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追究就不追究吧,反正有这一笔旧账,尹周嵘别想在仕途上再有寸进了;尹邓氏受了鞭刑,丢尽了脸面,后半辈子别想再抬头做人;尹元波做了太监,对于一个贪欢恋色之人,这是再悲惨不过的下场。总而言之,这一家人全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身外之物,你应是不缺,有什么想要的不妨提出来,本座稍晚进宫可以为你在圣上面前提一提。”大提点又一次向余舒展示了他对她的另眼相待。

余舒略一迟疑,倒是没有装蒜婉拒,相反郑重其事地说:“我倒真有一事相求,就不知合不合时宜,求您指教。”

“说说看。”

余舒道:“我娘出身卑微,哪怕我这个女儿做了官,封号加身,还是有人瞧不起她,拿她的出身做文章。并非是我嫌弃母亲,而是我有一个弟弟,日渐大了,将来或是考取功名,或是娶妻生子,我不想让他受此困扰,抬不起头,圣上若是赏我,敢求赐我娘一个诰命夫人,让她从此不再受人白眼,也叫我弟弟堂堂正正地做人。”

翠姨娘是其次,她主要是为余小修考量,男孩子的自尊心总要强上一些,她是因为并非原主,对翠姨娘毫无感情,才能坦然面对生母做过下人以及父母属于无媒苟且的事实,但对余小修来说,就难多了。

大提点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温和:“我先前才在圣上面前说过,余女御乃是纯孝之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且放心回去等着好消息吧,这个恩典,本座替你讨了。”

余舒欣然拜谢,告退离去。

她前脚一走,就从不远处的帷幔后头走出一个人,却是司天监少监,任奇鸣。

“您又何必逗她,圣上不是本来就有意封她母亲诰命,好让她名正言顺吗?”任奇鸣道。

“只是想试探一下,看看她是否真的孝顺。”

“那她是吗?”任奇鸣若有所觉地扭头望了一眼门外。

“不只孝道,她还是个好姐姐。”大提点笑道,神情愉悦。

有在乎的人就好,只怕她是个铁石心肠,油盐不进呢。

第七百二十七章 日久见人心

余小修一个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夫子在上头讲解经文,他就盯着课本发呆,白冉在一旁看着他,暗暗摇头,悄悄拿了笔在白纸上记下注解,等到回家再让他抄到书上。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课,夫子收齐前两日的功课就走了,课堂里一扫方才的静悄,变得人声喧哗,白冉帮着余小修把笔墨课本都放进书箱,推了推他的肩膀,叫道:“少爷,咱们走吧。”

“哦。”余小修这才回过神,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站起来往外走。

胡天儿正和前面一个同学打闹,见他们主仆收拾了东西就要走,连忙拽住了余小修,奇怪道:“怎么这会儿就走啦,你逃学啊?”

百川书院一个月五十两银子的学费不是白交的,上午下午两堂课,中间午休书院管饭,有米有肉,虽不算丰盛,可是管你吃饱,大部分学生晌午都是留下来吃一顿饭,下午接着听课。

“我、我家中有事,要先回去。”余小修有些支吾。其实是余舒说好了下午要带他去大理寺探监。

“有什么事啊?”胡天儿是个没眼色的,拽住余小修不放,缠着他道:“我今天带了新买的蛐蛐儿想和你玩呢。”

余小修搪塞不了他,又不愿意告人说他娘住了大牢,白冉见他为难,便出来打岔:“胡公子,我们家姑娘今个儿沐休,下午要带少爷去见客,明日来了再与你斗蛐蛐儿。”

余小修忙不迭地点头,胡天儿只好放了他。两人一走,就有人到胡天儿跟前咬耳朵——

“你往后别跟余修走得太近了,我娘说他娘做过奴才,还同人私奔呢,可不要脸了。”

胡天儿听完,一巴掌就盖人脸上了。低声骂道:“你才不要脸呢,再胡说我就揍你信不信?”

那人冷不丁挨了打,也怒了,捂着脸大喊大嚷:“我才没胡说。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爹你娘,余修他娘亲是不是在侍郎府上做过奴婢,是不是和人私奔了,要她不是,我就把头拧了!”

这一声喊,教室里所有人都听见了,纷纷扭头看向他们俩,胡天儿气地脸都红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就把那人压到在地上。挥拳就砸:“你再放屁,我揍不死你!”

余小修娘亲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外公可是大理寺卿郭槐安,就连昨个儿审案的事他都知道。可是知道又怎么了,他就爱和小修玩,谁也管不着!

