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用理会我,我跟着你走到有人的地方,再回宴厅就是,不用你给我带路了。”

辛六看着眼前人。气呼呼道:“那你走别的路。”

古奇面露忧愁:“我一个人走,更摸不着路了,贵府地大。我再误闯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还是跟着你妥当些。”

辛六郁闷地说不出话,她听了辛雅的话,丢下余舒出来找辛年光,却在半道上遇见这个迷路的小子。她认出他是谁,听说他迷路。还幸灾乐祸了一下,谁知这人竟像一张狗皮膏药似的,粘上她,甩也甩不掉。

真是个讨厌的人。

“你爱跟就跟着吧,不许与我说话!”

古奇笑着闭上嘴,伸手示意她先行。

辛六又瞪他一眼,才扭头带路,只是去往的方向,不是她本来要走的西院,而是今日宴客的地方。

她到底是个嘴硬心软的女孩子。

***

余舒当晚回去后,便将辛雅给的那个死人八字拿出来研究。

“宝太”乃是先皇年号,此人若是死于宝太十三年,那算来至今也有二十年了。

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值得辛雅大费周章地与她做交易,只为确认他的死因,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可惜了他不肯告诉她此人姓名,不然倒是可以探究一番。

夜深人静,余舒提笔运算,就从宝太十三年正月初一算起,以祸时法则,卜此人祸事。

遇上小灾小难,就记录下来,就这么一直算到了二月份,才出现一件大事。

暂且称呼这位死人先生为“辛酉先生”,因为他是辛酉年生的。

辛酉先生在宝太十三年二月里,触了霉头,遇上一场火难,又在半个月前,犯了小人。

余舒初步判断,他很可能就是死在这一场火难里。

不过让她奇怪的是,这一场火难并不是小人所起,没有凶手,而是他自己作孽。

“这是…自杀?”

余舒不好确定,说不定辛酉先生不是死在这儿,于是就继续往下算。

然后,她就算到三月里,又遇到一场血光之灾,这次,倒是有人行凶。

可见,辛酉先生不是死于二月里的火难,那会是这场血光之灾吗?

余舒为了求证,接着往下算,谁想这一算,就算过了四月,直到五月头起,就让她发现一件祸事——

“咦,这是?”

余舒看到一段生僻的数值,一时想不起这代表了哪种灾祸,便从床头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了她记载大小祸事的《生死薄》,即是她清算了大理寺二十年案卷整理出来的。

这么一查,就知了:

“丧亲吗?”

也就是说,辛酉先生在四月,死了一位亲人,而她所记载的丧亲,是包括了妻子、父母、子女以及兄妹。

就不知他死的是哪一个亲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辛酉先生到五月时,还活的好好的。

不然,她也不能推算出这四月里的丧亲之灾。

余舒看着这样的结果,摸了摸下巴,觉得有两种可能:不是辛雅记性不好,就是他故意拿了一个活人的八字坑骗她。

放下笔,余舒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渐白的天色。白忙了一夜,腰酸背痛地站起来,往床边走,心中是想:我与辛雅约好只帮他卜算死人,他若拿了活人八字给我算,算不出来结果也与我无关。

先不找他算账,等拿到了醍醐香,再晾他一段时间,等他沉不住气了找我再说。

余舒盖上被子,呼呼睡去。

桌案上。寥寥草草的纸张肆意散乱,露出一角来,当中一行字上记载:宝太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丧亲。

***

隔天,便进到七月,这是阴月,俗称“鬼月”。

相传每年到了六月底那一天,掌管地狱的地藏王菩萨。就会打开鬼门关,放出一群冤魂饿鬼,一直到七月底那一天,才会重新将鬼门关闭。

古时候的百姓们大多对这样的传说深信不疑,所以每年这个份上,总少不了祭拜。还有诸多禁忌。

所以,这个月里大大小小的易馆的生意就很红火,易师们也是三天两头忙不停闲。

同样。道观庙宇的香火供奉,也比往常旺盛的多。

七月初一,在贺老夫人和赵慧的带动下,一家老小,除了还在襁褓里吃奶的贺小川。都坐上了马车,前往城南郊外的升云观去烧香祈福。

余舒虽然从朱青珏那里听说了升云观的观主是个黑心肝。但是她没拦着家人去那道观,毕竟他们拜的不是人,是神。

神鬼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今日升云观人山人海,贺老太太被赵慧和丫鬟搀扶着,好不容易跟在人堆后面进了门。

