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睿出了上房,穿过回廊,脸色才凝重起来。他方才在薛凌南那里确认了两件事:其一,皇上有立宁王之心。

其二,薛凌南对他与余舒的关系起疑了。

今上在位十四年,东宫形同虚设,随着多位皇子成年。朝中风云暗涌,多少人妄想着从龙之功,早早便站好了队伍。

宁王陷害十公主,皇上明知他犯下大错,却还是一心袒护,足可见宁王在他心中分量,若不是视作继位者,如何容得下他陷害嫡女,委屈肱骨之臣。

薛睿有所预感。这一次钦差暗杀案。查到最后,宁王大概又能逃过一劫。

然而。让他担心的不是圣意,而是薛凌南对余舒的关注。

“这大安祸子与破命人的事,不知祖父知不知情。”薛睿暗猜。

他以为,薛凌南不可能一无所知,但也不会知道的太多,至少余舒破命人的身份还是个秘密。

即便如此,薛睿也不敢冒险,将他与余舒之间的关系暴露给薛凌南知道。

薛睿很清楚,薛凌南能够按下丧子之痛,将他抚养成人,绝不是为了寄托亲情,而是因为薛家需要他这么一个长子嫡孙。

薛家人丁单薄,到了他这一代,两房加起来,就只有他与薛匡旭两个男丁,其余姐妹,大多庶出,派不上大用。

而恰恰是他们这样的高官门第,更看重婚嫁,不是薛睿妄自菲薄,他在薛凌南眼中最大的用处,恐怕目前还是为薛家拉拢一门根基牢靠的姻亲作为同盟,将来共同扶持刘昙上位,取代刘灏。

“呵。”薛睿面露自嘲。

若要薛凌南发现了他和余舒是两相情好,有的是手段逼他就范。

可是余舒身边埋有皇上的眼线,倘若薛凌南横插一杠,那边也会有所察觉。

只要大安祸子这个说法一日存在,他和余舒的关系,就一日见不得光。

所以,他只能用障眼法来迷惑住薛凌南,以此拖延婚事。

“待我查清身世父母,再决定是走是留。”

他确是在东北待了两年,也确是结识了东菁王兄妹,至于姜嬅——

薛睿脑中跃过一抹人影,瞬间感觉就很糟。

“若叫她知道我拿她当幌子,兴许会再挥我一鞭。”

薛凌南哪里清楚,东菁王姜怀赢的宝贝妹妹,他口中说的那个活泼可爱的小郡主,其实就是个母夜叉呢。

***

薛睿的生辰酒席,摆在晚上,最先到的就是冯兆苗,这家伙从大营偷溜出来,半下午就翻墙进了薛府,不敢走大门,唯恐被人看到,传到他将军老子耳朵里,把他抓回去。

天黑以后,瑞林、齐明修、刘昙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再来是大理寺几位同僚,与薛睿平级的两位,和他几个部下,都来祝贺。

很快就人满了四桌,酒席设在望月池塘边的廊坊下,一张圆桌可纳八人,因为刘昙与薛睿同席,旁人不敢造次,同席的就只有瑞林兄妹,齐明修和冯兆苗他们几个。

“这还空下两个座位呢,谁没到?”齐明修指着薛睿左侧空位。

“莲房还没来呢,”冯兆苗站起来,伸着脖子四处瞧。

薛睿也奇怪余舒怎么迟迟没到,“她说要与辛家小六一道来的,或许是路上耽搁了。”

坐在瑞林身旁,瑞紫珠同薛睿隔着兄长与两个空位,正好面对面,偷偷打量。

“那我们就等等再开席吧,”刘昙微微笑道:“不好撇下女大人,先行享乐。”

闻见,众人奇怪,冯兆苗这二愣子糊涂问道:“王爷说的什么女大人?是在说莲房吗?”

“你们不知吗?”刘昙环顾众人疑惑眼光,转头看着薛睿道:“表兄的义妹,余算子,如今已为司天监命官,方正五品女御。”

此言一出,在座立有一阵惊奇,当即纷纷询问薛睿。

薛睿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回复众人。

而就在这时候,余舒和辛六也到了薛家大门外。

“真是晦气,路上竟然遇见出灵的。”辛六下了马车,还不忘敲敲肩膀拍拍头,疑神疑鬼对余舒道:“薛大表哥生日,我们撞了死人再来见他,会不会不吉利啊?”

