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那刨根究底的眼神,终究还是摇摇头,说:“因为我自己。过惯了忙碌的日子,隔三差五惊心动魄一次,肾上腺激素飙升,哪怕有时候生死一线,也觉得那种生活是痛痛快快的。”

他喝完了粥,放下碗,靠在椅背上,“你也看见了,这个家空空荡荡的,没有半点过年的氛围。大概人的文化水平提升了,精神世界丰富了,俗世里的繁文缛节也就能省则省,不甚在意了。老太太不求回家过年,我父母也各有事业要在外奔波,我一个人在家过年,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回去。”

“其实战地记者也并不是只报道与战争相关的事,毕竟这世界上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战火弥漫。就好像有的同事常驻叙利亚,隔三差五也会报道难民营里的节日盛事,足球场上的欢声笑语。我回去,也自然有别的新闻可以做。”

祝清晨问:“那乔恺呢?也和你一起回去?”

“他比我晚几天,家里人多,老人家希望热热闹闹过年,所以他要过完元宵才回。”

她点头,老老实实:“哦。”

既不留他,也没多说什么,反倒盯着空碗出神地想着什么。

薛定越发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没见着伤心,也没看她多高兴,难不成就这两天时间,她已经大彻大悟了?

他一直希望她能想明白,把眼光投向更适合她的人,可一看她这冷静下来的模样,又忍不住胸口一堵。

大彻大悟得也太快了一点……吧?

少女情怀总是诗,他这已近而立的大龄少男,一谈及感情,也挺不容易。

薛定看她半晌,心内慢慢平复了。

他是真心希望,祝清晨能够平安快乐,遇见一个能给她安稳余生的人,这辈子最大的烦恼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不用焦虑是否会和另一半过早面对生离死别。

*

为参加陈一丁的葬礼,薛定起得很早,祝清晨能跑去公墓看他一眼,自然不会起得比他晚。

屋内暖气融融,酒足饭饱就极易困倦。

两人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祝清晨揉揉眼睛,“我把碗洗了就走。”

薛定看她片刻,终究还是心软了,“睡个午觉再走吧。”

见她放下手,瞬间两眼放光的样子,又赶紧冷着脸补充一句,“睡醒再走也不迟。早走晚走,反正都得走。”

祝清晨看他端碗去洗的样子,没忍住笑,安心去了客房。

他替她铺好的床单被子仍在,并没有急着收起来。

这几日思虑太重,没睡好觉,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祝清晨穿着毛衣就钻进被窝里。被子里的气息与他身上的如出一辙,清冽温润,叫人安心。

她猝不及防地,沾枕头就睡着了……

薛定洗完碗,走出厨房,原以为她会在客厅等他,结果路过客房时才发现,这女人已经十分自觉地躺平睡觉了。

门没关,她倒是对他很放心。

薛定倚在门口,垂眸看着熟睡中的人。

平心而论,祝清晨长得很好看,皮肤是温润如水的南方才能娇惯出的白嫩细腻,被深蓝色的被子一衬,就跟堆雪似的。

人小巧,下巴尖,只可惜闭眼时瞧不见那双漆黑透亮、光彩四溢的眸子。

嘴唇菲薄红润,他亲自尝试过,她比看上去还要可口。

……

明明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面目,却总被眼里的烈焰渲染得孤勇倔强。可薛定看着她,心里却清楚得很,他喜欢她,并不为这柔美温婉的眉眼,亦不为她南方人的肤白与精致。

他爱的,就是她火一样的烈性,不顾一切的决绝。

连日又是生病又是奔波,薛定也很疲倦,可身体想睡一觉,脑子却异常清明。

就要送走她了,就要离开祖国了,他日恐怕再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两人情愫未明时,还能借着送相机的借口去看看她,如今闹成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他也再没什么理由去勾起她的心弦。推开她的人是他,好死不死又冒出去挑逗一番,这事,他做不出。

索性借着她熟睡之际,再多看两眼。

薛定倚在门口,借着照进窗内的朦胧日光瞧着她。

脑中依稀浮现出旧时读过的一首诗。

诗摘自恋人之间往来的书信,诗的末尾,那个像战士一样刚烈不懂妥协的文人,用他刚烈又不懂妥协的方式表达情思。

他说:

你是我的战友,

因此我想念你。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的军旗。

日光倾斜一地,半透明的白色窗帘轻轻摇曳。

薛定一动不动倚在那,在祝清晨不知道的时候,目光里又一次充斥着那种不动声色的温柔与光影,专注地看着她。

看着她。

只有她。

他希望她知道。

又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当他跨过沉沦的一切,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她亦是他的军旗。

这辈子,哪怕是客死他乡,他有他的军旗,足矣。

*

祝清晨醒来时,薛定已不在门边。

她看了眼手机,一个午觉睡到了下午三点……那人也不来叫她?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客厅,她看见薛定在喝咖啡,手里捧了本书。

“醒了?”他合上书,搁在茶几上,“走吧。”

非常直截了当地赶人。

祝清晨撇嘴,“才刚醒来就赶我走,也没说让我喝杯咖啡。”

她随手拿起他搁在茶几上的书,翻了两页。

薛定没来得及阻止,书中的一张照片就轻飘飘掉了出来,他欲伸手夺过,可祝清晨眼疾手快,已经捡了起来。

照片上的人……是她。

那时候,她站在他在以色列居住的小屋里,倚在窗口,圾着拖鞋有一搭没一搭晃悠,朝窗外看。充沛的日光洒了她一身,而她浑然未决身后有人拍下了她。

祝清晨不知道薛定什么时候拍了这张照片。

记忆里有很多这样的瞬间,她站在他的窗口往外看,看以色列的三角梅,看巷子里的老先生老太太坐在门口聊天,看这座古城低矮陈旧的建筑,和远处传来的圣歌吟唱。

……

只是祝清晨目光一滞,停留在照片下方那一行小字上。那行字就摘抄自她手里捧着的这本书中,恰好就在夹住它的这一页。

薛定的字迹苍劲隽永。

他写着:

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入一个深渊。

抬头看他,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拿过她握住的照片。

“……随手摘抄罢了。”

她想笑,又觉得眼眶莫名发热。

即使早知道他是口是心非,早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依然觉得胸口饱满而酸胀。

祝清晨抬头望他,笑意渐浓。

“薛定,我是你的命运吗?”

薛定眼神一动,轻描淡写:“不,你只是个深渊。”

无底洞。

摔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她还欲多说,可想了想,还是合上了嘴。

有的事情,做了就好,不必提前跟他打招呼。

穿上大衣,祝清晨问他:“你要送我吗?”

薛定说:“就送到巷子口。”

“这么狠心,都不把我送到机场?”

“狠心点好。”他看她一眼,“你早点看清我就是个狠心的人,早点去找个不狠心的人过日子。”

祝清晨就笑,也不反驳,只若有所思走出院子。

两人在巷口分别。

她坐上出租车,回头跟他挥手。

薛定点头,说:“再见,祝清晨。”

她竟没有半点离愁别绪,笑容灿烂地上了车,降下窗户对他说:“再见,薛定!”

声音洪亮,笑意浓浓。

薛定眼神微沉,心道她好像真的看开了?

他心里搁不下还强装从容镇定,结果她满脸笑容,看着也不像是装的。

这女人,真绝情。

祝清晨坐的车一路远去,消失在车流里。

薛定没有急着回胡同,反倒招手拦了辆空车。

师傅问他:“去哪儿啊您?”

他坐定了,目光清冽而笃定,“首都国际机场。”

心里只能苦笑。

她看似温婉,实则烈性洒脱。

而他呢,看似散漫冷淡,实则不然。放不下,舍不得,只能搁在心里折磨自己。

嘴上说不送。

可还是想送,还是要送。

就看一眼,最后一眼了……薛定这样对自己说。

这脸打得,啪啪作响。

他坐在出租车里,觉得面上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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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追夫

第四十一章

机场拥挤, 不易寻人。

薛定也怕在大厅里转来转去, 万一跟祝清晨撞了个正着,多尴尬?

遂上了二层,沿着栏杆慢慢走, 不断朝各个值机柜台看。每走到一排柜台前,就停下来搜寻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