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辛沥山拖长了声音,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他给了你鼎,却没给你醍醐香对吧?”

“给是给了,不过根本就不够用的,所以我才问你会不会做,要是你会,那我们便做笔交易——我给你研究我的风水池子,往后你得给我提供醍醐香。”

“那要是我不会做呢?”

“不会?”余舒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那就算了,当我没提。”

“诶、诶,”辛沥山赶紧在背后叫住她,“你别忙走啊,我又没说我不会!”

余舒扭过头来,一脸怀疑:“你会吗?”

“开玩笑,辛大人给了你醍醐香,就没告诉你那东西是谁捣腾出来的?”辛沥山提起他老子,一口一个辛大人,就好像那不是他亲爹一样。

“……”

“你那什么眼神,不信醍醐香是我制的吗?”

余舒慢腾腾拐回去坐下,两手搭在膝盖上,正眼看他:“我信,呵呵,咱们来聊聊。”

。……

一盏茶后,余舒如愿以偿地从辛沥山的房间里走出来,坐上马车回了家,离开时,她的手头上多了一张清单,上头列着制作醍醐香丸所需要的香料药材与各种器具,等她采买齐了,辛沥山便能动手制作,与老师同居:风流学生。

两人约好了,等到他做出来醍醐香,余舒验货过后,就允他进三楼露台看那风水池子。

***

第二天沐休,余舒就领着两个侍卫去了太史书苑,收拾几样东西。

自打中元节湛雪元死了,她就没再往太史书苑来过,就连任奇鸣都特意提醒过她,所以她正大光明地“逃学”了。

不必到司天监去,余舒今日便服,她虽有了几万两银子的身家,但是没在穿用上多费精神,随随便便一条裙子,半点看不出来是人人口口相传的淼灵使者。

从大门到女舍,身后头跟着两名带刀侍卫,有些人明眼认出她来,却没一个敢上前打招呼。

这也是余舒素来在太史书苑行为孤僻,不怎么结交的结果。

来到女舍,余舒让陆鸿和徐青两个在院外等着,一个人进去,她的房间多半个月无人出入,推门就是一股灰味儿,她习惯性地检查了门窗,确认她不在的时候,没有人偷偷潜入她的房间来过。

就在她于房里打转的同时,见过她的人就在书苑奔走相告,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凡是没有早课的院生们,都知道余舒人来了。

这下子可炸了锅,余舒在水陆大会上一举成名后,就没再露过面了,短短半个月时间,余舒这个皇帝钦封的“淼灵使者”,便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现在听说她人就在太史书苑里,大家怎么能不激动,于是等到余舒在房间整理好,拿上东西出来,毫无心理准备地就在女舍大门前被“围观”了。

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杵在院墙外面探头探脑地学生们,私语声充盈于耳,陆鸿和徐青两个极力维持着脸上的严肃,一手紧握刀柄,一手伸长了隔开一条路,以便余舒通过。

“使者大人,您这是要离学去吗,往后都不在太史书苑了?”

原本众人只是围观,不知哪个胆大脸生地高声问了一句,开了头,便是一连串地问询声,众人七嘴八舌,多是关心余舒会不会继续留在太史书苑进修。

余舒没料到这场面,更不知外面酒楼茶馆将她的本事传的是神乎其神,所以面对这么一群热情的年轻人,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笑笑敷衍道:“我虽指望着多在几位院士跟前受教,奈何分身乏术,有公务在身,近来是不会到书苑来了。”

一些人面露失望,心想余舒若能留下来,总能找个机会亲近讨教,所谓近水楼台,说不定得她一招半式指点,就能受益不小。

也有人脸皮厚些,趁机问道:“不知大人府邸何处,改日可好登门拜访?”

余舒心想就算她不说,也有人打听得到,就大方告诉他们:“新宅落成,就在宝昌街上。”

众人见她一问一答,并不如背后听到的倨傲,心中更有好感,一羡她年轻有为,二慕她本领高强,真正眼红嫉妒的,却成了少数。

这还要多亏了那些莲花口舌的说书人,段子里将她描述的入木三分,将她塑成了挽回大安易师声誉的一根栋梁。

这一群人跟随着余舒将她送到大门口去,目送她登上马车离开,才意犹未尽地议论着水陆大会,调回头去上课。

“去大理寺。”余舒等马车转过街角,才吩咐刘忠换个方向,去找薛睿。

第六百一十二章 对面不相识

薛睿一大早就去了大理寺牢狱,在那里提审了几个犯人,回到官署。

他刚坐下看了不大会儿口供,就有差役前来禀报,说是前头衙门来了个人找他,也没说是谁,就在大门外面等着,薛睿询问了样貌,心中有数,便让差役将人领到二门里面看茶。

他随后到了,看见一身墨绿骑装站在后堂的姜嬅,倒不惊讶。

“找我什么事?”