余舒笑眯眯道:“怕什么,有我呢。”

说着晃了晃手上细长的礼盒,里面的东西,路上她给辛六看过了。

辛六立马拍手笑了:“是了,你带了这宝贝呢。”

让车夫到对面街上去等,余舒与辛六朝门走了两步,身后掠过一道人影,几步快走到她们前面,登上大门台阶。

辛六拉了下余舒,“快看。”

余舒举目看去,但见那人穿着半身斗篷,大夏天还戴着一顶灰扑扑的斗笠,藏起了头脸,好生古怪。

那人在门前被守门的拦住,停下脚步,扬手丢了样东西过去。

“我要见薛睿,速去通报,耽误了姑奶奶的事,有你的苦头。”

听这声音,竟是个女子。

“啧,好凶的女人。”辛六小声对余舒道。

那斗笠人却好似听见,猛地转过头,看向台阶下的两人,一手扶向腰间,道:“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吗?”

辛六哪里是怕事的人,正要答话,却被余舒拽住,扬起一个笑脸,对那斗笠女子到:“我妹妹年纪小,口上得罪,姑娘勿怪。”

闻言,对方盯了余舒一眼,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她二人。

辛六不服气地看着余舒,那小眼神在问:你怕她作甚!

余舒翻了个白眼:你傻啊,没看见她腰上缠着一条好长的鞭子,待会儿抽到你身上,我可拦不住。

好汉不吃眼前亏,懂不?

第五百七十一章 不讲理

在薛府门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子,见对方出示了什么信物要找薛睿,余舒也不急着进去了。

那斗笠女子两手抱臂立在台阶上,余舒和辛六往边上挪了几步,离她远了些,悄声说起话来。

“莲房,我看这凶女人认得薛大表哥,咱们不忙进去,等等瞧。”

不用余舒说,辛六也好奇这女子来路。

再说酒桌上,众人未动菜羹,先品酒,当下谈论的是余舒封做女官一事。

薛睿见余舒迟迟不到,就有些担忧,正要派个人去路上找找,便有二门跑腿的小厮猫腰到跟前来,凑近说话:“公子,门外来了个女人,说要见您,她给了这个。”

说着,递上一物,却不是牌子帖子,而是一块尖尖的石头。

薛睿见到此物,眼中掠过惊诧,这便起身寻了个由头,叫众人先饮,匆匆离席了。

。……

在门外等了好一阵子,没见有人出来,不光那斗笠女子不耐烦地来回走动起来,余舒和辛六也怀疑起薛睿到底认不认识这人了。

“要不,我们先进去吧?”辛六说,一下午没吃东西,她早饿了。

余舒刚要点头,余光就望见那大门里出来了一个人,衣冠整洁,神容俊朗,正是薛睿。

那斗笠女子要比余舒还先看见薛睿出来,当先上前一步,先飞快地打量了来人,这才冷笑:“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薛大郎,你那时候一声不响地就溜了,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找到你家门口吧。”

薛睿一见她人,便发愁:“你是一个人跑到京城来的?你大哥知道吗?”

那女子甩他一眼:“哼。我不告诉你。”

因他们站在亮处,那斗笠女子所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薛睿的视线,是以他没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余舒和辛六。

两人这般相见,落在余舒和辛六眼中。各有理解。

“哎哎,莲房你听听,该不是薛大表哥在外头做过什么坏事,人家寻到京城来找他寻仇了吧?”

余舒没吭,心想道:薛睿三年前离京在外,除有几个月待在义阳,其余日子,却不知他去了何处,这斗笠女子。也不知他是在何方结识的。

“不说也罢。今晚我还有事。你眼下住在哪里,留下个去处,我明日再找你。”薛睿问向来人。其实是因为相府周围眼线众多,他担心她脾气上来。说漏了什么。

薛睿谨慎,那斗笠女子却不领情,冷笑道:

“你有什么事要紧的,这么急着赶我走,难道我连你家大门都进不得?”

见她一句话听不顺耳就要发脾气,薛睿失笑一声,反问道:“今日是我生辰,在府上请了亲朋好友喝酒,你要来吗?”

“……是你生辰?”

“嗯。”

“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我才不屑与之,”那斗笠女子话锋一转,刚才还怪薛睿赶她离开,这下又嫌弃起来,不肯进去了。

薛睿顺势就道:“那你在何处落脚,明天我们见面再叙。”

“不必了,明天一早我还来找你,你可别让我再等,不然有你的苦头。”

斗笠女子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经过余舒和辛六身边时候,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他,歪着脖子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两手空空不好,不如送你一件礼物?”

