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无端地让人毛骨悚然,湛雪元不知怎么地就开了窍。眼泪憋在眶眶里,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息雯瞪了一眼不争气的湛雪元,又去同薛贵妃抗议。她一味不肯放过余舒,硬要说出个长短,甚至搬出了律例。

众人是听的津津有味,不少人都看出来了——郡主这不是要替那长舌的女官出气。而是要和这位女算子过不去呀!

余舒根本不去与息雯争辩,任由她说去,两眼隔空穿过水榭。眺向灯火黯淡了许多的定波湖面。身处事件中心,竟还有心思分神去想薛睿会如何找寻那一盏真金灯芯的芙蓉花灯。

湘王妃见女儿倔脾气上来,不免叹气,眼见薛贵妃眼角泄露了些许的不耐,总不好再装聋作哑,硬咳了一声,打断了息雯。斥怪道:“够了,有娘娘做主,这里有你什么事。是她挨了打,人家且不吱一声,需要你来抱打不平?才说你长进了,今晚演了一首佳曲,正商量着要不要将金玉芙蓉给了你,你就闹起来,怪我没教好,平日太惯着你。”

息雯一听这话,脸又变了,打眼一瞅,薛贵妃正低头喝茶,也不看她,另外几位说得上话的夫人,看她的眼神也不如之前喜欢了。

这便叫她忐忑了,想要掐余舒的心思,一瞬间就飞没了,唯恐她算盘打尽,最后没捞着金玉芙蓉,就全白费了!

这个时候,跪在地上半晌的崔芯却开口说话了:“娘娘,今晚口角,皆因小女子而起,若不是我多愁善感,给瑞小姐讲了那么一个故事,也不会引出这许多事端,还请娘娘责罚我一个,不要怪罪旁人。”

闻声音,余舒转过脸,额外打量起这个息雯郡主的“跟班”,看到她脸上恳请,分明知道她是在替息雯郡主打掩护,可不知怎么,余舒就是直觉出一点不对——

这个人,也太镇静。

说镇静,不是崔芯脸上表情,而是她的一举一动,都给余舒一种不慌不忙的错觉。

她出面指责她时,一条条错列的清晰,被一一反驳到最后,似乎就只有面子上的慌张,她没有再出昏招,而是以沉默来应对。

现在她又跳出来揽错儿,看上去是仗义,可是,她这举动背后,却让余舒错觉以为她不在意——

她不在意得罪人,不在意坏了息雯的事,甚至于,她不在意今晚整个宴会。

这个人,有意思。

余舒在一阵观察过后,直接将崔芯脑袋上的“跟班”两字去掉,留了个心。

“你且起身吧,瑞家的丫头也别怵着了,去边上待着吧。”

薛贵妃依然从容,没有顺着崔芯的话说要罚她,柔夷一摆,又懒懒靠回了垫子上,道:“你们闹也闹够了,就到此为止,本宫再不想听有人大呼小叫,且言归正传,说那金玉芙蓉的事,你们当中,谁还没有表现过的,这会儿再不出来,今晚就没机会了。”

崔芯和瑞紫珠都比息雯要识相,薛贵妃让起就起,让站一边,就站到一边去。

崔芯跪的久了,起身晃荡了几下,息雯赶紧上手扶住了她,见崔芯发白的脸色,心想全是因她之故,便生愧疚之心,日后又多几分亲密无间,暂且不提。

息雯刚扶着崔芯到一旁站好了,头还没扭过来,就听见一个让她又想咬牙切齿的声音——

“两位娘娘,夫人们,我有一门奇学,待要展示。”

这是余舒,无疑。

第五百一十九章 芙蓉君子宴(十二)

“我有一门奇学,待要展示。”

宴会上有不少世家子弟,之前就曾显露了各家所长,譬如崔芯的“灵言术”,所以听到余舒张口说要展示一门奇学,有人好奇,也有人不以为然。

息雯见状,心里是知道余舒要搅局了,恨得牙痒痒,却不能阻止,只能暗自安慰自己:这死丫头纵有什么奇学,也比不过崔芯的“灵言术”,不必怕。

水榭里,薛贵妃看到余舒最后关头杀了出来,倒是很感兴趣地问道:“你准备了什么?”

