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叫醍醐香,拿来焚点的,说是可以提神,同易师们常用的龙涎香有些类似,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香丸里头都有什么药材,伤不伤身子?”

贺芳芝捏着那灰白色的球体,手指一用力,便掰开了,搓碎了一些,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未几,对余舒道:“是掺了几味药,这一时半会儿不好分辨,明日我拿到医馆去检查检查,还有多的吗,再给我一丸。”

余舒总共就在辛雅哪里得了三丸,还没用过,又从香囊里取了一粒,递给贺芳芝,道:“干爹,这玩意儿稀罕,您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可别给我扔了啊。”

贺芳芝拿手巾包起那两粒香丸,点头道:“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三类人

余舒在家睡了个好觉,一早起床,先是去马棚给小红添了几把草料,交流了一番感情。

早饭后,余舒便让门房这几日送来的拜帖拿到跟前,清点起来。

芙蓉君子宴结束不过六七日,登门送礼的竟不下百来份,折合起来,每天都有十几个人上门。

这当中,不乏有王公贵族下达的帖子,更有不少大易师门上,光是司天监到六部官员,就占了三分之一。

余舒花费了整个早上,将这些名帖抄录并整理了一遍,分成三类:一类,是她敬而远之的,譬如敬王刘昙、忠勇伯爵府、宁王府、司天监左令曹府,等。这一类人,她不会主动登门去找麻烦,但是回帖一定要恭恭敬敬,端端正正的。

一类,是她想打交道的,譬如大理寺卿郭槐安府上、刑部李侍郎府上、镇国大将军冯府上,等。这一类人,她会安排了时间,专程去拜访。

再来一类,就是她无需理会的小官小吏,富贾商人,等。这一类人,她干脆连帖子都懒得回了。

。……

余舒先是将需要回复的帖子一一写好,周详了一番,才拿着一叠礼单,到隔壁去看一看她这几日来的收获。

写在纸上不觉得什么,真亲眼瞧见里里外外堆了一屋子的礼品,余舒就忍不住笑了。

能送做表礼的东西,肯定都是好东西,这屋子里到处摆的,文房四宝,古典书籍,布匹尺头,药材香料。每一份虽然不多,但样样都拿得出手。

更有商贾直来直往,为了在她面前混个脸熟,送来价值不菲的古董文玩,金银器具。

这还不算储藏在地窖厨房的食材珍鲜。

就这么一屋子的东西,价值恐怕不下万两,当真算是一笔横财了。

唯一让余舒可惜的是,这么些礼物当中,没有直接能花的现钱。

“姑娘,夫人让奴婢问问。这一屋子的东西,放在外头不恰当,恐怕遭了贼偷。看您瞧过了,是不是要记一记,归置到地下。”芸豆跟在余舒身后头询问道。

贺芳芝经裴敬的手买下的这一套院子,正房地下带了一个仓库,赵慧剩余的嫁妆。还有家底子,暂时用不着的东西,就放在那里头。

余舒正拿着一只银凿的酒杯把玩,闻言就道:“用不着,过几日咱们就换大房子了,搬来搬去的多麻烦。先这么放着吧。”

芸豆跟余舒去过宝昌街的大宅,赵慧夫妇也都知道这事儿,只是搬家的事。还没有被她提上日程。

“那奴婢去和夫人说?”小丫鬟脸上雀跃。

“去吧。”

余舒摆摆手,芸豆便一溜儿地小跑出了屋子。

。……

余舒和赵慧商量了搬家的事,赵慧倒是没什么意见,这事儿余舒早就和他们通过气的,何况夫妇两个正式收下了这一对儿女。谁还拿谁当外人不成。

再来,自从贺小川出生。家里人口添多,这屋子是不大够住人的,能换个宽敞的地方,赵慧也很愿意。

只不过贺老太太那里,却是有些不情愿的。

“我一把年纪了,跟着你们折腾什么,你们要住过去,那就去吧,我在这儿就挺好的。”

