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菁王府的马车到了城门口,城外灾民骚动,薛睿安插在其中的人手顺势鼓动人心,一群灾民涌进城门,场面大乱,姜家母女就在车内褪下锦衣华服,剩下里面套的破衣烂衫,从结构特殊的车底钻出来,蓬头垢面的样子混迹在灾民当中。

守备军很快镇压了这场骚动,将涌进城门的灾民驱逐出城,关键就在这里——姜家母女同样被当成是灾民,推搡出了城门外。之后她们赶到事先约定的地点,由薛睿的人手护送她们离开。

而东菁王府的马车则原路返回,等到了王府门前,皇宫密探发现卫国夫人和姜嬅不见了,她们早已逃出十里开外。

“安陵城往北,有数条捷径,陆路水路驳杂,即便皇上派人追踪,也很难赶上她们,未免不测,我让金柯和阿平阿祥一同护送她们,就算是被人追上了,也有逃生之力。”

余舒有一点困惑:“你怎么肯定皇上会让她们出府到城门口安抚灾民?万一不许她们离开王府一步,那你的计划不就全毁了。”

薛睿摇头,淡定自若道:“当今圣上并非心胸宽广之人,他以己度人,定会以为卫国夫人施粥之举是为收买人心,把这当成是妇道人家的小把戏,不会放在眼里。男人对女人天生就有轻视之心,皇上是不会阻止她们出门的。”

只有吃过女人亏的男人,才不会小瞧女人。

听完整个经过,余舒简直要膜拜他,薛睿对人心的揣摩细致入微,简直像是会用读心术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这么说,就只有她们母女两个逃走了?那留在东菁王府的人呢?”

薛睿神情一黯,叹气道:“昨夜皇上大发雷霆,将东菁王府遗留的众人统统抓获,囚于大理寺玄字牢内严刑拷打。”

余舒沉默,可想而知他们的下场会有多惨。

“阿舒,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救得了她们母女,却害了这些人。”

余舒抬头撞见他自嘲的神情,皱起眉头道:“他们都是东菁王府的人,主人为了逃命舍弃他们,要怪也要怪他们的主人,你有什么好自责的。”

薛睿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心太软,好在关键时刻他总能分得清楚轻重。

听了她的话,薛睿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握着她的双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道:“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

余舒笑道:“有人说我心如蛇蝎,也不见你嫌弃过我啊。”

两人肉麻了几句,又说到正事,余舒问他:“你为何把忘机楼的人都迁走了?”薛睿就道:“酒楼的生意做不了,我打算把忘机楼盘出去,就让他们搬到别处了。”

余舒惊讶:“你要卖忘机楼?”

“呃,不是卖,就算是租给别人用了。”薛睿闪烁其词,余舒光顾着可惜那日进斗金的生意彻底没了,倒是没注意到他话里有话。

“对了,我来的时候撞见小修的那个伴读,”薛睿转移话题道:“我听他说你有事让他去办?”

“还不是去打听消息么。”余舒就说了她指派白冉在城外施粥一事。

“难怪你昨晚就听到了动静。”薛睿会意地点点头,又疑惑道:“为何会想到用他?”白冉只比余小修大个一两岁,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

余舒干笑两声,有口难言,只能随口扯道:“我看这小子办事牢靠人也机灵,就想着磨练磨练他,多个趁手的人使唤。啊,对了,跟你说个好事儿,皇上封了我娘的诰命。”

这两个人转移话题的速度都够麻溜的。他们在花园里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聊起来没完,其实也就三五日没见,见了面却舍不得分开。

“你说,姜家母女这一走,东菁王会叛乱吗?”余舒和薛睿肩并肩坐在石凳上,遥望不远的将来。

“会,他不愿带兵出征,势必要抗旨,开弓没有回头箭。”

“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是啊,天下将乱。”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两个破命人

兆庆帝一夕之间病倒了。

昨晚姜家母女逃脱的消息传至宫中,兆庆帝怒不可遏,当场就处死了几名轮值的密探。羽林军入夜封禁了东菁王府,捕获姜家家奴数十人,尽数投入死牢连夜拷问。

急宣大提点,尹相、薛相,湘王一等重臣进宫,于泰安殿中密议,四更时分,接连六道密旨送出宫。

直至凌晨,几位大臣相继出宫,大提点最后一个离开。兆庆帝生了一场大气,头痛难忍,宣来太医看过,煎了一服汤药喝下便睡了,谁想他这一睡就到了中午,醒来便呕吐不止发起热病,变得神志不清。

