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遇见反方向走过来的辛六,总算见到她人,辛六匆匆上前,张嘴就是抱怨:“莲房,你前几天躲哪儿去了,到处找不到你。过两天就是我祖父寿诞,我接了差事要给你送请柬呢。”

看来宁王与刘翼暗害钦差的事情,还没有传开。

“我有事出城了一趟,”余舒没有细讲,伸手道:“请柬呢,拿来吧。”

辛六还真带在身上,掏出来塞给她,不放心地说:“你会来吧?”

余舒拿着硬皮帖子轻拍她肩膀一下,笑道:“你在大门口迎我,就去。”

辛六咧嘴:“那说好了。”

司徒晴岚眼底羡慕地看着她们两个你来我往。

聊了两句,辛六便火急火燎地走了,说是院士吩咐了要紧的事情。

辛六人走远了,司徒晴岚这才对余舒道:

“你现在了得,左判大人做寿,也特意发了请柬给你,下个月我生辰,都不好意思叫上你了。”

余舒随手揣起了那张烫金的帖子,扭头笑道:“我有那么势利吗,是哪一天?”

“七月二十一。”

余舒听了不与薛睿生辰打岔,便点头道:“你邀我,我就一定去的。”

闻言,司徒晴岚柔柔一笑,心事放下。每年她在方家做生日,外公不在场,表兄表姐们都要冷嘲热讽一番,今年有了余舒给她壮势,那些势利眼的亲戚,总不至于再当面给她难堪。

第五百六十一章 薛睿的秘密

薛睿沉着一张脸,一路快步,从相府大门直奔向后院。

薛凌南正在书房中听职下禀报庶务,听到小厮在门外禀报,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人影,简短两句话给下指示,便让屋里的人出去,薛睿紧接着从门外走进来。

“祖父。”

薛凌南抬手示意下人将门关上,回头看他:

“这个时辰,你不在大理寺当差,跑回来做什么。”

薛睿面无表情道:“我听说,您给瑾寻定下了一门婚事,对方是金吾卫都指挥使周将军府上的小公子,是否确事?”

薛凌南两手交叠在胸前,并未因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不悦,点头道:“确有此事,周将军去年就向我提过,我看瑾寻也大了,这才答应了这门亲,前些日子媒人上门,你正在外县办案,我便没有让人给你送去消息。”

薛睿脸色并未好转,这话分明是托词,他回来这些天,都没有听老人家提过妹妹的婚事,就连家中下人,也没一个到他面前说嘴,分明是有意瞒着他。

“这门亲事不妥,请祖父三思。”

薛睿向来不和薛凌南顶嘴,更没有和他对着干的时候,少年时的叛逆和不驯,早在三年前就挥霍完毕,而今的他知进知退,就算是为人的挑剔的薛相国,也鲜少说得出他的不对。

面对薛睿的反对,薛凌南眼皮不眨一下:“两家婚事已经说定,由不得半途而废。”

薛睿暗握了拳头,忍住怒气,低声道:

“周将军的小儿子周涅,今年已经二十,与我岁数相当,然而整日同安陵一干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厮混。去年才在刑部领了差事,二月底就因为醉酒打死囚犯,被革职查办了,上个月他还在青楼楚馆同人争抢妓子,大打出手,这等行为人品,您还要将瑾寻嫁过去?”