天子脚下,最不缺富贵达官,这人前人后,指不定你后脚踩到的就是某某侍郎府上的夫人,又或是某某将军府上的少奶奶。

所以大家都老老实实排着队进到三清殿里磕头,没有不识相加塞儿的人,当然你要搞点特权也行,不过不是什么王爷皇子,三公九卿之类,你还是靠边站吧。

贺老太太和赵慧在前面拿香排队,贺芳芝和余小修在低声说话,余舒落在后面,无聊地左顾右盼。

四面都是人,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每张脸长得都不一样,方子敬上一堂课讲到一些基础的相术,余舒背了几页课本,这会儿便瞅着一张张人脸寻味起来——

那个汉子生了一对细眉,乃是胆小之相,那个妇人额宽眼大,是旺夫之相,那个小孩儿眉心凹浅,是多病之相……

正看得有趣,突然,一张枯皮老脸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余舒一愣,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再看人群,那张老脸便已不见了,留下一道略显佝偻的背影,转眼间又埋没在几道人肩后面。

回过神来,她心中狂跳,顾不上与家人说一声,便一头挤进了人群里。

。……

一盏茶后,余舒站到了道观东北一角的一道月牙门前,盯着眼前挂锁的木门,气喘吁吁,急的满头是汗。

怎么不见了?

她明明是追着人往这边来的啊!

余舒迟疑了片刻,手伸向门锁,刚刚拉扯了一下,就听身后喝斥声:“你在这儿作甚,道观清修之地,岂容你乱闯,还不快走。”

余舒转身,看见一个年轻的道士匆匆走来,上前就是驱赶。

余舒指着那道门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里面可住有人?”

那道士一脸不耐,挥掉她拉锁的手,挡在她与门之前,口气又凶了几分:“这是我们观主坐忘之处,你打听什么,快走快走,是烧香的客人就到前殿去,再不走,当心我不客气。”

余舒紧抿了一下嘴唇,深深看了一眼这院门,心中尽是惊疑——

这是升云观主的住处么,可是、可是她方才在人群中一晃眼看到的,分明是青铮老头那张枯皮脸!

第五百六十五章 青铮的下落

余舒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晚饭也没吃,就将自己关进房里。

她不会认错,在升云观见到的人绝对是青铮,那张枯松的老脸太过好认,除非这世上还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原以为这辈子都再难见到的师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余舒心中说不出的诡异。

如果她在道观中遇到的那个人是青铮,为什么他不现身与她相见,反而躲在升云观中。

青铮曾经告诉过她,他发过誓永生不再踏入京城一步,难道是因为这个誓言,所以他只能在城外徘徊吗?

余舒满心疑惑,又有些兴奋——当初正是青铮鼓动她离开义阳进京,并且交付给她寻找《玄女六壬书》的任务,那么青铮老头一定知道大安祸子与这本书相关的秘密。

她莫名其妙成了左右关键的破命人,陷入这层层迷局当中,无法自拔,若能见到青铮一面,当面问一问明白,岂不是一条出路吗!

青铮要她毁掉《玄女六壬书》,可见他是不待见那上面记载的东西,如此一来,师徒两人的目标并无二致。

来了这样一个强力的友军,叫余舒如何不兴奋。

当务之急,是尽快地找到青铮,和他搭上线。

余舒当即决定,明天再去一趟升云观,查找青铮的下落。

***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顶着七月烧香的人潮,余舒连往升云观跑了三天,都没能再见到青铮的踪影,问过观中道人,也没人见过一个形容相似的老头,就好像她初一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的。不过是她的错觉。

这让余舒确认了一件事——那天青铮的确是有意在躲她。

余舒退而求其次,打听起升云观观主,得知澄云道人半个月前外出云游,至今未归。

“那么道长几时回来呢?”

“观主随心所欲,不知游到哪里,更不知归期,女施主若有难事,不妨随我去见澄明师叔,或可为你解疑。”

“不必了,我还是等澄云道长回来吧。谢谢这位小师傅。”

余舒再一次一无所获地离开了升云观。

。……

下午在忘机楼见到薛睿,余舒就把这件怪事告诉了他。

薛睿有些惊诧:“你没有看错,确是你师父吗?”