婴九平急忙派人去栖梧宫请来皇后做主,召集太医会诊,然而他们使劲浑身解数,未能缓解皇帝病情。

瑞皇后此时就显出独断,先是下令封口,限制泰安殿人员出入,监禁太医院,抓起了昨夜为兆庆帝开药的冯太医,交给婴九平审问。再以兆庆帝的名义传大提点进宫,至于尹相、薛相,一概不予告知,不过暗中派人送信到忠勇伯爵府。

和上次兆庆帝气急晕倒不同,这一回,瑞皇后的直觉告诉她——她等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

朱慕昭悄悄从寝殿一侧退出来,转过身就看到了端坐在窗棂下的皇后娘娘。

“午时圣上醒来便犯起病症,太医院束手无策,唯有令郎艺高人胆大,开了一剂方子,圣上服下后就止了吐,但仍是神志不清,昏昏醒醒。本宫设下宫禁,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唯有请大提点入宫商议。”瑞皇后语态担忧,眉宇间却尽是冷静,分毫不见慌乱。

朱慕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数息,垂眼道:“凡事当以圣上龙体为先,犬子不才,唯独精通药理,就让他留在宫中侍药,直至圣上好转。”

瑞皇后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再次试探道:“你父子二人忠心可表,所以本宫才会同大提点商议,圣上如今卧病在床需要静养,可是年关将近,朝事纷多,少不了有人出来主持大局,为君分忧,大提点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兆庆帝病重,瑞皇后谁也不叫,单独传了大提点进宫,原因除了兆庆帝平日里最为倚重他,更重要的是,朱家没有宫妃。

身为一个无子傍身的皇后,再没有谁比一个不与后宫牵扯又手握重权的朝臣更值得拉拢,与其等到兆庆帝病入膏肓,几个成年的皇子跳出来指手画脚,她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控制住局面。

人尽皆知,大提点是兆庆帝最为亲信之人,亦是最忠心之人,瑞皇后却不以为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历代大提点都只能侍奉一任皇帝,老皇帝传位之前,就要选出下一任司天监之主,她不相信朱慕昭会舍得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这一点请皇后娘娘不必担忧,圣上早有旨意嘱咐臣。”

瑞皇后愣色,脱口问道:“什么旨意?”

“圣上嘱咐微臣,若有万一,将由宁王殿下暂代监国。”

朱慕昭一句话就让瑞皇后功亏一篑,只见她眉头紧皱,声音一冷,立即质问起他:“圣上几时下过这样的旨意,你可有圣旨在手?”

朱慕昭镇定自若:“只是口谕,并无圣旨,但与臣一同接旨的,另有尹相与靖国公,皇后娘娘如是不信,大可以宣他二人进宫问个明白。”

瑞皇后暗自咬牙,她当然不愿相信!尹天厚是宁王刘灏的外祖父,靖国公则是朱慕昭的妻舅,只要他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宁王监国,就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恶,她竟不知,朱慕昭几时上了宁王这条贼船。

“不必了,本宫相信你不会假传圣旨,”瑞皇后沉声道:“监国一说非同小可,最好是圣上清醒时,亲自宣布,本宫不希望你等自作主张。”

朱慕昭颔首道:“娘娘放心,需等三日,圣上如若不醒,臣等才会宣旨。宫内一切,就有劳娘娘主持。”

瑞皇后十指抠进肉里,她知道自己强迫不了对方,也就是说三日过后,就算皇帝不醒,他们也要宣布宁王监国。

“这不必多说,本宫有分寸。”她此时心乱如麻,无力与朱慕昭较劲,脸色冷淡地请了他离宫。

朱慕昭一走,她就匆匆回到栖梧宫,叫来心腹宫女当面口授,让她到伯爵府去递话,转告忠勇伯宁王监国一事,让他早早准备,能够阻止最好,若不能够,便将此消息透漏给薛家。

***

朱慕昭再次回到太曦楼,冥想了半个时辰,就让人去寻景尘。已是傍晚,景尘从公主府赶过来,楼内灯火通明,倒影在碧波池中幻作星辉,朱慕昭就伫立在九曲桥头,华阳巾,衣鹤氅,好似星君下凡。

景尘脚步不由地放轻了,走近了才出声道:“世伯。”

朱慕昭方在凝思,回神看向他,莫名叹了一声,道:“到了为你破命的时候了。”

景尘一惊,连忙问道:“这是何故,您不是答应了要等我水到渠成吗?”