周业德乃是当朝二品的武将大员,今上还是皇子时便为心腹,当国后,深得重用。后来将守卫安陵城郭的金吾卫军指挥权交给了他,这一任就是七年。

论家大,周家纵然比不上薛家。也是不输旁人,但论及子孙,周业德的儿子周涅,却实打实是一个混球。

所以薛睿一听说这件事,就立马跑了回家。想要说服薛凌南改变主意。

瑾寻的人生已经被他毁去一半,他决不允许那另一半也被糟蹋了。

“你说的事,老夫都知情,”薛凌南倒是一派平静,“可你有没有想过,依着瑾寻的名声。若不是凭依我这张老脸,又有几个好人家胆敢要她做媳妇。”

事过三年,但至今提起薛家的三小姐。任谁都要摇摇头,毕竟死的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公主。

“你勿用担心,那周小公子性情是蛮横了些,不过我与周业德有言在先,量他们一家人也不敢欺负我的孙女。”

听罢他的话。薛睿非但没有冷静,反而面色愈沉。脱口道:“祖父究竟是为了妹妹着想,还是看上了周家手中的兵权。”

室内安静了片刻,才听一声冷笑:

“你倒是为她着想,当年又如何为了一点儿女私情,便置我满门上下于不顾。瑾寻她落到这步田地,还不是受你连累吗?”

薛睿僵了僵背脊,缓缓抬头,看着薛凌南日渐苍老的脸庞,一成不变的是他的威严。

少年时候,他以为祖父对他的严厉和苛刻是理所当然,他也理所当然地坐拥着身为薛家大公子的卓然。

然而那样不堪的真相被戳穿之时,他才醒悟过来,原来他自以为拥有的,从来都不是他应得的。

去年他回京之后,祖孙两人对某件事一直避而不谈,就好像它不曾发生过,但是薛睿知道,他早晚有一天都要面对。

“是我辜负了薛家的养育之恩,我做错的事,我会一力承担,只求您不要将瑾寻牵扯进去,毕竟……她是爹唯一留下的骨血。”

薛睿垂首,跪在了薛凌南的面前,看不清表情。

三年前,也是在这里,他跪在老人面前认错,忏悔他的不该——皆因他一意孤行,妹妹成了谋害公主的凶手,母亲病入膏肓,姑母丢了怀里的龙胎,皇子表弟在山中多待了三年。

然后,回应他的不是祖父的谅解,也不是教训,而是血淋淋的戳穿:‘就因为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祸根,可怜我儿早早丢了性命,早知道你今日还会连累我一家老小,当初老夫就该亲手了结你!’

这一句话,致使他离开了安陵。

“你来承担?你能承担什么,”薛凌南眼见祖孙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戳破了,也不再掩饰眼中的憎恶:“你有的一切,不论身份地位还是圣上隆恩,都是薛家给你的。瑾寻是我的亲孙女,难道我不心疼她,可是她此时不尽快定下亲事,不过多久,圣上便会寻机封她一个名号,将她远嫁到东北去安抚东菁王,岂不比在京城更要险恶。”

薛睿一愣,万没想到薛凌南着急给薛瑾寻订亲,还有这一层缘故。

“皇上不是要将息雯郡主嫁过去吗?”

薛凌南冷笑:

“你才在御前行走了几日,就自以为了解圣意了吗,皇上说是要将息雯郡主远嫁,放出口风,不过是试探湘王有没有不臣之心,哪里会真的就将湘王爱女送去当人质,圣上心中早有替补,你妹妹就在其中。你说的不错,老夫是看重周业德手上的戍兵权,但不是瑾寻有此一劫,我又何必急着为她打算。”

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他依稀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明知道会被严惩,还是背着他偷偷跑到东厢去看他母亲的男孩儿,也是这样,宁愿给他下跪,却不是为他自己。

“城碧啊城碧,我亲自抚养了你这么些年,你可知道你哪里最不成大器吗?”

