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嘉王派人抓了我们?”

“嗯,”薛睿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有些平担“的确是查到了嘉王头上,圣上一怒之下,除了四皇子的爵位,逐他离京反省了。”

不对,不是嘉王。

余舒张张嘴,想要将她在地窖里装晕时听到的告诉薛睿,话到嘴边,忽然警醒,硬吞了回去。

不行,她不能说。

事已至此,堂堂一个王爷都被拎出来做了替罪羊,凭她一两句话,又无实证,还能妄想把背后那个真凶揪出来不成?

说出来,最多是一个惹祸上身,她身上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余舒心神定了定,极力忽略掉对水筠的愧疚之心,打定主意,把那一夜在地窖里发生的事情烂在脑后,绝不向第二个人提起。

与此同时,心里也对那几次谋面的宁王刘灏,生出一股怨愤之气,怪他奸猾手辣,让自己枉做了一回小人。

薛睿听到房里没了声音,只怕余舒会胡思乱想,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安慰,却听余舒央求道:“大哥,我想回家去,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薛睿正有意早点送她离开,正好她提出来,便顺势道:“嗯,殿下还在公主府,我过去代你告辞,等你喝药就送你走。“余舒只怕有人会扣着她不让走,得了薛睿这层保障,才安了心。

却说薛睿去找刘昙,刘昙昨夜也没合眼,一脸疲倦,听说薛睿要送余舒离开,却没立刻应允,而是说:“不妨再留余姑娘待上半日,我还有话要问她。”

薛睿既然开口,就没有半点留人的意思,是以道:“我都问过了,她和水姑娘一样,被下药抓走,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早醒了一刻半刻,才能跑回来求救,问也问不出什么。”

薛睿刻意向所有人隐瞒了余舒并没有中迷药这一段,无非是不想让人盯上她,哪怕对着刘昙,也没有打算说明。

刘昙对薛睿的话,倒是没做怀疑,想想余舒一个女子,起不到什么作用,就点头同意他带人离开了。

而景尘从头到尾,守在水筠床前,寸步不离,完全不知这边情况,等到白天水筠脱离险境,再想着去看余舒,却从下人口中得知,薛睿一个时辰前就把人带走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远近亲疏

余舒回到家后,在床上躺了两天,期间薛睿和景尘都打发人来问候,送来许多上等的药材,本人却没露面。

赵慧以为余舒落水,后怕地脸白,贺芳芝倒是诊断出来症状不对,只是没有拆穿,他看过薛府老郎中开的药方,添加了两味,每日三碗盯着余舒喝药,等她气色好转,难免拿出为父的架势,训诫了她一顿。

余舒心知这次大难不死,这一劫算是躲过了,整个人比先前轻松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水筠和她在茶楼密谈,交给她的两册《浑天卜记》抄本,竟然没有在捆绑途中遗失,一直牢牢待在她怀里,被她带了回来。

不过因为水筠的关系,余舒暂时没心情翻阅,收在了柜子里锁起,等见过景尘再说。

金宝这次又立了一功,余舒虽没能兑现打个金窝给它,却也将那只裴敬送的金算盘放出来供它玩耍。

余小修头上的口子长好没几天,本来是要回学堂的,恰巧余舒出了事,他不肯就学,经得赵慧同意,待在了家里,白日就到余舒房里坐着看书写字,将近来玩的不错的白冉都晾在一旁,说到底,心里最亲的莫过于这个姐姐。

余舒身子骨硬,不出几天,就去了病气,只有脑袋时不时疼上几下子,贺芳芝在她后脑勺上检查出来一个拳头大的疙瘩,板着脸在她颅上施了一手活针,别的没说什么,第二天赵慧就让芸豆拿了一顶厚厚的灰兔毛帽子扣在她头顶,除了睡觉,其他时候都不许她摘下来,还不许她束发绾头。

余舒心虚没敢多问,老老实实戴着那顶滑稽的四角帽子,披散着头发,不过有贺芳芝这古代脑科专家在。她放心的很。

就这么一直到事出过后,第五天,余舒总算见到了景尘一面。

待客的门厅里,余舒心情复杂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景尘。不难看出他神色疲惫,不知几日没能好眠。

“你身体好些了吗?”景尘看着余舒,目光虽是一如既往地关怀,可是那淡如清泉的眼神里,却不知何时少了几许亲密。

余舒心里苦笑,难为他这时候还记得她,嘴上道:“我是没什么事。倒是你师妹她现在怎么样了?”

