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灏一上楼,气氛立即就不同了,整楼层上所有人都起了身相迎,刘昙也不例外。

余舒既知纪星璇跟着刘灏,很快便在刘灏身后寻到了一个覆面女子的身影,这是自从大理寺公堂审案之后,余舒头一回这么清楚地在公开场合看到纪星璇。

她一身素装银饰,还在孝期,整个人清瘦许多,淡眉淡眼地跟在刘灏身后,一条面纱挡住了人们窥视,无法看到她喜怒哀乐,倒是隐约带着一股离人千里的寡落。

余舒因为知道是刘灏派人抓了她和水筠,然后嫁祸给刘思,所以连带着对纪星璇也多了几分怀疑,难免多看她几眼,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她掺和。

“诶,九弟,这个是——”刘灏发现了刘昙身边的余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之色,转头向刘昙投去疑惑的目光。

刘昙看了一眼余舒,神色勉强地对刘灏解释道:“我出席双阳会,坤席总不能一直空着,景尘师叔便帮我请了余姑娘暂代。”

听出来刘昙在拿景尘这个道子打掩护,刘灏笑了笑,没再多问。

余舒听到刘昙这种说法,心里倒是腹诽了两句,面上却无半点异色。

而纪星璇却好像压根没看到余舒这个仇人似的,目不斜视地跟着刘灏从他们面前走过,入了坐席。

扫了扫纪星璇的背影,余舒眼底闪过冷冽,凭这丫头再怎么装作无动于衷,都改不了两人是死仇的事实,早晚有一天她得把这祸根收拾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左右不亏

琼宇楼上的看客们都到齐了,春澜河岸上才擂起春鼓,号召前来赴会的各路英雄拥向擂台边上,今日是文斗,三尺高的擂台上拼着几张长桌,文房四宝一应齐全,待人留墨。

余舒只当自己是个摆设,坐在那里,将带来的卜具往桌上一摆,装模作样地听着楼上的品头论足声,不时在纸上记个两笔,看上去是在卜算什么,其实纯属瞎唬刘昙也不管她做什么,侧身与乾席那位贺兰先生低声交谈,偶尔望一眼擂台上的情形,有入眼的,就朝楼下不知什么地方打个手势,便有探子跑去打听。

茶桌上摆有点心花糕,有酒水,余舒吃吃看看,倒是自在,就这么打发了一个上午,中途还去了一趟茅房。

到了中午,众人移步到楼内膳阁,里面已经摆好了宴席,一个个雅间隔开,几位皇子都带着自己的人分头入席,也有亲近的如刘灏刘翼是进了同一间。

不提余舒和刘昙一起吃午饭有多少别扭,刘灏这边,一进到内室,避开了耳目,就皱起了眉头,冷哼一声,对左右道:“老九这是糟我们的心呢,找人凑数也要让我们不痛快,生怕人不晓得他和道子走得近。”

刘翼撇嘴,不屑道:“也不是看看他找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兄弟几个请来的坤席,哪一个不是世家后人,今天那个臭丫头,我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呿。”

纪星璇一语不发地在刘灏身侧坐下,端了酒壶给他斟了一杯,刘灏接过去,转目看向她,面色温和下来:“你若是觉得有那个人不自在,今天就先回去吧。”

纪星璇动作一顿,微微颔首。藏起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抱着酒壶低头道:“多谢王爷体谅,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星璇这点耐性还是有的。”

刘灏轻叹一声,怜爱地看了她一眼,颇为纵容道:“随你吧。”

太阳落山前,琼宇楼上的贵宾们便陆续散去了,余舒坐着来时的那顶轿子,跟着刘昙一行人回到别馆。

刘昙先回后院更衣,余舒和那贺兰先生坐在轩厅中等候。下人摆上茶果,递上热帕子,让两人简单洗了洗。

让余舒没想到的是那位年近四旬,生的一副很有学问的模样的贺兰先生会主动与她搭话:“耳闻余姑娘是今年大衍试的考生?”

余舒抬起头看向他,见对方神情和蔼,不似要找麻烦的样子,便回以一笑,点点头。

“是今年头一回大考。”

“都考了哪几科?”贺兰先生又问。像是纯粹好奇。

余舒道:“除了易理是必考的,还参加了奇术和算学两科。”

“为何不多选几科试试?”

余舒摇摇头,“我自知不是什么天才人物。哪能面面俱到,不如只选自己有把握的参考。”

贺兰先生向她投去一眼赞许,道:“我看余姑娘是踏实之人,这样很好,年轻人不该好高骛远,我见过不少少年易客,头一回参加大考就想吃个通透,到头来无一如愿,岂知大衍试哪里是碰运气的地方呢。”

接着话锋一转,又问余舒:“不知奇术和算学。姑娘哪一科把握更大,能登榜上?”

