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像陈一丁的妻子那样,一年到头聚少离多,最后伏在行李箱上哭得天昏地暗。

他本不怕死的,直到后来遇到了她。

因为知道她会担心,会牵挂,会忧虑,会恐惧,所以连他也开始害怕。

可这些,他不能说。

祝清晨这个女人,固执又倔强,若他说清原委,恐怕她不会轻易罢休,反而会想方设法磨他的意志,灭他的坚决。

他不能说。

树底下,那女人带了哭音问他:“那你亲我干什么?”

他还是不去看她,努力维持平静,“都说是一时冲动了,对不起。”

“谁要听你的对不起?对不起你大爷的!”她忽然间爆了粗口,俯身在地上抓了把冷冰冰的雪,重重地朝他丢了过去。

那雪渣子兜头落下,洒了薛定满头满脸,眉毛上、面上、衣领上,到处都是。

她的声音犹带哭音却不自知,近乎于咬牙切齿地质问他:“在眼里,在耳边,在鼻尖……在你大爷的!薛定,你把我当什么了?消遣吗?玩意儿吗?高兴的时候逗一下,不高兴了就丢一边。说过的话睡一觉就忘得一干二净,睁眼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你,你——”

语言这种东西,出口伤人时可以充满力量,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时却是这样苍白无力。

若是能让他也尝到她的痛就好了。

他只是喜欢,可有可无的喜欢。他不像她这样用了浑身力气去爱一个人,天南地北追了过来,女儿家的矜持不管不顾,却到底还是落到这个地步。

祝清晨的胸口大起大落,气他反悔无情,气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忽然抬手指着他家门,“你要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我,不管我死活,那你就回去好了。我用不着你送我,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装好人!你滚蛋好了!”

薛定顿了两秒,点头。

正脸依然对着四合院的方向,木木的,没有表情。

“那你打车去机场吧。钱不急着还,那卡你继续揣着,三五年也好,十年也没问题。我还有积蓄。手头上事情多,我这两天也抽不出空来,你远道而来,本该送你一程,也就只能抱歉地跟你说声对不起了。招待不周,你多有担待。”

那样官方的措辞,官方到近乎冷漠的地步。

说完他就走了,依然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朝着四合院的方向走。

要决绝,就别心软。

小时候和父母置气,他气刘学英和薛振峰一年到头在外奔波,连电话都顾不上给他打几通。好不容易两人回来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根本不搭理他们。

夫妻俩一开始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只能偷偷察言观色,这一看,就看出了蹊跷。

薛定虽在书房看书,但只要院子里有动静,他就时不时从窗户里往外瞧瞧。待到夫妻俩回头看他,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埋头看书。

耳朵竖得尖尖的。

眼观八方。

到底是小孩子,眼神里总会透露出他的在意与急切。

后来他不战而败,还是妥协于父母的软言好语,搁下书去了客厅,要他们保证今后不再忽略他。

可没几天,夫妻俩又走了。

承诺好的两天一通电话,到头来还是落了空。

那时候老爷子是怎么说的?

老爷子坐在藤椅上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丢人的东西。要装就装个够,要磕就死磕到底!嘴上说一套,身体做一套,这算什么意思?他们就是吃准了你不是真打算一辈子不理他们,才不把承诺过你的话放心上。”

那以后,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说的人都言行不一,听的人就不会当真。

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留任何退路。

再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也要让她走。再想一路相送至机场,也不能送。再不愿推开她,也得硬下心肠狠狠推一把。

可薛定到底不敢回头看一眼她。

只怕看一眼,就会泄露眼底的汹涌浪潮,就会因她的坚持而软弱妥协。

然而那个叫他滚蛋的女人,明明口口声声叫他走,却又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慌了神,突然间追上来,蛮横又不讲理地从背后抱住他。

死死抱住。

“不准走!”

祝清晨咬牙切齿抱住他的腰,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渐成沸腾的滚水,烧得她满面绯红,心脏也千疮百孔。

知道他一走,两人就全完了。

她说的是气话,可他是认真的。

她满眼氤氲环住他,突然间无助得要命,就这么无声地哭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

薛定浑身一僵。

低头看一眼,她的手苍白冰冷,却又死死抱住他的腰。

他当然知道她在哭。

哭得撕心裂肺,却又不动声色。

可他一动不动站在那,眼前是诚实胡同一号大厅里,那个伏在行李箱上剧烈颤抖的女人。

此刻的祝清晨,诚然痛是真的,却不过是痛他的狠心决绝,痛这一时片刻得不到想要的爱情。

她会痊愈的,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一年半载。

可不论时间长短,她总会好起来,他日怨他也好,释怀也罢,再见面时,她会有自己的家庭和爱情。也许会牵着丈夫孩子的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传达一句话:感谢你小子当年的不娶之恩。