若是可以,余舒根本不想在景尘面前提起水筠,可是两人之间,似乎又逃避不了这个话题,倒不如她大大方方地提出来,少一些尴尬。

景尘脸色黯了黯,摇头道:“水筠没能躲过这起祸事,废了双足。”

余舒沉默片刻。有些藏着掖着,不吐不快,她是性情中人。和景尘这莫逆之交再不能多几分坦诚,做人未免可怜。

“其实,水姑娘这情形,多要怪我不济,耽误了事。那天我到公主府搬救兵,倘若能够多撑上个一刻半刻,早早带人找到她,或许你们就来得及救人,不至于害她残废,对不起。”

余舒这句道歉说出来。肺里堵了多日的一口气,总算吐了个干净。

她自问水筠此次遇险,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事实是她平安无事地逃了出来,水筠却落了个残废,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

就连她自己都难免自责,何况旁人眼光。

让余舒欣慰的是,景尘听了她的道歉,神情并没露出半点埋怨,反而极明事理地说道:“这不怪你,水筠本该有此一劫,修道之人,道性弥坚,绝不会因此丧志,水筠无虞。而连累你与她一起遭殃,她心里却过意不去,昨日她一清醒过来,便向我问起你,要我代她与你赔礼。”

闻说水筠经历此难,这么快就能看开,余舒即是意外又觉得叹服,道:“若是方便,我明日能否到公主府去探望她?”

谁知景尘也有此意:“如此刚好,水筠亦想见你,所以央了我来请你。”

余舒眼神轻闪,心道水筠该是以为自己会介怀当日她在茶楼的咄咄逼人,所以才要景尘亲自跑一趟,如此看来,景尘还不知道她们那天在茶楼里谈论了什么。

点点头,余舒同样没有把那天的谈话告诉景尘的意思,而是告知了他另外一件事:“前几日水姑娘已经将你说的星盘给我送了来,还有你抄的两本《浑天卜记》。”

景尘道:“那抄本你可以先看一看,最好从头背记,至于星盘,要等过了这段时日,水筠的伤势好转,我才有空教你识别。”

“也好,”余舒温声宽慰他,“水姑娘在安陵城举目无亲,仅有你这一个师兄足以信赖,心中纵有伤心苦闷也只能与你说说,这些日子你应当多陪陪她,以便随时开导。明天上午我会去探望她,我这里没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

余舒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也不管景尘是否还有别的话说,便起身送他。

而景尘因为记挂着水筠的情况,并没察觉到余舒那或多或少的疏离。

“哦,对了,”余舒把人送到门口,又想起来说:“上次你借我那几样宝贝,我现在用不着了,正好你带回去吧。”

景尘道:“你留着吧,那些身外之物,与我无用。”

余舒淡淡一笑,“那也别留在我这里,我怕贼惦记呢,你在这等等,我去拿。”

说完,不让他再推辞,就喊了芸豆到后院卧房里,把那观音象、辟邪剑还有文曲星卷都寻了出来,让侍卫接手,抱到马车上。

“那我明日等你来。”

“嗯。”

余舒站在门口,看着公主府的马车掉了个头,没等它走远,便转身进了院子,而那双常常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一层黯担从几何时,见到他,心中不再是欢喜了呢?

说来也巧,余舒和景尘约好了第二天去公主府探望水筠,早上刚一出门,就碰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薛睿。

“咦?你怎么来啦,事情都忙完了?”余舒有些惊讶。薛睿前天派老崔来给她送药材,才捎了口信说他最近脱不开身,所以不能来看她,请她担待着。

薛睿打眼先看了看她气色。见红润许多,脸上方才有了笑,道:“还没有,从这里路过,就顺道来看看你。”

说着话,又仔细将余舒看了一遍,见她半长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脑后。脑袋上戴了一定灰不溜秋的毛帽子,遮住整个额头,齐着黑苏苏的刘海儿,只露出一双杏眼,和憨态可掬的鼹鼠一个模样,看上去虽有些可笑,但是乖乖巧巧的整个人都稚嫩不少。

他随手一抬,在她帽檐上压了压。不无亲昵道:“怎么这副样子就出来了。”

余舒也知自己形象不佳,别扭地捋了捋头发,嘀咕道:“脑袋后头磕了个肿包。干爹说了不能吹风,也不让我揪着头发,才戴了顶帽子。”

“磕了脑袋?”薛睿皱眉:“不打紧吗?”