薛睿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成大事者,必要面厚而心薄,你,心底装了太多杂念,厚了些。”

薛凌南冷冷一言。

“你起来吧,瑾寻的婚事,不容你再多事。有空就多去探望敬王,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必我再讲,你要记住,你的命是我儿子以命换来的,只要你一天还是我薛家的大公子,就一天不要忘记你是耍”

薛睿一声不响地站起了身,暗淡着表情,走了出去。

薛凌南看也没再看他一眼,随手拿起了桌上批注到一半的公文,逐行看下去。

。……

薛睿出了上院,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不知不觉,便来到薛瑾寻的小院门前。

他停下脚步,看着白天也是紧闭起来的院门,在外面伫足了一会儿,才有勇气推门进去。

意外的是,他进到院子,看到平日足不出户的妹妹,居然坐在树底下做针线,而不是躲在屋子里发呆。

“瑾寻。”

薛瑾寻抬头见到他人,怯怯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声音虽小,但还是传到薛睿耳朵里:“哥哥,你怎么来了。”

分明感觉到她比以往开朗了一些,薛睿一扫心中阴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手里拿的针线,是条素素净净的方巾,温声道:“这是绣给谁的?”

薛瑾寻十分老实地细声道:“是给大哥的生辰礼物。”

一旁端茶的丫鬟嘴快:“小姐一共绣了四季八条手巾,给大公子一整年换着用,这几天夜里不敲更都不合眼呢。大公子快说说咱们小姐吧,这是最后一条了,来得及绣的完,今儿早早睡了吧。”

听出丫鬟在告状,薛瑾寻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缩下脑袋,害怕薛睿责备她,却没有责怪身边丫鬟多嘴。

她身边的下人都是薛睿去年回京以后一并换过的,一个比一个嘴巴伶俐,又能干,虽是爱管这管那,但她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她好。

不像以往那些奴婢,总在背后说她坏话,仗着她说话不利索,就偷懒耍滑。

薛睿看着她安静又乖巧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痛惜,摸了摸她的头顶,道:“妹妹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走路不稳,总是磕着碰着对我哭鼻涕,谁知这么快,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纪。”

薛瑾寻脸上表情有些茫然,不大听得懂薛睿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睿也没指望着她会回应,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女儿家一旦嫁了人,便是重活了一回,哥哥怎么会看得了你受苦呢,自是要帮你寻个不一样的男子,照顾得了你,不然,你倒不如一直谁也不嫁,我也不是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将来给你寻一个好嫂嫂,你渐渐就会好了。”

薛瑾寻仰着脖子,只能看到薛睿的下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因为听不懂太过复杂的言语,有些不安地揪了他一角衣袖,小声道:“哥哥,你说什么?”

薛睿收回了走远的思绪,低下头,对她笑道:“明日有空,带你出门,去找余姐姐玩好吗?”

薛瑾寻呆呆的目光亮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又怕薛睿没看见,小声道:“好。”

第五百六十二章 余舒拜官

翌日早晨,薛睿带着薛瑾寻出了门,前往城南余舒家中。

他不在忘机楼这几天,知道她也没往那边去,瞅准了日子她今天不必到太史书苑去,才没打一声招呼就登门。

余舒今天确也没有出门,她给金宝订做的豪华大笼子一大早就送了过来,不防金宝这小东西望风而逃,她正满院子地逮它,听丫鬟禀报说薛睿上门来了,才暂时放它一马,洗洗手到前院去。

没想到薛睿带着薛小妹一起,余舒熟稔地同那腼腆怕生的小姑娘打招呼。

“早起掷了一卦,知今天有客人要来,没想到会是你们一起。”

听说这对兄妹是来找她去游湖的,余舒笑着答应:“行啊,今天左右无事,就去湖上凉快凉快,你们等着我,我换个衣裳就出来。”

早起天凉,她穿了单衣外套裙甲,再过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便会热人,要出门总不能穿的太随便,所以回屋去,让芸豆找了一身合适的半袖短衫,搭了一条百褶裙,绿底子黄带子,她四肢修长是个衣架子,稍显鲜活的颜色在身上,便多出几分俏丽。