五月皇陵祭祖,就确认了破命人是余舒,按照大提点的说法,破命人是女子,则需要大安祸子与破命人成婚生子方可破命,余舒因此和景尘反目,为了拖延时间,景尘对大提点借口不愿强迫余舒,得到了兆庆帝的首肯。

前阵子他还同余舒私下说过,皇上很可能会等不及了,却不想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

“等不到那时候了,”朱慕昭侧头望着一池星光,喃声道:“战乱将起,恰逢圣上病重,祸端初现,如不尽快破命,则我朝危矣,天下危矣。”

景尘连连吃惊:“皇上病重?”

“昨夜卫国夫人潜逃出京,查无踪迹,圣上怒极攻心一夜病倒,一众太医查不出症结所在,无从对症下药,只能先稳住病情。”朱慕昭实话告诉他。

景尘想也不想就说道:“我要进宫面圣。”

朱慕昭摇头道:“皇后设下宫禁,圣上尚未清醒,她不会任人出入泰安殿。”瑞皇后的野心他一清二楚,如不是她心存拉拢的念头,今日岂会轻易让他进宫探视皇帝。

景尘脸色微沉,心知事态严重。

“儿女情长都是小节,怎比家国大义,”朱慕昭看出他不情愿,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你与她注定要做夫妻,这是天意。你在犹豫什么,是怕她不肯嫁给你吗?这一点你不需要你担心,只要你点头,她就只能与你为妻。”

最后一句,颇是强硬,景尘不禁反问:“如是我不肯呢?”

朱慕昭再次撇过头,望着池水,不去看他,但神情分明冷漠起来:“如是你不肯,那她这个破命人便没有存在的必要,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现在让你知道也好。”

不曾见他冷言冷语,景尘心有寒意,只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再次颠覆他的认知,他不想听,却不得不听。

“你也知道,破命人若是男子,杀之则破。若是女子,则不必受死。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玄女六壬书》上记载,破命人往往伴生,一为男一为女,若寻得男子当除,寻得女子则以姻缘破解。你若不愿娶她,那只好杀了她,你再和我到皇陵观黄泉水,便可看到另一个破命人。”

景尘大惊失色,原来破命人竟有两个么!?

朱慕昭不管他脸色难看,自顾说道:“你和余舒早有缘见,所以首先在黄泉池中看到的是她,另一个人你却不曾见过,不过不要紧,你观黄泉水时,自会得知。”

“你骗我。”景尘不信道:“师父告诉我,世间只有一个破命人能够破解我命数,我下山之前,师父不惜闯入禁地利用镇教天玄阵为我卜了一卦,算出我的破命人就在义阳城,我正是在那里遇见了余舒,而不是你所说的另一个破命人。”

朱慕昭轻轻一笑,形容不出的讽刺:“《玄女六壬书》与我朝龙脉息息相关,龙虎山一个教派,有何资格知道这其中的隐秘,令师怀贤道长的确是道法高明,却也无能知尽天下事。”

景尘竟无言反驳。师门长辈当中并无人亲眼看过《玄女六壬书》,就连他自己都一直是道听途说,如何判断真假?

“你想清楚了,你若不娶她,便是害她。”

景尘低下头平复心中怒意,片刻后,冷声道:“我不会害她,也绝不允许别人害她。”

朱慕昭依旧望着水面,态度强硬:“最迟半个月,你们的婚事必须定下,你可以提前知会她,但是不要让她试着抗议。否则她唯有一死,我不是在吓唬你。”

景尘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去。

朱慕昭慢慢回头,目送他走下九曲桥,出神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言自语:“云沐枫,你的两个儿子都和你一样,是正人君子呢,呵呵。”

末了一声轻笑,是嘲人亦自嘲。

第七百三十二章 拒绝

夜晚,景尘行色匆匆地从楼门走出,路边停靠的车驾赶上前来,两名侍卫牵着马跟在一旁,他却没有上车,而是伸长手拉过了一人手中的马匹。

“你们先回去。”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侍卫伸手去扶,景尘却没理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景尘一路驾马狂奔到了宝昌街,敲开余府的大门。余舒正要睡下,听到下人禀报,心知他无事不登门,便换上衣服赶到前院,景尘不在客厅里等候,就在庭院内背手而立,看到她就大步上前。

“怎地这么晚过来?”

“我有话对你说。”

余舒看他面色凝重,心道不妙,定是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二话不说就转身带路,要过丫鬟手中的灯笼,不许人跟着,与他一前一后进了永春苑,七拐八拐就在白天她和薛睿谈心的地方停下来,回身道:“就在这里说吧,我府上花园有夜禁,不会有人擅闯。出什么事了?”