余舒晃晃头。

“那你不好好在家休息,这又是打算出门去哪儿?”薛睿看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不赞同地问道。

“哦,我到公主府去一趟,探望水姑娘。”

薛睿于是道:“那我送你。”

余舒摆摆手,不想麻烦他,“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忙你的。我到前头街口雇一顶轿子,没几步路。”

薛睿上下打量她,睨视道:“那你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看人?”

余舒语噎,她还真忘了要拿点伴手的东西。

“走吧,我们先到忘机楼,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花果点心可以拿上。别的什么公主府都有,倒不稀罕。”

薛睿转头上了车,撩着帘子,朝余舒招招手,余舒踟蹰了一下,无奈只能跟上去,钻进了车里。

马车走起来,薛睿又和余舒说起一件正经事:“那个瞿海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出一点眉目,等这两天有了确切的消息,我再找你。”

余舒这才想起来回兴街小院上还关着个亡命之徒,懊恼了一声,道:“差点忘了他,好几天没过去了,别再让人跑了。”

薛睿失笑:“放心吧,我去看过了,人还在。”

“还好还好。”余舒毫不吝啬地朝薛睿投去一眼赞许,“大哥办事真是牢靠,有你帮忙,省了我不少麻烦。”

谁想薛睿听了她这话,却面露了惭愧之色,低声说:“哪里是,那天我如果叮嘱你在家等我,你就不会跟人出去,被人抓走,受了一回惊吓。”

薛睿说是惊吓,半点不为过,京城里最狠辣的人物是哪几个,他心里有数,余舒能从某人手底下好胳膊好腿的回来,不得说是命大。

见不得他自责,余舒赶忙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了,不是早告诉你说,我算出来自己那一天有祸,结果还是出了事儿,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不小心。”

薛睿这才抬起眼,顺着她的意思,半是埋怨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告诉我,明知道有险,你不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那天和水姑娘跑到闹市的茶楼去干什么了?”

这一句话,才问到了正题上。

余舒一哑,眼神不免闪躲,支支吾吾道:“是一些女儿家的私事,不方便与你说。”

薛睿暗眯了下眼睛,配合道:“不方便说就算了,只是你下回一定要小心,别再让我跟着着急了。”

余舒装傻笑道:“嗯啊。”

看到余舒这种反应,薛睿心底疑惑愈大,他直觉那天水筠去找余舒,一定是有一些至关紧要的事情要说,并且与景尘脱不了关系,不然如何能把余舒从窝里面哄出来。

那天她们两个在茶楼,避开耳目,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 水筠的算计

在忘机楼包了几屉精致的花点,余舒被薛睿送到公主府,早有下人等在门口,薛睿坐在车上没有下来,看到余舒被人领进门去,才让老崔离开。

再来一回公主府,余舒已无心眼热前庭横栽的那一排龙庭木了,跟着下人直接穿过花园游廊,来到后院一幢独立的六角水景绣楼前。

门口立着一双身姿婷婷的侍婢,左边那个朝余舒矮了矮身子,脆生生道:“是余小姐吧,请随奴婢进去,公子在楼上等呢。”

余舒点点头,跟着走过两道紫云橱洞,入了内。这绣楼里布置的袅袅毓毓,极尽舒华,显然特意为那等灵秀女子所修建,猜想是已经过世的长公主麓月生前所爱居所,就连那墙壁上随便一幅字画都是古韵冉冉,可惜了余舒不懂评鉴,白白经过,没有多留意一眼。

“启禀公子,余小姐到了。”到了二楼,那侍婢停在闺卧门口禀报,听到里面应声,才卷起帘账,请余舒入内。

余舒进来的时候,景尘刚刚喂水筠喝过药,手端着一只咏瓷方碗转过身,露出平卧在睡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女,微微阖着红肿的眼皮,似睡似醒中。