。……

余舒到后面去,薛睿与薛瑾寻在前厅等她,这时候,大门外又来了人。

前厅冲着正门,因为院小,前门未设影屏,坐在厅里,便能望见大门口。

薛睿一扭头,便见守门的小厮哈腰领了几个人进到院子里,为首那一人,身形颀长,一袭天青长衣,头挽檀笄,面容白皙俊逸,却是景尘。

景尘身后。跟着两个成年男子,身上皆穿乳白褙子,胸前绣着六道补子,一看便知是司天监的易官,至少有六品。

薛睿不由站起了身,薛瑾寻看见外人,脸上有些慌张,揪着袖子往他身后躲去,缩起了脑袋。

景尘走进门,与薛睿目光对上。脚步一顿,抬手见礼:“薛大人。”

薛睿看他身上官衣,便想到前几日听说的消息。面色如常地回以一礼:“景大人。”

景尘代替了司天监右令官一职,三品朝臣,虽是个代任,要比实际次上一级,身为四品。也比薛睿这五品的大理寺少卿官高一等,见面礼不可免。

说来可笑,此两人早早相识,又分别与余舒相交莫逆,然而至今连个熟人都谈不上,只比点头之交多几句话罢了。

景尘身后那两名易官也先后上前与薛睿问候。

小厮留下人。便跑出去通报了,景尘站在厅内,并未有落座的打算。

薛睿见这阵仗。心生揣测,视线在景尘身上一扫,便落在他一手中握的含卷文书,眼神一闪,便有了数——

余舒的名声响亮。十年不出的女算子再加上一门断死奇术,司天监假有空缺。一定会优先提拔她。

不等薛睿开口探问,景尘却出了声:

“薛大人到这儿来有事吗?”

薛睿淡淡一笑,道:“看今日天好,同舍妹来找阿舒外出游玩。”

景尘盯着他的脸庞看了片刻,犹豫道:“我观薛大人面带煞气,左了时运,近日最好是少有外出,否则多有不顺。”

闻言,薛睿不惊不忙地回道:“多谢你提醒,我会当心。”

接着就询问:“那景大人来此是为了?”

景尘也不瞒他,直言相告:“大提点发下委任状,召女算子入司天监任职,我来宣读。”

薛睿扬起眉毛,心感异样,不是为他猜中了景尘来意,而是因为景尘对余舒的称呼。

女算子么?

这狐疑一闪而过,面对余舒将要做官的好消息,薛睿即是为她高兴,又有一些忧虑。

易师出仕,就只有司天监一途,做了易官,不只身份地位大不相同,还有诸多好处不提,这是参加过大衍试的易师们梦寐以求的机缘,可惜僧多肉少,大部分人只能望洋兴叹。

让薛睿多疑的是,余舒顶着破命人的身份,做上女官,看上去事情并不简单。

就不知她要当的是什么职位,好像之前太史书苑的那个女学生,因为在芙蓉君子宴上言行不当,被撤职了,或许,余舒就是补了那个七品的缺吗?

正当薛睿暗暗思索之时,余舒也换好衣裳,从后院出来。

她走到客厅门口,看见一屋子的人,先与薛睿互错了一个眼神,再看向景尘那边,神情不冷不热地走上前,行礼道:“听下人说,景大人带来司天监的公文要与我宣读?”

余舒同薛睿一样,猜到了景尘的来由。

她一直盼望着混进司天监的日子,真这一天来了,她反倒冷静。头皮想想,也知道她能做上女官,不光因为她是能断生死的女算子,一定还有那破命人的缘故。

上次在回兴街小院里把话说开,景尘就没再去找过余舒,今天再见面,看到她生疏客气的态度,他却是不觉得难过了。

于是神情不变地向她点头示意,再打开手中文书,没有刻板要求余舒行礼以示尊敬,径自照读道:“传大提点指令,察兆庆十四年大衍易师,两榜三甲女算子,义阳余舒其人,才德兼备,忠义孝道,今使任命为坤翎局女御,上奉正五品官员,即日前往司天监补录,七月到任,不得延误……”

这官邸文书没有听完,余舒就愣住了。

坤翎局女御、正五品?