姜嬅一手扶着腰间油亮的鞭子手柄,浓眉挑动,上下一打量他身穿官袍头顶乌纱的威严模样,没好气道:“非要有事才能来找你吗,我娘进京这些天,一直没等到你去问候,她老人家以为你是不想叫人知道你与王兄的干系,我才来问问,是不是这么一回事,真你是那么想的,往后我自当不认识你这个人便罢。”

薛睿好似没听出她嘲讽,走过去在一张椅上坐下,对她道:“前不久我接手了一桩命案,正在调查,一时脱不开身,才没能亲自前往为老夫人接风,是我不周到,改日定当登门请罪。”

其实卫国夫人抵达安陵的没几天,薛睿就派人送去书信陈情,并一对儿能说会道的红绿鹦哥哄老人家高兴,所以姜嬅今日登门问罪,实在是没事找事。

只因姜嬅惯会无理取闹,薛睿便不拆穿她,省些她没完没了追究下去。

果然,姜嬅递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给他,翘起了嘴角,道:“这都晌午了,我饿了,走吧,带我到你那酒楼子吃顿稀罕的,我便不计较你让我娘伤心的事。”

薛睿整好要回忘机楼一趟,闻言,便让她稍作等候。到后头去换了一身常服。两人这一头从官署走出来,却在门前撞见了同样过来找人的余舒。

“咦?”

三人面面相觑,余舒看看薛睿,又看看姜嬅,见两人一齐,倒没多想,只是愣了下,便笑着打招呼:“真巧了。这是要去哪儿?”

薛睿连着好几天没瞅着余舒人,这会儿突然见到她面,眼神停留在她面上,就连声音都比平日说话要温和得多:“正要吃午饭,你来的正好,忘机楼去吧。”

姜嬅也道:“是啊。一块儿去吧。”

余舒自是不会拒绝,掉了个头,与他们并排往街边走,此处离駉马街不远,无需车马,姜嬅伸手一搭她肩膀,便走到了她与薛睿两个中间,冲余舒眨了下眼睛,凑到耳边问道:“你那六万两赌债要到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余舒莞尔一笑:“不用了,我和人家商量好了,人家没打算赖账,叫他们慢慢儿还吧。”

姜嬅面露失望,自打来了京城,军营是不能去了,平时练个鞭子都找不到活靶,害的她浑身不爽,她巴不得借着给余舒出头。整出点事呢。

“那好吧。要是他们耍滑,你可别怕。一早告诉了我,带你出气去。”

“嗯啊。”

薛睿听到她们对话,被逗乐了,姜嬅这母老虎是把阿舒给当做野猫了,还一门心思想要罩着她。

走了不远,姜嬅发现后头有人,扭头去瞧,见是两名腰间跨刀,侍卫模样的男子,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只当是跟着薛睿来的,不以为忤。

。……

再说三人一路晃荡到了駉马街,却在半路上跟着姜嬅拐进了一家人声嘈杂的酒馆,用姜嬅的话说,这里热闹,人多喝酒更有味道。

不是说忘机楼就不热闹,而是那菜比金贵的地方,来人非富即贵,教养高了,吃饭时候少了些话说,也就少了些市井气息,不比这寻常地方来的喧哗。

正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楼下早就坐满了,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才在靠近围栏的地方,遇上一桌吃饱结账的客人,算是找了个好座儿。

姜嬅迫不及待地点了一坛子好酒,菜还没上桌,就先给自己满上了,仰头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对薛睿抱怨道:“来了京城,我娘比大哥管的都严实,连口辣酒都不给我喝,生怕我喝醉了会拎刀子出去砍人似的。”

余舒“扑”地一声笑了。

薛睿摇头暗叹:卫国夫人可不是就怕你惹祸么。

姜嬅说着,又干了一杯,一条手臂搭在栏杆上,惬意地歪着脑袋,去听楼底下被人重重围起来的说书人正在讲的段子。

那边正说到:“兀那东瀛小儿,一手持白蜡,一手持符咒,对着关狗的笼子絮絮叨叨说了一番鬼话,叫人听不明白——”

姜嬅扭脸对同桌的二人道:“这是宫中水陆大会的段子,我前两天才跟我娘在一间茶楼里听过,讲的是司天监出了一位奇人,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被皇上封号淼灵使者,据说此人拜了位神仙做师父,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兼得阎王本领,能断人生死寿命,难得她竟是个女的,啧啧,我真想见见这神仙收的弟子,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呢。”

余舒和薛睿也都听到了楼下说书声,又闻姜嬅戏语,脸色微微古怪。

余舒那眼神询问薛睿:她说的是我吧。

薛睿迟疑:应该是你…吧?