余舒微微一笑,放下作揖的手,垂在身两侧,额心红光璀动,双目精亮道:“众人皆以我是大衍算科魁首,竟忘了我还是奇术一科的秀元,想必也未有人知,我最引以为傲的,也不是那盘珠筹算之法,而是一门奇学。”

这话又提醒了在场众人她的易师出身,可不白白是一个算子,更是两榜三甲,十年不出的人物。

刚有几分轻视之心的世家小姐们都正视起来,又被余舒勾了几分心痒痒,欲见她有何依仗。

淑妃看了一眼心情不错的薛贵妃,冷不丁又有话说:“是何奇学,比得上你嘴皮子的功夫么?”

众人一噤,见淑妃脸色淡如秋水,心想余舒不久前顶那两句嘴,八成是把这位给得罪了,便暗暗替余舒捏一把冷汗。

“淑妃娘娘莫急,容我卖个关子,”余舒是不在乎淑妃是否看她顺眼,按照她的想法——

淑妃的亲儿子是宁王,宁王是纪星璇的姘头,纪星璇是她的死对头,宁王本来就不是个好鸟。加上这一条,足够余舒讨厌的,那淑妃也没必要去讨好,因为早晚都要得罪了。

反正她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有那么一个破命人的身份,景尘破命之前,皇帝老子都要罩着她,她怕个球!

余舒环顾了一圈。眼里藏着精打细算,张口就问道:“诸位小姐们,谁家中这一两年有亲朋好友离世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没人说话,多半是余舒先前太过凶悍的表现,叫人心有余悸。不敢接她的茬。

余舒于是又问道:“也不必非要是亲戚。不必非要是这一两年,或你们知道死期,又晓得亡人生辰八字的。”

已死之人,八字无用,不比活人需要严守。

众人狐疑更甚。

“…我,”弱弱地一声,宁小姐举了手。

“我远房一位表姐。数月之前没了。”

余舒收起笑容,正色道:“不必具体说是哪一日去的,不必说是为何去的,但告诉我,她是何年何月不在了。”

宁小姐回忆了一下,道:“正在二月间。”

“知道她生辰几何?”

“听我母亲提起过。”

余舒点点头,这便走到之前崔芯展示“灵言术”时抬上的桌台,拿起笔来,招呼宁小姐过来写下她表姐生辰,这才向上头请示:“容我一算,且需些时候。”

薛贵妃自是应许了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怕她作假。

辛六有眼色地跑到边上,帮余舒研墨,实际探了头,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看了一会儿,却觉得满眼花,全然不知她在纸上乱画什么鬼符。

余舒并不在意辛六偷看,要是辛六看得懂了,她也不用混了。

众人见余舒举动,都知道她这是在卜算,却不知道她在卜算什么。

但凡世家弟子都懂得,从八字,是能卜人之福祸安康,然而死人的八字,因断了因果,无法承续,故而不能用以卜算。

所以这些人就很纳闷余舒要了死人的八字,能算出来什么?

息雯看不懂门道,就悄声询问崔芯:“她是想怎么?”

崔芯摇摇头,眼中亦是奇怪:“人死灯灭,八字无用。”

息雯冷笑,道:“我看她是故弄玄虚,你盯仔细了,等下我好拆穿她。”

崔芯迟疑地点了下头,心里隐隐有一些不安,有所预感,今晚将要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

前后有一盏茶的工夫,余舒将才停下笔,盯着她算出来的东西,心中便有了数,举起了左手,掐指暗算了一小会儿,未免失误。

别人看上去,只觉得玄乎。

“可是算好了?”薛贵妃问道。

余舒颔首,转向宁小姐——

“你那表姐是否丧于二月十八,辰时巳时之间。”

宁小姐一愣,半晌才想来要点头,“正、正是二月十八的…早晨没的。”

场面安静下来。

人群中,有人微微变色。

余舒却不肯叫她们,紧接着又问道:“若我没有算错,她人应是体质孱弱,一时风寒未治,拖得严重了,才失了性命。”

宁小姐慢慢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瞧着余舒,太过惊讶,以至于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如何得知?”

若论吃惊,在场十个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宁小姐一份,要知道她那一位表姐,生前并不在京城往住,就因为那表姐的身子骨不好,她娘才在她面前提起过几回。

就是这么一个她都没有见过几回的表姐,余舒竟能准确无误地说出人是哪一日病死的!