薛睿在一旁亦是吃惊,如何没料想她竟一跃坐到了这个职位,居然是坤翎局的女御吗?

景尘念完了朱慕昭亲笔写下的任命状,将文书阖上,递给余舒,目光停在她脸上,道:“余算子,日后你我便是同僚了,恭喜。”

余舒没能听出他话里深意,那两个随行前来的官员便上前向她道贺,顺便结识,仔细报上了名号:“恭喜余大人,下官乃是坤翎局签丞谢兰,兆庆五年大衍相术一科第一名,七等易师。正在大人任下做事,往后听从大人吩咐。”

“恭喜女御大人,下官乃是坤翎局笔曹,兆庆八年大衍奇术一科香郎,八等易师任一甲,望请女大人日后多多关照。”

别看这两个大男人比余舒大上不少岁数,同她说起话来,却是一副恭谨模样,这便是上下从属的好处,不然像他们这等在坤翎局当差的正官,出去遇上高一级的文臣,也不需要半点谄媚。

余舒回过神来,便与他们说了几句客气话,相互认识了。

景尘并未多待,留下文书,办好了分内之事,便带着人离开了。

余舒多看了他背影一眼,目中思索。

回过头来,脸上方露出真喜,扬起手中文书,咧开嘴对薛睿道:“大哥,我这是当上官儿了!”

薛睿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声。

余舒奇怪:“怎么,这五品的女御官不好吗?你叹什么气啊,我听人说起过,司天监有三司两局,坤翎局主掌婚姻与女子事体,号称是上能过问宫妃之燕寝,下可批查女贵之命签,这难道不是个好差事?”

薛睿神色莫名:“你既然知道三司两局,难道就没打听过,这几个去处的长官是哪位担当?”

司天监三品以上高官,共有六位,从上至下,依次是:大提点,少监,左令官,右令官,左判官,右判官。

三司两局,分别是:宗正司,太承司,会记司,坤翎局,天文局。

六位高官当中,除大提点地位超然,统辖司天监,其余五位高官,分别在三司两局主事。

五位主事下,再各有一位掌权的副官,这女御,便是坤翎局的副官。

余舒眼皮一跳,脱口道:“你别告诉我说,坤翎局的主事官,是右令。”

薛睿没有说话,但是神情已经给了她答案。

“……”

两人相顾无言,皆都看穿了这委任背后的名堂,一个是郁闷,一个是无奈。

“五品的易官乃是正经朝臣,逢初一、十五要进宫上朝听政,且每日要到司天监点卯,一月到头,也只有三天沐休,平日时间,除分内之务,还要听从主事官调遣,你…”

薛睿说到一半,突然讲不下去了,想象着不过多久,余舒便要和景尘朝夕相处,同进同出,他就觉到头痛十分。

且不说余舒已经与景尘形同陌路,可放着心爱的女子去与一个对她有企图心的男人天天见面,他怎么淡定得了。

万一有一天她人回心转意了呢?

余舒看到薛睿皱起的剑眉,张张嘴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余姐姐,你做官了吗?”薛瑾寻细细的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哑然,只见她从薛睿身后探出个脑袋,稚气的脸上满是关心与好奇。

余舒伸手在她鼻尖上一点,虎声道:“是啊,姐姐做了大官,往后谁要欺负小瑾寻,我就帮你把人抓起来,关进牢里去。”

薛瑾寻眨巴了两下眼睛,听懂了她的话,捂着嘴小声笑起来,眼睛眯作两弯月牙。

薛睿也被逗乐了,暂时忘却了烦恼,探出修长的食指,眯眼笑着,轻点余舒额头:“你才要老实点,不然我也要将你抓起来,知道吗?”