余舒伫立在门口,脚步踟蹰,怕把人吵醒了。

“进来吧,她没有睡。”景尘看到了余舒,示意她进来。

“嗯。”余舒到底还是走了进去,在离床脚尚有四五步远时站住,刚刚站定脚步,水筠便毫无预兆地掀开了眼皮,与余舒的视线对上,只是一眨眼,便露出一抹虚弱的浅笑:“你来了。”

余舒看到她这种情态,心中无端感到怪异,昨日听景尘说起水筠无虞,她还以为这小姑娘故作坚强。如今见了,竟果真没有半丝怨天尤人的样子。

她上辈子照顾双腿瘫痪的于磊,见过亲弟弟消沉轻生的一面,哪里像水筠这般短短几日便能平复的。

“师兄。我今日精神好些了,难得余姑娘来探望我,我想和她说说话。你从早晨忙到现在,早点都没吃,且去吧。”

水筠轻轻柔柔地支开了景尘,余舒明白她有话要私下和自己讲,于是对景尘表示道:“这里有我陪着。你去吃点东西吧。”

景尘朝余舒点点头,便端着药碗下了楼。

这下子偌大一间闺卧里就只有余舒和水筠了,房门隔着屏风,守在门外的侍婢除非是贴耳在门上,否则听不清她们讲话,不过这公主府的下人都是从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断不会那么不守规矩。

“坐。”

床边搁有一张靠椅,水筠示意余舒坐下。略扭了扭脖子,面向她,拿眼神扫过她面庞。目光里突然多了几许歉然。

“是我连累你了。”

余舒不知该如何接话,算来她的确是被连累的,但是水筠这个结果,比较起来,她还能埋怨什么吗?

摇摇头,余舒只能说:“我今日来是向你道歉的,那天我先逃了出来,本是到公主府找人去救你,怎知昏迷过去,没能及时救你。实在愧疚。”

听了余舒的引咎,水筠却没有责怪之色,反而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你何须愧疚,我还要谢你。如非是有你在,这回我怕在劫难逃。又怎能保得住一条命呢。”

这话里有话,余舒聪明地听出了不妥之处,再看水筠面上侥幸,顿生狐疑之心。

“余姑娘知道可谓劫数吗?”水筠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不等余舒开口,便自言自语道:“所谓劫,乃是大难,所谓数,即是定数,取大难难逃之意。我道门弟子修行不易,知悉人活一世,当有三大劫数,一为死,一为财,一为色。此三大劫,能躲过者,千人中难有其一,如能侥幸逃脱,则福禄寿喜平添一筹,大祸过而大幸也。我这次下山入世,正是为了历‘死劫’而来。”

水筠的事,余舒上一次向景尘求借黄霜石的时候曾经听过,现在又听她说起,似乎还有什么隐情。

“我父亲怀莼真人修道五十载,苦研三大劫,方能洞悉,他及早算出我和师兄各有一劫在身,而两者之间纵有纠缠,师兄的是色劫,而我是死劫,家父为了破我二人劫数,数月前要我下山寻找师兄,言明若能找到他身上色劫所系,则可以助我应死劫。”

说到这里,水筠若有所指地看向余舒:

“我观察师兄,不难发觉他对你心思不同,便猜你是这关键了,于是数日之前,我有感自身大劫将至,便避开师兄,涉法与你牵扯。果不其然,凭着一点移花接木的手段,将劫数转嫁了三分于你,方得保了性命,逃过三劫之一。水筠在这里要道一声谢了。”

水筠无所顾及地解释,余舒茅塞顿开,心知这次做了那失火城门底下的池鱼并非是意外,而是早就被人家算计,拉出去当了垫背的!

这下子余舒脸上挂不住了,盯着水筠,眼神有些冷了:“敢问水姑娘,你将自身劫数转嫁给我,是否想过,你这么做会给我招来何等杀身之祸。”

原来她当时猜测没错,杀身之祸,就是从眼前这一个“水”字起的。

所幸当时她一念之差,没有为水筠强出头,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面对余舒责问,水筠神色未变,心如止水地望着余舒,道:“你先不忙生气,我实言相告,并非是要惹姑娘怒气,不然也不必让师兄请你过来。今日一见,我正是为了补救,给你指一条明路。”

“明路?”余舒微微冷笑,不急着翻脸,想看她还有什么把戏:“你倒说说看,你能给我指什么明路。”

“我如今瘫卧在床,不能再陪重云师侄参加双阳会,你替我去吧。”水筠道。

替她去参加双阳会?