两人扭打到一起,桌子椅子都撞翻了,教室里两个女孩子尖叫起来,却没谁敢上前劝架,生怕被他们误伤。

有个男孩子机灵。挤出人群就想去找夫子,一扭头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后门的余小修,再一眨眼人就不见了,他揉了揉眼睛只当是看花了呢。

。……

余小修走地飞快,下了长廊,看到书院的大门。他几乎是跑了起来,白冉抱着书箱紧追在他身后,不敢大声喊他,还好出了书院的大门,他就停了下来。

“少爷。”白冉跑到他身边,看到他咬着腮帮子红着眼,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便忍不住安慰道:“那人信口开河,你不要往心里去,你看胡少爷不是教训他了吗?你消消气,千万别哭啊,一会儿姑娘来接你,看到你这样子,肯定要问的,让她知道书院里有人欺负你,还不得大发雷霆。”

余小修用力地抽了下鼻子,闷声道:“你放心,我才不哭呢,又不是小姑娘。”他低头看着脚尖,又道:“我刚才不是故意要跑掉的,我就是、就是怕胡天儿知道了我娘的事,会瞧不起我。”那是他长这么大交的第一个朋友,他不希望失去这份友谊。

这种事白冉就不好再劝了,路遥才能知马力,日久方可见人心。

***

余舒上午到司天监露了个面就走了,先到忘机楼打包了两份酒菜,一份带给薛睿,一份带给翠姨娘,换乘了马车,再到百川书院去接上余小修,去大理寺探监。

薛睿搁了手头上的案子,亲自带他们姐弟俩去了大牢,翠姨娘犯的不是什么大事,就被关在女号,从牢头到狱卒都是女差。

值得一提的是翠姨娘和尹邓氏就住在隔壁间,昔日的夫人和丫鬟今日就隔着一道土墙,同样的灰头土脸,看不出谁比谁高贵,甚至于受了刑的尹邓氏死气沉沉地趴在木板床上,比翠姨娘更要显得狼狈。

薛睿叫来牢头给余舒带路,就在外面等着,并没有跟着他们入内。

翠姨娘一看见跟在余舒身后的余小修,就从墙角爬了起来,她的身上还裹着一床棉被,哭得是两眼泪,抓着牢门期期艾艾道:“我的儿啊,你怎么跑来了?”

余小修伸手给她握着,涩声道:“娘,您没事吧?”

翠姨娘边哭边笑:“没事,能有什么事,有你姐姐的面子,住在牢里头也没人敢欺负娘。”

这话听着顺耳,余舒挑挑眉,看着蓬头垢面的翠姨娘,多少觉出来点儿不同以往。她没有深究,让牢头把门打开,拎了酒菜进去,等到翠姨娘和余小修说完话,她也摆好了吃喝,招呼他们坐下。

牢房里多得是干草,余舒不嫌脏,拉着余小修席地而坐,给翠姨娘倒了一杯辣酒,道:“喝吧,暖暖身子,夜里好睡。”

简单一句话,却不知触动了翠姨娘哪根神经,竟又掉了泪,一边哭,一边说:“我想了一夜,是我对不住那死鬼。”

余舒盘着腿,不接话,就听她在那儿自言自语:“你爹是个好人,他生前没有亏待过我,就是他死,做鬼也没忘记保佑我平安,我是个糊涂人,分不清好坏,这些年一直记恨他。他死我没能替他守寡,也没替他照顾好儿子闺女,幸亏你们两个争气,不然等我也死了。真没脸到地底下见他。”

说罢,就捧着那杯酒一口气儿喝了。

余小修不知说什么好,就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余舒自顾自地斟酒小酌,想到余父,也是满心感慨,却没有和翠姨娘谈心的兴致。

酒足饭饱,余舒就带着余小修离开,路过尹邓氏的牢房,朝里看了一眼。和他们来时一样,她躺在简陋的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睡死了。

余舒嗤笑一声,便不回头地出了牢房。

。……

薛睿公务在身离不开大理寺,就将姐弟两个送到了大门外。余舒让余小修先上马车等她,她和薛睿走远了几步,站在街边说话:“今天早上王御史上门来赔礼道歉,被我骂了一顿。”

薛睿一笑,问她:“那你出气了吗?”

看到余舒笑嘻嘻地点头,他就满意了。本来他威逼王礁去向余舒赔罪,就是为了让她出一口气。压根没想着她会原谅人家。

“我上午在坤翎局见到景尘,”她一手掩口,生怕叫人听见,凑近了他悄声道:“听他的口气,皇上搁置你们薛家不办,是要先收拾了东菁王。先前姜嬅不是求你送她们出京吗。你是不是已经答应了她?”