宁小姐这般反应,无疑是证明了余舒的说法。

花园里引动一片惊疑,有人吃惊,必也有人不信的。

而水榭里,薛贵妃与淑妃几乎同时坐直了身子。

“哼,装神弄鬼,”息雯毫不客气地指出来:“你当人都是傻子么,死人的八字能算出来什么,还不是你们两个早就串通好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众人惊醒——哦,原来是串通,就说怎么会有这样邪乎的事情。

“没有!”宁小姐一半心神还在惊奇当中,分出了另一半出声辩驳:“我与余算子并没有串通,郡主不要冤枉人,我表姐的事,我在此之前,从没对余算子提起过半个字。”

息雯道:“你没对她说过,未必没有对旁人说过,余算子从哪里听说的我不知道,但要说她有断人生死的本事,我却是一千一百个不信的!”

不只息雯不信,在场这么多人,虽然亲眼瞧见了余舒卜算,但是相信她露这一手是真的,不过一手人数,尤其是世家子女,此刻都同息雯一个想法——

断生死,知福祸,这是易子先贤都不敢夸口的本事,尤其是生死一说,家里的老祖宗都不见得摸索得出多少门道,这么一个和她们差不了一两岁的丫头,会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开玩笑!

假的,一定是假的。

第五百二十章 芙蓉君子宴(十三)

余舒就知道没人信她会有这样滔天的手段。

实际上,如果换成是她,从小耳濡目染接触的都是正统的易学,也不会相信突然冒出一个年纪轻轻的小辈,可以能人之所不能。

就在刚刚,崔芯才揭了余舒的老底——一个跟同寡母改嫁寄人篱下的拖油瓶,命格又差。

这种身世背景,能够在大衍试上一鸣惊人,都不知道凭的什么运气,再要她有那“断生死”的本领,真要逆天了不成!

余舒看着一张张质疑与不信的脸孔,看破众人心思,心中陡然腾起一股意气——

今天就让你们这一群没见识的长长见识!

好叫人知晓,她狂的有道理!

“郡主不信,是郡主没见识,天下奇术,数以千百,你又听说过几种?”

余舒冷笑质问:“难不成非你知道的才是真,你不知便为假吗?我偏要告诉你,我可断死,乃是真真!”

偏偏息雯因为余舒之前掌掴湛雪元后对她私语那一句,认定余舒是故意从中作梗,要抢她的金玉芙蓉,于是不气反笑:“你少在那里耍嘴皮子,本郡主虽不是世家子弟,但这安陵城里有名有号的大易师亲眼见过的不知凡几,却无一人敢狂口说他能够断人生死,你这个连师门都说不清的小小易师,又算老几?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弄虚作假,我劝你还是早点收手,休要招人笑柄。”

两人针锋相对,言辞犀利,水榭里,有人皱眉,有人却是看出乐趣。

靖国公夫人摇摇头。道:“这个女算子,竟不知让人说她是好是坏了,那样的本事,也是能作假的吗,她这胆子,真够不小。”

淑妃皱眉,“‘知福祸,断生死,’但凡通晓此六字,已是神仙中人。福祸可以卜。然难在一个‘知’字,生死可以算,然难在一个‘断’字。这余舒,敢声称她可以断死,真是好大的口气。”

薛贵妃不温不火地笑着,转着手中的红绡扇,道:“妹妹既然不信。不如你来问问。”

淑妃回头看她,狐疑道:“难道姐姐信么?”

“我?”薛贵妃眉眼一转,流露出几段风流,“看看再说。”

淑妃思忖了一小会儿,方才出声喝止下面对峙的两人——

“都住嘴,息雯先到一旁。余舒上前来说话。”

“是。”余舒把息雯撩拨够了,听到淑妃叫唤,才闭上嘴。听命地朝水榭挪近了几步。

息雯倒是想和余舒大战三百回合,但是看到她母亲湘王妃在上头向她使眼色,只好不甘不愿地到一边站着,两眼死盯着余舒不放,就等着看她原形毕露。

“余氏。你可知道,在贵妃与本宫面前说谎欺瞒。便不得死罪,按律也要鞭笞五十?”

五十鞭子,能把人抽掉一层皮。

淑妃一上来就给了余舒一记杀威棒,显然是在警告她,接下来要老实说话,不要想着耍小聪明。

余舒低头道:“不敢有半句虚言,否则愿受严惩。”

息雯暗哼:待会儿有你好受的,最好是打死了了得。

辛六攥紧了宁小姐的手,一脸担心,又不放心地小声在耳边询问真假。

宁小姐神情复杂,想说是真的,但少了一点底气。

淑妃一边打量余舒,一边道:“你说你可以断人生死?”