这个念头在余舒脑子里一转,她脸色就又变了,眯眼道:“你这是怕我祸不单行,想再给我添一笔吗?”

追究起来,水筠这次为何被抓,余舒多少知道一些情况,不过是因为皇子们之间的争斗而起,现在因为水筠这个道门嫡足,嘉王遭贬,几位皇子被搜了宅邸,这种情况下,要她陪刘昙去参加双阳会,不是让她当靶子叫人拿眼扎吗?

余舒快要气笑了,从椅子上直起腰来,厉视水筠,目中再无没有半寸怜惜,沉声喝问:“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却一个劲儿地把我往险境里拉扯,究竟是何用意!”

水筠轻叹,胸前起伏,道:“你误会了,我让你去双阳会,绝无半点私心,只想送你一份机缘罢了。”

事到如今,余舒哪里还会听信她的话,抬手制止了她的解释,冷声道:“不必废话了,水姑娘送的机缘,恕我不敢领受。我今天来,就想问你一句明白话。”

“……你且说吧,我定知无不言。”

余舒严肃道:“你那天在茶楼里告诉我的,有关景尘的身世隐秘,有几句是真话?”

水筠默了默,继而幽幽道:“三清在上,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再遭一回死劫。”

余舒眉头紧皱,死死盯了她一会儿,起身道:“如此,我告辞了,你好自为之吧。”

落下话,她便捏着拳头,转头大步走出这间满是古怪药味的房间。

余舒心事重重地走下楼梯,和吃罢早点回来的景尘照了个正面。

“小鱼,你这就要走了吗?”

余舒看着全然无知的景尘,很想将水筠算计自己应劫的真相告诉他,但是说了又能怎么样,景尘还能把两脚残废的小师妹从床上揪起来给她出气不成?

她算是看出来了,水筠之所以敢那么开诚布公地告诉她真相,就是有恃无恐,就是料定了她不会在景尘面前多说什么。

因为说了也是白搭。

“嗯,我走了。”

“那我送你。”

余舒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倦厌,草草应付了景尘几句,谢绝他相送,一个人离开了。

景尘上了二楼,回到水筠身边,先倒了一杯清茶喂她喝下,才开口问道:“你刚才和小鱼聊了什么,我看她神色匆匆的,似乎不对。”

水筠被景尘扶着躺好,不惊不慌答道:“都说是女孩儿家的事情,师兄为何还问。”

景尘张张嘴,但见水筠疲乏地闭上了眼睛,终究没有再细究下去,而是细心地给她盖好了被子,坐回床边的靠椅上,捡起了茶几上卷了页子的古籍,一面翻阅,一面看着她入睡。

一直到出了公主府的大门,余舒还是觉得窝火。

枉她算来算去,到头来,竟然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偏偏冤有头债有主,还不能找人算账。

对水筠的怨气无处发泄,让余舒连带着对景尘也不满起来,转头瞪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门,憋着一肚子的气走了。

殊不知她走后一个时辰不到,刘昙就带着补品和御医来公主府探视水筠伤情,至于他进了那幢六角绣楼,在里面和水筠说了些什么,余舒就不得而知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名额

余舒从公主府回到家里,头一件事就是从柜子里取出来那两册《浑天卜记》的抄本,坐在亮处翻看。

手握太一道奇术绝学,余舒之前还有一种占了别人便宜的别扭心思,那么今天见过水筠之后,她总算是受之无愧了。

《浑天卜记》出自龙虎山怀贤真人手笔,这位博览群书通晓古今的道长,在撰写方面很有条理,开篇第一引,系统地涵盖了整部著作的内容和思想,并且重点提到了他对观星之术的最大心得——天人感应。

怀贤真人认为,天道人道,同类相通,相滋相辅,相互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天法。

余舒在桌前坐了一个下午,大致浏览了一遍所有章目引语,不难发现这门奇术的研习可以分为四个阶段,最先是要学会辨识诸天星宫,而后详解了寰宇星盘,再来是利用星盘绘图,最后是各类巧思。

有关星象,余舒在义阳城曾受青铮道人启蒙,辨识星宫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大多归于巧思,并不能根据星象推算出太多信息,所以面对着蔚为大观的浑天星术,余舒自比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初学者,心态倒是摆的挺正。

既知难以一蹴而就,余舒便安排好时间,准备每日抽空将这手抄上的内容背个几段,先熟记再说。

翌日,是二月十九,大衍第三科放榜,正是星象这一门,余舒没有参考,却起了个大早到太承司门口等着放榜,不为别的,就是想知道在这一科已经泄题的情况下,司天监会如何弥补这样的失误。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司天监竟然张贴出了一张干干净净的白榜!