薛睿这时候才看见了余舒和辛六她们,愣了一下,便没听清那斗笠女子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就见她一手成爪,袭向余舒!

薛睿甚至没来得及出声制止,斗笠女子已经一来一回,收回右手,此时手中,也多了一样东西。

余舒一个恍神的工夫,便发现手中扇盒到了别人手上,离得近些,她方看清楚那顶斗笠下的面容——

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薄薄一张嘴唇,正扬着玩味的笑容:“来的时候,听见这两个丫头说话,这里头装着一件好宝贝,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不管好坏,当做贺礼,我送你了!”

说着,晃了晃手中细盒,一扬手,掷向了薛睿。

见到自己挖空心思准备给情郎的礼物就这样叫人夺了,余舒两眼一眯,一股恼意油然而生——借花献佛,敢借到她头上来了!

薛睿接住了盒子,看向余舒,见她脸色变了,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好。

那一个发起脾气,是要动鞭子,非叫人皮开肉绽才会放过,可这一位发起脾气来,就不是见点儿血能了得的。

真让她们两个在这里闹起来,可就坏了大事了。

于是抢在余舒发火之前,快步下了台阶,先将手中细盒递还给余舒,温声道:“阿舒,这一位是我故友之妹,回头我再和你细说。”

这话里另有一层意思,便是暗暗告诉余舒,他会与她解释清楚,不过眼下不方便多说。

余舒一听便懂,看一眼薛睿,接过扇盒,忍了忍,没有发作。

辛六见余舒都没说什么,咬咬牙,也就不多嘴了。

那斗笠女子看见薛睿同余舒说话的态度,扬起眉尾,笑容一冷,丢下了一句话,转身就走:“薛大郎,你这勾搭小姑娘的本事,倒是不减呐。”

余舒转过头,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嘴角轻扯,心道:有机会教你个乖,好叫你知道,谁才是“小姑娘”。

薛睿见人走了,暗松一口气,回头对余舒道:“我们先进去吧。”

余舒把扇盒往怀里一揣,也不理睬他,拉着辛六就进了门。

薛睿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一面想着晚些时候怎么哄她高兴,一面跟上她脚步。

***

余舒姗姗来迟,众人方还议论过她。这一下也不认生,冯兆苗起头,就要罚她喝酒。

薛睿本是要拦着的,余舒却爽快地应了。一连三杯下肚,眉头都不皱,顿时惹来一阵喝彩。

冯兆苗没能收到薛睿眼中警告,硬是缠着余舒同身边的齐明修换了个座位,向她大吐苦水,抱怨起大营晨昏习兵,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说了一大堆,最后才腆着脸,讲到了重点:

“我有个好兄弟。前阵子睡不好觉。第二天练兵总打瞌睡。天天都要挨教头的骂。自从他娘给他挂了一块什么水晶石,那家伙晚上睡觉不打呼噜了,白天人也精神了。一顿饭能吃五碗呢。”

“我打听到那水晶石是乾元街上一家聚宝斋独有的,就找了过去。可是交了订金,要等上一个月才能拿到货,再一仔细打听,那水晶石头居然是你的手笔,嘿嘿,莲房,你看这…”

余舒还没说什么,辛六就在一旁臊道:

“人家过生日,你倒好,趁机会讨债了。”

瑞林拍腿笑道:“我说你怎么顶风从大营里溜出来,原是主意在这儿呢。”

冯兆苗被他们两个说的脸红,咳嗽一声,又巴巴地看着余舒。

余舒心中藏有事,也没心情逗他,就道:“你说的是那安神的白水晶,我今日身上也没带,回头让人给你送去就是。”

一块白水晶雕的散件,裴敬起价一百两,比起那整条的手串要便宜许多,所以早在月初就把手头上的现货卖空了,所以现在是有市无价,冯兆苗在外头买不到,并不奇怪。

“够意思!”冯兆苗一拍桌子,又给余舒添了一杯酒,口中道:“我见那小子戴的是个寿葫芦,据说还有一整条晶石串起来的,你千万给我寻个个头比那葫芦大的,免得我被他笑话。”

余舒点点头,辛六撇嘴道:

“戴个葫芦算什么,莲房有一整套的呢,五个颜色齐全了,仅一顶珠网,那上头的晶石摘下来,十七八个葫芦都有了。”

冯兆苗兴冲冲道:“可是芙蓉君子宴上她那一身?”