老太太一向的慈善,今日方才犯一回执拗,余舒毕竟不是她的亲孙子,关系要远上一层,儿子儿媳妇乐意跟着干闺女一块儿过日子,她这个老人家就有些拉不下脸皮。

赵慧冲余舒使了个眼色,要她先出去。

后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对贺老太太讲的,一盏茶后,余舒再进去,老人家终归是点了头。

这一下,搬家的事说妥,就等着宝昌街的宅子竣工,选一个黄道吉日,举家迁去了。

***

余舒这一天躲在后院,前头照常来客,一个上午,门房就又收了五六张拜帖。

因为余舒昨晚上回来就叮嘱过,所以靖国公府上的帖子一到,就有人悄悄送到了后院。

这离朱青珏找到余舒帮忙,堪堪是第四天。

余舒拿到靖国公府的帖子,没半点意外,这还是她给朱青珏出的招。

通过朱青珏的讲述,她可以猜到这靖国公府的老太君是个老顽固,之前朱青珏反对给姚小公子吃丹药,又对澄云不敬,已经犯了那老人家的忌讳,如是朱青珏直接拉了她去国公府,张口要给姚小公子断命,这位老太君必定会多疑心,听不进去劝说。

但要是她主动找上门来,就另当别论了。

这个道理,余舒对朱青珏讲了,朱二公子深以为然,两人便“合伙”算计起人家老太太。

要让姚老太君听说余舒的本事,并不多难,先不说靖国公夫人是在芙蓉君子宴上亲眼见的真章,她的二儿媳妇,也就是那姚小公子的母亲,时常往朱青珏的母亲那里走动,叫朱夫人给这姚二奶奶提两句,人家自会回去找婆婆说道。

姚老太君疼爱曾孙子,难过靖国公夫人就不疼孙子了吗?

靖国公夫人见识过余舒的本事,没有想法才怪了。

但她不会逾过姚老太君,就去请余舒回来给孙子问卜,至于怎么让姚老太君相信余舒的本事,那就不必朱青珏去费心琢磨了。

眼下余舒拿到这一张邀帖,就是结果。

不过,这还不算完。

这头一遍请,她是不会去的。

。……

再说国公府的管家到城南走了一趟,回府去复命,到了靖国公夫人跟前,那老太君也在。

“怎么样,见着人了吗?”靖国公夫人问话。

“回禀夫人,那家说是女算子出门访友去了,不在家中。”管家照实说,“不过小的临走时候,听到那家下人门外窃语,主人像是在家的。”

姚老太君就皱起眉头,两手扶住拐杖,不悦道:“我们家去请她,她也敢避而不见。”

靖国公夫人道:“母亲有所不知,这个女算子,因为本事大了,脾性也大了些,前头宴会上,当着两位娘娘的面,就敢和息雯郡主针锋相对,丝毫都不相让。她还放下话说,她这一门断死奇术,三十日方才能够施展一回,不然就要伤及本身,您想啊,这断生死就是窥天命,肯定是要损人的,澄云道长不也常说天机不可泄露吗?我看她也不是故意不来,而是不想受连累罢了。”

“三十日?照哥儿哪等得了她这么久,”姚老太君连连摇头,有了思量,越发固执起来:“不行,再派人去一趟,不管想什么法子,非把人给请过来不可。”

第五百四十三章 易师的操守

靖国公府来人请了三遍,余舒才施施然应了邀,带着一只小小的卜箱,跟着前来请人的姚家二爷上了马车。

朱青珏一接到余舒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国公府外面等人。

。……

正午时分,国公府大门口,余舒被姚家二爷二奶奶两口子亲自送了出来。

“有劳余先生走这一趟,府上正值多事之秋,不便待客,改明儿我们夫妇再张罗了,好生谢过。”

姚家二爷虽不能承爵,但是在户部任了个明职,那也是五品的朝臣,更加上二奶奶生了姚小公子这么个宝贝疙瘩,比起将来要继承国公府的大房,其实更有脸面。

余舒袖子里揣着大三千两一张的银票子,笑得也是和和气气:“我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公子命里有贵人相助,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照我所卜,谨防着小人作祟便是。”

夫妇两个连声道是,将她送至门外。

余舒谢绝了马车相送,一个人溜溜达达朝街头走去。

等到国公府的大门在她背后成了一个小点,才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赶上来。

“莲房姑娘。”朱青珏从车窗探出半个头,招手让她上车。

见是他,余舒挑起了眉毛,不多犹豫上了马车,就冲他牢骚:“不是叫你去忘机楼等我么,被人看见不是穿了帮。”

“放心吧,没人看见,”朱青珏心急地问道:“怎么样,事成了吗?”