第五百六十三章 谈正事

余舒拿到了任命书,第二天就老老实实地上司天监报道去了。

入职的事宜并不简单,首先,她要到太承司去补录一下个人信息,回答主簿官一些的乱七八糟的问题——譬如父母年事,婚姻与否,几处房产,兄弟姐妹几人,最后签名盖个章算完。

要拿她的算子私印,所以这一环节的重点是不能说假话,有什么讲什么,不然回头考察起来,叫人发现她作假,就是渎职罪。

这些都是薛睿事先提醒过她的,余舒只能照办。

再来,她要拿着大提点给发的入职通知书,到会记司去登记一下,领她的官阶腰牌,别看这东西小小一块,可有大用,但凡在京官员,不论上朝听宣,或是调遣下属,再或是出入重地,没有腰牌,你就玩泥巴去吧。

所以听说有许多记性不好的大臣,都将官阶腰牌拴在裤腰带上,就是裤子掉了,腰牌也不能丢。

会记司的接待官员还会告诉她每年的俸禄,让余舒不满的是,堂堂一个五品的大官,身在要职,一个月只有五十两银子的收入,还不如她卖一块石头的钱,难怪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

好在银俸之外,还给发米发盐,蜡烛灯油,四季官服里里外外,这样福利齐全,倒能省一笔钱。

去过这两个地方,登记过了,拿了腰牌,听了一大堆告知,记了七八张字条,还不算完事,不能正式上任。

要等五天到半个月时间,太承司审核了她的补录信息。会记司赶制了她的官服出来,她才能到坤翎局去当她的二把手。

余舒早上进去,到中午才从司天监大门出来,被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头晕脑胀,简直后悔来当这个官。

薛睿就在门口等她,看人晃晃荡荡的出来了,一副摸不着北的样子,赶紧让车夫靠过去,拉她上车。

“怎么样,都办妥了吗?”薛睿将早倒好的茶水递到她眼前。再打开扇子,给她送凉,另一只手伤不能动。安分地搁在膝上。

余舒微微喘气,喝了口水,才说了一句话:

“当官不容易啊。”

薛睿失笑,摇着扇子道:“你这话倒像是为官许多年一样,不是昨天才领了任命书吗。走马上任都没有,哪来的感叹。”

余舒撇撇嘴,就从两边袖口里掏出腰牌和一大堆纸片,还有摔断成两半的炭条笔。

薛睿拿起一张纸条看,只上见面草草记着:银五十两,米十六石。油三十斤,蜡一百条……

这显然是她每月食禄了。

再拿起一张,上面写着:卯时起床。辰时吃饭,巳时上班,午时休息,未时上班……

这是日程,薛睿抬头问:“何谓上班?”

余舒看他一眼。“就是上衙门去干活赚钱。”

薛睿点点头,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这么记。

他将她记录的条子一张张看完了。整理起来,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只空的香袋放进去,递给她,道:“其实等你上任以后就知道了,司天监虽然人员众多,却没那么严厉,坤翎局上下十余个人,你一天就认得完,琐事全部交给下面的人去做,要紧的事就记下来,回头你再抽查他们进度,遇上难办的事,就…就上报给右令官。”

薛睿教给她一些简单的为官之道,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咬牙。

余舒听出来他话尾,忍不住“噗嗤”一笑,夺过他手中扇子,朝他使劲儿扇了几下风,口中道:“你别上火呀,这天儿热,再气出个好歹来。”

薛睿却是有点窝火,昨天景尘上余舒家去宣读任命书,他当时没多计较,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对劲。

景尘这个右令官得来毫不费力,上任不几天,余舒就被提拔做了他的下属,还是大提点亲自认命,分明是有意撮合他们俩个,给他们创造机会。

他一向以为司天监的大提点是个高深莫测之人,心机城府与他祖父相当,怎么就没发现,这人也会像三姑六婆一样,做起拉媒牵线的事体,毫不手生。

他自认心胸还算宽广,难得腹诽,看着余舒嬉皮笑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越发的感觉不好了。

