脑袋而已,竟没有尥蹶子,由她上下其手。

今日出门晚的贺芳芝也在一旁凑热闹,赵慧怕马惊着肚子,在后院没出来。

裴敬笑着在一旁给余舒讲道:“这是极好的大宛马同贵南母马配出来的,在北处马场驯养了五年,原是备做战马所用,供奉朝廷的。但那马场经营不善,这两年吃紧,便选出一批外卖,刚好被我们泰亨商会相中了,就订了下来,我瞧着喜欢,自己留了一匹,又相了一匹脾气温顺的给小余,看是挂鞍单骑,或上了套子拉马车都使得。”

余舒还没说什么,贺芳芝便先开口了:“叫大舅子破费,这马是好马,拿来拉车未免埋没了,改阵子小鱼手上利索了,再叫她学一学骑御。”

裴敬点点头,又去看余舒,神态和蔼,“等天再暖和一些,找两个陪护的,同你出去溜几圈,很快就骑得了。”

余舒正在盘算着有这么一匹好马当座驾,要在她那一世,少说顶的上一辆四个圈了,受了裴敬这么大一份礼,虽说是自家亲戚,还是会不好意思,便摸摸那马背上光亮的油毛,讪讪向裴敬道:“又让舅舅破费了。”

裴敬哈哈一笑。伸手极是自然地摸摸她脑袋,道:“何妨,舅舅膝下只得一女,身子又娇弱。若日后无子,到头来还要你和小修养老呢。”

余舒看裴敬面上若有感叹,不似玩笑,一时不知他何来的感慨,裴敬虽然年逾四十,但是身体很好,秦夫人又比他年小。大有几年可以再要儿子,怎就怕起后继无人了。

她心里虽疑,却没显在脸上,只是顺着裴敬的话道:“舅舅和爹娘一样是长辈,将来我和小修理当供养。”

裴敬和贺芳芝见她如此态度,都很看好,含笑点头,进去内厅说话。留下她在院子里亲近那马儿。

余舒正仰着脖子给这新来的住户顺毛,就听到有人叫她。

“小姐。”

余舒转过脸,见白冉跨了院门走过来。垂立在不远处传话:“少爷听说裴老爷来了,想出来拜见,让小的来问问。”

余舒哪里猜不到余小修的心思,说什么拜见裴敬,恐怕是听说了这马的事,想跑出来瞧瞧,思及他伤势未愈,便摇头道:“我爹嘱咐了,他这几日还吃不得风,”说完又怕余小修失望。摸着手里软毛,笑道:“你去吧,和小修说舅舅送了匹马来,我待会儿牵到后院,让他到窗子边上看。”

白冉听话去了,回到房里将余舒的话转告给余舒。余小修虽没能成功出了屋子,但还是高高兴兴地加了件衣裳,凑到窗边,等没一会儿,便见到余舒牵着一匹红丢丢的高头大马走近,好不欢喜。

他在百川书院念学,一个月里也有几堂课是骑射,见有的公子少爷都牵了自家的马来,好不羡慕,却只能和几个家里不怎么待见的庶子轮流替换着骑学里那两匹跑不快的老马。

上回薛大哥带他到马场玩了个痛快,至今都惦记着,薛睿倒是答应他等放春再带他去,可惜他没出息,被薛文哲那小白脸害的摔了脑袋,只能闷在屋里养伤,实在憋屈。

这下好了,裴舅舅送了他姐姐一匹马,等他伤愈,就有马骑了,余小修美美的想着。

这孩子的心里,压根就没想过要和余舒分你我,姐弟两个相依为命,这世上再没有更亲的了。

“姐,等我俩伤都养好了,我就教你骑马。”余小修臭屁哄哄道。

“切,用得着你教,就你那两条小短腿,还没我胳膊长,再长个两年吧。”余舒嘴上毫不留情地打击自家弟弟。

“你、你小瞧我,薛大哥都说我骑的好极了,不信你去问他!”余小修脸红争辩。

“人家是说客套话呢,你也信。”

姐弟俩闲着牙疼,一个屋里一个屋外抬起杠来,白冉在一旁看他们吵吵闹闹,实则亲昵,心中羡慕不已,不由得为自己身世发苦,倘若没有家破人亡,他此时还是白家的小公子,而不是为人奴仆,哪怕让他继续忍受继母苛刻,他也甘之如饴。