余舒见方桌上放有茶壶,就自主倒了一杯,润润喉咙,说:“你外祖母花费了三千两银子求我卜上一卦。我能不尽心尽力吗,我没有提那澄云道士半个字,只说姚小公子一个月后,将因小人猝死,如是遇上个肖鸡的贵人相帮,必定能够死里逃生。”

按照朱二原本的打算,是要余舒编个谎告诉姚老太君,那姚小公子命还长着,所以不需要服丹。

余舒却以为既然要唬弄人,就得唬弄的有模有样。

姚老太君为何会对澄云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还不是怕应了那噩梦,自己的宝贝孙子真的夭寿了。

所以与其她把姚小公子给说活了,不如把他给说死了。这样那老太太才会担心害怕。

“那我外婆可是信了吗?”朱青珏最关心的,还是结果。

“她信不信我不要紧,最关键是要她怀疑那澄云老道,”余舒一手在耳边扇着风,说着风凉话:“老人家以为你外甥儿吃了这些天的灵丹妙药。已经破了死劫呢,一听到我说还是一个‘死’字,且不是病死横死,而是犯了小人害死的,怎能不起疑心呢。”

摆在老人家面前有几个选择,一是怀疑余舒。坚持要给曾孙儿服丹,等到吃够了四十九日,再听天由命。要么命大活了,要么歹势没了。

一是怀疑澄云道长,先停了丹药,找到那个肖鸡的贵人,按照余舒的说法。姚小少爷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当然她还有第三个选择——

“就怕你外祖母想着两头讨巧,一边继续给你外甥儿服丹。一边等着‘贵人’上门。所以我跟你说了,甭管是国公府有人去请你,还是你自己送上门去,一定要跟老人家说清楚,再吃这丹药,是要死人的,你大可以拿性命担保,立下个军令状,那澄云老道他敢吗?他不敢的,所以两相比较,该听谁的信谁的,如何做选,这还用我说吗?”

听她这么明明白白地分析下来,朱青珏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比他还小四五岁的姑娘,在揣摩人心上,很有一套。

他却不知道,余舒会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也是替她自己着想,避开了同澄云那黑心的老道士硬碰硬的局面,只搭了一把手,又将皮球踢到朱青珏脚下,最后得罪人的事,还是得他来做。

不过,她这样做,也不是全无风险的,万一朱青珏没能治好那姚小公子——

“我能帮到你的只有这么多,接下来还得看你的,我相信以你小药王的医术,绝对能保住你外甥的性命。”

余舒没有在朱青珏面前说什么丧气话,表面上对他是一派看好,心里却打好了算盘,真是姚小公子命绝于此,靖国公府找她算账,她就全部都推到朱青珏头上。

“你放心,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找你帮忙。”

朱青珏要是知道余舒这会儿正寻思着要他背黑锅,不知该作何感想。

“待到事成,我再谢你。”

余舒摆摆手,很是大方道:“不急,事成再说。”

她袖子里的大额银票还热乎乎的呢,就算朱青珏不买她的账,这一回也不亏了。

虽然是半哄半讹来的,但比起那个黑心不顾人死活的老道士,她要有操守得多——区别在于,人家是冲着钱财去的,她是冲着救人去的。

易师这个行当,说白了,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一点也不错。

。……

余舒让朱青珏把她送到城北的热闹地段,两人作别。

余舒拿着银票,找到一家钱庄,前是对了票号红戳,确认无误,才将那三千两银票,折合成三份,通通换了崭新的红泥印子,储头人变成是她。

身上揣足了钱,余舒才在这条街上逛起来,先上那家最气派的酒楼吃了一顿好的,出门跟小二打听了一通,寻到一家专门制作高档家具的商铺,跟掌柜的说了具体的要求,找个手工精细的木匠,把金宝那吃喝拉撒的笼子给订做了。