薛睿面不改色,点头道:“我已应下。”

余舒叹了口气,心说要是薛睿没答应还好,实在不行就推了,可是知道他一言九鼎。从不食言,这下势必要铤而走险了。

“那你都安排好了吗,几时动身,需不需要我帮忙?”她忍不住打听,算一算日子,东菁王应该接到派兵的圣旨了,他从是不从,就要看姜家母女逃不逃得出去了。

薛睿接触到她跃跃欲试的眼神,失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就不要掺和了。”

余舒撇嘴道:“不说算了,我还不想听呢,走了。”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倒也不是真的不高兴,薛睿会瞒着她,不是因为不相信她,而是不想她也被卷进来。

薛睿目送她坐着马车离开,这才换上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转身进了大理寺,遇见相识的同僚,却不像以往那样笑语寒暄,只是矜持地点点头,擦身而过。

。……

回到府上,余舒看出余小修有心事,问了他两句,见他不肯说,就放他去医馆找贺芳芝做学徒了。

时辰尚早,余舒就让人烧了满满一大桶热水洗澡,洗完出来太阳还没下山,她有些犯困,就草草擦干了头发,躺在榻上打盹,睡的迷迷糊糊时候,感觉到有人给她盖被子,一睁眼,就看见了轻手轻脚扯着棉被两角的安倍葵。

“葵子啊,”她打个哈欠,侧身支起一只手臂,枕着脑袋看了一眼窗外暮色,问她:“你今天没去找白冉识字吗?”

安倍葵声音软软地答道:“去过了,刚刚回来。您不再睡会儿吗?”自从余舒派了她去跟白冉识字念书,她汉话说的愈发精准,就连儿化音都听着都不差什么。

余舒笑笑道:“不睡了,待会儿吃晚饭呢,你陪我说说话。今天都学什么了?”

安倍葵就在脚踏上曲膝坐下,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道:“学了好几个节庆日子,有端午节、重阳节、腊八节,还有元宵节。”

“你们倭国不是也有这样的节日吗?”据她所知,东瀛岛国的历法传自中土,大安应有的节日,倭国也都照搬照学。

“有是有的,就是不大一样,”安倍葵细数道:“白小哥说,端午节要吃粽子,重阳节要喝雄黄酒,腊八节要熬腊八粥,元宵节要滚汤圆儿,这些点心葵子都没吃过呢。”

余舒哈哈一笑,“原来是你馋了。”

安倍葵腼腆地说:“姑娘,后天就是腊八节了,白小哥还告诉葵子,富人家里往往都会施粥给穷人喝,我们府上也会在外面施粥吗?”

余舒被她问住了,之前没人在她面前提过这回事,她也压根没想起来,这种行善积德的好事,倒是可以做一做。

就不知她现在让人去准备施粥的事,还赶不赶得及,今儿个都初六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施粥

晚饭后,余舒把白冉叫到北大厢问话:“小葵说,你和她讲了腊八节,说到施粥的事是吗?”

白冉略显拘谨地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答话:“是提了那么几句,家祖获罪被抄家之前,祖母为人乐善好施,从我记事起,每年腊八节她都会在城外搭建粥棚济贫。我因为听说今年北方多地旱收,京畿一带迁来不少流民,想必会有不少富贵人家布施,就一时多嘴在小葵面前说起了此事,姑娘勿怪。”

他祖父白炜原是江洲节度使,因两年前西北战事失利,被兆庆帝一怒之下赐死,他则身为罪臣之后,辗转被卖进供人院。

“唔,”余舒点点头,不加评论,她在心里认定他和她一样,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本人是没有丝毫原主的记忆,就算他说他记得小时候的事,充其量只能说明他比她来的“早”。

“这么说你对施粥的事宜应该是有所了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银两,给你人手,你去安排,就在城外设个粥棚接济附近的流民,可行?”

白冉没有一口赢下,余舒看他有些踟蹰,就问:“你做不来吗?”

“并非,只是今日初六,要我安排下来,最快要三日过后,也就是初十那天才能开粥棚,这就错过腊八节了。”

余舒挑眉道:“错过就错过了,是谁规定非要腊八当天才能施粥,何况不是只施一天两天,你只管拿出个章程,合计一下每天需花多少银两,到我这儿领钱便是。记得别办的太小气,怎么不得做个十日八日的,才不枉我出一回血。”

她懂得白冉的意思,选在腊八这天施粥的富贵人家,不光是为了行善积德。更重要的是能博个好名声,别看只是迟了两三天,就显得没什么诚意了。

不过她不在乎,本来就是一时兴起的主意。单纯就想做点儿好事,散一散财,这几个月她没少搂钱,一手拿出个千八百两的,只是小意思。

白冉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这才应承下来。

“你回去吧,记得跟小修说一声,这几天不用陪他到书院去了。”余舒早觉得让白冉给余小修当个书童纯属浪费人才。逮着机会就派给他事做,有安倍葵这个小奸细每日盯着他,不怕他翻了天。

白冉领了差事,却没忙着走,犹犹豫豫地将白天在百川书院发生的事对余舒说了一遍。不是他想搬弄是非,而是担心余小修在书院受人排挤,日子长了会影响到他的学业。

余舒皱着眉头听完,想了一下,说:“你觉得我不让小修去书院,给他聘个先生回家如何?”