景尘来时匆匆,等到与她面对面,却觉得难以启齿,深深吐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鼓足勇气开口:“小鱼,求你嫁予我为妻。”

余舒杏眼圆瞪,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惊呆了。

怕她拒绝,景尘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若有幸娶你为妻,定会一生珍重,绝无二心。我自知以前辜负你许多,但我立誓,今日起我再有分毫失信于你,便让我死于非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为人,三清在上,正一道弟子景尘——”

说着他就侧身跪下,竖起手掌要对天立誓,余舒脸色一变,上前扯住他的手臂,厉声道:“你闭嘴,谁要你发誓,你先把话给我说明白,为何好端端地就说要娶我,是不是皇上和大提点逼迫你,他们等不及了吗,要我提前为你破命对不对?”

景尘被她大力拉了起来,他瞒不住她,只好一五一十地告知:“卫国夫人昨日逃离京城,皇上重病卧床,大提点算到战乱将起,大安风雨飘摇,于是要我与你尽快成婚,方能及时挽回国运。”

余舒眯眼看他:“可是你爹云华易子亲口告诉我,《玄女六壬书》上说,以女子破命,并非是大提点所述的方法,他是在骗你,他让我与你成婚,一定另有目的。”

“我知道他骗了我,但我非娶你不可,”景尘的态度异常坚决,不等余舒发火,他便道明苦衷:“因为这世上原本就有两个破命人,一男一女,只要杀了你,就能找到另外一个破命人。如果我不娶你,他们就会要你的命。”

余舒惊愕:“你说什么,有两个破命人?我不信。”

“我也不信,”景尘目光深沉:“可是说到底,你我谁也没有看过《玄女六壬书》,我爹也没有告诉你真正的破命方法。我知道大提点骗过我,但万一这次他说的是真的呢,小鱼,我不敢去赌。”

余舒心中一凛,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不由地握紧了他的手臂。

景尘看出来她内心挣扎,分明是不愿意嫁给她,胸中微微刺痛,终于忍不住问她:“我知道过去是我对不起你,我发誓不会再辜负你,小鱼,为何你就是不想与我做夫妻,究竟我哪里不对,你说出来,我一定会改。”

余舒脑子乱作一团,对上他祈求的眼神,硬是编不出谎话,“你没有不对,也不需要改。”

“那就是你还在怪我当日与你绝交吗,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够消气,你告诉我好吗?”景尘执着不懈地追问。

进京这一年,他虽看穿了世态炎凉,却仍旧不懂男欢女爱,他始终记得余舒在小树林里对她说过的话,记得她曾心仪于他,他甚至从来不曾想过,这种感情有一天会消失无形。

余舒苦笑着躲开他的视线,这样的景尘实在让她感动,只怕自己会一时心软,再与他牵扯不清,转过身背对着他,缓缓低声道:“我早就不怪你了,我既不怨你,也不恨你,让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景尘,我不能和你做夫妻是因为……因为我心里面装着另一个人,不是你。”

她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哪怕这话很伤人。她没有回头,便看不到他脸上的无措,看不到他眼中的茫然。

“另一个人?”

“对。”

景尘似乎是听懂了,他的神情霎时慌乱起来:“可你不是说过,说过你喜欢我的吗?”

余舒苦笑道:“那是从前,我现在只当你是朋友,并无男女之情,以后也都不会再有。”

听到她这样说,景尘竟觉得难以呼吸,他抬起手伸向她后背,捉住了她的衣袖,攥紧了手心。

“那你是喜欢上另一个人了,是吗?”

余舒轻轻点头:“我有想要托付终身的人,不论如何,我不会嫁给你。”她不会为了活命,就违背心意,她想要托付终生的人是薛睿,不是景尘。

“原来是这样。”景尘的眼神迅速暗淡了下来,拽着她的手指慢慢放开,后退了两步,轻声道:“我能问那个人是谁吗?”

余舒摇摇头。

“……我先回去,明日我在司天监等你。”景尘留下这一句话后,就落荒而逃。

终于把话说开了,余舒并没有感到包袱落地的轻松,反而觉得肩上愈发沉重起来。该来的终于来了,面对别人安排好的命运,她要如何抵抗呢?

***

景尘失魂落魄地回到公主府。他一路低着头,走近溯嬅阁,却没有留意到等候在楼外面的水筠。

“师兄。”水筠出声唤道,见他面色不佳,只当是出了什么事,担心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景尘扫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走近楼中,水筠心里嘀咕:她最近没做什么让他生气的事啊。

她让人推着木轮椅跟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打听:“你不是到司天监去了吗?大提点找你有什么事啊?”