余舒订正道:“是断人死。”

一字之差,虽少了一半意思,但是威力不减分毫,需知凡人求生而畏死,所谓不死即生,不生即死,两者不分,可以断死,何妨一个“生”字。

淑妃却是从头到尾的不信,冷笑道:“好,那你就来断一断本宫几时会死。”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不管信不信余舒“鬼话”的,都急忙出言劝阻:“娘娘!”

“娘娘三思!”

“娘娘这是作甚,好端端地寻来晦气,快收回成命吧。”

淑妃面不改色道:“是人皆有一死,生老病死,原是常情,可谁不好奇自己是几时归去了呢,本宫问一问,你们无须惊慌。”

闻言,薛贵妃在旁笑了笑,不置一词。

余舒却察觉到淑妃不怀好意,这话里设了陷阱,她怎敢断言淑妃的死期,应验不应验倒是其次,只怕事后有人拿她的话做文章,治她一个诅咒皇妃的罪名。

她这么精,哪会做这自掘坟墓的蠢事。

“回禀淑妃娘娘,此事,恕我不能。”余舒一口回绝了淑妃的要求。

“哈,刚才是谁信誓旦旦来着,这会儿就窝囊了?”息雯插嘴,一脸“我就知道你在唬弄人”的神情。

余舒只当没听到她乱吠,眼见淑妃冷眼,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淑妃娘娘无非是想试验我有没有说谎,我斗胆说一句,您仙寿永昌,我便是断出那几十年后的事情,于当下又有何用呢?倒不如以已死之人来试一试我,是真是假,当场便知。”

淑妃微阖了眼帘,“已死之人?”

余舒点头道:“正是。”

又一扫周围,视线在息雯身上稍作停留,轻嘲道:“听那人云亦云,皆说死人八字不可期,我倒说未必,只是他们不知法子罢了。”

最后一句话,想当然惹了一票人不满。

余舒满不在乎,在她眼里,这些世家子弟,常年的养尊处优,只拾前人之牙慧,不思进取,没几个中用的。

大衍放榜已有三个月,因为忘机楼酒宴上她公然与韩闻广叫板,事情闹得太大,以至于人人都忘了,她除了算子这一个身份,还是一个易师。

余舒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精神,今天晚上她不光要抢金玉芙蓉,还要踩着这一干世家子弟。打响她另一个名号才行!

“是已死之人,我只要知道生辰八字,和去世的年月,便能断出这人是几日几时离世,或死于非命,也可一算。”余舒提了要求。

“这样也好,就依你。”淑妃当机立断,袖手一挥,便叫人准备了几份纸笔,当场询问众人:“谁家有离丧之人。且报上来。”

淑妃开口,下面的人也很效率,一一上前。在太监的监督之下,将他们得知的死人情况记于纸上,再呈到淑妃面前,便有了七八份。

淑妃审阅了一遍,握着那几张纸。正色对余舒道:“本宫要说清楚,你所谓‘断人死’,非是准确无误,不能称之。若你有半点差池,本宫照样问你的罪,你可想好了。现在反悔不迟,本宫只当你年少无知,免你罪责。若不然,本宫绝不会轻饶狂口妄言之人。”

余舒没被吓到,不忘追加一条:

“就怕有人言不如实,不敬过世之人。”

这是在暗指,可能有人会谎报实情。比如故意将病死之人写成了落水或是其他凶灾,又比如将真正死期提前个一两日。

淑妃看她一眼。扭头询问外面:

“刚才留笔的那几个,你们所写之事,确信无误吗?事后若被本宫查出不实,再拿你们是问。”

那几人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人唯唯诺诺地站出来,说是记不大清楚。

余舒冷笑。

于是淑妃手里便少了两张纸,剩下五份,用来验证余舒的话是真是假,是绰绰有余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淑妃最后问道。

“无他,请娘娘示下。”余舒抬头,两眼放亮。

“来人,先去取了鞭子!”淑妃一声令下。

不一会儿,就有人取了王府的刑鞭拿来,四尺长的藤鞭,缠在荆上,乌黑中泛着一点血腥,叫人望而生畏。

余舒眨了眨眼皮,扭头望了一眼灯火阑珊的定波湖上,心笑:看我与你,谁先得手。

余舒这样处惊不变的表现,顿时叫不少人纳闷起来——

怎么就看不出她有一点害怕呢?