余舒被问了个正着,犹豫了一下,答道:“算学吧。”

闻言,贺兰先生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没有被余舒看到。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刘昙换了便服出来,进到轩厅中,余舒和贺兰先生起身行礼。

“两位请坐,看茶。”

刘昙年纪其实也才十六七,但是为人已经显出几分老练,身上固有皇子的傲气,但是不乏谦虚和亲和,在余舒看来,比起刘灏刘翼之流,眼前这个算是最顺眼的一位贵人了。

“这是最近几天探子收齐来的名单,有在文斗上出彩的,也有下一科相术的热门榜上人选,两位拿回去参详一番吧。”刘昙示意身后的近侍将两叠简册分别递给余舒和贺兰先生。

余舒将那份名单拿到手里,翻看来看,只见上面列出了一些人物,有关姓名籍贯,生辰八字连同所长所短都一一在目,十分详细。

“大衍试下一科放榜是在二十六日,没剩几天,烦劳两位尽快拟一张名单,我好派人去发帖子,可有问题?”刘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冲着余舒说的。

余舒顿时头大,她明明是来混的,哪里能帮刘昙选什么人才,可是脸上不能露怯,不然刘昙后悔了找她做替补,那太史书苑的名额飞了怎么办。

“分内之事,我定会做好,可是不知这名单要拟几个人,是只算大衍试的考生,还是连同文人一起呢?”余舒疑惑道,她对这新业务还不熟悉,不想稀里糊涂办错了差事。

刘昙向贺兰先生看去一眼,后者心领神会,代为解释道:“姑娘看过殿下给的名单,只管择优而取,通常限定在三五人即可,需将文人武人和易客分开相看,以有望能中大考的为先,排出个先后就是。”

余舒感谢道:“这样我就清楚了,多谢先生指教。”

谈完了正事,刘昙对余舒道:“没旁的事体,余姑娘可以先回去了,来人。”

刘昙唤来下人送余舒回家,余舒看出他和贺兰先生还有话要讲,识相地起身告辞,殊不知等她走后,两个人谈论的话题主角,却不是别人——

“先生以为如何?”

“不好说,我观此女状似胸有成竹,但是仔细问起来,擅长的却是算学那一科。需知今年算学入考的,有韩老算子的两个亲传弟子,一门三算子,岂是说笑。如此一来,这位自学成才的余姑娘一鸣惊人的机会微乎其微啊。”

刘昙皱了皱眉头,不确定道:“可是,我师姑算准了此女身上盈有大运,已露鹏程之兆,将会大起于金榜,应该不会有假。”

贺兰先生捋着唇上短须,微微一笑,“既然仙姑如此断言,那必有其道理,殿下何必自扰。若是应验,那便恭喜殿下慧眼识人,两得魁首,必然一扫先前阴云,不枉此次双阳一行。若是落了空,不过是浪费一个入学名额,却也承了薛大公子一份人情,左右不亏,何乐而不为呢?”

刘昙细嚼他所言,眉间疑云渐渐散开,朝着贺兰先生一揖手,正色道:“先生能够为我所用,为我尽心周全,小王感念于此,必厚待之。”

这位贺兰先生,本名一个愁字,现年三十九岁有余,追究起来也是安陵城里早些年间享名的一号奇人,本是刘昙归京之后,薛睿引荐的贤才,却不知这中间多了什么故事,让刘昙能越过薛睿,最后招揽了他,引为己用。

余舒傍晚回到家里,饭菜已经摆好,洗洗手就被赵慧叫过去。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你身上才没好利索几天,又乱跑。”赵慧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搭着余舒坐下,一脸担心地嗔怪她道。

“我明儿早些回来。”余舒摸摸鼻子,她怕惊着赵慧,没敢告诉夫妇俩她现在跟着一位皇子出入,只讲在外面谋了个正经差事,赵慧还以为她在易馆什么地方给人坐堂子呢。

未免赵慧追问,余舒赶紧转移话题,去问余小修道:“今天你头一回带白冉去书院,见到薛文哲那小子了吗?”

昨天去看望过翠姨娘,余小修没了心事,今天复学去了,余舒因为有事在身不能送他,贺芳芝很是自然地接下这任务,送两个孩子去学里,又补交了一笔书费。

提起薛文哲,余小修便没好气,道:“书院就那么大,自然是见着了。”

余舒听他口气不对,便皱眉问:“怎么,他还敢欺负你?你没让白冉揍他?”

“咳咳,”贺芳芝突然咳嗽两声,睨了余舒一眼,暗怪她不教余小修学好。

余舒察觉长辈不满,朝那边赔了个笑,却没改口。

余小修见状,赶紧接话道:“没有的事,上回闹得来咱家赔礼道歉,丢人都丢到家了,他哪里还敢招惹我,就是瞪了我好几眼,怪叫人心烦的。”

余舒哼了一声:“是他自己办事缺德,他还有脸瞪你,比你大好几岁呢,没个男孩子样。你千万别学这种脾气,忒的没出息。”

余小修郁闷道:“我才不学他呢。”

“嗯,乖。”余舒笑眯眯地夹了块焖的红红的扣肉到他碗里。

赵慧看着他们姐弟亲睦,脸上洋溢的尽是将为人母的慈爱,手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想到不多久自己就能添个儿女,上头有这样的姐姐哥哥照应着,日后便不会孤单了,定能好好地长大成人,她不求这孩子成龙成凤,只要能让她亲眼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平平安安的,这辈子再没什么所求了。