白冉没想到她会询问他的意见,一时答不上话。

余舒就自顾自地说道:“我送他去读书。就是想让他多交几个朋友,他一门心思学医,写诗做文章亦不擅长,我并不指望他将来考取功名,让他读书,只为通文晓理罢了。听你这么一说。他在书院并不开心,朋友没交上几个,尽让人戳脊梁骨了,倒不如让他回家,单独请个先生教学。他还能自在一些。”

她不是封建大家长,非要孩子读死书,余小修不喜欢学易她都没有勉强他,何况是去上学。说白了让他上学就是给他找个寓教于乐的地方,可不是让他去吃苦受气的。

“小修和你谈得来,你给我问问他,是想继续上学,还是回家请先生,回头再来告诉我。”

白冉听到这里算是懂了,余舒压根没有要问他的意见,只是让他回去学个话罢了,他打心眼儿里羡慕余小修,有这样一个开明的长姐事事为他做主,可以不必为前途烦恼。

白冉走了,余舒就对鑫儿交待:“明天一早开了库房,我记得上回乔迁宴请有人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一盒怀庆斋的桐油烟,你都取了送去给白冉,他书法极好,这东西给他用不算浪费。”

自从发现了白冉和她是一路人,她就没法子再当他是个下人使唤,既不能相认,却不妨给他些优待。

***

白冉第二天就合计出了搭棚施粥的用度,余舒大概看了一下,按一个棚子设三口锅,早晚两次烧灶,熬十五锅的分量,米面食材占大头,加上杂七杂八的项目,划下来一日就要耗费二百两纹银。

钱是小事,关键是缺人手,粥可以在家熬好再送到城外,可施粥当天少说要有十个人在场,才能顾得过来。

余舒想了想,就把周虎也找了过来,让他给护院们排一排班,五人一轮,隔天一换到城外粥棚帮忙,加上鑫儿和安倍葵给白冉搭把手,再从前院挑上两三个杂役,这就够数了。

余舒给了白冉一叠银票,外加一小箱银锭子,这就有两千两之多,竟是直接算了十日的用度给他,这比当初他的二百两银子卖身钱,还要多出十倍来。

白冉惊讶于她的信任,内心不免有些疑窦,今天早上他才得了赏,那一套笔墨纸砚连同品相极佳的桐油烟,怎么看都不该是打赏给下人的玩意儿,倒像是特地挑选出来送人的。

从前倒是不觉得,似乎从小葵跟着他识字起,姑娘就对他另眼相待起来,难不成是小葵那孩子在姑娘面前说了他的好话?

白冉只能这样解释余舒对他突如其来的重视。

“每日花销,你且记个明细,三日一回拿给我看。”余舒出了钱,给了他人手,便不打算再管。

傍晚,赵慧得知了余舒要在城外施粥的事,就将她叫到房里,拿了二百两银子的体己,对她道:“这是老太太和我的份子,趁你这趟顺风船做个善事,你别嫌少了。我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嫁人生子,实在是天可怜见,看着小川一天天长大,我就想为他多积点德。”

贺芳芝的医馆有皇上御赐的牌匾,虽然看病抓药都是平价,但胜在稳当。一个月能有二百两的利润算是多的,现今赵慧同贺老夫人掏出这么多私房钱添份子,也是诚心了。

余舒没有推拒,一本正经道:“要我说。干爹治病救人,不知攒了多少善报,才能娶到您这样的贤妻。”

赵慧轻轻拧了她脸蛋一下,笑嗔道:“那我不知前世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才能遇见你这救星呢。”

当天晚上,余舒又让安倍葵给白冉送去二百两银子,告诉他是老太太和夫人捐的,要他多买些红枣花生熬进粥里,不要吝啬。

。……

腊八这天,整个司天监沐休。三司两局只留看门的。

余舒起的比平时迟上一刻,随意梳洗后,就披着一条新做的大氅,到前头饭厅吃早点。昨儿赵慧特意叮嘱她,今天早上要一家人一起喝粥。

早点准备的相当丰盛。单是一碗腊八粥,就有二十多种食材,除了必不可缺的白米、胡萝卜和青菜,另外添加了莲子、香芋、红苕、银耳等等,熬的是黏软香浓,舀一勺还连着丝,闻着香味就馋人。

另有炸春卷。猪油糕和香葱牛肉包做主食,再搭上赵慧自家腌的红白萝卜条和蜜汁凤爪,余舒喝了三小碗粥才停下来,撑得她直打嗝,贺芳芝和余小修不遑多让。

赵慧看着高兴,饭了。就对余舒道:“我让厨房多做了一份,待会儿你趁热带去看看你娘。”

“明天就能接人回家,不用麻烦了吧。”总共就关了三天,初五进去,那半日不算。到初九就能出来了。

赵慧不赞同地说:“有什么麻烦,今个儿过节呢,她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肯定不好受,你就多跑一趟值什么。”

余舒实在不想去:“今天不是要祭拜么,哪儿有空。鑫儿,你到前头看看,陆鸿和徐青吃过了没有,让他们喂好马,一会儿就走。”

腊八要祭祖先,余家的情况比较特殊,翠姨娘改嫁后就没再给余秀才的坟头烧过纸,余舒和余小修离开义阳城的时候,根本没带祖先牌位,还是后来赵慧提醒,才重新刻写了几块往生牌,寄放在升云观享用香火,是以逢着祭拜的日子,余舒和余小修都会到道观去烧香。

“先去看你娘,回来再到道观去也一样。”赵慧摆出一副非去不可的架势,余舒只好认输,扭过头对余小修道:“你去不去?”