“我说正经的,你别不当一回事,”薛睿蹙眉道:“我不怕你对景尘心软,就担心你这样一路顺风顺水下去,再和他牵扯到一起,会惹来那一伙逆贼的疑心,伺机向你下手。”

余舒笑容一敛,轻声嘲讽道:“谁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大提点会让我在景尘手下当官,或许就是要拿我这个正牌引蛇出洞呢。”

薛睿沉吟道:“果真这样,你更要小心为妙,圣上虽然派了人手在周围看护你,但那些人手段隐秘,又诡计多端,就连景尘这等功夫强硬的高手,都着过他们暗算,你一个女孩子,真遇上什么危险,逃都逃不脱。”

余舒见他脸色不好,显是想到了她被人识破身份的危险处境,心中虽也忧虑,但还是故作轻松地拍拍他肩膀,道:“大哥忘了,我是干什么吃的,有了危险我比谁都早知道,最不怕的就是暗算。”

薛睿闻言,脸色才好看一些,想想又道:

“你不是要迁居到城北吗,明天带我去看看你那宅子建的如何,我再到供人院去,给你挑一些身家干净的护卫,守好门户,最好是找个武功高强的女子,随身跟着你,我才放心。”

余舒也以为这件事很有必要提上日程,不过明天不行:“明日是左判辛雅寿辰,他请了我到左判府上做客,咱们后天吧,怎么大哥没接到邀请吗?”

薛睿摇头道:“辛府的帖子我也收到了,不过,祖父才与他生了间隙。我不便前往,就不陪你了。”

“嗯。”

还好俩人都不是那种你侬我侬成天都要见面的男女,不然他们那点事,瞒都瞒不下去。

***

辛雅做寿这天,余舒不早不晚地去了辛府,那天一句戏言,辛六还真在大门口等着她,见了人便拉进去,帮她拿着带来的贺礼,过大门连请柬都省的往外掏了。

因为景尘是到余舒家里发的文书。是故余舒当上女官的消息,到今天还没怎么传到外人耳朵里。

辛六一看就不知情,不然准保拉着她叽叽喳喳个没完。不过这会儿她也没让余舒耳朵清静,带着她进了酒席,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就开始咬耳朵八卦:“你看见没,那边那个戴银腰带的胖子。就是冯兆苗的大哥,将军府的大公子,你别看他长得那么喜庆,人可凶了,听说他带兵去西北打仗,一天杀十几个人。还把人血都放干了,当成墨汁写字……”

余舒今天来就是走个过场,也没想着借这场合和什么人结交。便很配合地坐在边上听她讲那些胡编乱造的谣传。

也是这样,本来听说今晚上女算子会到场给辛老爷子贺寿的客人们,一直到开宴,愣没发现躲在角落里的两个女孩子。

辛雅倒是知道辛六不靠谱,一早就让人盯着她了。开宴之前,他就看到了余舒的人影。不过捋须一笑,没有上前去招呼。

这老头贼精着,知道今天来的人多,真把余舒拱出来,喧宾夺主,不是什么好事。

。……

此时寿宴,也就是吃吃喝喝,看看大戏,宾客聊天,主人收礼,没有什么新意。

宴到天黑,余舒看见有客人离开,便生了离意,告诉辛六,对方也不留她,起身要送她出去。

“你先走吧,今天人多,祖父招呼不过来,你也不用当面和他道辞了,等下我和他说去。”

辛六将余舒送到外面走廊上,却被一名管事的快步拦下了。

“六小姐,老爷说了,请余姑娘不忙走,待到花园茶室稍等片刻,老爷一会儿就过去。”

余舒早知道今天不会白来,便笑着答应了,叫辛六带路,去了花园等待。

一盏茶后,辛雅就打发了身边客人,一个人赶了过来。

“菲菲,你去找找你四哥,我整晚都没看到他人,是不是他又在鼓捣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辛雅板着脸,辛六一听这话,便出溜一下往外跑了,就怕辛雅逮住了辛年光,再用家法教训,她得提前去通风报信。