然后打量余舒:“怎么今天不见你戴呢?”

余舒又喝一口酒,随口道:“出门急,忘了。”

同一席上,瑞紫珠将手放下膝头,摸了摸袖口边的一圈珠子,悄悄摘了下来。

瑞林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暗暗摇头,他知道妹妹不久前在母亲那里得了一串粉色的水晶珠子,很是喜爱,今天独独戴在手上,没成想人家今天一样没戴,却也把她给比下了。

席上人语纷纷,杯觥交错,薛睿不动声色地看着余舒,能够感觉到她心不在焉,道是在大门外发生的事令她不悦。

本来打算等到宴席散后,再与她分说,可见她连喝了七八杯酒,就坐不住了。

于是放下筷子,起身压过众人声音,道:

“诸位见谅,我家三妹因为体症,今日未能同席,我放心不下,这就要去看一看她,请诸位自便,莫要拘束了。”

说罢,又扭头招呼了余舒:

“阿舒,你同我一块去看看瑾寻。”

余舒正举着杯子让冯兆苗倒酒,闻声抬头,看了薛睿一眼,也没装糊涂,就把酒杯放下了。

“好,我与大哥一起过去。”

他两人自称是义兄妹,在座都知道,所以没人怀疑,随他们去了。

只有两个人,追着他们相去的身影,目光有些隐晦。

一是那芳心暗寄的瑞家小姐,另外一个,先不说他。

***

余舒跟着薛睿绕过回廊,身后声音渐远,等到前头路上只余他们两个,完全听不见人说话了,薛睿才落后了半步,偏头看她:“怎么,还在生气吗?”

余舒踢开脚下的小石子,道:“生的什么气,连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条路通往薛瑾寻的院子,很少有下人来往,两边是墙,薛睿不怕有人暗中偷听,就小声告诉了她:“今晚那女子是东菁王姜怀赢的妹妹,名叫姜嬅。”

然后便是一下轻笑:

“知道她是谁,这下你方便生气了。”

听闻来人身份,余舒一时惊讶不下:“你说东菁王,她是东菁王的妹妹?”

“嗯,上一代的东菁王过世,留下子女不多,只有姜嬅与姜怀赢是一母同胞,她获封郡主,从小习武,身边一圈长辈都是将军武夫,是以养的火爆脾气,不易招惹。”

余舒恍然大悟,难怪那么牛气轰轰的,原来她来头这么大!

东菁王是什么人物,余舒听说过一些,要有一个大逆不道的比喻:这天下,是大安皇帝的,可东北那块儿地,是东菁王的!

这个叫什么姜嬅的郡主,论其身份重量,同京城里的公主比也不差了。

余舒目光沉了沉,问道:“你几时去的东北?”

他到底藏有多少事情,是她根本不曾知道,也不曾想过的。

不察她心情变动,薛睿一叹:“说来话长,抽个日子,我再好好与你讲。我还不知道姜嬅为何会来京城,等明天见过她再问问清楚。”

他和姜怀赢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就在上个月还接到他暗线传书,纸上却一字未提姜嬅进京之事,是以他今天见到她人,才怀疑她是私自跑出来的。

“明天么?”余舒摸着下巴,“那我和你一起去。”

“啊?”

“怎么,不方便吗?”余舒停下脚步,斜眼看他,大有他敢说不方便,她就扭头走人的趋势。

方才在门外头,她已经很给面子了,换了是别人,看她会不会迁就半下。

“不是不方便,而是——”薛睿看着余舒板起的小脸,话到嘴边就变了:“好,你想去,就同我一起去吧。”

余舒这才满意了,抬脚继续往前走,一边小声嘀咕道:“这么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一直纳闷的,就是去年你与我在义阳相识之初,你隐姓埋名是为了什么?”

薛睿抿了抿嘴唇,仰头望着天边月挂,回答:“为了查一件事。”

余舒好奇心“咻”地就被勾起来了,“什么事?”