她留下订金,叫人做好了直接送到门上,省的她再跑一趟。

余舒如今衣食住行都有人操心,难得有空出来逛一回,买了不少东西,有给赵慧的描红图纸,给余小修的小人儿画书。给贺芳芝的笔洗,给贺老太太的开胃酸梅子酒,给贺小川的布偶,就连芸豆和白冉,都有一份。

到最后,随手挑了一副金镶玉的耳珠子,是给翠姨娘的。

芙蓉君子宴上,息雯崔芯一干人等给她挖了个大坑,把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掏出来说道,只是她们都没说到点子上。比起不仁不义,以怨报德这些罪名,她最大的小辫子。其实是“不孝”。

见过把亲娘关起来不让见人的吗?

就凭这一点,捅了出去,她的名声都要臭到水沟里去。

所幸余舒把翠姨娘看得牢,也就出过一次漏子,被她跑到旧主家中。该是翠姨娘死要面子,没好意思让人知道余舒同她不亲,就这样,还差点给她招了一个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做女婿。

余舒托了薛贵妃的福,把翠姨娘逃家的身份问题给解决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麻烦——

往后怎么安置翠姨娘。又成了问题。

再把翠姨娘看管在城南的小院子里,是不成了。

接出一起过吧,翠姨娘又是那么个惹是生非的性子。

到底如何是好。余舒觉得,还是回去和余小修商量一下,看看这孩子的意思。

毕竟,这娘是他的。

***

夜落,余舒到余小修房里去。找事支开了白冉,姐弟两个单独说话。

“白天出门。买了几本画册,我听你说在胡天儿那里看过的,你瞧瞧我买的对不对。”

余舒将那一套讲史趣事的小人书拿给余小修,别人家孩子能有的,只要她给得起,绝不会让余小修眼馋别人。

余小修高兴地接过去,翻了几页,便舍不得抬头了,“是这个样子,不过里头故事说的不同,姐,你上哪儿买的,胡天儿跟我了炫耀好几回,问他也不说,尽出些孬点子,让我帮他写功课呢。”

“那你帮他写了?”

“我才不干,”余小修皱了皱鼻子,一本正经道:“他这是不学好,不做完功课就想着玩了,我哪能帮着他哄骗夫子。”

不单这样,他还警告了胡天儿,再敢让别人帮他写作业,就把他往陈夫子书袋里丢虫子的事情说给陈夫子。

陈夫子是一位爱说教的女先生,最怕的就是虫子,平日见个知了都要两腿打软,有一回在书袋里掏出一把屎壳郎和蛐蛐,当场就吓的晕了过去。

为这事,胡天儿胆战心惊了好几天。

“好孩子,”余舒一搂他肩膀,笑嘻嘻地夸奖他,心里直叹气:翠姨娘要有余小修一半让人省心,她也不必犯愁了。

“小修,姐姐问你个事,这书待会儿再看。”

余小修乖乖地将小人书放下。

“前头不是领你去看过城北的大宅子吗,那头马上就要修整好了,我同干爹干娘商量过,最迟这个月底就要搬迁过去,你想不想把娘接过来和我们一块儿住。”

余小修当真是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娘一个人住着,怪孤单的,要是院子大了,房子多了,能一起住当然好了。娘也吃过许多苦头,现在姐姐有了本事,书上都说百善孝为先,夫子也是这么教的,咱们去住大房子,却让娘待在小院子里头,别人知道了,肯定要说姐姐闲话。”

余舒看他说的头头是道,一边欣慰,一边考虑。

余小修停下来,瞅了瞅余舒的脸色,看得出来她还没拿定主意,又想了一下,道:“姐,你如果是担心娘吵闹,到时候就安排她住的离你远些就是了,反正城北那边的院子大的很,还有干爹干娘,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