姜嬅不察两人脸色不对,兴冲冲地询问余舒:“莲房,你也是学易的,听说过这位淼灵使者吧?快跟我讲讲,是不是她真有那么神的?”

“……”余舒瞬间苦恼了,这要她怎么回答呢,告诉姜嬅她不是哪咤三太子,没有三个脑袋吗?

“呵呵呵,”薛睿忍俊不禁,被余舒在桌底踩了一下脚,才止住笑声,对莫名其妙的姜嬅道:“你既然听过这段子,就没听人讲这淼灵使者姓甚名谁吗?”

姜嬅搓了搓酒杯,回忆道:“唔,我记得他们是说,此人乃是今年大衍试上女算子,姓、姓什么来着,别慌啊,我想想,我知道的——”

“姓余。”薛睿好心提醒她。

姜嬅用力一拍桌子,“对了,就是姓余!余算子嘛!”

隔壁几桌人侧目瞧了他们两眼。

余舒扶额,这下子倒不知如何开口对姜嬅说了,这位郡主姑娘可真够马大哈的,都与她直呼其名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哪一号人物吗?

第六百一十三章 猜忌

三个人从酒馆出来,姜嬅仍觉得不可思议,频频看向余舒,很难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和说书人口中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神仙弟子挂上钩。

可是薛睿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

余舒今天也是头一回听到外面将她传成什么样子,她自己都觉得夸大了,何况是姜嬅呢,她也没有谦虚地对姜嬅解释她没那么厉害,只能在心中感慨,兆庆帝为了坐实明君之名,真是不遗余力地搞宣传啊。

陆鸿和徐青在酒楼外头等候,两人午饭在周边买了几个驴肉火烧就打发了,见到余舒他们出来,便迎上前去。

“大人,等下哪里去,要坐车吗?”

姜嬅这才知道俩人不是跟着薛睿的,而是余舒的人,心头一阵异样,趁着余舒与两个侍卫说话,扭头去与薛睿咬牙道:“好你个薛大郎,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在人家面前丢了丑。”

她一开始是把余舒当成一个小易师,好运与薛睿结拜,还有些觉得余舒高攀了,对薛睿也有所不满,让她王兄平白多出一个义妹来,只当是余舒捡了大便宜呢。

故此她对余舒就有点看不上,虽然交换了名字,但大部分是看了薛睿的面子,谁曾想人家根本就是山不在高呐。

倒显得她小心眼子。

薛睿淡淡一笑,没做解释,姜嬅对余舒如何作想,他很清楚,最开始没有提醒。自然有他的考量。

因为出了这个小插曲,姜嬅没能喝得尽兴,面对余舒有些尴尬,便借口有事先择道走了。余舒跟着薛睿回到忘机楼,路上问他:“是不是知道我就是淼灵使者,让华岚失望了,我看她跑的挺快。”

薛睿上下扫量她不修边幅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劝她道:“回去多裁几身好料子,你不是将才狠赢了一笔钱吗,别省那几个银子,拾掇拾掇,好歹出门不要辱没了御赐的封号。”

余舒哪里听不出他调侃,一肘子拐到他腰上,笑瞪他一眼,低声道:“现在才知道嫌弃我,晚了。”

薛睿收入耳中。俊挺的眉目晕开了一层绵绵的笑意。

***

两人回到忘机楼。隔开了外面那些眼线。关起屋门,余舒才询问起薛睿有关太史书苑的命案有何进展。

薛睿摇头道:“疑犯是有的,可追究起来又不大像。尚没有证据指认凶手,不好查。”

比起曹幼龄遇害那一次闹出的动静。湛雪元死的可谓是悄无声息,湛氏在江西是一方望族,京城中却没它什么势力,一如北方文辰与南方夏江家,地方上的易学世家,再怎么名声赫赫,手长是伸不进安陵的,如果它们伸了过来,第一个不乐意的不是皇上,而是京城十二府,联起手来也要将它们砍断了。

所有曹幼龄出事的第一时间,身在京城的曹家可以为她出头,致使兆庆帝下令薛睿一个月之内破案,可是湛雪元死在京城,她家族远在江西,赶过来都需要一段时日,所以也就没人逼着薛睿尽快破案。