这次换薛睿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她亮嗖嗖的眼睛,笑眯眯道:“从前有一位大易师为我算过命,说有一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女人在那儿,我所以去找她了。”

“……说真话。”

“没有骗你。”

余舒嗤他:“你该不是要说,我就是那个女人吧。”

薛睿但笑不语。

余舒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他鬼扯呢,这种哄女孩子的谎话,真当她是个好哄好骗的“小姑娘”了。

“对了,我的生辰礼物呢?”薛睿伸手向余舒讨要。

“什么礼物?不记得了。”她今晚上受了点憋屈,决定迁怒他,小小报复一下。

“…阿舒,你要讲讲道理,又不是我惹你生气的。”是那个母夜叉。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的,”余舒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你觉得和我讲道理有用吗?”

“……”薛睿看着她无赖的样子,哭笑不得,明明看得见她把东西踹在哪里,怎奈地点不佳,不然他倒是乐意亲手拿。

这么一想,心里便痒痒,盯了一眼她怀里,点点头道:“好,咱们不讲道理,你等着。”

第五百七十二章 有扇慕江

余舒跟着薛睿去探望了薛瑾寻,因为薛小妹胆小怕生,今天这样的日子,薛睿让下人单独给她布置了一桌酒菜,有几个亲近的丫鬟陪着,倒不显得寂寞。

余舒看到薛睿这样用心照顾妹妹,心有所感,她家里也有一个余小修,自然可以理解薛睿的心情。

照这么说,她才发现,她与薛睿,竟有些惊人的相似之处。

比方说,他们都死了爹,娘虽然还在,但是靠不住,薛母听说体弱多病不管事,翠姨娘则是个需要别人替她操心的主。

比方说,都有一个弟弟还是妹妹,需要他们照顾。

同病相怜,难道这就是他们两个能够看对眼的缘故?

。……

余舒这一走神,就到了酒席结束,薛睿将客人们一同送到了大门口。

刘昙位份尊贵,被拱在当中,临走才放下一句话:“月中我王府建成,本来要在十五宴客,但是宫中要办水陆大会,就挪后了几日,介时还请诸位一定来喝一杯喜酒。”

今天来给薛睿贺生日的不是京贵子弟,就是年轻有为的新秀,与刘昙多不相熟,此刻他提出邀请,倒比突兀地送请柬上门要妥。

果然,众人一夜酒酣,都欣然答应。

薛睿也只当看不出刘昙这点心计,等一辆辆马车将人接走,到最后也没叫住余舒,目送她和辛六一齐上了马车。

人走空了,他才转过头,叫人去牵了勾玉。系上一袭黑色披风,骑上爱马,奔入夜色。

。……

余舒先将辛六送到城北辛府,才往南回。她坐在车里。端着手上的扇盒,一脸的不爽。

“说不给他,他还真不要了。”

这柄扇子就是特别做给薛睿的,谁想今天竟没送出去。

早知道就不和他置气了。忒没意思。

她懊恼中,没发现刘忠驾的马车何时停下了,直到窗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黑影弯腰凑近,她一个回头,好险没被吓破胆子。

这是一条尾巷,夜深人静,黑的不见五指,仅凭车头吊的马灯。余舒这才定睛看清窗外是耍心里咯噔一跳。

“你——”

“嘘。”

薛睿手在唇上比划了一下。望了望巷子两头,没见她身边眼线跟上,压低声音对她道:“快下来。”

余舒迟疑了一下。便猫腰钻出了马车。

薛睿伸出手,将她拉上马背。转头叮嘱刘忠:“你到乾元大街上兜个圈子,再到城南宅后的巷子里去等,我会送你们姑娘回去。”

刘忠看向余舒,见她点头,于是听话地驾着马车走了。

薛睿解开披风,将余舒身形裹住,调转了马头,飞快地从巷子另一头离开。

“这么三更半夜,你是要拉了我去卖么。”

“呵呵,”薛睿笑声夹风,一手揪着缰绳,一手捂着她后脑,将她按向胸膛。

“我舍得吗?”