贺芳芝察觉到爱妻心情,在桌下递了一只手过去,悄悄覆在赵慧腹上,盖住她手背,温柔地握住,这辈子有妻如此,能够多得一双儿女,他亦无所求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惊见妙用

夜里,余舒将书桌上的烛台捻亮,拿出刘昙给的那份候选名册研究,一面寻思着对策。

刘昙的意思,是让她择优而取,将这些人排出个一二三来,可是她根本不会相人之术,如何能够判断这些人的前程是好是坏,更别说推测哪个可能高中金榜了。

束手无策之下,余舒就这么拿着这份名单干瞪眼了半个时辰,总算灵机一动,有了个折中的法子。

既然看不出他们的前程,那就看看他们的运气是好是坏,下一科放榜是在二月二十六,她就将名单上的这些人那一天的祸运通通用她的祸时法则计算出来,将那些当天有小灾小难的人选都排除掉,剩下的自然就是运气好的,虽说这样不能作准,但是人的运势和前程本来就休戚相关,这样去莠存良,总比她胡乱挑选要靠谱的多。

想到就做,余舒抽出一大张白纸,准备好算盘,对照起名册上的生辰八字,因为只用算特定的一天,所以进度很快,一盏茶的工夫便能判出一个人的祸时,这名册上总共有三十多号人物,余舒原想着今天晚上熬一熬,一回解决了,哪知算到中途,就出现了让她始料未及的问题—

她一共算了六个人的八字,竟然结果预示这六个人放榜那一天都有祸事发生。

更奇怪的是,这六个人的“祸”显示的都是同一个取值,一个余舒以前从没见过的取值无法从她之前记录的取值里找出任何一种祸事相对应。

换言之,这六个人放榜那一天都要倒霉,倒的还是同一种霉。

这种小概率的事件根本不合常理。

余舒不信邪,脸色古怪地将刘昙给的名册又翻了一遍,起先她以为是这六个人的八字有问题,于是就颠倒了名册上的顺序,从名册上最后一个人开始,又算了两个人的八字。

这回倒是恢复了正常,结果预示这两个人放榜那一天没病没灾的平平顺顺。

这下余舒更糊涂了,皱眉看着已经判出祸时的八个人,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上来,死盯着那份名册看了半天,忽然留意到每个候选人的名字旁边另外备注了两个不起眼的小字,前面她算出有祸的那六个人记的统一是“大衍”二字,而后来她又补算的那两个人则是“科举”二字。

余舒愣了愣,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嘣”了一声,两只眼睛噌地就放亮了她捏紧了那份名册,手指沾了点唾沫,飞快地从头一页翻起,数到第七个人,也是备注有“大衍”二字的一个候选人,手握着笔,飞快地套用了祸时法则的公式。

然后是第八人¨¨¨

第九人.¨

第十人一直算完了名册上的所有人选,外面天色从漆黑快到放明,余舒总算停下笔,抓起厚厚的一叠草稿检查着上面密密麻麻一行行数字,瞪着一双熬的通红的眼睛,嘴角一点点咧开了兴奋到极点的笑容:“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名册上一共三十二人,参加大衍试的易客二十一人,参加科考的文生十一人。

大衍试放榜那一日,遭遇相同的未知祸事的共计十八人,恰巧全是大衍考生,而算出有已知祸事的只有一人,还是科考的文生。

然则当中大衍考生二十一人只有三人在放榜那一日预兆平顺。

余舒大胆假设,如果那让十八人遭遇的同一种“未知祸事”指的是大考落榜那另外三个当日无祸的人,最大可能就是高中了!

这个猜测让余舒兴奋的面红耳赤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夜未眠,竟然一点都不困。

若她的假设成立,那她的祸时法则就等于有了新的作用,完全可以充当一种相术来用了!

对于一个易客来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好事吗?

“妙、妙-极!”

余舒越想越觉得有戏,按捺不住兴奋,灌了半壶茶水才冷静下来,迫不及待等到放榜那一天,就能证实她的猜测对不对了!

余舒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相术一科放榜那一天。她提前两日就将名单拟好呈给了刘昙,只怕应验了太过现眼,余舒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那三个人都写上去,而是只选了其一写在最前面,又添了两个人凑数。

余舒不知道的是,刘昙拿到了她这份名单,私下又和贺兰愁商量,好巧不巧,只留下了她名单上的头一个人,再加上另外两个有底细的人选,记够三人,派人前去交换了名帖,放榜前一日密封贴在了琼宇楼,到时揭晓。

二月二十六,余舒照常被马车送到别馆,和刘昙一起坐轿子去观双阳会。

辰时刚过,初日满红,春澜河上是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余舒坐在琼宇楼上,闲闲地把玩着一只粉青的茶杯,两眼看着楼下擂台。

今天轮到武比,放榜的时辰还没有到,现在台子上正打的热闹的是此前比斗胜出的两个武人,一个使鞭子,一个使双锤,很有看头。

“九弟,听说你回京后,父皇指派了两个近卫给你,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比起楼下这两个又如何?”说话的是八皇子刘鸩,他和刘昙就坐在邻席。

“父皇给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刘昙模棱两可地说道。

然而有人不放过他,那头隔着几座,刘翼也不知怎么听到他们说话,忽然叹了口气,扬声道:“这武比连看了几日,越来越没意思,九哥身边既有高手,不妨叫下去露两手,给咱们瞧点新鲜的!”