何况,这里头还藏着暗算景尘的那一伙逆贼的影子,兆庆帝与大提点这一君一臣,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又岂会依靠薛睿这个“分不清状况”的人来破案。

余舒皱眉道:“若是纪星璇没被宁王解救就好了,她一定知道什么,能问出个一二,我们也不至于两眼摸瞎。”

提起纪星璇,余舒不知该痛快她咎由自取,还是该懊恼她逃过一劫,有时候她真怀疑纪星璇是不是长了前后眼,才能刚好在那个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被诊出怀了宁王子嗣。

薛睿沉吟道:“当初圣上密旨让宁王领走了纪星璇,那时他们尚没有确认破命人是谁,所以圣上对宁王的偏爱之心占了上风,才放过了纪星璇,可是如今你这个破命人就差没有暴露了,宁王一个未出世的子嗣,便不足为重,依我看,圣上或许正后悔没有沿着纪星璇这条线追查下去,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问宁王要人了。”

余舒迟疑道:“你是说,皇上私底下还会派人再查纪星璇?”

薛睿点点头。

余舒顿时分不清这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了,好的是若能从纪星璇身上找出那个藏匿在太史书苑,要杀破命人的凶手,她这个真货就安全了。

坏的是,等到兆庆帝拔除了那一伙贼人之日,即是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将她与景尘凑对之时。

薛睿看着余舒起伏的神色,突然问道:“阿舒,你想没想过,暗中那一伙人为何要针对景尘,寻找破命人,戕害无辜。”

余舒挑挑眉毛:“不是说他们是反贼么,知道景尘这个大安祸子能够左右国运,而与破命人生死攸关,所以才想从中下手,以便将来造反。”

薛睿眼底浮光,道:“既然如此,那何不直接杀了景尘这个大安祸子来得痛快,非要寻你这个破命人做什么,你说过,景尘在义阳寻找破命人无果,刚一离开,就遭人暗算,被人重伤之后抛弃江上,可你救到他时,他仍有一口气在,并且被人银针埋穴,失忆又失语,若是有人存心杀他,何必多此一举呢?”

余舒一愣,经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得奇怪了,是啊,假如那一伙人是为了造反所以才要找到破命人杀害,那何不干脆杀了景尘这个明摆着的大安祸子来的痛快,怎么会留他一命,没有致死。

这个问题,她以前没仔细想过,是因为景尘恢复记忆之后,却记不清楚他在南方遭人追杀那一段,所以她便下意识的以为,是他死里逃生,却不曾想,是有人故意留他不死。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杀景尘,反倒要弄死她这个破命人呢?

“…我怎么愈发糊涂了,大哥你说,假如他们不是为了造反,又是为了什么?”事关己身,她脑子有些混乱,抬头便见薛睿两眼幽幽地盯着她,一语惊人——

“你何不换个想法,幕后那人不管是不是要造反,他要阻挠皇上与司天监是真,然而他不想让景尘死,那就只能对破命人下手了,会有什么人,既不想杀害景尘,又想尽办法要从中破坏呢?”

余舒被他看得眼皮直蹦跶,脑海里硬是冒出一个人来,她嘴巴不听使唤,一张一合,与薛睿同时说出了这个人——

“云华。”

“云华。”

第六百一十四章 常州云沐枫

夜深了,余舒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白天与薛睿的对话,知道云华没死是一回事,但怀疑他就是主使太史书苑两起命案的元凶,则是另一回事了。

在余舒的认知里,云华这个素昧谋面的大师兄,活着是一个风光霁月的人物,死了那也是个传说,绝对和杀人凶手沾不上半点边。

如果真是云华,那余舒只能赞他一声够心狠,为了阻拦大安祸子破命,对景尘这个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打个半死不活抛在江上,好险被她捡了回去,不然岂不喂鱼。

如果不是云华,那他二十年前没死,这二十年又藏身何地?