换句话说,参加今年星象一科的考子,无一中矢。

这样的榜文张贴出来。太承司门前顿时一阵兵荒马乱,争议迭起,人口纷纭,考前泄题之事。不胫而走。

余舒看到此情此景,暗道司天监果断,没有欲盖弥彰,倒是不失大气。

离开司天监,余舒又转到忘机楼去查帐,忙到吃了午饭才离开。

她处理完杂事,再回到家中。不想会有一名稀客正在坐等她回来。

余舒看到停在赵慧家门前的马车就知道来了客人,加快脚步进了门,待在客厅里看到了刘昙的身影,不免一愣,迟了片刻才赶忙躬身稽首。

“民女冒犯了,见过九殿下。”

刘昙坐在那里,抬手朝她虚扶:“余姑娘免礼。”

余舒这才起身,一面忖度着刘昙来意。一面瞧瞧打量着他,并不抢话。

刘昙看到余舒这小心本份的样子,暗暗点头。面色缓和道:“你不必拘谨,坐吧。”

余舒点点头,挑了个张离他不远的椅子,刚刚坐稳,刘昙下一句话就让她又跳了起来。

“小王今日前来,是想请姑娘隔日与我同赴双阳会,不知你意下如何。”

余舒磨了磨后槽牙,心里先将水筠暗骂了几句,再扯出一张苦脸应付刘昙:“殿下实在是抬举余舒了,这等厚任。民女只怕做不来,平白耽误了您的正事,那就罪过了。”

不用说,刘昙一定是被水筠说服,才会来寻她的。

见余舒想也不想地推辞,刘昙似有所料。挑了下眉毛,不慌不忙地对她一笑,道:“我不会让姑娘白忙一场,你若肯担当我之坤席,直到今年双阳会结束,我便修书一封,保举你到太史书苑进学。”

乍闻言语,余舒心头猛地一跳,不敢置信地抬眼去看刘昙——

她没听错吧,刚才他可是说要保她进太史书苑念书?

这话能信吗,那可是南北易客挤破头都别想轻易入学的太史书苑,就算刘昙贵为皇子,也未必能说得上话吧。

瞧出她的怀疑,刘昙倒不生气,嘴角一勾,解释道:“姑娘想来不知,每有双阳会之年,大提点都会许上赴会的皇子们一个名额,准入太史书苑。”

余舒干咽了一口唾沫,说不出的心动,她本来就指望着能在今年大衍试上发挥顺利,好能被司天监挑中,送进太史书苑学习学习,镀上一层金,只是她也知道,仅考了三科还有一科打酱油的她多半要希望落空。

现在刘昙拱手送上这个机会,让她想拒绝都舍不得。

可是天底下没有白占的便宜,想得到这个名额,就得和刘昙一起去双阳会,担上一层风险不说,另一个让余舒头疼的问题是她根本就不懂什么相人之术,谈何坐那坤席,难道要她去滥竽充数吗?

“我知姑娘心有顾虑,不勉强你答应,这样吧,你且考虑一二,明日我再派人来听你答复。”刘昙还算记得余舒和薛睿关系不浅,没有借机拿捏她,更没有摆出强迫之态,留下一句话,便长身而起。

“多谢殿下,民女恭送。”

余舒垂着脑袋,把这贵客送上马车,恭恭敬敬地送走,而后一脸纠结地站在大门口吃风。

这么一块肉丢下来,香气扑鼻,她是咬呢,还是不咬呢?

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下,余舒很快就想到了薛睿,心道这件事也只能和他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了。

得,还得跑一趟忘机楼。

“你是说,九皇子他去找你,要你和他一起去双阳会,他就给你进太史书苑的名额?”

傍晚,忘机楼后院,刚刚进门没有多久的薛睿身上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边洗手,一边皱眉问余舒。

余舒跟在薛睿身后,殷勤了叠好干帕子递给他,点头道:“他是那么说的,大哥,你看我要不要答应了?”