刘昙眼中闪过冷色,御赐的近卫,岂是耍把戏给人瞧的戏子,他果真叫人下去了,不是自我作践吗?心里一清二白,刘昙并不上当,远远地朝刘翼笑了笑,避重就轻道:“十一弟年少,难免会觉得双阳会无趣,坐不住也是常情,既然有乾坤二席坐镇,你不妨到下面四处转转去,寻些好吃好玩的。”

余舒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来,刘昙比刘翼大不了多少,这么哄孩子似的说法,不是在暗骂刘翼不学无术,存心恶心人么。

她作壁上观,这几天在琼宇楼上见惯了这些皇子们相互之间的暗斗,唇枪舌剑、绵里藏针常有,对于总是被人攻击却从不落下风的刘昙,倒是有那么一点欣赏。

刘翼又碰了个软钉子,哼哼两声,不再找事。

第三百五十三章 秀元,大易师

余舒耳根清静了一会儿,看看日头,约莫着时辰差不多到了,就听楼顶响起一阵钟鸣声,擂台上未分胜负的两个武人被请下去,清空了场地。

片刻之后,就从楼底下走出两名头戴乌纱的御史,后面紧跟着抬出了一块四尺高低的告示牌子,横摆在擂台上。

余舒知道,这告示牌子上一块一块密封贴着的,就是几位皇子送上的名单,现在揭示了,等下太承司那边一放榜,就会有人抄录了榜单回来,再做对比,就可以见分晓了。

擂台边上有人敲了一阵锣鼓,肃静了四周,一名御史上前揭了告示牌子上的封条,先从宁王的名单念起。

余舒竖着耳朵去听,一共三个人,最后一个念到“太史书苑纪星璇”时,她半点都不意外。

易学世家出身的纪四小姐,最擅长星术和相术,这点余舒还是耳闻过的,纪星璇确有真才实学,不然也不能哄得宁王在她家道中落之后,还公然带她出席双阳会了。

前几日余舒从刘昙那里拿到名单,本来还奇怪相术这一科的候选人里没有纪星璇的名字,后来想想就明白了,纪星璇显然是宁王的人,刘昙若再选她,不论她中或不中,都是在给宁王脸上贴金,所以干脆不作考虑。

接下来,御史又先后公布了刘鸩、刘昙、刘翼,还有一位不起眼的十二皇子刘赡的名单,所选人中,虽有二三重复,却不尽相同。

譬如余舒挑出来的那一个邹姓易客,就没有其他人择选,而宁王刘灏的名单里,则有一个人和刘翼的名单里重了,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私下互通过。

公布完这些名单。御史醒目地记在告示牌上,如此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余舒伸长了脖子等的有些心焦时,才听到岸边忽地一连串擂鼓声。咚咚咚咚,抬首远远望见有人骑着快马,清道从河岸上赶来。

“到了。”刘昙轻轻说了一声,余舒左右一看,就见楼上不少人都离席站了起来,靠近了栏杆。

抄榜的官差停在擂台边上,利落地翻身下马。手捧着一卷名册跳上擂台,大步呈递到御史手上。

余舒看着那御史抖开名册,清了清嗓子,朗声向楼上禀道:“兆庆十四年大衍试二月春榜第四科相术,登榜者共计四十六人——第四十六名,山西太原考生邱俞平,第四十五名,晋州怀县考生周彦。第四十四名……”

御史从最后一名念起,楼下楼上偶尔响起几声喧哗,到第三十七名时候。刘翼突然大笑一声,喊着“中了中了”,越过席面跑到刘灏边上,又道恭喜又说同喜,余舒想了想,这三十七名,似乎是刘翼和刘灏选重的那一个人。

到第二十二名时候,刘翼喊了一句“又中了”,却是向刘灏道喜,不提自己。

余舒冷眼看着。回眸瞥向刘昙,见他神情冷静,一如没有在为刘灏连中两人而不悦。

接着御史又念了一长串人名,楼上都安安静静的,很快进了前十,余舒还没听到她选中的那个邹姓考生。这才有点急躁了,只怕自己希望落空,白高兴了一场,忍不住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上向下探望,想要听的再仔细些。

第九名——不是。

第八名——不是。

第七、第六……不是,都不是!

就在余舒暗自懊恼,失望地回到座位上时,楼下恰恰响起了一句悦耳的通报声:“第三名,湖州林安县邹志鸣…”

余舒傻站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按捺不住满心的欢腾,握紧拳头轻振了一下,低叫道:“中了!”