余小修倒是想去,只是他今天照常得去学里,不到年关书院不让休息。

余舒拍拍他脑袋道:“让人捎个假就是了,走,回房换换衣裳和我一块看娘。”

“可是今儿有一场小考,不去能行吗?”余小修一脸纠结。

“怕什么,说不去就不去了。”余舒拽着他的手往外走。

赵慧为着哄余舒去看翠姨娘,一直没插嘴,等到姐弟俩手拉手走了,方才忧心忡忡地对贺芳芝道:“小余是不是太惯着小修了,哪儿能说不去上学就不去了。”

贺芳芝因为余舒事先和她报备过了,就不奇怪,把前因后果和她讲明,赵慧就没了意见,只是叹口气,忽发感慨:“为人父母,光只会说孩子不孝,几时想想自己有没有对不住儿女的地方。但愿小修他娘经过这一次教训,能长长心,别再给两个孩子惹事了。”

贺芳芝理解地点点头。

。……

余舒今天再去探监,就没麻烦薛睿,一回生二回熟,见着牢头,给人塞了一块银子,顺利地见到了翠姨娘。

翠姨娘坐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捧着热乎乎的腊八粥,一边喝一边哭,余小修小声地安慰她,余舒耐着性子,等她吃饱喝足哭够了,才带着余小修离开。

两个人从牢里出来,没有回府,直奔城外升云观去了。

今天是节庆,白天街上异常热闹,穿过乾元街到了城南更是人挤人,随处可见卖艺的卖药的卖身的,都是卯足了劲儿地抢在年底之前多赚几个钱,过个好年。

余小修趴在窗口张望了一路,暂时忘却了烦恼,到了城门前,马车停下来,刘忠在外头说道:“姑娘,城门口人多,进进出出都在排队呢。”

越是将近年关,安陵城守备越是森严,三面城门只有城南这一面通行,日出开门,天黑就禁止。

余舒按下余小修的脑袋,朝外面看了一眼,果然人头攒动挤不过去,“那就等等吧。”

结果等了没多大会儿,前头就吵吵起来。陆鸿和徐青都在,他们一个留下来照应,一个下马去前头看是怎么一回事。

不大会儿,徐青就回来了,站在车窗底下向余舒禀报:“是北边来的灾民,城外高墙底下设了好些个粥棚,都等着施粥呢,就把路给堵了,还有一些灾民想混进城里来,被戍卫兵逮住了,正往外撵人,马车太大不好通行,得等人群疏散开了。”

余舒在车里坐了半晌,闷得不行,闻言就对余小修道:“我们下车走两步,出了城再坐车。”

余小修早就坐不住了,猴子一样跳下了车,转过身扶她下来。陆鸿和徐青商量了一下,前者跟了过去,后者和刘忠一起。

余舒和余小修跟着人群流动,挤挤挨挨地出了城,环顾四周,一眼就看见护城墙下连片的粥棚,大概一数能有二三十座,每一座前面都挤满了人群,一个个面黄肌瘦衣着褴褛的灾民们争先恐后地伸长了手,想要抢到一碗热粥饱腹。

乍一看只当是一群饿鬼投胎来了。

余小修被这场面吓了一跳,拽住余舒的衣袖,小声道:“姐,怎么这么多人啊?”

余舒心情复杂,她也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情形,搁在五百年后,国内吃不饱饭的人已经极少了,“灾民”只是一个代名词。

可这是五百年前,苛捐杂税繁重的封建社会,遇上旱灾洪涝,农民们没有收成,失去田地,就只能沦为流民,背井离乡四处讨饭。哪怕大安号称太平盛世三百年,也不例外。

“别看了,过两天咱们家也会来人施粥的。”余舒拉着余小修慢慢朝前走。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两座粥棚连在一起,拿着勺子分粥的家丁叉着腰大声吆喝道——

“别挤,都别挤了!排好队一个个来,咱们东菁王府的粥棚要连着开半个月,保管叫你们都能吃着!”