余舒想了一夜,第二天顶着一对乌眼,薛睿见了颇为后悔,心说不该还没查明就告诉她,便安慰道:“仅是一种推测,你别太往心里去。”

余舒摇摇头,她越想越觉得景尘遇害和太史书苑的命案和云华脱不了干系,最大的可能——就是云华当年暴露了他毁去《玄女六壬书》的目的,被大安皇室诛杀,金蝉脱壳之后,便隐姓埋名暗中布局,一直等到景尘这个大安祸子从龙虎山下来,才动手。

景尘告诉她,大提点亲口说过,大安祸子大约是百年出一人,是命定亦是劫数,照时间来推算,景尘应该是大安开国至今出现的第三个祸子,而破命人似乎并不与祸子一同出现,也只有祸子才能从皇陵古墓中卜见破命人。

所以,云华必定是在景尘出生之时就知道他的儿子是大安祸子,他没能毁掉《玄女六壬书》,但是知道了这本书上的秘密,于是就改为阻止大安祸子破命,他舍不得杀了自己的儿子,那只能等待景尘找到破命人那一天。再对破命人下手。

这么算起来,《玄女六壬书》上面最关键的部分,应当就是大安祸子一说,攸关安朝气数存亡。攸关天下太平与否。

青铮对于毁掉《玄女六壬书》的执念很深,不然也不会派了大徒弟冒险进京,之后未果,隔了二十年。又收下她为徒,再使她进京。

“我师父青铮道人,易极六字,知福祸。断生死,那他一定算得出云华未死,但我当初听他口气。是与云华分别多年。一直未能重逢,即是说,云华当年遇险之后,不知所踪,也未回去找师父。”

余舒自言自语,总觉得云华的执念有些莫名其妙,他是尊奉师命进京毁书。书没毁掉,反而把亲生儿子搭了进去,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不应该想方设法与青铮道人会和吗?

云华同她不一样,青铮说他三十年前就收了这个大徒弟,那至少教养了他十年,有这样视若亲子的师徒情分,她不信青铮会像对她一样对云华撒手不管,一定给他留有退路,不会让他找不到自己。

可是云华二十年前“死”后,没有回到青铮身边,而是选择了独自蛰伏,给她的感觉就好像,他故意躲着青铮,不愿让青铮干涉他似的。

“你似乎说过,云华昔年进京之前,已有妻子?”薛睿冷不丁地问道。

“嗯,师父在我面前提起,说我那位大师兄已经娶妻生子。”余舒回想起来,青铮提到云华时,便是一脸的自豪,可惜她当时多喝了几口辣酒,昏睡过去没有听完整。

“那…云华的元配夫人与孩子,如今又在何处?”

余舒摇摇头,随口道:“说不定在哪里好好活着,不然就是死——”

她话声卡住,咬了下舌头,忽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两只眼睛飘忽不定。

她没留意对面,薛睿脸上一阵凛然,双目轻磕。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小会儿,薛睿出声道:“你见过云华参加大衍试的卷子,可还记得上面写有他是哪里人士?”

这都多半年前的事情了,余舒凭着云华的一张星术试卷坑了纪家祖孙,如今那卷子都毁尸灭迹了,所幸她记性不错,尚没模糊,“我记得那张卷子上写的他是常州人。”

大衍试考生都发有考贴,没有什么学号,所有卷子都是用籍贯姓名,与字迹区分。

“常州?”薛睿默念,心有所动,暗想道:常州与义阳毗邻,相距不过百里地,而云华当年进京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姓名与籍贯皆可以是伪造,却就个人口音习俗,不会与实际相去太远,那么会不会他其实是义阳人士?阿舒不也是在义阳城拜的师吗?

“虽他是这么写的,但谁知道会不会是假的,就连云沐枫这个名字,都不见得真。”余舒微微撇嘴。

她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评价云华,觉得他真够渣的,丢下老婆孩子进京,一朝名动天下,便做了皇帝女婿,又与麓月公主恩爱生子,前后辜负了两个女人。

还有他两个儿子,一个生死不知,一个则让人骗来骗去,他这爹当得那叫一个糟心。

如此对照,云华与景尘真不愧为两父子,一样是为了那些没影没形的道义,就抛弃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我会尽快派人到常州去调查一番,等有了消息再告诉你。”薛睿回神对她道,“等下吃了早点,我送你到司天监。”

余舒昨天住在忘机楼没走,陆鸿徐青两个人被她谴去,出门薛睿必是要亲自送她才放心。

因为云华就是元凶这一推测太过吓人,余舒倒是忘记告诉薛睿她进宫见过了薛贵妃的事。

***

薛睿将余舒送到司天监大门前,临别时,叮嘱了她一件事:“你掌管官婚批文,最近若是见了瑾寻的八字帖,暂先按下,记得知会我一声。”

余舒自是一口答应,想要再问,薛睿已掩上车门调头离去。

陆鸿徐青两个就在官署门下等候,随她一同入内,三个人又在坤翎局的院子分头,余舒进去办公,两个侍卫则奉命到别处溜达听风去了。

进到庭院中,余舒抬头看一眼东楼上的窗子,见是开着的,便知景尘先到了,于是就先上楼去。

同一个部门,下吏晨昏来去都要向上司禀礼,这是官场上的规矩。

“右令大人早,今日可有交待,无事我便去忙了。”