刘昙听到余舒这一声喊,跟着愣了一下,然而没等他们欢喜片刻,就听到琼宇楼另一头猛地喧腾起来,几乎盖住了楼下御史的宣读声——

“第二名,太史书苑,纪星璇。”

刘昙刚还没有露出的笑容,刹那间僵在嘴角,神情幽幽地转向不远处,看着被一群人簇拥起来道喜的刘灏,垂在衣袖中的左手慢慢握成拳头。

“唉,这纪星璇今年才几岁,就已经荣登大易师了,这个年纪,又是女子,只怕前无古人了,还是第二,秀元、秀元啊,难怪七哥——”刘鸩摇头晃脑地断到这里,不无嫉妒地冲刘昙感叹道。

大衍各科三甲,同科举一般都有名头,第一魁首,第二秀元,第三香郎。

放眼望去,三甲多是三到五旬的年长者,而纪星璇今年十七芳龄,一个女子,堪当秀元,已经让是人惊叹了,更何况是新晋的大易师呢?

余舒听着刘鸩碎语,心中惊疑不定:要知道大易师是同一年两科都高中的易客才有的赐号,怎么纪星璇在此之前,已经有一科考中了吗!?

余舒举目望向楼东,但见纪星璇和刘灏一起被人围住,一袭清雅的蓝衫,姿容潋滟,竟不知何时除了那张从不离身的面纱,隔过人群,与余舒对望,视线撞在一起,勾唇扬起一记浅笑,不带一丝余温,冰若寒蝉。

余舒从她这记笑中读出太多含义,有仇有恨,有轻蔑更有绝然。

看着这样扬眉吐气的纪星璇,余舒心里怎会舒服,这表示纪星璇在经历了那场厄难潦倒之后又重新爬了起来,这是她所不愿见的。

祸时法则的奇用得到应验,余舒本该欢喜无限,却被纪星璇的高中冲淡不少,默默坐了回去,正想倒杯茶稳一稳心神,却听一旁出声道:“余姑娘果然是有识之人,这场能助我邀得了一位香郎,我自当论功行赏。接下来大衍还余两科,以及春闱科榜,就有劳姑娘费心了。”

余舒这些天头一回听到刘昙夸奖她,赶忙起身,向他作揖谦虚道:“不敢当,殿下放宽心,我会尽力而为。”

刘昙笑了笑,摆手让她坐回去了,起身理了理袍子,换了一副神情,往那一头去向刘灏道贺了。

难得他能沉得住气,本来一个香郎,已经盖过其他几位皇子风头,谁知道又冒出一个秀元大易师来,稳压了他一头,个中憋屈,不言而喻。

余舒靠坐在椅子上,手里颠倒着一只空茶杯,耳边听着这楼上左一句纪小姐右一句纪小姐,微微冷笑,手掌一翻,将杯子倒扣在桌上。

且容她得意一时。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上心

今日因为正逢放榜,双阳会不到下午就散了,高兴的也只有那些榜上有名的易客们,还有喜觅良材的个别皇子。

余舒跟着刘昙回到别馆,三人坐在那间每日交流的轩厅里,贺兰愁毫不吝啬地又夸誉了余舒一番,或许是怕她被宁王那边出了个秀元打击到,所以言语多带鼓励,大有劝她不要丧气,再接再厉的意思。

“我能相中一位香郎,全赖殿下给的名册可靠。”余舒谦虚受了这些话,将功劳推反到刘昙身上,见刘昙神情不错,这才顺势提出:“殿下给的名册固然十分周详,但是于我来说,可以对比的人数有些显少了。敢问殿下,能否将人选的限制放宽一些,能让到我手上的人选多个几成。”

余舒是经过一路的深思熟虑,才会向刘昙提出这个要求的。

这次算是凑巧,刘昙给的名单里刚好有三个人在榜上,余舒之所以特意选出来那个姓邹的香郎呈递给刘昙,倒不是瞎蒙的,这三人虽都是放榜之日平顺无祸之人,但是按照祸时法则算出的数据取值来看,又以姓邹的运势最为平顺,虽她看不出哪里好,但是完全可以逆推知晓,哪个“最不坏”。

事实证明的这种逆推心理并没有错。

这么一来,只要肯花费工时间,她手里的人选充足,完全可以从榜上有名的人选中,再删减一轮,择优而取,不夸张地说,如果让她将参加某一科考试的考生全都计算在内,求放榜那一日祸时取值,她完全可以推拟一个榜单出来!

当然了,这样太费神费事,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日夜苦工,她也做不来。

言归正传。现如今纪星璇凭着那秀元大易师的名头,一时风光无两。纪星璇相术了得,之前是被水筠盖过了风头,所以不显。眼下没了敌手,再有个两场大榜放出,让她在双阳会上专美于前,稳固了声望,日后再想打压就不容易了。

所以余舒决定要借刘昙之手,杀一杀纪星璇的威风,正好她发现了祸时法则的妙用。不用白不用。

这样做虽然会让她招人惦记,但是比起放任纪星璇得志,她已经顾不得藏拙了。

不过,前有水筠已经万里挑一选出了一名魁首,余舒自以为就是她场场全中,算无遗漏,也不会惹来多少非议,更不会有哪位皇子傻到在四皇子被逐之后。还敢顶风作案,对她下手的。

刘昙听了余舒的要求,没有立刻答应。想了想,转头去看贺兰愁:“贺兰先生以为如何?”