第七百二十九章 城禁

从腊八这一天起,东菁王府在城外施粥,因为卫国夫人和姜嬅从头到尾没有露面,探报传进宫里,兆庆帝只当是东菁王府趁机收买人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们去。

这是因为整个东菁王府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宫密探的监视下,姜家母女两个大活人,除非是插了翅膀隐了身,否则别想踏出京城一步。

余舒迟了两天才听说姜家大张旗鼓接济灾民的举动,白冉行事稳当,初十这天准时准点在城外临时搭建好的粥棚外面挂上了“余”家的旗子,也加入到赈灾济民的队伍当中。

晚上收摊回来,白冉向余舒回禀时候就跟她说起:“咱们府上的粥算是熬得实惠了,一碗里能有一半稠的,有些人家施粥,一碗捞起来只有几粒米,最阔气的要数东菁王府,我看过他们家的粥,能竖起两根筷子,粥棚外面围的灾民能把人给淹了。”

余舒闻言,心里就泛起了嘀咕,姜家母女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做善事,八成是薛睿的主意,可是她想不出来,他要如何通过施粥这件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帮助她们逃离京城。

白冉见她陷入沉思,就悄悄退了出去。

余舒想了一夜都没有理出个头绪,第二天她就忍不住想要去找薛睿问个明白,然而一道圣旨却把她从司天监催回了家里——翠姨娘被封了诰命夫人。

尽管大提点早给她透过底,真拿到了敕命文书,余舒依然觉得惊喜,她与小修出身的缺陷,总算是彻底地抹平了。

翠姨娘就更别提了,两天前她才从大牢里出来。身上霉味没祛干净呢,天上就掉下一块大馅饼,砸得她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余舒暂时顾不上理会她的心情,就捧着圣旨先到午门谢恩去了。说实话翠姨娘不论是品行还是功德都配不上这个诰命之位。凭子女得来的尊荣总不比凭丈夫带来的名正言顺,可是兆庆帝为了给她正名,格外开恩。

她在午门前跪拜,兆庆帝虽没有诏见她,却让泰安殿的太监出来传话,余舒做出一副感激涕林的样子,又磕了几个头才离去。

接着又回司天监去回禀大提点,得了几句箴言——

“朝中文武何其多。能得圣上器重的寥寥无几,你既有这样的福分,当知惜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莫要负了君恩。”

余舒总觉得这番话是在给她打预防针,另一层意思是:以后皇上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就该万死不辞。

兜了一圈回到家,余舒先去和翠姨娘谈谈心,给她重新立了几条规矩——第一,不能随便出门,见客必须得有赵慧在一旁作陪。否则免谈。第二,不能口无遮拦,但凡有一句骂人的话传到余舒耳朵里。就扣她一个月的用度。第三,余舒将余秀才和祖父祖母的牌位从升云观请了回来,每逢初一十五,翠姨娘需得磕头烧香,供奉余家祖先。

出人意料的是,翠姨娘没有和她胡搅蛮缠,十分听话地答应下来,表现地乖顺异常,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地请示她道:“你爹走了这么些年。都怪我不经心,没有给他料理好后事。你如今有了出息。不好再让他的坟头荒着,你看几时方便回乡一趟。给他修修坟,也叫我当面给他磕头认个错。”

翠姨娘难得说出这样明理的话,余舒不免多看了她两眼,说道:“这是个正事,你让我想想。”

所谓光宗耀祖,理当惠及父母,她已是当朝五品的女官,不逊地方上的知府,比之义阳县令都高上一级,完全够得上衣锦还乡。

翠姨娘活着能享诰命,余秀才死了,为他修坟无可厚非,可是问题出在皇上和大提点不会放任她远走,千辛万苦找到她这个破命人,除非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但是坟还是要修的,她走不开,可以派人回去,至于翠姨娘,这个惹祸精走了也是好事。

“公务繁忙,一年半载我是走不开,不若我差遣随从护送你回义阳,先给我爹修了坟。”

翠姨娘听了她的话,犹犹豫豫没敢答应,她虽说是翻身做主了,却还没养出什么底气,这就别别扭扭道:“我回去到哪儿落脚,老宅和田地都变卖了,咱家又没什么亲戚投靠。”

余舒好笑道:“谁要你去投靠人家,没宅子就买一座,这你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妥当,修坟的事同样不用你管,你只管回去替我和小修给爹上香便可。”

翠姨娘还是忧心忡忡的,“那纪家怎么办,万一他们听说我回去了,上门寻仇,我一个妇道人家,肯定要吃亏的。”

“他们敢,”余舒嗤之以鼻:“纪怀山死了,纪家朝中无人撑腰,徒留虚名罢了,剩下那几个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义阳城又不止他们纪府一个世家,人走茶凉,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嚣张?你只管放心回去,我保证没人有胆子对你不敬。”

大衍试舞弊一案当中,纪怀山这个从三品右判官畏罪自尽了,太史书苑接连曝出凶杀事件,纪星璇这个秀元大易师牵涉其中,在牢中假死脱身,销声匿迹。纪家的顶梁柱没了,又断送了继承人,余留之辈,不足为患。

余舒自认是朝中新秀,品级不如纪怀山昔日,但胜在名气大又得皇帝青睐,若是她本人回乡,就连县令都得上门拜见她,何况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没落世家。