景尘坐在躺椅上,一手盖住了额头,音色疲惫道:“你不要问东问西,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回房去睡吧。”

水筠撅起嘴,两个月前她和余舒“握手言和”,景尘对她的态度就有好转,很久没有这样冷言冷语地对她了。她不情愿走,就让侍女先退下了。

景尘默念了十多遍清心咒,睁眼看见她还在那里,只觉心中烦闷:“你怎么不走。”

水筠陪着笑脸道:“我看你好像不高兴,陪你说说话不好吗?你忘了,小的时候,你最寡言少语,每回都要我猜你的心思。我怕你憋着心事不说,晚上睡不好觉。大提点和你说什么了,不能告诉我吗?让我猜猜啊,是不是有关破命人?”

水筠早就得知破命人找到了,只是一直没有问出来那个人是谁。

景尘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模样,脑袋里有根线突然断裂,他压抑了一整晚,头痛欲裂,从听说有两个破命人,大提点威胁他要杀了余舒,再到余舒告诉他她另有喜欢的人,他都隐忍了下来,此时却是忍无可忍。

“你就那么想知道谁是破命人吗?”

他侧着身,半张脸陷入阴影中,水筠一心念叨着破命人,分毫看不清他眼中燃烧的怒火,眨着眼睛故作委屈道:“我还不是关心你,谁让你一直瞒着我,我的好奇心就越重,师兄,你就告诉我嘛,到底谁是破命人,我见过他吗?”

景尘声音极冷:“见过,你不止见过她,你还差点害死她。”

水筠笑容僵在唇边,下一刻,她的两眼就瞪直了,几乎从轮椅上跳起来,失声道:“你说的破命人是余舒!?”

“不错,是她。”

“不可能!”水筠霎时脸白,她嘴上不愿承认,心里却很清楚景尘没必要骗她,那个他们等待多年的破命人,应是余舒无疑了。

她也曾怀疑过余舒,但是后来被她否决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这种可能变成事实,她竟难以接受!

“你当日口口声声逼我斩情丝,更不惜暗算她性命,迫使我与她恩断义绝,你绝想不到,她就是我的破命人吧?”景尘看着水筠苍白的脸色,居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畅快,这一刻他不是无欲无求,无喜无悲的大安祸子,他仅仅是个因为错失心上人而悔恨的普通人。

“我、我……”水筠百口莫辩,景尘的责问就像是一把利刃,戳穿她过去种种劣行,让她无处遁形。

“我不知道。”她脸上露出懊悔和后怕,不敢想象那时候她设计余舒和她一起渡死劫,假如破命人真的被她害死,就等于是害了整个师门,她万死难辞其咎。

“现在你知道了。”可是晚了。

景尘不止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却没有一次比得上此时痛楚,他后悔那时候被水筠说服,狠心和余舒一刀两断,后悔他失信于她,没有保护好她,反而屡次让她陷入磨难。

不是她变了心,而是他没有抓紧她曾经交付的真心。

“师兄,对不起,”水筠生怕景尘追究埋怨她,缩着脖子小声辩白:“我是做错了,可我又不是故意的,师兄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再说了,余姑娘她不是平安无事吗,反倒是我吃了苦头,到现在都不能下地走路。”

她却不曾想,如果不是她渡劫时候带上了余舒,恐怕她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不要说了,”景尘紧紧闭上眼,挥手让她离开:“我不想看见你。”

让他静一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七百三十三章 我来安排

翌日,余舒和景尘在司天监碰面,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还好余舒不像小姑娘脸皮薄,景尘也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两个人都没有回避问题。

“皇上病重,现在是皇后把持后宫,我无法面圣求情。大提点主意已决,你不愿意嫁给我,只能另作打算。”景尘坐在窗边,窗外是灰蒙蒙的阴天。

余舒抱着臂膀站在书桌边,皱着眉头道:“你说大提点会在半个月内定下我们的婚事,也就是说,这半个月里,我必须想方设法见到云华易子,亲眼一睹《玄女六壬书》,弄清楚真正的破命方法。”

虽然大提点和云华都有可能在骗她,但她个人更倾向于相信云华。

“茫茫人海,你要去哪里找我爹?”景尘摇头道,“可惜他上次留给你的联络方法是假的,不然我们找到他,一定求他让我们看看《玄女六壬书》。”

“唔,你让我想想。”余舒后悔之前告诉他她去找过云华结果扑了空,现在她要怎么解释她另有办法见到云华呢?