因为裴敬的来到,余舒原本要去找薛睿核实瞿海的事,只能推迟了一天。

初六她到忘机楼去,想着能和薛睿打个照面,好说正事,谁知在那等了一天,都没见人来,问过林福,说是大公子这几日都没有露面,余舒便留下话,让他见到薛睿转告,就回去了。

第二天又到忘机楼去等,还是扑了个空,第三天再来,依旧没听说薛睿来过。

这下可让余舒郁闷了,脚在原地打转,一时间竟不知要上哪儿去找薛睿的人。

这才猛然觉得,好像每回都是薛睿找的她,就算不找,也总能遇上,这貌似还是她头一回主动找的他。

怎么办,除了忘机楼,她压根不知道他平日爱去哪儿,难道让她去大理寺门口蹲点子等他?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并不知他从前门走还是后门走,几时当差几时休息啊,再扑了空白等怎么办,眼瞅着过几天就是二月十三,不把瞿海的事弄清楚了,她心里发憷啊。

这倒是余舒聪明人犯糊涂了,不想除了忘机楼和大理寺,还有一个地方必定能找到薛睿。

林福见余舒跑来三天没等着人,心里猜测她这是遇事儿了,黄昏时候见余舒愁眉苦脸地从楼上下来,便凑过去献策:“姑娘可是要找大公子么,若有急事,因何不上薛府去寻人,大公子即便公务繁忙,总要回家睡觉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余舒一拍脑子暗骂自己晕头,当即夸谢了林福两句,离开了。

知道去哪儿找人,余舒并没有急着现在就登门,一来是这会儿晚了,尚书府那样的高门,她这个时刻上门,未免不敬重。二来她虽然是认了薛睿做大哥,但到底没有见过薛家长辈,算不得正式的,就一个姑娘家这么大喇喇上门去找人家少爷,不一定见得着人,说不得还会给薛睿惹上口舌。

话说余舒回到家中,洗洗睡了,翌日早晨,找出柜子里的长衫短褂,换上一身男装,打扮的精精神神,又正经写了一封帖子,才寻路去了薛府。

薛老尚书是文臣,敬宗在位的时候,便已经是文渊阁的大臣了,后来今上继位,也继承了先皇的一干臣子,欣赏薛凌南的谨慎和治策,便倚重起来,委任他做了内省尚书一职,引为右相,又晋封了薛氏为贵妃,赐给了天大的荣耀。

尚书府修建的有些年头了,中间也翻新过几次,外头看着不似那些个突然崛起的功勋们的宅子气派,正门前不过一道大门,一对石狮子,边上连个角门都没有开,门上的一块匾,“薛府”二字,风吹日晒了这些年,历经风霜,却没有换过,这块匾,被擦洗的一尘不染,没有包金包银,可是打门前经过的车马,看到这块匾,少有不低头的。

六朝侍君,几代忠臣,岂是那些家底浅薄的新贵们,能够比拟的。

余舒在街头就下了轿子,打听清楚前头就是薛府,步行到了门前,认认门头上的字没错,才上前敲门,递帖子,求见薛家大公子。

余舒聪明地没有在帖子上写什么义兄义妹的关系,自称是薛睿朋友,今日登门有事相商,若是大公子在家,就请一见,若是没在家,还请代为传个话。

薛家门房倒是没有什么嘴脸,守门的看余舒一身清客打扮,就客气告诉她:“大少爷刚刚出门了,咱们府里有规矩,家里下人是不准许替主子捎话的,也不能告诉外人主人去向,这位公子若有事,不妨明日再来。”

余舒闻言,后悔没有早点来堵人,看从门房这里问不出薛睿去向,勉强点点头,愁着一张脸,转身离去。

走在路上,心想这么一天拖一天不是个事儿,瞿海还被关在回兴街上,不能就这么放着,夜长梦多,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薛睿,不如先去逼问一番,至多就是不好逼瞿海说实话罢了。