贺兰愁极会做人,顺水推舟道:“不妨就依余姑娘之意。”

刘昙这才点了头,又问余舒:“你说,这人选应该如何放宽?”

余舒赶紧道:“凡是参加了这一科考试的,经查有真才实学的,都可以留作考虑。”

刘昙道:“好,我会派人重新整理名册,三日后再给二位参详。”

余舒得到应允,当即起身告辞。不管刘昙和贺兰愁在她走后又谈论了什么,着急回家整理她对祸时法则的新发现,记载在她的私人手札中。

相术放榜第二天,余舒准时站在大门口等马车接送,却等来了刘昙的赏赐。

“这些都是殿下赏给余姑娘的,”刘昙别馆中的管事亲自跑了一趟。指挥着车夫将马车上的一摞摞礼盒搬下来,送进客厅里。

又客客气气地告诉余舒:“殿下吩咐小的转告姑娘,这两日可以在家里休息,不必跟同去双阳会了。”

余舒顿时乐了,刘昙竟然还给她放假。

歇就歇吧,正好她不想面对纪星璇的得意嘴脸。

“有劳你跑一趟,还请代我谢过殿下。”余舒承了刘昙的情,把那管事送到大门口,等人走了,才走回客厅清点刘昙赏给她的玩意儿。

将桌上礼盒一只只打开,余舒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暗叹刘昙会做人,赏给她的都是易客用得上的好东西,且看成色,无不是外头市面上难寻的好货。

上等的龙涎香四盒,一整套白背龟甲,各种福线十二包,雕琢好的空白檀木签条一筒,还有精装修订的《易传》一部。

折合下来,少不了千两银子,随便赏赐就是这样的手笔,看来刘昙这位九皇子是个手底下有真金的主儿。

余舒叫了芸豆,一起将这些赏赐拿回屋里,只取了一盒龙涎香,其余地都原封不动地收进了衣柜旁边的大箱笼中,留作日后她进了太史书苑进修再取用。

不必随刘昙去双阳会,余舒也没打算出门乱跑,有水筠前车之鉴,在这敏感时候,她才不会一个人没事在外面瞎逛。

难得有了时间,天气也好,余舒就没闲着,回房去换了一身耐脏的袍子,叫厨房干活的粗仆烧上一桶热水,提到马棚去伺候她的小红洗澡。

这位马姑娘文静的很,被余舒这个生手又洗又搓的,都没有翻脸撩橛子,乖乖地让她折腾完,牵到太阳底下放风。

洗完了马,余舒又在余小修屋里找到了金宝,从床褥子底下揪出来,不顾它挣扎抵抗,摁到水盆里洗了个干净,最后拿竹笼子关起来,放在窗台上晒太阳,免得它湿哒哒地乱跑,又沾上一身泥。

快到晌午,阳光极好,余舒和赵慧商量了一下,叫上两个丫鬟从各个屋里抱出被褥枕头,在院子里扯了绳子晒被子,明天是个吉日,赵慧夫妇俩要换到旁边院子去住,腾出来大屋给快要进京的贺老太太用。

忙完这些杂事,余舒不觉得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站在太阳底下呼气吸气,浑身热乎乎的,反而精神好了几倍,只是肚子饿的咕咕叫。

赵慧坐在屋门前的软椅上晒太阳,耳尖听到这阵咕咕噜噜的声音,摇了摇手里的巾子。招来余舒给她擦汗,一面笑眯眯地支使沈妈去催厨娘做午饭。

贺芳芝中午往往留在医馆,到了午饭的时候,赵慧会让小厮跑腿给他送去食盒。

余舒午睡了一觉起来。让芸豆准备好浴桶,梳洗了一番,把头发擦得半干,松松绑了根辫子,在香炉里焚了一段新得的龙涎,神清气爽地坐在书桌前,选笔调墨。提笔回忆片刻,准确地在纸上写下了薛睿的生辰八字。

上一次她恰逢大祸,感念于薛睿对她的情义,曾经许诺,等到平安度过那一关,必要对这个大哥多用几分心思。

别的她帮不上他什么忙,但是凭着她所学所能,为他谋算一个平安无事却还使得。

祸时法则要结合八门生死决来用。与日出日落相关,所以要保证准确率,最多只能计算到三个月。

以余舒对那些复杂公式的熟练程度。一盏茶就能算得一日之祸,这一大家子,贺芳芝赵慧连同小修在内,她只要察觉不妥,就会计算一番,平时倒可以偷懒不管,但薛睿她不是每天见的,只好多费些心思盯着。

余舒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凭着那一炉龙涎香,她心神专注。竟一口气将薛睿近来一个月的祸时都写算出来。