余小修很明白余舒不待见翠姨娘这一回事,他也怕娘惹了姐姐不高兴,不过要他小小年纪就昧着良心说话,为了哄姐姐高兴,就对娘亲不管不顾,他没有那种城府。

余舒是个干脆人,问过了余小修意见,便一拍大腿决定了:“那就把娘接过来,一起住。”

余小修说的不错,那么大一座宅子呢,她给翠姨娘挑个“好地方”,好吃好喝地养着,只当是家里供着一尊神了。

。……

余舒从余小修房里出来,就见贺芳芝站在正房门口向她招手。

余舒快走了过去。

“干爹,那香丸儿看出好歹来了吗?”

贺芳芝点点头,他今儿一天都没看什么病人,就专心琢磨余舒给他那两颗香丸了。

“进屋里再说。”

两人进了堂屋,赵慧在房里面哄孩子睡觉,知道他们爷俩在外头说正事,便叫丫鬟悄悄把卧房门关起来了。

灯底下,贺芳芝把油纸包好的香丸碎末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对余舒道:“这里面一部分是香料,一部分是动物油脂,还有一部分药材,我熬了一小锅药汁,拿银针与松黄试过了,不见什么毒性,这是我列出来的单子,你再看一看,有没有问题。”

余舒接过那一张清单,检查了一遍,上面除了薛睿闻出来的几种香料,还有羊脂,鱼油,犀角粉末等物,五花八门,足足有三十余种,真不知是经过多么复杂的工序,才提炼出来一颗丸子。

她之前还有想法,等贺芳芝分析出来这些药材,她能不能找人仿了这醍醐香呢,现在看来,倒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除非是辛家自愿提供药方。

余舒摇摇头,将单子揣起来,心说等薛睿回来,再给他看一看。

“辛苦干爹了。”

“一家人不说外话。”

贺芳芝忍不住,又提醒余舒一句:“我看这香丸中混合之物,多半是有提神健脑的功效,你用时还需谨慎,这薰香是能缓解疲惫,但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莫要勉强了身体。”

“晓得了。”这醍醐香得来不易,她想不谨慎也不行啊。

余舒包好了剩余那点碎末,回了房。

***

彼时,就在离京城南方五十里的沛县,薛睿正在连夜审查一宗谋杀朝廷命官的重案。

半个月前,皇帝指派了御史大夫周磬为钦差,到两广去调查私盐贩卖一案,谁知人出了城,第二天就在投宿的酒楼中被人杀害了,死相极惨,整颗头都被砍了下来。

当天夜里还下起了雨,直到第二天早上,随行的侍卫们才发现,周磬死了。

这无疑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凶,并且是在挑战天子的威严。

周磬的死讯秘密传回京城,不过是半日的工夫,皇帝按下消息,传见了大理寺和刑部几名高官,最终这个苦差事落在了最近风头正健的薛睿头顶上。

所以他连夜出了京城,就连当面和余舒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第五百四十四章 聚宝斋

六月十九,余舒到太史书苑上课,一来就听说了一件新闻——

教了不到三个月星术科的景尘,除了太史书苑院士的头衔,暂领司天监右令一职,正三品朝臣,代任。

圣旨是昨日白天,任少监亲自带人到太史书苑宣读的。

景尘的升迁来的突然,太史书苑中一部分女学生十分惋惜,需知十八位院士大多都是垂垂半老,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位俊俏养眼的先生,她们人还没有看够呢,这就要走了。

当然也不免一些流言蜚语,有说法当初吕夫人离任,腾出来那右令的位置,就是给景尘准备的,说是暂代,但谁知道代多久,这就让不少男学生为他们风姿绰约的吕院士感到忿忿不平了。

“这真是辛辛苦苦熬出头,不如生个好娘胎。”

余舒在课上听到有人酸话,一笑置之。

景尘走了,教习星术的院士就少了一位,原本拜景尘入门的学生们,平均分配给了司马葵和另外一位崔院士。

所以今天观星台上,格外的热闹。

。……

放课后,余舒被司马院士叫住了。

“余算子,你且留一留,老夫有事交待。”

辛六朝余舒打了个手势,示意在外头等她。

司马葵走到天台下的日晷前,余舒跟了过去。

“老夫下个月起,初一至十五,每晚亥时至子时要在望星台上观测,卜查记事,暂缺一个学生打下手,你可有想法?”