上门寻仇,不是找死么。

翠姨娘壮了胆,便同意一个人回乡,又问余舒几时启程。

“你现在要走就得在路上过年了,天寒地冻的别再困在路上,就等两个月,明年开春吧。”

“好,都听你的。”翠姨娘就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以前她怨恨余秀才迁怒余舒。总是和她对着干,现在有了悔过之心,自觉万般辜负了余秀才的情义。对余舒就变得言听计从,没有一点意见。

这一番计较。就到了晚上,余舒没能去找薛睿问话,等到余小修回来,就把他叫到北大厢,当面对他说:“娘有了诰命,再没人能笑话咱们姐弟二人出身,可也杜绝不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我且问你。你是要继续待在书院里念书,还是回家专心致志跟着干爹学医,我给你请个先生,教导你诗书礼仪。”

余小修尚未从娘亲成了诰命夫人的惊喜中缓过神,就被他姐姐戳醒了。

“我、我还没想好。”前两天白冉是有跟他探讨过是否要继续留在百川书院念书的问题,可是他拿不定主意。既想离开了自在,又怕就这样走了会失去胡天儿这个好朋友。

余舒板着脸训他:“怎么学的婆婆妈妈,你喜欢就留下来,不喜欢就走,有什么好为难。”

余小修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要是走了。胡天儿该不高兴了,他为了我和人打架,我要是丢下他不管。那就太没义气了。”

余舒不能理解这种男孩子之间幼稚的哥们义气,倒是被他一副“你不要逼我”的表情逗乐了,抬手弹了他一记脑嘣儿,笑话道:“你懂什么义气,小孩子家家。听我的,这学不必上了,明天见到胡天儿你跟他好好说说,他要是生气,你就一个劲儿拉着他赔不是。他不会不理你的。”

她看得出来,余小修是真的不喜欢待在百川书院。正好翠姨娘封了诰命,他可以挺胸抬头地走人。

余小修半信半疑地走了。打算明天试试看,要是胡天儿不怪他,他就不去上学了,这样每天就可以空出更多时间待在医馆。

。……

夜里,赵慧和贺芳芝躺在床上,夫妻间说些私房话。

“前些天我同小余说,我能遇见她这个贵人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照这么一算,小修他娘上辈子应该是个大善人了。”赵慧唏嘘。

贺芳芝搂着她的肩膀道:“不用眼气,将来我们儿子长大了,指不定成才成器,也给你挣个诰命呢。”

赵慧轻捶他道:“我哪里是眼气了,只不过羡慕罢了。小川才多大点儿,等他长大成人,你和我都变成老头子老婆婆喽。我别的不指望,但愿你我活着时候能够抱上孙子。”

赵慧三十出头,贺芳芝都是四十岁的人了,再过二十年,可不就老了么。

“哈哈,这你尽管放心,有我调养,保管你活到八十岁,莫说是孙子,重孙子也见得。”

赵慧忍不住笑了,幸福地靠着他,心里想:她是真的不眼气小修他娘,有一双好儿女固然叫人羡慕,可是再多的富贵荣华,都不如枕边有个贴心窝子的人。

一夜好眠。

。……

翌日,余舒一早先将余小修送到百川书院,让他去学堂上课,她则去见了宋院士,将情况说明,只字不提余小修在书院里受人排挤的事,就说余小修因要学医,就不方便每天到这儿念书,等明年起就不来了。

宋院士十分可惜,百川书院偏重易学,开办数十载,教出的易师不知凡几,但真正进过司天监的只有零星几人,他本来指望余小修能得余舒真传,再过几年去考大衍,替书院争光,不想那孩子竟然舍近求远,竟要去学医。

他奉劝了余舒几句,见她主意已定,不好强人所难,只能忍痛割爱。

余舒告辞之后,就回坤翎局处理公务,下个月的坤册还没有着落,她忙了一天,傍晚回到府上,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听白冉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下午的时候,城外灾民突发暴动,涌进城门,被守城的士兵驱逐离开,城外搭建的粥棚不得已叫停。

余舒眼皮跳动,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怎么会突然闹起来,没有人死伤吧?”