将详细结果抄在一张干净的纸上,余舒默默记下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小祸,便将纸压在抽屉里,不打算拿给薛睿看,只等着哪天见到他,再装作不经意地提醒他一两句。

芸豆被赵慧使唤来催了她几次去吃晚饭。余舒伸了个懒腰,简单整理了一下演算的草纸,放在书桌底下的小竹篓里,这些记有外邦数字的纸张不能存留,隔上两日她就会烧一回。

晚饭后,余舒去了余小修房里,按照贺芳芝的意思,检查了他的功课,顺便也瞧了瞧白冉的。

余舒以前觉得,余小修的字已经写得不错了,但是拿到白冉面前一比较,就显得拙劣了。

余舒见过的人里面,若论写字最有意境的,景尘当仁不让是第一,薛睿的字也是很好的,只是他笔锋略显潦草,一如他为人性情中隐而不露的一点狂妄,然而他们两个的字,却都不如白冉的工整漂亮,那一横一竖,就似拿尺子衡量过的,整齐的令人发指,可想而知是练了几年苦工。

余舒忍不住夸了白冉两句,又叮嘱他平时多矫正余小修的笔画,白冉谦虚地应下了。

余舒看看书桌地方够大,就干脆让白冉也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和余小修一起温习功课,自己则随手拿了余小修一册课本,走来走去翻看。

一室书卷气正浓,忽听门外传来芸豆脆脆的说话声,是在唤余舒:“姑娘,薛公子来了,正在前头等您呢。”

余舒闻言站住脚,听是薛睿来了,面上顿时一喜,她这大哥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自从上回她因为那入学名额的事去忘机楼找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着他人了,他再不来找她,她都准备着明儿找他去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过去。”余舒快步走到门边,发现手里还捏着书,赶紧又回头放下,对余小修他们道:“乖乖温习,我去和你薛大哥说会儿话,等下再叫你过去。”

余小修点点头,看她背着手走了,扭过脸来,却看到白冉怔怔的样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招魂道:“白冉、白冉?你怎么了。”

白冉猛地回神,惊觉方才失态,勉强地朝余小修笑笑,掩饰道:“我没事,刚才癔症了,我们快看书吧,明日夫子课堂上还要提问呢。”

余小修没有多想,点点头又去背书,却不知身旁的少年,盯着书本,整晚再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给我捶捶背

余舒在前院客厅见到薛睿,看到他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朱红官服,一边走向他对面坐下,一边狐疑问道:“大哥这是从衙门直接过来的?”

薛睿点头,两肘搭在扶手上,修长的十指交握于腹前,因为办了一天的公差,神情有一丝懒倦,一开口,声音微哑道:“那个瞿海的事,我已查清楚,你尽快将人放掉。”

余舒诧异道:“这是怎么了,大哥查到什么?”

薛睿抬起一手,两指压了压眉心,低声道:“那瞿海一身麻烦,和你没有关系。你扣着他只会惹嫌,我明日要到京外理事,一去五六日,所以这个时候过来找你,就是知会你一声,明日你就去将人放了吧。”

余舒心里好奇,犹豫着问道:“方不方便告诉我怎么一回事?我总觉得那瞿海和我有些关联,不弄个清楚,就是膈应。”

薛睿放下手,抬头盯着她的脸,一阵端详,似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

余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肩膀,体贴道:“不好说就算了。”

“不是瞿海自己想要假死逃狱,而是有人想要他的命。”薛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余舒先是一惊,而后又觉得糊涂,听不大懂薛睿的意思,“这话怎么说的?”

薛睿道:“我派人私下查探多日,发现瞿海在牢中自尽那一天晚上,曾有外人入牢探视、当晚值守发现瞿海‘尸体’的那个狱卒隔天就被调迁走了,我让人找到他打听,一探口风,的确是有一个人自称是瞿海的兄弟,进过牢房,而在那人走后不多久,狱卒就发现瞿海撞墙‘死了’。”

“我就说嘛,”余舒一拍大腿。插嘴道:“他又不是判的死刑,有必要拼着脑袋开花的危险,也要装死逃出牢里吗,那个探牢的一定有问题。”

薛睿点点头。告诉她:“瞿海不是安陵城本地人,他原是城南一个小帮派的副帮主,我调查了他的身家,得知他仅有一双妻女,并无兄弟。”

余舒恍然大悟,“他还有妻儿吗,难怪。难怪他一个逃犯却要冒险留在京城,不肯离去,应该是心有挂念。”

“瞿海的妻子和幼女,两个月前就已经投河自尽了。”

薛睿冷冷的一句,让余舒呆住,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死、死了?”