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司马葵显然是有意指点她。相当于给她开了小灶。

余舒却先犹豫了一下:“院士,这星术一科,我才学了不几日,怕到时候给您添麻烦。”

青铮道人是教过她一些观星的小诀窍。但是不成体系,太史书苑书本上所教的,就要全面的多,她现在就好比一个只会煲汤的厨子。有人要带她去正正经经地做一桌菜,她就没什么底气了。

司马葵好脾气地笑了笑,满意地看了她一眼,他就很中意这种有自知之明的学生。不懂装懂,那才叫麻烦。

“无需你多做什么,跟着我录一录笔记便是。”

听话。余舒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作揖道:“我一定准时到。”

司马葵没再和她多说别的,至于断死奇术,更是提也没提一句,就让她走了。

。……

余舒出了草坪院落,就见前面不远处一道照壁底下,辛六被几个人围着,不知在说什么。

辛六时不时扭头张望。见到余舒从门里出来,忙甩脱了眼前几个人,碎步小跑向她。

“怎么了?”余舒问她。

辛六撇嘴道:“还不是向我打听你的事,这些人没能去得了芙蓉君子宴,只听说你懂得断死奇术,竟来问我真假,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和你套交情呢,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些个,我们快走,还有正事呢。”

说着,她一拉余舒,赶在那边人凑过来之前,穿进了另一边的花园小路。

路上,辛六就说起她的“正事”。

“月底是祖父的寿宴,我之前淘换了一只八宝多喜长颈瓶子准备拜寿,谁知被外面的野猫钻进来打碎了,真是气死人了。今天去乾元街上逛一逛,你帮我出出主意,看有什么新奇的好买。”

辛府四世同堂,当家做主的是现任司天监左判官的辛雅,他膝下有五子四女,女儿都已出嫁,儿子除了辛老五一个人被逐出家门,还在府里的有四房人口,辛六是二房的嫡姑娘,虽然她一向很受辛雅宠爱,但前后还有不少兄弟姐妹们都虎视眈眈的呢。

辛雅的寿辰,四房人口都卯足了劲儿讨欢喜,哪能落下辛六呢,一个不留神,叫哪个姐姐妹妹比下去了,她爹头一个就不饶她。

是以她心急火燎地拉着余舒上街去,帮她挑选礼物补救。

***

偌大一座安陵城,东城西城二十五里,由南至北二十里,城中百万人口。

百姓常有口头禅:一条乾元道,破分南与北,三教九流汇城南,荣华富贵聚城北。

这乾元大道总长三千来丈,中央街市,最是热闹不过,人来车往,店铺林立,商业十分景气。

余舒问辛六怎么不先去大易馆找找,送个风水挂件也好,辛六就笑了,神气道:“安陵城哪家大易馆收藏的风水物件儿,有我们辛家珍宝阁里的好,我去买了送给祖父做寿礼,照他老人家的脾气,不拿尺子抽我的手心才怪呢。”

话说的也对,干什么的不缺什么。

余舒和辛六下了马车,步行向东,一路走走看看,礼物还没挑,五花八门的零嘴倒是吃了个半饱。

什么栗子羊羹,驴肉串串儿,雪花糕饼,柿子蜜粉,一样更比一样香,价钱又很实惠,最贵不过一角银子一份儿,寻常百姓都吃得起的。

这头俩人又喋喋分吃了半碗绿豆油皮儿,辛六总算想起正事来,抽出帕子一抹嘴巴,拉着余舒就进了左手一家纸墨店。

。……

半个时辰下来,一无所获,不是辛六眼光太挑,实在是她不走运,看上好几样儿定制的东西,都是人家拿来装点门面,不肯割爱的。

这时候开门做生意的人也有意思,明摆着一两样精品在外面招揽客人,却不出售,就是放在那里,让你心痒痒。

“咦,前头是出什么事了,好多人啊。”