不应该啊。

“不对。”崔芯的眉心突突跳了两下。

息雯不察她变色,一味地以为余舒在装腔作势:“哼,我看她还有什么诡计可施。”

。……

就在一群女人在岸上争得不可开交之时,湖面上也掀起了一场风起云涌。

先过岸抢木筏的男宾们以为占了先机,个个摩拳擦掌地在湖里捞灯,熟料横空跑出来景尘这个“作弊”的,轻功一展,便是丈距,比他们撑筏子快上不只一星半点。

薛睿与朱青珏后来赶上,两人都看出景尘的意图,不约而同地都选择先解决这一个“碍眼”的家伙。

在桥上,一个先喊——“拦住那个会飞的!”

一个后喊——“他要踩沉了真金灯芯!”

只这么两嗓子,筏子上有人听到了,不知哪个先动的手,眼见景尘从旁经过,也不管他是谁,便一竹竿扫过去。

然后你一竿子,我一竿子,挥来挥去,难免有所误伤,接二连三有人倒霉落水。

景尘也不是吃素的,借力卸力,蹋着杆子落在木筏上,轻松躲避过去,然后看准了落脚点,再次起飞。

只是他这样不还手,总会叫人逮到机会使绊子,搜寻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朱青珏与薛睿趁这机会,也从桥上跃下,一人捡了一只有主木筏,就近落脚。

朱青珏是冷笑逼人,直接抢了人家的竹竿,对那撑筏子的人说:“是你自己跳下去,还是我送你一程。”

“……噗通!”

薛睿笑得是一团和气,手上文扇一挥,“啪”地一声将迎面挥来的竹竿敲断,而后将断成两截的竹竿,递给这筏子原先的主人,揖手道:“有劳兄台搭我一程,不胜感激。”

“……”

呜呜呜,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第五百二十一章 芙蓉君子宴(十四)

水榭外面人影绰绰,蝉鸣声,私语声,同远处湖心小亭飘来的古琴声,揉作了一团。

余舒立于人前,伏身案上,发网上的白珠银叶缕缕垂下,贴着她霜冷的面颊,随她右手执笔提顿,微微闪耀着水晶独有的光芒,映着她聚精会神的脸庞。

案上一束香,燃了七八分,湖风一来,拂落了一缕香灰,同时余舒停下笔来,慢慢吁了一口气,额上一层细汗冒出,身形一抖,扶着桌子站稳了。

一群人盯着她这一串动作,安静下来。

“启禀淑妃娘娘,这五位亡人,我都断出了。”

水榭中几人坐正了身形。

淑妃扫了一眼膝上的底细,“说。”

余舒反扣了手下一叠潦草的纸张,环顾四周,发现人群中不知几时多了几道男子身影,想来是湖上寻灯不易,放弃回来了。

再一望定波湖上灯火,竟不知不觉熄灭了多半。

余舒略有一些担心。

她这一磨蹭,便有人等不耐烦了。

“余算子不是都算好了吗,还不说在等什么呢?我们都着急看你如何断生死的,你千万别让人失望了,我们湘王府的鞭子还没打过女算子呢,不知今日能不能开先例了。”息雯不放过任何一个奚落余舒的机会。

余舒瞥她一眼,心说:待会儿就让你哭。

“两位娘娘,各位贵人,”余舒抬手作揖,“断死之前,我有三点需要说明白了,免得留下祸患。”

淑妃蹙眉,“如此多事。”

“都等这半天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让她说。”薛贵妃弹了弹指甲。

淑妃点头默许了。

余舒就站在桌子后面没离地方,竖起了一根手指,道:“这头一点要说的,我师承山野高人,不比世家门庭,然而我这一门断死奇术,同世家绝学一般,乃是不传之秘,所以今日过后。若有人心存贪念,觊觎于我,敢寻到我头上来。便是要与我结仇!”

断死奇术,稀世不出,不信也就罢了,果能取信于人,又有几人能不贪婪?

她先把丑话放在前头。日后遇上那些个不开眼的,也好有个说法。

接着,她竖起了第二根手指,道:

“这第二点要说的,人在五行中,跳不出死生轮回。断死奇术,窥破六道,本为逆行之举。卜算极耗心神,我今日勉力而为,事后必有一段祸至,三十日之间,是不能再动用此术。所以今日过后,若有人上门寻我借力。恕我推辞。”

断死奇术,说白了就是用她的祸时法则去检验死人,只要时间充裕,别说是五个,五十个她都能断得出来,但前提有一个——必须要是死人!