“嗯,在瞿海逃狱之前,人就已经没了。”薛睿又用手指压了压作痛的眉头。慢慢地将他的推测告诉了余舒:“瞿海以前待的那个帮派,背靠的是礼部侍郎宋思贤,后来宋思贤因为贪赃被御史弹劾。那个长青帮也就跟着树倒猴散了。瞿海实乃一名江湖杀手,私底下不知替人做了多少件杀人买命的血腥勾当,手脚却极是干净,谁知竟折在你这笔买卖上,才得伏法。据我所测,应该是先前雇他杀人的哪一位金主,得知他被抓,怕他泄露了什么事情给官府知晓,所以先下手为强,派人到牢里威胁他。最可能是以他的妻女性命要挟,逼他自裁。”

余舒张大嘴巴,这才懂得薛睿一开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深吸了一口气,接话道:“但是瞿海不放心妻女安全,就想出假死这一招。一面瞒过了那位金主的耳目,另一面死里逃生,回头寻亲,却发现妻女已经双双遇害——要是我没猜错,他的妻子孩子,一定不是表面上的投河自尽,该是有人暗下杀手,斩草除根吧?”

薛睿短叹一声,道:“那一对母女的确死的蹊跷,我之前也见过瞿海本人,现在回想他的情形,应该是大仇未泯,又寻不到妻女埋骨之处,所以徘徊在京中,不甘逃离。”

余舒理清了这一段隐情,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她之前将瞿海看成一个死有余辜的人,厌恶又防备,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冷血的杀手,也会因为亲人骨肉而甘愿冒死,叫人不禁同情,果然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薛睿讲明了这些,神色有些严肃地警告余舒:“我看事情非同小可,或许还有更大的牵扯,不知要杀瞿海灭口的是何方神圣,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你实在不宜在留着瞿海这个烫手山芋,不若放了。”

余舒深以为然,想了想,头疼道:“照你这么说,瞿海现在八成想着要报仇雪恨,万一他想不通,将妻儿丧命之事迁怒于我,再来找我要死要活的,那可如何是好,与其将人放掉,不如送回衙门去,重新关他起来。”

薛睿摇摇头,“他不会找你寻仇。”

余舒看他斩钉截铁,不服气道:“怎么不会。”

薛睿手指在膝上弹了弹,轻声教她道:“那一对可怜母女,身后无人办丧,尸体被义馆胡乱埋在了郊野,瞿海一个亡命之徒,隐匿在京城,就连她们的葬身之地都寻不见,你告诉他妻女埋骨之地,他这样一个血性的汉子,磕头感激你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找你寻仇。”

余舒瞪着两眼直直地看着薛睿,难掩目中佩服,嘴皮子嚅动,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谢谢大哥。”

薛睿瞧着她别扭的样子,心头动了动,转目一笑,故意道:“我解决了你一桩难题,你就只有一句谢吗,来些实际的,不要总是空话。”

余舒被他说的脸上一热,左手挠挠右手背,平时的聪明这会儿都用不上,也不知道能给他什么好处,想来想去,干脆问道:“那你说吧,要我怎么谢你。”

薛睿本是临时起兴逗她,见她当了真,不免心里痒痒,弯了弯嘴角,试探道:“我说了就行?”

余舒自觉亏欠薛睿良多,在他面前不由就弱了三分底气,没那么多计较,点头道:“你说了就行,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照办不误。”

薛睿眯眯眼睛,“你就不怕我为难你?”

余舒白眼道:“你又不会。”

余舒不知道,她这句话说出来,不自觉就带了一种信任的语气,听在薛睿耳里,端的是十分受用,只觉得没有白白替她操心,这小白眼狼总算是养的熟了一些,知道跟他亲近了。

薛睿高兴在心里,连日以来的疲劳都不翼而飞,但是高兴是一回事,送到眼前的好处哪有不要的道理。

他看着余舒秀气精乖的脸庞,又往下留意到她摆在膝上的一双手纤纤细细的,念头忽来,薛睿向后靠着椅背,放松了身体,朝她抬了抬下巴,眼底藏着笑,使唤道:“过来,给我捶捶背。”

余舒干楞了一下,怎想到薛睿会提这样的要求,顿时纠结要不要听话过去,要知道她长这么大,除了弟弟于磊,还没给哪个男人捶过背呢。

“怎么,方才是谁说要谢我的,这会儿又想反悔?”薛睿不紧不慢地调侃道。

“谁要反悔了。”余舒嘴硬,心知混不过去,便站起来,慢腾腾走到薛睿身后,视线顺着他发丝整洁的后脑勺,落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犹豫地抬起两只手,隔空在他肩膀上比划了几个来回,就是落不下去。

薛睿耐心地等着,也不催促她,这样靠近,却能闻到她身上一缕怡然的香气,似是龙涎,又略有不同,多了那么点安神的气息,让他心神一阵松泛,忍不住阖上眼皮。

就在薛睿快要睡着时,肩头传来一股柔力,极有力道地推过他酸痛的颈椎,一瞬间让他舒服地睁开了眼睛,好险忍住了到嘴边的呻吟,僵住了身体。

“放松。”余舒察觉到他肌肉僵硬,皱眉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当年于磊瘫痪在床,翻个身都难,她花了整整一个月跟着一个广东的理疗师学来一手松骨的手法,许久不用,虽然有些手生,可也发现薛睿身体状态不佳,忧心之下,顿时忘了不好意思,只想帮他缓解几分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