这么想着,余舒加快了脚步,不知道她走没多久,薛府大门里便走出来一个她认识的。

老崔出门办事,经过门房,守门的笑脸和他打招呼,顺道就将刚才有个人来拜见大公子的事说了,老崔随口问了一句,一听来人姓“余”,便停下步子,狐疑地要了余舒留下的那张拜帖来看,见落款“余树”二字,心道果然是余舒,赶紧又问了门房两句,似乎是有急事的样子,他知道余舒走没多久,忙追了出去,却没撵上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是人是鬼

余舒将瞿海交给从供人院买回来的两个护卫周虎和宋大力看管,他们倒也尽责,把脏成乞丐的瞿海洗刷了一番,换上干净衣服,还好事地将他身上的几处伤口处理了。

于是等余舒再来时,薛海已经没了几天前那一副破破烂烂的叫花子模样。

余舒背手站在门口,看着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装死的瞿海,询问周虎:“他这几天老实吗?”

周虎还没来得及答话,宋大力便气闷道:“老实什么,早上周大哥喂他饭吃,他竟不知何时偷偷磨断了绳子,还拿脑袋撞人想趁机逃跑呢,这几日就没有安生过,得亏咱们兄弟两个力气大,才把他制住。”

见余舒皱眉,周虎连忙低头道:“小姐,是小的大意了,今早差点让此人逃脱,请小姐责罚。”

“这不怪你,”余舒冲周虎笑笑,转脸看着身形消瘦的瞿海,忽地冷下声音:“看来他是力气太多,今天起只晚上喂他一顿饭就够了。”

不管瞿海现在看起来多可怜,但对于余舒,这可是一个曾经想要她命的人,根本不值她同情。

“你们到大门口守着去吧,我有话要问他。”余舒抬手示意周宋二人。

周虎早上将瞿海绑的结实,不担心他挣脱伤人,便对余舒道:“那小姐自己留神些,若有什么不妥,大声喊小的就是。”

说完就拽着宋大力退避到大门口。

余舒将屋门关上,捡了条板凳在离瞿海不到半丈远的地方坐下,一抬脚,便踹到他小腿上,力道不重。

瞿海闭着眼睛,抿紧嘴巴,一动未动,好像余舒踢的是板凳腿,不是他的腿。

余舒撇嘴。抬腿又是一脚,只是这一回没留力,狠狠踹在瞿海受伤的那条腿上,连带着椅子都晃了晃。纵是个七尺高的汉子,也不禁当场闷痛出声。

“嘶——”

瞿海猛地睁开眼,怒视余舒,“你作甚!”

想他瞿海半辈子活在刀尖上,舔着血过日子,到头来竟然会落在一个牙都没长齐的丫头手上,实在可恨!

余舒叉起手臂。翘腿坐着,迎着他愤怒的目光,不温不火地开口:“我有些话要问你,只要你肯老实回答,我就如你所愿,放了你走,随你爱上哪儿去哪儿。”

瞿海一个重犯,怎么从牢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来。必是有人暗中相助,那么是谁放了他,放他出来作何?和她有没有什么关联?

瞿海冷笑:“老子年纪都足够当你爹了。你想诓谁?我告诉你,你要么放了我,要么弄死我,不然等我脱身,你别想好过。”

这倒是石头碰上铁疙瘩了,硬碰硬,谁也不怕耍余舒不屑道:“就你现在这副残废德性,一个逃犯,我纵是放了你,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瞿海脸色铁青。余舒正好戳到他痛处,从那九死一生后,他脑袋时常隐隐作痛,不得提用内力,仅余一分自保之力,若无医治。这辈子眼看着是废了。

想到这里,他脸色忽地黯淡起来,一丝悲恸浮上,被余舒敏锐地察觉。

慢慢搓着指尖,余舒思索了片刻,声音软和下来,双目直视瞿海,“你和我说实话,我即便不放你,也会帮你照顾家人。”

来时路上,余舒仔细想了想,这瞿海是个逃犯,好不容易从大狱里出来,不说有多远跑多远,还赖在京城里干什么,想来想去,必是有所留恋,而这世上让人留恋的,无非是人和物两样。

所以余舒只是随口一诈,并不知瞿海是否还有亲人在世,谁想那瞿海听了她的话,脸上竟然涌出一层腊皮似的灰白,瞬间赤红了双目,仰起头,嘶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