她摸着下巴低头思考,景尘悄悄望着她,他昨晚根本没有休息,苦思冥想了一整夜,发现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她嫁给他,她不情愿。二是她不嫁他,就得逃命。

“你有没有想过逃走?”

“逃走?”余舒挑眉看他:“我跑了你怎么办,谁来为你破命?”

景尘这一次没有迟,他坦然面对她:“在回兴街的小院子里你问过我,我凭什么要你向我托付终身,为我分担这天大的责任。我想了许久,昨日方才有答案——我勉强不了你。哪怕你不愿和我做夫妻,我也要保护你周全。”

余舒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意外之余,又不禁感到释怀,他总算没有再让她失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是不会逃跑的。”

首先,她能逃掉的几率太小。安陵城就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笼,姜嬅母女能够成功逃脱,是薛睿计划了一个月的功劳,更重要的是她们逃走以后,仍有容身之处,姜家的大本营在宁冬城,东菁王手握重兵,就连朝廷都忌惮三分。

而她就算逃得掉,也无处可去,皇上和大提点不会放过她,她很可能一辈子都要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好像云华,偷了《玄女六壬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隐姓埋名四处为家,连儿子都不敢认。

她没有想过逃跑,因为她不是孑然一身,她还有家人。不光是余小修、赵慧他们,还有跟着她的属下和奴仆们,那一大家子她都舍弃不掉。单看姜家母女逃走之后,东菁王府余留一干人等的悲惨下场,她绝不会逃。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景尘。诚如她刚才问他的那句话——她拍拍屁股跑了,谁来为他破命。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只要我找得到云华,那一切都还有转机。”余舒放下手臂往外走,不给景尘发问的机会。

。……

余舒下了楼,叫了徐青进来抱大印,文少安手捧着一叠文书等着她批阅,连忙问道:“大人,您这是上哪?”

“头疼,回家歇着。”

一听就是瞎话,文少安不得不提醒她:“下个月的坤册您该动手拟了。”

“不着急,先放着吧。”余舒大手一挥就带着人溜了。

皇上这一病,下个月的坤册定了也是白定,没准过两天皇后娘娘就会让尚宫局传达旨意,暂免坤册。

出了司天监,她派陆鸿到大理寺去找薛睿送信,请他午休时候到她府上来一趟。

她先行回家,换下厚重的官袍,松了头发躺在软榻上发愁,不忘传话让下人在花园里预备酒菜。

见了薛睿该怎么对他说呢,直接告诉他皇上病重大提点要逼婚?不好。薛睿对云华有很深的心结,一个月前金柯把他从凤华府骗走,他都不愿与云华相见,可想而知他是不想认这个亲爹的。可她知道只要说出来大提点逼婚的事,薛睿就算再不情愿,也会为了她低头。

她这么做,和姜家母女有什么区别,都是在逼他。

余舒兀自纠结了半个时辰,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不到晌午薛睿就来了。她听到下人禀报,就洗了把脸,让林儿简单给她挽了个发髻,披着一件兔毛斗篷拖拖拉拉去见他。

一进永春苑,四周回暖,她边走边将大衣脱下递给丫鬟,绕过一带竹林,远远地就看到他伫立在九皋轩内,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扶拦远望,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穿着升堂的公服,乌纱就卸在椅子上,看起来是直接从衙门赶了过来。

瞧瞧,这就是心有灵犀,她根本就没让传话的催他,他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来了。

“怎么不等我来你就先喝上了,”余舒顺手从桌上拿了只杯子递到他面前,他笑笑给她匀了一杯,她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酒香,嘴上可惜道:“这二十年份的花雕我就顺了六七坛,忘机楼关门了,再想喝好酒,我就得花钱买了。”

薛睿摇摇头,满眼温柔地看着她:“明天就把忘机楼存的那些好酒都给你送来,够你喝上三两年的。”

余舒嘿嘿一笑,引他坐下,先不提其它,就和他喝酒吃菜闲聊天,免得待会儿说过正事,他再没了胃口吃饭。

晃了晃倒空的酒壶,薛睿看着绞尽脑汁说着题外话地余舒,搁下筷子,不得不出声打断她:“我吃好了,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余舒讪讪地闭上了嘴,两只眼睛往上瞟,磨磨蹭蹭地不愿开口,薛睿好脾气地看着她,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微笑,好似在鼓励她:说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余舒偷瞄他一眼,撞见他这种表情,一下子就泄了气,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就硬着头皮问道:“你能不能安排我与云华见上一面。”

“好。”