薛睿擦着手上水珠,一语不发地走到茶几边坐着,灯烛之下,眼里神色不明。

余舒等了一会儿,才听他出声道:

“我原先正有意向他讨要这个名额。”

余舒傻乎乎地接嘴:“你要这太史书苑名额做甚?”

薛睿没好气地甩她一眼,“当然是给你要的。”

说完就又不出声了,余舒在一旁干笑两记,眼巴巴地望着他,等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也罢,既然他先开了口,我就不好再让他白送,这件事你应承了吧。”薛睿道。

“可是…我不懂得相术,帮不上他什么忙,我怕…”余舒欲言又止地瞧着薛睿。

薛睿懂得她意思,又气又笑地睨着她,道:“我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余舒嘿嘿一笑,就是等着薛睿这句话,这下子总不怕刘昙发现她滥竽充数,事后赖账了。

第三百五十章 仇人相见不眼红

刘昙次日上午派人来听取回复,余舒满口应下了,来人又道:“殿下交待,余姑娘有什么要准备的,可以交给属下们去办,若是没有,明日辰时正则让车马接送姑娘出入别馆。”

余舒哪里会麻烦刘昙的人跑腿,当即谢绝了对方,说好了明早在家等人来接。

刘昙的人前脚离开,余舒后脚就带着余小修出了门,早答应等他伤养好了,要带他去看望翠姨娘,再不抽空跑一趟,又不知拖到哪时候。

姐弟俩路上租来马车,从闹市经过,搬了两袋米面,和几斤油盐,又在铺子里秤了十几斤后腿大肉,拉到了城东小巷子前。

余舒让余小修留在车上看着东西,进去喊了烧水打扫的牛婶出来,一起拎了粮米进院子。

日上三竿,翠姨娘刚起床没多久,梳了个懒头,正坐在堂屋磕葵花籽,爱答不理地斜眼看着余舒往小院里搬东西,等到望见最后跟进来的余小修身影,这才惊喜地叫了一声,一挥膝盖上的瓜子皮,小碎步跑上前去,将儿子搂了个满怀,嘴里心肝肉地叫着,硬挤出几滴眼泪。

“个挨千刀的,狠心叫我们骨肉分离,娘还以为再见不着你了,我的儿啊,瘦成什么样子,这是要我命么…”

“挨千刀”的余舒在一边翻了个白眼,放下手里的油壶,走过去把快被翠姨娘挤的透不过气的余小修捞出来。

“娘,您行行好快别哭了,弟弟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翠姨娘气不足地瞪了她一眼,拽住余小修的手往屋里溃余小修手足无措地看向余舒,见他姐摆了摆手,才一脸局促地让翠姨娘揽走了。

翠姨娘把余小修拉到屋里就关起了门,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余舒没想听,转到灶房去看了看。见锅碗瓢盆都齐全,看样子每天都在家里开伙,出来喊了小丫鬟香穗,到一角问话。

“我这阵子没来。我娘每日都怎么打发过的?”

香穗明白她们主仆两个现在都要傍着余舒这个姑娘过日子,所以在余舒面前十分老实:“姨娘每天睡到上午,吃吃早点就在屋里躺着念叨。到下午就在门口和街坊大婶说说话,没别的活计,吃了晚饭就早早睡了。哦,对了,前天上午姨娘还带奴婢出了门。在城面上兜了个圈子,说是、说是…姨娘不让奴婢和姑娘讲。”

余舒挑了挑眉毛,给她壮胆:“你放心讲,没事的。”

香穗这才支支吾吾说了:“奴婢听姨娘口气,好像是要在京里找她过去的主人家。”

主人家?

余舒疑惑,忽记起翠姨娘的出身,住在大杂院的刘婶曾经和她提起过,说是她娘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婢子。她和小修的父亲则是一个书生,当年进京赶考时候借住在一大户府上,一来二回就和翠姨娘好上了。最后那书生落榜,翠姨娘就被主人家放身,说给了余父做内室,带回南方成了家。

可惜余父是个短命鬼,余小修生下来没多久就出意外亡故了,后来才有翠姨娘因为貌美,被纪家三老爷相中纳了小妾这段故事。

这么一想,余舒就转过弯了,想必翠姨娘是最近日子过的太安生,才兴起了寻旧主的念头。

“行了。我知道了,往后她再要出门你跟着就是了,不用拦着,回头告诉我。”余舒没兴趣过问翠姨娘的旧主家,左右这妇人没见识,翻不出什么浪来。再者都这么些年过去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搬走了,能不能找到门都不一定呢。