这样的漏子,她是断然不会叫人发现的,所以就在这上面加注了一道限制,一方面混淆视听,一方面留了一个借口,以便她日后拒绝上门求卜之人。

第三根手指抬起:

“至于这最后一点,今晚若能证实我所言不虚,断死是真,我敢请在座诸位贵人,将一朵金玉芙蓉,判给我。”

这第三点,说是恳请,却又不是恳请。

赵小姐的双笔丹青很出色,崔芯的“灵言术”很神奇,息雯郡主的《寒蝉》很精彩,但这三个人今晚所展现的才学,加起来,都比不过这“断死”二字。

息雯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盯着余舒的眼神,恨不能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金玉芙蓉是她的!

余舒可不管息雯是不是窝火,提完了最后一个要求,就放下举起的三根手指,等着水榭里的人回答。

在座的,一半人看向薛贵妃,一半人看向淑妃。

“妹妹以为呢?”是薛贵妃先问了淑妃。

淑妃看着余舒,冷然道:“倘她是个真的,金玉芙蓉必是给了她。”

倘是个假的,这五十鞭子,一下都不能少抽了。

薛贵妃“唔”了一声,对余舒笑笑,道:“你听见了。”

“谢娘娘恩准,”余舒合手又是一拜,再直起腰来,翻手揭开了桌上记着推断结果的纸张,低头一扫。

场面再次静下,众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不眨眼地盯着余舒,生怕误听了她。

“这第一人,生于丁丑年二月,死于壬午年四月一十三日申时前后,死因是…落水。”

余舒说完一则,所有人又将目光指向手握底细的淑妃,这一看不得了,整晚上不苟言笑的淑妃脸上,竟有片刻怔愣。

薛贵妃目光一闪,轻声问询:“妹妹,她说的可是对呢?”

淑妃被她唤回了神,犹豫了一下,才点头,“不错,对了一个。”

余舒不给宴会众人反应的机会,紧接着又报道:“这第二人,生于甲子年七月,死于辛巳年六月一十八日亥时之后,因是病逝。”

淑妃:“……对了。”

连断两人,精准到死亡时间与死因,四周有人抽了冷气,更有人手臂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这第三人,生于…死于…因是血光之灾,死于刀剑,我约莫这是位武将吧。”

淑妃低头,看着纸上记着去年损在边外的小将,再抬头看着从容不迫的余舒,想起来前阵子双阳会传到宫里的风声,心里头陡然生出了一丝凉意——

这个邪门的女算子,是敬王一边的。

她又将纸上的底细看了一遍,哪怕揪出余舒一点错漏也好,她便能罚了这五十鞭子,将这人打废了。

然而,余舒所断,准的惊人。

“对了。”淑妃眼中寒光闪过。

有言道,事不过三,余舒断准了第三个人后,在场一众宾客,都有一种身在云山不知雾的不切实感。

超过一半人的疑心都被狠狠地动摇了。更有甚的,已然信服了,面露骇然,不觉失态。

“有诈,一定有诈。”息雯嘴里念叨着,十指绞在一起,娇媚的脸庞上笼着一层阴霾。

崔芯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闪烁。

这时候,余舒已经说到了第四个人。

宴会众人暗吞了唾液,但见淑妃僵着一张脸点了头。终于忍不住在沉默中暴发了一阵哗然——

“又对了又对了!”

“这第几个了,第四个了吧?”

“我的天呐,这女算子不是在吹牛。她是真能断生死啊!”

断对一个可以说是蒙中的,断对两个只能说有门道了,断对三个就是有真材料了,断对了四个,那还有假吗?

。……

薛贵妃一手托着侧脸。静静扫过淑妃脸色,淡淡笑容从嘴角溢出。

靖国公夫人也动容了,这会儿哪里还记得她开始刻薄余舒的话,探着半个身子去问淑妃:“娘娘没看错吗,真又准了吗?”

淑妃沉了一口气,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听到外面议论声,冷脸拍了下桌子。

“啪!”

“都收声,让她说完。”

五个亡人。还有最后一个。

此时,众人无一不紧张,口干舌燥,分不清是希望余舒对的念头多一些,还是更希望她错上一个。

余舒站在明亮的地方。将在场观客们各式各样的神情收入眼底,内心涌起一股自豪。默默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