“啊?”余舒眼睛忽闪了两下,有些不信他会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于是放慢了语速重复了一遍:“你听清楚了,我是说让你帮我和云华见面。”

薛睿神情不变:“我说好,你想什么时候见他,我来安排。”

余舒突然觉得她之前的担心都白费了,薛睿根本没有问她原因,就一口同意,似乎他早就料到她找他是为了这件事,他也早就想好了要答应她。

“其实我上次回京之后就有打算,”薛睿心平气和地告诉她:“就算你不提,我也准备带你去见他。不只为了《玄女六壬书》,我也想问清楚我养父早逝的真相。”

如果不是姜嬅到忘机楼找他求助,他一时不能脱身,不然早就会和她商量去见云华。而她却比他想象的更能沉得住气,他回来这么久,她甚至没有主动在他面前提起云华这两个字,让他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分外怜惜她的善解人意。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想认父,所以不愿见云华,”薛睿看着她一脸“这都被你看出来”的表情,好笑地解释道:“我是不愿认父,可是我之前不见他并非是因为我怕见他,好阿舒,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啊?”

薛睿眼神狡黠:“你忘了吗,是他亲口和你约定,只要你能将他失散多年的长子带到他面前,他就将《玄女六壬书》拿给你看。”

余舒双目一亮,顿时明白过来,她兴奋地忍不住跳了起来,上前捉住了他的手上下摇动,哈哈笑道:“对啊,我怎么就忘了呢!你带着我,不,是我带着你去找云华,你就算不愿认他,他也要给我看《玄女六壬书》啊!”

薛睿含笑不语,心道:不是你忘了,是你从来无心利用我罢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余舒兴奋过后,想到接下来的会面,又很快冷静下来——大提点已经对景尘下了最后通牒,她是不可能离开京城了,要和云华见面,就必须要他到京城来。

“不急,”薛睿道:“金柯前去护送卫国夫人和姜嬅,最迟三日才能赶回。眼下正处乱局,你冒然出京不妥,未免引起皇上和大提点的怀疑,你还是待在京城,等到金柯一回来,我就让他去请云华进京。”

余舒担忧道:“金柯会肯吗,毕竟云华可是朝廷头一号的通缉犯,怎么敢让他到京城里来。”

薛睿眼中闪动着莫测的光芒:“你认为他让金柯跟着我是为了什么?放心吧,他不会不来的。”

余舒后脑勺凉凉的,怎么看他都像是不怀好意,心说大哥你这是要坑爹呀。

“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不知道你听没听说,皇上得了重病,似乎是要不好了。”

薛睿摇头,惊讶道:“这么大的事,你从哪儿听说的?”

“是景尘说的,”余舒避重就轻地说:“是真事,前天傍晚皇上得知姜家母女逃脱,怒极病倒,这回比你祖父冲撞的那回还要严重,据说皇上昏迷不醒,太医院都找不出对症。只是皇后娘娘封锁了消息,一时之间还没有走漏出去。”

话末,薛睿忽然站了起来,脸色凝重地对余舒道:“是我失算,此事你千万不要对旁人提起,我先回去了。”

没想到兆庆帝会抵不住姜氏母女逃走带来的压力。

余舒急忙叫住他:“怎么了,你把话说明白啊。”

薛睿回头深深看着她:“皇上一旦重病,你以为会由谁来监国?”

余舒被他问倒了,这个问题她从没想过,不等她想出个答案,薛睿就一阵风似的匆匆走掉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宁王监国

薛睿得知皇上病倒,首先想到就是要知会薛凌南,只是他紧赶慢赶回到府上,前院管事却告诉他,相爷刚刚出了门。问是去了哪里,就答不上来了。

他只有按捺住情急,在家等着。晌午太阳冒了一会儿头就躲回云中,等到下午,一场阴雨来得突然,气温骤降。

宝德撑着伞小跑到走廊底下,对着手心呼了几口暖气,裹紧衣领,没有掀帘子进屋,就在门外禀报:“公子,小的看见相爷的轿子回府了。”

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的薛睿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提上靴子就往外走,宝德卷着帘子,瞧他身上穿的单薄,忙阻拦道:“我的爷,您可不敢这么出去,外头冷死个人呐。”

“伞。”薛睿夺过他手中雨伞就大步走进雨中,宝德急得跳脚,顾不得鞋子上泥巴,钻进屋里抱了厚衣裳就去追他。

。……

薛睿寻到暮梅厅,还没到门口就让走廊上的仆从拦住了:“相爷刚刚歇下,吩咐过不许人擅入,您待会儿再来吧。”“我有要紧事,让开。”“大公子不可。”