余舒和余小修留在翠姨娘这里吃了午饭和晚饭,翠姨娘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离开余小修过,好像这就是她今后的指望了。

吃罢晚饭,翠姨娘本来还有想法强留余小修下来陪她,被余舒一句明天还要上学打发了,半抢半拽的带走了余小修,答应她月底再来看她。

而余小修看到翠姨娘日子过的挺好,总算安了心,说到底是亲娘,再不省事也是连着骨血的。

二月二十一,天火冲牛,吉在东方,宜出行、宜安宅,忌开光、忌动土。

余舒昨晚掐算了黄历,看今天日子还好,没什么大起大落。于是早起喂了马,便梳洗整洁,经过贺芳芝许可摘了帽子,规规矩矩地穿戴一新,带上几样常用的卜具,到前门等刘昙派人来接她。

马车辰时准点到了家门口,还是昨天来接洽的那两个侍卫,客气地请了余舒上车。

在车上没见到刘昙,余舒问过侍卫,才知道他们这是先接了她去别馆刘昙下榻处,再一同乘轿子到春澜河上观会。

对此余舒倒没什么意见,她清楚自己不能和水筠比身份,人家能劳动一位皇子整天接接送送的,她哪儿敢啊。

刘昙见到余舒,没有多和她说什么废话,一个作揖一个免礼,介绍了乾席那位贺兰先生,打过照面,就乘上软轿,一前一后上了两顶软轿,晃晃悠悠奔着双阳会去了。之所以没坐马车,是因为春澜河岸附近人多,马车不便通行,挤来挤去还不如轿子快呢。

三顶轿子直接停在琼宇楼跟前,余舒跟着刘昙下了轿子,打量了一眼四周,有不少侍卫分门把守在附近,将这楼阁围了个圆,再抬头望一眼楼上座位,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

余舒与那贺兰先生一起跟着刘昙从西角上楼,心里正想着待会儿怎么打发时间,就听前头刘昙忽然站住脚,出声道:“七哥座旁的坤席,是纪家的小姐,你也认得,就是之前被查出徇私舞弊的那个右判家的。”

知道这是在和她说话,余舒“唔”了一声,抬眼瞅瞅刘昙背影,琢磨着他的意思,低声道:“殿下放心,民女省的,不会给您添乱的。”

“呵,”刘昙意味莫名地笑了一声,也不回头,便往楼上走了。

余舒亦步亦趋地跟着,来到三楼,眼前立刻换了一派光景,往东看是一条长廊,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织毯,茶座软椅排成行,往南看是一道游雕扶栏,面朝着春澜河,视野松旷,一呼一吸,都有高风之香,令人身心舒畅。

余舒没有光顾着欣赏河岸美景,脚底下紧跟着刘昙去他座位上,中途经过一座时,但听人阴阳怪气道:“哟,九哥来了。”

余舒拿眼去瞧,只见一个头戴金翅小头冠的半大少年坐在太师椅子上,一脚踩着足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刘昙,正是十一皇子刘翼,和宁王刘灏交好的那个。

见这霸王,余舒赶紧收回视线,低头看路,就怕他待会儿看到自己找麻烦,这倒是她多虑了,公主府的宴会过去这些时日,刘翼早忘记她是哪个。

“十一弟。”刘昙朝比他年小半岁的刘翼点点头,不理他话里酸讽,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刘翼轻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知为何,倒没有继续纠缠他。

余舒看到刘昙座位旁边,另外设了两个软座,一东一西,一个靠背上绣着锦鸡,一个靠背上绣着五色蛇,猜到是代表乾坤二席,等到那贺兰先生坐下,她才挑剩下那个落座。

不一会儿,陆续又有人上来,是排行第八的刘鸩,刘昙因为年弱,起身问候兄长,刘鸩笑吟吟地和他说了几句话,才分头坐下。

四皇子刘思因为水筠出事,一夕之间被贬黜支离京城了,所以最后姗姗来迟的老七宁王,却成了如今琼宇楼在座的这些皇子里面,年纪最长的。

“七哥来啦。”

“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