因为教出余舒这么个了得的女徒弟。薛睿虽没见过青铮一面,但在他心里,那位道长已经是半个神仙中人。

余舒两根手指在眼睛上比划了一下,道:

“我眼神好着呢,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他。你没见过我师父,他老人家长得…很有特点,总之就是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人。”

她不好意思直接形容青铮的长相,觉得有碍他威名,说难听点,那张脸——就像是个老树精一样。

薛睿疑惑:“会不会是他没有看见你呢?”

余舒冷笑:“他要是没看见我。他跑什么呢,我看就是他故意躲着不想见我。”

薛睿端详她一阵,突然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或许一早就知道你就是那个破命人呢?”

余舒微微皱眉。

薛睿继续道:“所以他才会让你进京毁坏《玄女六壬书》这样鲜为人知的东西,是因他知道,你若进京,早晚会被人识破那破命人的身份,这样一来。你就有机会接触到这本书。”

余舒脸色古怪了一下,回忆道:

“还在义阳城中。景尘与我告别时,曾告诉我他命煞计都星的秘密,当时师父尚未与我分别,我向他询问破解之法,他便警告我说,不许我与景尘往来。”

薛睿双目一眯,语气笃定:

“这就对了,他不光知道你就是那个破命人,更知道破命之法,是要大安祸子与破命人永结同心,生儿育女。所以他要你远离景尘,就是怕你与他日久生情,到后来你们身份大白时,你便不会拒绝他,顺应了那本书上的指示,你又怎么会帮他毁掉《玄女六壬书》呢。”

“……”余舒不得不承认,薛睿说的很有道理。

真是这样,就有了解释,为何青铮放着根骨上乘的纪星璇不选,会看上她这个资质愚钝的野丫头做徒弟,为何一听说景尘的事,就再三告诫她不要与之来往。

余舒低下头,眼中自嘲,原来青铮老头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她吗?

“我知道了,难怪他来到近京,却不找我,明明见到我,却要躲着我。”

不躲着她,难道要与她面对面对峙吗?

余舒心里不痛快极了,她对青铮一直都是怀有感激的,可以说,就算她不是什么破命人,她既然蒙受了他的恩惠,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帮他毁掉那本书。

但是他对她纯是利用,这一点让她尤为难受。

“别难过,”一只大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我也只是猜测,或许你师父并不知道你就是那个破命人,他会收你为徒是偶然。至于他让你进京寻找《玄女六壬书》,你全当这是长辈心愿,不交给信任的徒弟,又要谁去做呢,他也知道这当中危险,所以教给你自保的本事,这不是因为担心,所以跟到京城来了吗?”

听到薛睿这样安慰,余舒心里才好受一些,抬头看他道:“不管是哪样,我也不怪他,我学了他的本事,他要我帮他做事,这样互换,没谁对不起耍”

她这样说的理所应当,薛睿又哪里听不出她确实伤了感情,见她故作无恙,他心中只有怜惜,却不后悔道破这当中玄机——

如果余舒的师父真是利用她去毁书,而不在乎她的生死安危,还是早早让她察觉为妙,以免她毫无防备。

“他现在有心躲我。我找他也没用,”余舒冷静下来想了想,道:“还好我马上就要进司天监做官了,到时候再暗中打探云华当年遭遇,伺机寻找《玄女六壬书》的下落,我一定要亲眼看一看,那书上有关大安祸子与破命人,究竟记载了什么,使得云华易子不惜殒命也要毁掉它。”

只有知道那本书到底是什么,她才能想办法摆脱掉破命人应有的劫数。

“也好。”薛睿应声。手从她发上顺过,握住了她的手,眉目一转。浅浅笑道:“七夕将至,敬王邀了我们作伴夜游,你没有赏过夜阑风光吧,介时我带你看一看这安陵乞巧风俗。”

余舒点点头,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心里好奇起来。

“对了,你查过那个孔状元了吗?”

薛睿犹疑道:“我查了他三年前的事情,想找出他与十公主有交集的地方,发现他有一段时间在宫中当差,抄誊圣上诏文。”

“那时十公主已经送太庙搬回宫了吗?”

“嗯。”

余舒心想孔芪八成是这个时候和十公主勾搭上的,遂问:“那你找过他本人试探了吗?”