余舒看着辛雅将辛六支开了,起身作揖:

“恭喜辛大人高寿,又增一花龄,今晚人多,晚辈没能挤到跟前祝贺,还请勿怪。”

辛雅摆摆手,笑眯眯看着她,片刻后,也拱手一礼:“我才要道贺,恭喜余大人上任。”

辛雅知情,余舒一点都不意外,虽说大提点亲自委任不需要通过下属,但她昨天往司天监跑了一圈,要是几个主事官都没听到消息,那才奇怪了。

“同喜同喜。”

“改日我再派人登门道喜,我们先谈正事,”辛雅在她上手坐下,说着伸手在怀中一探,取出一只大号的袋子,递给她。

“莲房应当知道我找你何事,”

余舒打开往里一看,细眼一数,不多不少,十枚裹了金的醍醐香丸。

想也没想,便将这口袋往袖子里一兜装起来,抬头冲对面笑道:“辛大人也不必专门派人去我家中道喜了,这一袋子就当成贺礼,我收下了,呵呵。”

辛雅看她笑得没皮没脸,额头上青筋蹦跶了两下。

余舒假装没看见他脸色,掖好了袖子,转过身子坐正,正色对他道:“来,我们来谈正事。”

辛雅咽下一口气,暗骂:这厚脸皮的贼东西!

第五百六十四章 辛酉先生

花园一隅,余舒从辛雅手中接过一张字条,见上面只有一副八字,除了注明是男子,再无其他,便挑了眉毛问道:“辛大人是不是忘了,在下只答应你卜算已死之人,要断活人之死,只得是你辛家之人,你给我这生辰八字,上面也不写明姓甚名谁,我是不会给算的。”

辛雅“咳”了一声,道:“此人虽不是我辛家的人,但他早死了许多年,我不告诉你他的姓名,是我也不知他真名真姓,你看,是不是能帮我算出来,他是几时死去的,又是因何死去的。”

余舒又低头一扫纸条,目测这八字所有之人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有四十来岁,一面对辛雅道:“你这样,不知死期又不知死因的要我来断,又是多年前身死之人,委实有些费事,一日两日算不出个结果,不能知晓他大概是某年某月死去的吗?”

她的祸时法则不比真正的断死奇术,要卜算一个死人的死期,只能从他生前遇到的祸事一日日推展,以此判断哪一日才是死劫。

所以,不知道具体的死期的话,推算起来就很麻烦。

辛雅沉吟片刻,道:“宝太十三年始,我还见过此人,四月后,我才听到他身死的消息,你从此查起吧,不要怕费事,我等得。”

余舒稍作迟疑,便点头说可,她倒不怕辛雅骗她,是真是假,她一算皆知。

辛雅不放心地叮嘱她道:“你我之事,不可外泄。”

余舒弹了弹手上纸条,笑道:“大人放心,只是你应该给我的酬劳?”

辛雅吹胡子,知道要她拿出来之前揣起来的那十颗醍醐香是不可能的了。便没好气道:“等明日,老夫便派人给女大人送去。”

余舒这才满意了,收起那张纸条。

谈完了正事,辛雅不想和她多待半刻,便起身道:“老夫还要招呼客人,就不送你出门了,你在这稍等,我让人去唤菲菲回来。”

余舒也起了身,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找个人带路送我到大门就行。”

辛雅就让守在门外的侍婢送她。急匆匆地往寿宴的方向去了。

。……

辛府另一角,辛六跺跺脚,扭头冲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道:“叫你不要跟着我了。我还有别的事,才不给你带路!”

那人走上回廊,彩灯一照,露出一张黑黑瘦瘦的脸,还有一口整齐的白牙。

要是余舒在这儿。就会认出来,这人居然是她们两个在乾元街聚宝斋门外,遇到过的那个难缠的守门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