然而陈一丁的妻子,痛的是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见那个人。

余下的大半辈子,她要照拂陈一丁的母亲,抚养陈一丁的孩子,并且时刻怀揣着对陈一丁的思念。哪怕有朝一日再嫁他人,相处十年的亡夫也不可能从心头剜去。

如果有朝一日他成为第二个陈一丁,祝清晨会比今天绝望一百倍,一千倍。

失去一个人,和失去一条命,分明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薛定站在胡同中央,看着一地积雪,只觉得刺眼。他慢慢地抬手,用力拉开环在腰上的那双手。

“回去吧,祝清晨。”

她呜咽着摇头,“我不。”

那声音,那态度,分明就不再是从前的女战士。

因为他,她已经放下了所有自尊与自傲,丢盔弃甲。从前的祝清晨绝不会这么没出息。苏政钦说分手,她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姜瑜打她一耳光,她收起行李就去了以色列,再不与她多言。

可面对薛定,她完完全全妥协了。

薛定又怎么不知道?

他闭了闭眼,脑中眼前皆是陈一丁的惨叫、陈太太的哭声。

再睁眼时,他默然片刻,轻声说了一句话。

“祝清晨,别让我看不起你。你这样,和乔羽的死缠烂打,又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什么话会伤她最深,也知道她最后的底线在哪里。

果不其然,祝清晨陡然松手,再也没有纠缠。

她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好几秒,终于泪流满面地笑了。

“薛定,你真是好样的。”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离开了。

胡同里,被留下来的男人一动不动站在雪地里,像是石雕一样,了无生气。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侧头,朝她离去的方向望去时,胡同尽头已然没有她的影迹,只剩下一片灿烂日光,一地积雪初融。

作者有话要说:.

T-T悲伤的章节把我写得很难受。

下章开始收起玻璃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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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听说最近太沉重了,大家都不爱留言了。

定哥:难道不是因为我的五千米最近太低调,大家看不见它情绪低落?

清晨:那么请你尽情地释放。

定哥:好的,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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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读者问我五千米是什么梗,一路追下来应该清楚呀,五千米就是定哥的……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199只小红包,别潜水啦快出来。

第38章 助攻

第三十八章

被人当面拒绝这种事,说难堪,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堪。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了, 苏政钦为了利益不也放弃过她?

但坏就坏在,昨晚薛定先接受了她, 叫她一夜都漂浮在半空, 欢天喜地上了天,结果天亮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告诉她他反悔了。

祝清晨整个人跌落泥地的同时,一颗心摔得稀巴烂。

她气得要命。

想把那只缩头乌龟拖出来胖揍一顿。

想砍下他的榆木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故障。

想问他明明都动了心, 到底瞻前顾后怕什么?

天大地大,大不过彼此一个眼神, 连死都不怕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可他的绝情到底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大概也应了早年看过的那部电影名字吧,He is not that into you。

他没那么喜欢她。

至少,没有她喜欢他那么深。

祝清晨大步走出胡同,死命擦了把脸, 把眼泪都给抹掉了。

哭个屁啊!又不是第一次失恋了, 还这么玻璃心,有完没完?

抬手叫了辆车, 她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师傅笑容满面问她:“您上哪儿去?”

“机场。”

“好嘞!”方向盘一甩, 师傅掉头就走。

祝清晨侧头望着窗外,胡同口在逐渐远去。

心也跟着空捞捞的,没个着落。

薛定的家离后海极近,车开了几分钟, 昨夜去过的荷花市场就出现在眼前。全聚德的大门修得跟故宫似的,结冰的湖面仍有不少孩童在玩耍嬉戏。早晨□□点的太阳像是鸡蛋黄,染黄了半边天。

她的眼前蓦地闪现过昨夜种种,记忆断了片,分崩离析,到头来只留下最叫人难忘的一帧一格——那三个他想吻她的瞬间。

那阵不甘心突然间升腾到极致。

她猛地回过头来,“停车,我要下车!”

师傅一愣,表情有些懵,“哎?不,不是去机场吗?”

她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不好意思地塞给师傅,“不去了,抱歉!”

车才刚停稳,她推门就往外跑。

“哎!还没找钱呢!”师傅一头雾水对她大喊。

可那个女人像是见了鬼似的,压根不搭理他,头也不回跑远了。

*

十分钟里,乔恺接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是【我的老大哥】打来的,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在哪?”

乔恺资历不够,刚去社里没几年,陈一丁的事他早上起床才知道,夜里并没有赶去诚实胡同,但心情也沉重了一早上。

一听薛定的声音,他就知道这事带来的打击不小。

薛定和陈一丁交情不浅,受到的打击自然比他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