薛睿摇摇头:“他最近领了差事。一直待在文华殿,我不好前去相见。”

余舒眼珠子一转:“过几天就是你生辰,你写了帖子邀请他。他总不好不到吧。”

薛睿笑看她一眼:“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

吃过晚饭,薛睿将余舒送去太史书苑。

星术院士司马葵要给余舒开小灶,初一到十五守望观星台,让她做个笔录,余舒连着去了几晚上。受益匪浅。

薛睿不放心让她大晚上留在太史书苑,毕竟这里不到一年就莫名其妙死了两个女学生。所以。每晚他都会在太史书苑外面等到她出来,再送她回家。

余舒觉得没这个必要,她可以每天都用六爻给自己卜平安,但是见他坚持己见,也就随他了。

他这样关心爱护,她心里又如何不受用呢。

***

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这一天。

余舒没与薛睿一同出门,而是先去了夏江别馆,接夏江敏去,这是刘昙拜托给她的事情。

夏江鹤郎早几日就见过了刘昙这个未来的王爷女婿,也同意了他让女儿今天出门,见到余舒前来接人,很是客气地请她坐在客厅等候,让下人去后院绣楼唤夏江敏出来。

夏江鹤郎陪着余舒在座,面色和蔼地与她交谈,几句话后,便提到了余舒拜官之事:“我在京中深居浅出,孤陋寡闻,昨日才听说余算子获命入司天监当职一讯,未及道贺,明日再使人登门送礼。”

“夏江先生客气了。”余舒面上是笑,心中是想:她才没有湛雪元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高调,当个七品小官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晓,景尘到她家宣读任命状,她连辛六都没多说。

似乎司天监也无意宣扬她封官,所以这七八天过去了,太史书苑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她照常去上学听课,乐得没人围观她,也就有教课的两位院士,方子敬与司马葵问过她。

夏江鹤郎能耳闻这件事,可见他并不像他自称的那样“孤陋寡闻”。

未有多等,夏江敏就衣钗款款地出来了,花样年纪的女孩子,一天一个模样儿,余舒有大半个月没见她,那白嫩的小脸竟又水灵了一层,白里透红,看着都能掐出水来了,真不知夏江家拿什么娇养她的。

“阿树。”夏江敏见到余舒,就很欢喜,不管她老爹还坐在那,便上前挽住她,亲昵足见。

所幸余舒如今名声大不相同,夏江鹤郎看看两人,没多说什么,只叮嘱几句,就让她们去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七夕如约

余舒和夏江敏坐上马车,前去狮子湖畔与薛睿和刘昙会和。

途中,余舒捏着夏江敏的小手调戏道:“马上要见到你未来夫君了,你和我说说,你心里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夏江敏紧张的嘴皮发干,哪有心思多想,嗔她一眼,道:“但愿敬王不要似你爱唬弄人就是。”

余舒笑道:“你也小心眼,到现在还记恨我扮男人骗你么,不过你可以放心了,我保证敬王爷不是女人假扮的。”

夏江敏哭笑不得,掐了她一把,这下倒是放松了。

余舒同夏江敏说笑,心里却隐隐替她担忧,刘昙看上并不是个善解风情的男人,且颇有野心,夏江敏这样的女子,不知道合不合他心意呢。

。……

黄昏时分,狮子湖上还有余热,湖光掠影,游人纷纷,多是结伴成行的年轻姑娘,还有三五成群的书生公子。

薛睿与刘昙早到了一步,立在狮子湖畔一棵柳树下面等候,因两人容貌俊秀,气质不凡,惹得路人顾盼,又因站在他们两边的高大护卫,莫敢靠近。

这两人私下闲聊,却无关儿女私情。

“昨日七皇兄半夜被请到大理寺审讯,今天白天才回到王府,是否案情有什么进展,表兄听说了吗?”

“我这两日并不当差,没有过问此事,王爷若想知道什么,明日我去了打听。”

刘昙面露一丝失望,摇头道:“不必刻意去过问,等案子水落石出,自会公布于众。”

薛睿看他一眼。转头望着远处,见到一辆熟悉的马车远远驶来,面上一笑,指给刘昙看:“来了。”

刘昙这才转移了精神,顺着他手指,平视远处,少年坚毅的心中,此刻多少有一丝异样。

那辆外装大方的双轮马车很快便到了跟前,等车夫停稳了,坐在一旁的丫鬟才将车门打开。撩开了帘子,站在门外扶人。

先从车里跳下来的是余舒,刘昙只在她身上扫过一眼。便被随后弯腰探出的窈窕人影引去眼神,目中迸出一点光亮来。

只见那,碧玉年华,媃桑之姿,芙蓉娇面。抬眸一举,当有三分娇怯,那般潋滟,羞煞了岸边观望的莲苏。

“小女夏江氏,见过九公子。”