薛睿将人推开,三步并两步来到门前,“祖父,事从紧急。”

薛凌南根本没睡,刚才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思绪打乱,他皱起眉头,冷声道:“进来吧。”

薛睿推门而入,看到薛凌南穿戴整齐坐在茶桌前,竟是一回府就来这里静坐。不知出去一趟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怎么冒冒失失的,老夫教过你多少回,天塌下来也不能慌。”薛凌南不满地扫过薛睿溅湿的衣摆。

薛睿这回没有老老实实听训,关上门,走近了压低声音道:“孙儿得来消息,皇上昨日卧病不起,眼下是皇后把持皇宫,唯独宣见了大提点。”

薛凌南松皱的眼皮抖了抖,却没有流露分毫惊慌,抬头正视着他。问道:“你猜一猜老夫刚才去见了什么人?”

薛睿疑惑。正待思索,就听薛凌南冷笑道:“是忠勇伯,他私下告诉老夫,三日过后圣上如果没有好转。大提点就会遵照密旨。宣布由宁王监国。”

薛睿心惊。这个局面真是不能更糟了。历来皇帝病危,监国的首位人选都是太子,兆庆帝虽没有立储。但是这样的旨意无异于是在宣告众人,宁王就是未来的太子,下一任国君。

“所谓宁王监国,您确信是圣上的授意吗?”他心底疑虑,兆庆帝是一向偏爱宁王,但是在册立太子一事上一直不肯松口。现在兆庆帝刚一病倒,大提点就露出宁王监国的旨意,怎么看都有些不同寻常。

“不会有假,”薛凌南神色阴霾,“朱慕昭虽为奸佞之流,可他对圣上的忠心不容置疑,谁都有可能假传圣旨,只有他不可能。何况这件事不只有司天监参与,尹相和靖国公都有份,他们三个联起手来,就算宁王是一滩烂泥都能扶得上墙。”

“到这一步,皇后总算坐不住了。”一旦宁王当政,最先受到威胁的就是瑞皇后的地位,宁王生母尹淑妃岂会甘愿屈居于她之下。

薛睿道:“那忠勇伯找您商议,是要和您薛家联手吗?”

薛凌南冷哼道:“众皇子中,唯有敬王能与宁王一较,众臣之中,唯有老夫能与尹天厚相媲,皇后要想阻止宁王当政,唯有摒弃前嫌与我薛家同盟。瑞昂为了要我出面干预宁王监国,不惜与我口头约定,待到圣上病情好转,皇后娘娘便会出面鼎力支持敬王做太子。”

“祖父不可,”薛睿皱眉道:“圣上此前对您已有猜忌,这个时候您再出头反对圣旨,恐怕圣上好转之日,便是我薛家大祸之时。”

“不必你说,我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薛凌南道:“瑞昂这个老匹夫打的好算盘,妄想拉上老夫给他当枪使,空画一张大饼就以为我会上钩,他也不想想,我薛家若是要助敬王争皇位,何须与他们结盟。”

薛睿心思一动,试探地问道:“您是说?”

薛凌南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莫非和世人一样,都认为湘王是闲散无能之辈。”

薛睿有一瞬间脑中电光火闪,差一点就抓住了重点,却被薛凌南接下来的话牢牢地吸引住了注意力。

“都是些陈年旧事,私下说给你听一听无妨。当今圣上和湘王乃是一母同胞,皆为仁静皇太后所育,圣上年长两岁,却不如湘王自幼聪慧,先帝爷在世时候最为宠爱的皇子正是湘王,另有皇长子宋王文武双全独占鳌头,而圣上相较之下就平庸许多。先帝晚年,先是宋王暗中谋逆,被瑞昂揭发后赐死,再来司天监更迭,朱慕昭子承父业,朱家出了两任大提点,最终先帝下诏,由司天监颁布,册立今上为太子,随后两年,先帝驾崩,圣上继位,改年号兆庆。”

薛凌南平平叙述,薛睿却从中听出了几许隐情。首先,皇上和湘王都是嫡子,且年岁相近,一个平庸一个聪慧,我朝立储不似前朝长幼分明,却为何最后是资质平庸的兆庆帝夺登大宝?

此外,朱家两任大提点,这在安朝三百年历史上绝无仅有,究竟是人为还是巧合呢?

他隐约感觉到,这一切和他生父云华易子盗走《玄女六壬书》有着莫大的关系。

“圣上登基之后,湘王几次恳请离京守藩,未得许可,只好大隐于市,这些来年装疯卖蠢,不过是为消弭圣上的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