景尘坐在窗边翻阅书文,银纱罩衣一角垂地,肩上的北斗星宫绣纹被晨光所引,他长发挽起,未置乌纱,眉如远山色渐,眸下一小团阴翳,回眸便若秋水。

这样赏心悦目的男人,只可远观,余舒心下作叹。

景尘看着她,放下书卷,道:“昨日进宫,正逢圣上拟旨,你的封号金册与花印已经礼部已经制好,上午宫中会来人宣旨,你准备一下。”

水陆大会那天,兆庆帝虽然亲口封了余舒一个淼灵使者,但圣旨未书,录册与造印也要等些时日,这算是快的了。

“多谢大人告知。”

余舒笑了下,转身下楼去了。

景尘等她人不见了,才收起目光,再看手中这本经注,却读不进去了,这些日子,每天能让他有所期待的,不过是清晨傍晚,见她一面,就算没什么话说,也好过她视而不见。

余舒到楼下,找来谢兰,让他去通知坤翎局底下一应官员,免得待会儿圣旨到了,他们手忙脚乱。

快到中午的时候,宫中果然来人宣旨,坤翎局一干人等皆出来迎旨,就在门前。

那手捧圣旨的大太监前面文绉绉念了什么余舒听不大懂,就听清了两个关键——

其一,兆庆帝给的这个封号,大小等同三品勋爵。也就是说,她又多了一份食俸,而且往后见到三品以下的官员,可以挺胸抬头地立着了。

其二,除了这个封号,兆庆帝另赏赐了她一百两黄金,上好的布帛若干,还有当天她用来招雨的那一面御笔亲写真龙号令的旗子。

余舒高兴极了,见着了真实惠,这才有种名至实归的感觉,不再是个不顶吃喝的名号。

“微臣谢主隆恩,圣上万岁。”余舒跪下领旨,金帛举过头顶,对这等奴才的行为,她倒是入乡随俗的很快。

让两个侍卫将金银等物送进楼里,余舒凑近那个宣旨的大太监,将早准备好的银票往对方袖子里一塞,笑眯眯地套了交情,结识了这位司礼监的把总太监,王奉台王公公。

等到宫人走后,坤翎局一众才围上前与余舒道恭喜,有人问起余舒几时办宴,好准备了贺礼登门。

余舒想想宝昌街上的宅子布置的差不离了,算上搬迁的时间,便对众人道:“下个月中旬寻一天好日子,待我下帖邀请诸位。”

一圈人满意散去,不一会儿,庭院中就剩下余舒和景尘两人。

“你要宴客,会请我去吗?”景尘问道。

余舒此刻心情正好,闻言便道:“当然要请上峰赏脸。”

景尘微露笑脸,点点头,示意她入内:“进去吧。”

余舒走在他后头,心中不禁想到:要是云华真是那个幕后黑手,景尘将来概要如何面对?

是与父同心,其利断金,或是父子逆行,反目成怨?

第六百一十五章 迁居

余舒三月双阳会后从刘昙手中得来宝昌街上一座大宅,前后修造了三个月,总算在七月底坐落成她所期许的福祉盈门。

四进院落,大门朝南,原本位于中轴线东与西的两间小花园中间打通,用游廊连成一片,从空中俯瞰,呈阴阳鱼跃之势,风水盈满。

园中花木,应景应节,皆是借从工部移植而来,池塘引水,排旧流新,成群的锦鲤则是从玉狮湖心打捞得来。裴敬不知利用什么途径贩私了一批禽鸟走兽,给她添置在园里,有鸳鸯白鸭、百灵画眉,有梅花鹿、松鼠、猢狲,最稀罕的当属一对白鹤,为此还专门给她寻了一个经验老道的养禽人。

屋内家具,多是选买的现成,但也有几件难得的上品,好若余舒卧房里的那张黄花梨木大四季床榻,四柱镌刻了春夏秋冬之景,贴金缀玉,雕磨着春花秋月、夏日冬雪,沿床四角吊着镂空灯罩,鸟巢形状,夜里头点上烛火,仰躺在帐子里,睁眼便是四季交替,似真似幻这般良辰美景。