白冉沉声道:“没有死人,但是不少灾民混乱中被守卫打伤,有几个人还被抓了起来,城门也关了,禁止出入,要不是我和小葵他们跑得快,这会儿就被关在城外面了,只是好些东西没能带上。”

余舒惴惴不安,唯恐薛睿一计不成,姜氏母女没能逃脱,他反受牵连。

“我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不过是些锅碗瓢盆,没就没了,人无恙就好。”打发走白冉,余舒坐立不安,趁夜换了衣裳,饭也没吃,就悄悄出门,往忘机楼去了。

怎料她到了忘机楼,这里却是门户紧闭,灯火灰暗,敲了半天门不见人应,竟是人去楼空了,她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第七百三十章 天下将乱

忘机楼关门停业之后,将那些临时雇来的伙计和杂工都遣散了,剩余十口人全是薛睿的心腹,照旧住在此处。初六那天余舒去牢里探望翠姨娘,到这儿打点酒菜,人都还在,不过几天功夫,这里就人去楼空了。

余舒禁不住往坏处想,但是她克制住了,既没去薛家找人,也没到东菁王府打探消息,而是装作没事人一样调头回了家。

薛睿之前半点口风都不漏,就是不想她被卷进来,眼下事发,尚不知事成事败,她焉能露出马脚,拖了他的后腿。

回到家中,余舒当先拿薛睿的生辰八字排了一卦,却也不知为何,推演出的都是空卦,竟算不出他的吉凶。这一夜她没能睡好,天不亮就醒了过来,刚一起床就让人把白冉找了过来,派他到城门一带打听昨天灾民暴动的后续。

“我估计这么一闹,守城军会禁止城外施粥,你前去探探风声,那些灾民被如何处置了。我让刘忠给你预备了马车,你直接从前门走。”

白冉没有多话,领命去了。出了北大厢,他脚步突然加快,趁着四下无人,一阵风地跑开了,穿过后院垂花门才猛地停下来,微微喘气,掀开帘子就要出去,却见迎面穿门走进来一个人,周管事就跟在一旁。

“薛大人坐着稍候,小的这就让人到后院通传。”

薛睿点头,正要坐下,就发现了呆立在对面的少年,他认出这是余小修的伴读,微微一笑道:“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儿啊?”

白冉轻轻一抖,埋头到胸口,梗着嗓子答道:“主人使唤小的出门,小的实在该死,冲撞了大公子。”

闻声,周虎不由地瞅着他,心中纳闷,这白小哥因跟着小少爷同吃同睡,在府里很有脸面,据说是富家公子出身,便有几分清傲,平日里就算在大姑娘面前都以我自称,怎么对着薛公子倒卑躬屈膝起来。

薛睿摆手道:“无妨,你既有事就快去吧。”

白冉应诺,缩了脑袋倒退出去,没有就近穿堂出去,而是绕过了此间。

薛睿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闪,十指交叉在腹部,很快就回想起几个月前他带余舒到供人院买奴,头一回见到白冉,他就有些异样,薛睿能够感觉到,这孩子对自己有种莫名的惧意。

这就怪了,他一不是恶名远扬的坏人,二不曾与白冉有过交集,他怕他作甚?

尚未想出个由头,余舒就风风火火地摔帘子进来了,两人一个照面,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他一遍,吁出一口气道:“你吓死我了。”

薛睿瞬间就反应过来,“你听说昨天的事了?”

余舒点点头,上前拽住他衣袖,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到后头。”这就拉着他去了永春苑。

花园里四季如春,暗布机关,有些场所不是余舒亲自带路,谁也找不见。暖风煦然,薛睿解了披风垫在石凳上,让她坐着。

余舒满腹牢骚,开口就是一通抱怨:“昨日城外灾民暴动,是你安排好的吧,我听说有人受伤,生怕你败露了,夜里找到忘机楼,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薛睿看着她一脸乏色,就知道她担心不小,抬手拢着她垂在耳后的发辫,歉声道:“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忘机楼的人三天前就迁往别处了。别怕,此事已了,绝不会有人联想到我头上。”

余舒“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道:“姜家母女逃走了?”

薛睿点头:“她们昨日出城,连夜逃向北方,最迟两天过后,就能和北边派来接应的人马在乌河镇会和。”

余舒不知作何表情,姜家母女顺利逃亡,于薛睿来说是成全了他与东菁王的结拜情义,可于朝廷来说,却不啻于一场灾难。

“你到底是怎么帮助她们逃掉的?”她万分不解,城门守备森严,尤其是腊八节后城外施粥,守卫军增添了一倍,姜家母女两个大活人,就是出府都有一群盯梢的,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让她们混出城门。

“说来简单,做起来难罢了。”薛睿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详尽,余舒听的是瞠目结舌。

原来薛睿一个月前就着手安排,他料到今年北方旱收,灾民难以维持过冬,就派了人手快马加鞭到北方搜寻流民,混在其中诱导他们前往京城求生。

趁着腊八节施粥这股风气,让东菁王府打出旗号在城外大举施粥,转移兆庆帝的注意,卫国夫人和姜嬅却不急着露面,等到时机成熟,再让他的人在城外煽动起灾民对东菁王府的感激之情,成群结队地跪在城门外求见卫国夫人。

此时卫国夫人带着姜嬅乘马车离开东菁王府,表面上是为了应答灾民的祈求,但是蹲守在王府门外的人手不会放任她们离开,将人拦下后进宫汇报,兆庆帝听说了前因后果,就派人跟随卫国夫人的车驾,允许她到城门安抚灾民,但禁止她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