夏江敏盈盈一别腰,声如玉珠落盘。刘昙眸光一掠,这才不慌不忙上前半步,抬手虚扶:“小姐免礼。”

夏江敏直身。慢慢抬眼,瞅着眼前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郎,一张俊秀端方的脸庞,见他直勾勾盯着她瞧,忍不住抿嘴一笑。又低下头去。

余舒见这一幕,心落回去。扭头冲薛睿使了个眼色。

薛睿对她一笑,他也看出来,刘昙应当是十分满意这位未来王妃的样貌。

湖上风爽,日落斜阳,四人走到一起,两两成双,此时却不知道,就在不远的将来,命运如何弄人。

。……

彼时七夕,乃是牛郎织女相会之日,亦是女子乞巧之节。

谁家有到了要出嫁年纪的姑娘,便要提前做好了五色针线,在这一天,供奉月娘。

四人未在狮子湖畔久留,相互见过,就分别坐上两辆马车,按照刘昙事先的安排,前往离此地不远的春澜河上观光。

。……

到了河畔,夜幕也降。

河岸上的人影三三两两,并不密集,但这长长一段沿岸,不见空虚,早有临江的富户,在岸边扯起了灯笼花架,各自占据了好地方,同家人一起,吹着凉爽的江风,吃瓜果,饮酒赏星,聊着传说中的爱情故事。

再有女儿家,这天总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在外面露一露颜面,好让人知晓,某家有女初长成,且贤淑来且爱俏。

七夕节在春澜江上赏光,已成安陵风俗,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这个时候,满腹经纶的薛大才子便派上用场:“安武帝初领京都,有一年疆北蛮夷侵犯,御驾亲征,谁知这一去杳无音信,宁真皇后守在京城,心忧心盼,便每每在这条通往北方的春澜江上祈望,江岸有一棵榕树,宁真皇后每次去时,便在树下挂一枚亲手做的平安符,就在七月里的一天,榕树上竟结了果子,然后,京中就传来安武帝凯旋归朝的消息。”

“是以,人谓那榕树有灵,敬称它作‘娘娘树’,每当七夕,便有那些怀揣心事的男男女女,在这三百年的老榕树上,系上香包荷囊,装着他们心事,请求树神保佑,等到三日过后再摘下,据说就能如愿以偿。”

夏江敏和余舒不是本地户口,都是第一次听说这段故事,前者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后者则东西张望,指着远远一处人影攒动,光亮异常的地方:“就是说那棵树吗?”

北方长有榕树本就罕见,何况是在江岸上,那样枝繁叶茂的孤林,隔着老远,也不会认错。

刘昙道:“便是那棵树了。”

望着远方参天的树冠,夏江敏心思一动,娇声问道:“九公子也在娘娘树上许过愿吗?”

刘昙回头看她,微微一笑:“这倒没有,我是头一回逢七夕来这江上凑趣。”

又一顿,问她:“不如待会儿我们过去瞧瞧?”

夏江敏两眼闪闪地点点头,那略带好奇的样子显得有些稚气,却不失美好。

薛睿在一旁道:“不忙,九弟布了酒席,我们吃过再往那边。”

“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先吃饭,填饱了肚子好夜游。”余舒拍手笑道。

四人于是乘着江上的灯火,登上了岸边一座酒楼。

。……

酒席过后,一行四人,轻装简行,仅带了两个侍卫,步行江上。

离那绿雾一片的榕树不远的地方,便有小摊小贩在路边兜售香包袋子,还有花绳和彩线,手工都算是好的。

见有不少人买,夏江敏也拉着余舒挑选了几条彩编的绳子,至于那些充当福袋的荷包香囊她倒是看不上。

有专门出借纸墨的文人在榕树周围搭起了支架,张灯结彩。星光洒沓,便将那一棵白日郁郁葱葱的老榕树,照映的容光焕发,就像是那树上自身会发光一样。

这棵娘娘树粗有五人环抱,树枝层层压弯,低一点的枝桠已经密密麻麻捆满了五颜六色的袋子,高一点的枝桠需要借用了竹竿才够得着,越往上,福袋越少,站在榕树脚下向上仰望,好似结了无数果实,十分壮观。