辛六踮脚望着前头,余舒顺着她手指看去,就见隔着不远,有一家楼阁铺面,刷的是棕漆填的是黄墙,端的是整洁气派,门外面聚着不少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走,过去瞧瞧。”余舒道。

两人一走近。便看见那店铺门外竖的红白旗子,迎风招展,露出“泰亨”两个大大的绣花字体。

再抬头一看招牌——聚宝斋。

余舒脚步顿时缓下来,这不是裴敬和她说起过的那一家精品店吗?

“大娘。这店里怎么了,怎么人都堵在外面,不进去呢?”辛六拉住一位看热闹的妇人打听道。

那妇人回头看她一眼,好心告诉她:“这聚宝斋从前天起就不迎客了。弄了一个什么鉴宝的名目,听说是拿了帖子的才能进去瞧瞧,这不,我在这儿站了半晌。才看见两个人进去,真不知里头有什么好宝贝,还怕人瞧。”

余舒这下肯定。这家店。就是裴敬说来放置她那一套水晶头面的地方。

辛六是个好事的主儿,一听这话,立马就站不住了。

“莲房,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有合适的做寿礼呢。”

“你有邀请帖?”

“我还用得着那玩意儿,你等着。”辛六抛给她一个“包在我身上”的眼神,便一个人大摇大摆地朝门走。

只是她刚上了台阶。就被守门的给拦下了。

“小姐留步。”

“你干什么?”辛六一脸不满道,“大白天的开着门,还不许人进吗?”

守门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拔柳条似的瘦高,脸晒的有些黝黑,一张笑脸,十分精神:“这位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聚宝斋这几日不做生意,只请了一些常客前来鉴宝喝茶,您拿有请帖吗?”

“你说请帖啊,哦,是有张请帖来着,”辛六佯作回想,摸摸左边袖口,摸摸右边袖口,而后一摊手——

“忘了拿了。”

一看她就是在瞎闹,守门的小伙子态度依然良好:“不如您回去一趟去取来,我就在这儿等着。”

“这么大热的天儿,你让我再跑一趟?你知不知道我家里住的多远,万一我路上中暑晕倒了,赖你啊还是赖我?”辛六瞪着眼,坚持要胡搅蛮缠到底。

那守门的小伙子还是笑:“那不如这样,小姐报上家门,我让人去您府上拿来,免得你走动。再给您搬一张椅子,坐个凉快地儿等着,请帖拿来了,您再进去。”

“……”这下辛六没了词儿。

余舒憋了半天笑,总算看不下去了,走上去,拍了拍辛六垮下的肩膀,对那尽职尽责的守门人道:“这位小兄弟,敢问你们裴总管在里头吗?”

“裴总管在的,这位小姐是?”

“我姓余,烦劳你给进去通报一声。”

见余舒和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一路的,守门的小伙子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招手从门里叫出来一个伙计,先替他看着大门,便进去了。

没多久,便小跑了出来,对余舒道:“我们裴总管让两位进去呢。”

辛六没想到她耍了半天无赖,还没余舒两句话顶用,顿时就郁闷了,瞪着那长相讨厌的守门小子。

余舒轻轻推她肩膀,“行啦,进去吧,知道你眼睛大,就别瞪了。”

守门的小伙子低下头,窃笑。

辛六不情不愿地进了门,一扭头,发现刚才那个守门人就跟在她们身后,忍不住说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守门的小伙子面露无辜:“我怕你们头一回来,不认得路,送你们上楼去。”

辛六没好气道:“不用你送,守你的大门去吧,当心偷懒被你们掌柜的逮住了,扣你的月钱。”

“这位小姐不必替我担心,月钱扣不完的。”

辛六气急,哪个替他担心了,她明明是看他不顺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