这张大床本来收藏在南林木材行的银库中,并非卖品,被薛睿一张条子,送到了余舒这里,余舒一见到便喜欢的不行,直接放置在她屋内,当做睡床。

华宅竣工,银子就如流水哗哗而去,余舒心疼是心疼,但是游逛了一圈,是觉得物有所值,真是钱花哪儿哪儿好。

余舒带着赵慧与贺芳芝夫妇先来看过宅子,与他们商量过后,便动手收拾起家当与行李,贺老夫人本来还有点不情愿跟着儿子媳妇跟着余舒这个“外姓人”过日子,等到她亲自到宝昌街上来了一趟,才消除了芥蒂。

赵慧私底下这样劝说老太太:“小余这样有出息,是我们全家人的福分。奈何她姐弟两个身世孤单,亲娘又是个不着调的,所以对我们一家干亲是真亲,娘您只需将她当成亲孙女看待。又有什么不可以,再者,小川有了小余小修这样的姐姐兄弟,打小住在一起。岂不好么?”

贺老太太到底是开明,不为别的,也要为贺家独苗贺小川着想,这便宽心地由他们安排。

。……

余舒提前向景尘请了假。到了月底这一天,就没往司天监去,一大早起。就忙着搬运家当与行李。

宝昌街那边家具齐全。他们一家人早几天就开始打包衣物以及随身物品,装好了一只只木箱子,一气儿租了三辆马车,被陆鸿与徐青护送着搬往新宅。

别说拿七等的侍卫盯迁是大材小用,单就余舒小半年来攒的那一箱钱,真金白银,也有上万两。

三辆马车。来往了三回,才将东西运完,这里面有一半都是余舒这俩月收到的礼,五花八门的礼品,有的拆都未拆,随之一起的还有满满一箩筐拜访的名帖。

收礼收到厌烦,余舒不是头一回经历,上一次是她在芙蓉君子宴上露了一手断死奇术,这一次则是因为她在水陆大会上出了风头。

余舒跟着坐上最后一趟搬运的马车,盘腿坐在车里,随手翻着脚边一箩筐的帖子,芙蓉君子宴后那一次,她抽空整理了名单,这一次却因为司天监上任,没空整理,于是堆积的乱七八糟,她更不愿意细看了。

余舒知道她总是这样视而不见,只收礼不理人,不是个法子,还是得把这些帖子分一分类,该回的回,该请的请,该扔的扔,最好是找个人来做,不耽搁她的正事。

现在她身边就只有芸豆一个丫鬟,大字不识,指望她是不了,得尽快上供人院去,挑几个得力的下人买回来使唤。

余舒向薛睿讨教了,自立门户并不容易,有了宅子银子不能省心,最重要是选买仆人,分为男女,内院外院,各司其职,才不会乱套。

按照她家中人口,与宅子大小,至少得弄两个门房,外院两个打扫的仆役,两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再来是内院,赵慧夫妇一个院子,守门的、打扫的、粗使的、伺候的,少说得四个人,贺老太太一个院子,也得四个人。

加上厨房的人,车夫、园丁,这些必不可少,一整套下来,这大宅里得有二三十个仆人才够使唤,这还不算护院人数。

。……

一大家子收拾了三天才妥当,这期间余舒跑了两趟供人院,砸下几百两银子,一口气买了十几个人,塞进新宅里。

要说那些粗仆完全没必要跑到供人院挑选,随便找个牙婆,一张卖身契不过三五两银子,但余舒宁愿多花几个钱,到供人院去买了“知根知底”的人用。

她这几百两银子花的不冤枉,那供人院的管事一见她亮出身份,巴结都来不及,哪里敢将她当成冤大头宰呢。

余舒没有一个人去,而是带着赵慧一起,论起家务事,余舒惭愧地承认,她可不比做过商户小姐,如今为人妻母的赵慧。

坐在天字号间里,眼前一排站了几个十来岁儿的女孩子,上头椅子上,赵慧侧头与余舒悄声道:“这是要挑屋里伺候的,机灵得有,最重要是本分,是好是坏这一时辨不出来,先就挑你看得顺眼的,进来之后抬过头的,左数第二个、右数第一个不行。”

这是要给余舒挑个跟前丫鬟,与芸豆做伴儿,她好歹是五品的女官,比照大家户的例子,跟前两个丫鬟都是寒酸了,就是辛六这世家千金,屋前屋后,都有四五个使唤的奴婢。

余舒骨子里还装着现代人的独立思想,是不大喜欢别人介入她的私人领地,但是没法子,她得了官身,身上就多的杂事需要人打理,只芸豆一个,那小丫头得累死。

看了一圈,余舒询问了两个比较顺眼的女孩子是否识字,两个人争抢答是,她便让她们分别写几个字看,拿到手里,见着比她初学还不如的狗爬字体,蹙起眉头,转头对一旁候立的管事人说道:“我让你给我找几个认字的人来,你就让我看这些滥竽充数的?”