刘昙陪着夏江敏去写了福袋,余舒悄悄拉了下薛睿的衣袖,两人停在后头,给他们一点时机独处。

“大哥你看,明明与敬王般配吗?”余舒侧头问道。

薛睿仰头看着那仿佛望不到顶的碧榕,语调悠悠:“如能相悦,自是最好。”

说着,低头看她,两眼漆漆:“好似你我。”

余舒默默翘起手指,借着他宽大的衣袖遮拦,勾住他手掌,下一刻,便被他用力握住。

余舒一惊,这里人来人往,生怕被人注意到,扭头瞪眼看他,便要抽回手,可他却握的死紧,叫她挣脱不开。

看她慌张,薛睿低低笑了,正要说什么,忽然余光一闪,瞥见了一道人影,连忙转过头去,看向榕树另一头。

“怎么了?”余舒察觉他走神,问道。

薛睿松开了她,抬手指了下前方,“那是孔芪。”

几丈远外,一名素衣青年,并未察觉到旁人眼光,眉眼淡漠地从怀中取出一只浅黄的福袋,取了树下竹竿,举高手,神情专注地将那福袋挑挂在树枝上。

第五百六十七章 揍他

“那是孔芪。”

余舒看向老榕树另一头,就见树下人中,立着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观之样貌平平,只是面目白皙,一投一足,都透着一股文秀之气。

那青年手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那一头挂着一只浅黄色的福袋,系着绿绳,他仰平了下巴,小心将那福袋高高挂在枝杈上。

他的样子很专注,心无旁骛,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他们对面不远处的薛睿两人。

“就是他?”余舒目光没离开那人,偏了偏头向薛睿确认,此人就是他们怀疑引诱十公主的那个肖鸡男子。

“嗯。”

薛睿脚下一动,便要上前,余舒察觉他意图,连忙将他拉住,后退了几步,站在了人后。

“大哥别急。”她眯眼看着孔芪挂举的动作,小声对薛睿道:“待会儿他走了,我们把他的袋子摘下来瞧一瞧,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七夕佳节,一个人跑到娘娘树来祈福,脸上一点喜气都没有,一看就有问题。

薛睿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孔芪全然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人眼,挂好了福袋,又在娘娘树下伫立了一小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余舒一见他走开,便飞快地上前,绕到了树的另一头,抢在一个游人之前拿到了那根最长的竹竿。

树下祈愿的人不少,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直接去取别人挂的福袋,一旁的守树人肯定是会喝止的。

薛睿还在仰头看着树间那一抹浅黄。

余舒就卖了个机灵,摘下腰间红色香袋,卡在竹竿顶端,踮着脚尖,装模作样地去戳树枝。趁人不注意,一勾一拉,便将那只浅黄色的福袋挑了下来,借着红色香袋遮掩,一并拿在了手里。

然后塞进袖口,就将竹竿塞给旁边的人,憨笑道:“绳子断了,你先。”

。……

余舒同薛睿离远了娘娘树,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掏出孔芪的福袋。捏了捏,递给薛睿,道:“里面好像装的不是纸张针线。”

薛睿接过来。却没打开,盯着手上浅黄色的香袋,不知想些什么。

余舒捅捅他:“大哥?”

薛睿抬头看着她:“如果是你,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却另有婚约。会为了心上人,便去陷害另一个人吗?”

尽管早知道了当初是他一厢情愿,可是面对即将揭破的真相,他心里却有一丝抗拒。

难道当初那个让他赔上一切的女子,就真的一点都不值得吗?

余舒听到他问题,愣了一下。只当他到现在还以为十公主是无辜的,就扬起了眉毛,不爽地冷笑道:“我又不是十公主。怎么会知道她怎么想,你不敢看是吧,那我来。”

十公主若是无辜的,那就证明她的卜算有误,他到底是信她。还是信一个死人。

说罢,便从他手中抢过那个福袋。扯开了绳子,伸手进去掏了几下,找出两样东西,拿在明处一看——

一样,是一条杏黄颜色的绦带,柔软的丝织,显然是女子之物。

一样,却是两瓣朱红的如意玉佩,裂口参差不齐,看上去是摔碎的。

余舒翻来覆去看了两物,又发现端倪,杏黄绦带内侧拿金丝绣着一个小巧的“瑶”字。

她抬起眼,看着神情复杂的薛睿,问道:

“十公主的闺名是什么?”

“……刘瑶。”

余舒嗤笑一声,将手里的丝绦连同那两瓣玉,一齐塞进他手里:“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