余舒伏在薛睿胸前,隔着绒绒一层披布,听着耳外风声,还有他隐约起伏的心跳,先前郁闷一扫而空。

他这样谨慎的人,能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追出来找她,单是这份心意,她不可能不知。

余舒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便忘了今晚门前不快,探手搂住他精瘦的腰杆,仰起脖子,看着他方方正正的下巴,身子一个挺直,一口就亲了上去。

“叭”地一声,薛睿手头缰绳一紧,低头去看怀里作乱的人,但见她笑眯眯的仰望着他,一点不知害臊的样子,却惹得他心悸十分。

于是双腿一夹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一身雪白的勾玉穿梭在夜色里,好似一道闪电划过,快的叫人看不清马上相依之人。

余舒安稳地坐在他身前,将脸埋在他怀里躲风,少时,察觉到马速减慢,才抬起脑袋,扒开他的披风,向外一看,居然来到了春澜河岸。

不同七夕热闹繁景,此时春澜河上空旷无人,月光倾斜,江上风清,嗅得到淡淡的湿气,远处的堤坝上亮着一排长灯,好像是一条镇江的水龙,波光粼粼,似它鳞甲,岸边哨楼,似它犄角。

这般江景,豁达人之心胸,这一刻,那些未知的忧愁与畏惧,也都随江波逐去。

薛睿解下披风,抖开披在她肩上,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轻拉着缰绳,随勾玉慢悠悠在岸上溜达。

“还生我的气么?”

余舒摇摇头。

“那我的礼物呢?”

余舒这次没有矫情,坐直了,抽出那只扇盒,塞进他怀里。

“喏,给你。”

薛睿满面是笑地接了过去,心中倒有点可惜,他本来盘算好了,她若再不肯给他,他就自己动手去取。

余舒尚不知逃过一次,催促他道:

“你看看,喜不喜欢。”

薛睿从小到大,收到过的礼物不知凡几,然而此时雀跃的心情,远非往日可比。

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余舒送他什么东西,他都会当做两人定情之物,好好珍藏。

但是当他打开盒子,看到嵌在盒心的那一柄乌金色的折扇,连同静躺在角落的一枚紫晶扇坠,却着实感到了惊喜。

“这是…”

他松开余舒腰间的手臂,动作小心地取出了那柄扇子,抚弄着那紫光沁沁的扇坠,慢慢推开扇页,入目一片远山黛青,十六页扇骨,根根笔挺,文儒刚正之气,扑面袭来。

薛睿阅珍无数,一看便知这扇是样异宝。

余舒看他眼中欢喜,就有些得意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扇子,是以百年的桃木根做成的扇骨,克阴辟邪奇极,绢面是寒蚕吐丝,防水防潮,能挡利器。这紫水晶挂坠,也是辟邪之物,我在风水池里养的最久。你常在官狱行走,沾染了阴秽,日子一长就败坏了运气,所以许多霉事,往后带着这柄刚阳之扇,便不畏那些阴邪之气。”

听她细细数来,考虑周道,他可想这柄扇子耗费了她多少精神,心窝顿生一阵酥软,阖上扇子,双臂一拥,将还在喋喋不休的她纳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低语:“阿舒,我喜欢极了。”

彼时见她为别人掏心挖肺,他只一门心思想叫她回心转意,哪敢奢望,能得到她几分真心。

余舒被他搂的发紧,只当这份礼物十分合他心意,便倚在他胸前笑道:“帮我做扇子的人嘱托我,一定要给它取个名字,才不枉费,你快想个威风的名字。”

伊人在怀,薛睿此时哪里想得起什么名字,这就将扇贴身入怀,用下巴蹭了蹭她额头,低声道:“我这会儿想不起来,不如你给我出出主意。”

余舒道:“我字都写不好,哪里够给你出主意,取的俗了,岂不丢人,我不会。”

薛睿却笃定道:“你会的。”

余舒正觉奇怪,头顶便罩下一片阴翳,最后一幕,只看见他堪比星空幽亮的眼睛。

“唔。”

薛睿轻咬着她柔软的嘴唇,温柔厮磨,察觉到她轻微的挣扎与抗议,便捏着她耳垂,低声诱哄:“乖乖让我亲亲,一会儿就有主意了。”

余舒被他无赖逗的想笑,却也没心拒绝,反正四下无人,给他亲亲也罢,于是象征性地推了他两把,手便环上了他的脖子。

薛睿知道机不可失,当即揽紧她腰肢,深入唇舌,细尝她滋味。

这一吻就一发不可收拾,余舒是个生手,薛睿却是个老手,直将她亲的喘不上气,才转换了阵地,唇上带着津香,沿着她柔嫩的下巴,吻上她纤细的脖颈,两手也不知何时钻进了披风,握着她柔韧的腰摆,缓缓揉搓。

背着一对男女,勾玉连头也不回,四平八稳地向前走。

余舒被他亲的脖子又麻又痒,连打了两个哆嗦,十指缠住他滚烫的后颈,侧头躲闪,脸热道:“有、有主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