管事人听出她语气不满,赶紧赔了笑,解释道:“女大人有所不知,这识字的丫鬟料子就没几个,全在这里了。不是小人敷衍您,真要能写能画的奴人,卖的就不只丫鬟的价钱了。”

那都是有钱的爷们花高价买回去玩乐的女人。

“我要你找,你只管给我找来,难道怕我给不起银子怎么地?”她主要是想找个人当她的私人秘书,要求自然高了。

“女大人说笑了,呵呵,”管事人干笑两声,“那您稍等,小人去一去就回。”

说着,他便带了一群女孩子出去,当中有的人一见情况是跟不了余舒这么个好主子,眼露失望,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可怜巴巴地望一眼余舒。

余舒接触到这些目光,没有心软改主意,她到供人院是买人做事,又不是救苦救难来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女犯人

管事人不敢得罪余舒,很快又找了一批奴身女子以供她挑选,当中不乏获罪贬卖的官家小姐,别说是识字,琴棋书画也有样样精通的。

管教姑子在路上好心提醒了她们:“这回来的是司天监一位女大人,官居正五品,京城里颇具盛名,等下若被她相中了,虽是当个奴婢使唤,但是不比给那些膏粱纨袴当成是玩意儿强么,指不定好日子等在后头,妈妈我念在一场情分上,才与你们说几句实话,你们心底有数就成。”

一群女孩子低低应声,各人心中自有考量。

。……

供人院调教人很有一套,余舒看到眼前这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子,没有半点不驯,乖巧异常,问什么答什么,她让写字,有人干脆当场做了一首诗来,问起都会什么,弹琴画画,针线女红,样样拿得出手,有些刻意表现的劲头。

这叫立在余舒后边的芸豆紧张的不行,担心她家姑娘买了这些能甩她几条街的丫鬟回去,从此以后就看不上她了。

余舒最后选了两个人,一个十四岁的,乌眉大眼,看上去就挺机灵,一个年纪大些,有十七了,长得是柔柔静静的,说话不快不慢,很有规矩,比起旁边那些待选的女孩子,少了一些紧张。

就这两个人,管事人一共要价一百八十两,一面赔着小心,就怕余舒嫌贵了,一面心里郁闷,这样盘正条顺又出身干净的姑娘,要是青楼妓馆来人挑拣,那不得花上三倍的价钱。

可是东家昨天听说了这位余大人来过,便特意叫人过来交待,不许乱抬价。半卖半送也可以,务必使人满意而归“就这么招吧。”余舒痛快地掏了银票,管事人麻利地将两人的卖身契并罪帖交付给她。

余舒让芸豆收起来,当即给那两个女孩子换了名儿,她想不出什么文雅的字眼,就以五行为意,大的那个叫做鑫儿,小的那个叫做林儿。

芸豆见余舒专门给她们取新名,悄悄扁起嘴巴。

鑫儿林儿在几个小姐妹羡慕的眼光中,从管教姑子手里接过两个小包袱。跟在余舒身后头走了。

从天字号间出来,穿过一道垂花门,将出后院。突闻一阵喧哗声,余舒扭脸去看,远远望见走廊一边的月洞门底下钻出来一道人影,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跑过来,后头有几个人正在追赶。

给余舒领路的管事人脸色一变。转身对余舒笑道:“女大人见怪,咱们这边走吧。”

说完伸手指着旁边一条过道,余舒却站着没动,赵慧和丫鬟们也都停住没走。

很快,那一道人影就跑到了她的眼前,被余舒他们堵住了逃跑的路段。仓皇失措地停下了,仰起头来,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发缕中间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眼。

余舒愣了一下。

那人也愣住了。

“快站住,往哪儿跑!”两个高壮的粗妇也追到了跟前。

管事人没好气地低声训斥:“做什么这是,惊扰了贵客,还不快带下去。”

于是两个粗妇急忙拽住了那愣神的家伙,暗地里掐了她软肉。拖着人下去。

那人被拧了几把,疼的回过神来。无力地挣扎,扭过头,恐惧的目光落在了余舒的身上,仰直了脖子,失声乞怜:“救、救救我!”

略带一点僵直的口音,嗓音沙哑,分不出男女。

管事人咳了一声,一名粗妇急忙捂住了那人嘴巴,使劲儿拖人离开,那人死命地扭着脖子,望着余舒的眼神,透出一股绝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