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只翻了一段,便明白柳永这是因鬼樊楼之事大为触动才笔耕不辍,一口气写出了这《秦楼三美》。

京城的鬼樊楼被捣了,外地还是有不少流窜在外的人贩子,这种事永远难以杜绝。王雱稍一思索,便道:“我们可以请城中女伎出演这秦楼三美,扩大影响。”

这些女子的凄惨命运越是为人所知,痛恨人贩子的人就会越多。只有做到人人喊打、人人警惕,这样的惨剧才会尽可能少发生。

这年头有些档次的女伎大多“卖艺不卖身”,只有门前悬挂着红栀子灯,且不论晴雨都在灯上盖着箬赣的地方才会提供皮肉服务。

大部分女伎只在官员、士子聚会时唱唱歌、跳跳舞和陪陪酒,或者到酒楼去当负责招揽客人的服务员。每逢节假日,有才华的女伎还会被邀请到瓦舍中的勾栏、乐棚中演出。

开封城内就有十余座瓦舍,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处。所谓的勾栏就是民间商业演出场所,每天都有不同的节目在其中演出,其中一处最大的勾栏可以容纳数千人,开个演唱会都可以了!

这些事都是曹立给王雱打探的,王安石休沐时王雱也缠着他去瓦舍那边看过,什么唱戏的、耍杂的、吹弹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的!

这些地方,都可以好好地利用利用。

王雱让方洪凑近些,与他嘀嘀咕咕一番,方洪两眼一亮,辞了王雱回去做准备。

王安石回来时正好撞见方洪,眉头一跳。

方洪恭恭敬敬地朝王安石见了礼,没有多留。

王安石走到王雱书房卧房二合一的房间里,撩袍坐下,问他儿子:“你又在捣腾什么?”

“没捣腾什么。”虽说这年头士子多与女伎往来,可他爹是异类,他出去应酬连酒都不喝,更别提招妓了。要是让王安石知晓他给方洪出主意搞什么秦楼三美演出,王安石一准会追着他揍。父子之间嘛,还是需要善意谎言的!

王安石一看王雱那贼溜溜的模样,立刻知道这小子又要搞事了,免不了问出一句小孩子永远痛恨的话:“你司马叔父给你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

王雱顿时蔫了,像颗失了水的小白菜,再没了水灵灵的模样。他默默回到自己书桌前,惨兮兮地和他爹抱怨:“我还是个七岁小孩,哪里看得懂这么多书?”

王安石冷酷无情:“过了年,你就八岁了。”

哦,蛇鼠一窝!

王雱不理他爹了。

饭后,王雱教他妹弹琴。王雱觉着自己这么有天赋,妹妹一定也是天纵奇才,坚定不移地每天带妹妹叮叮咚咚地乱弹。

小妹不知道自己弹得是好是坏,听哥哥夸她弹得好,立刻叮叮咚咚得更卖力了。

黄昏金黄的夕光之中,兄妹俩一个教一个学,画面十分温馨,吴氏做针线活的空当会停下来含笑看着他们。

王安石看着吴氏一脸高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问吴氏:“你真觉得六娘弹得好听?”

吴氏嗔道:“小妹才那么小一丁点,弹成啥样有什么要紧的?”

王安石点头。这才对,幸好吴氏没有夸女儿弹得好,要不然他真的要觉得自己耳朵有问题!

王安石抄起一本书和一叠手稿,无奈地对吴氏说:“我去君实那儿读书。”这乱弹一气的琴声绝对算是噪音了。

没过多久,司马光也给司马琰买了把琴。他原想着请个女夫子上门教司马琰,结果王雱见缝插针地表示自己可以教,积极揽下了这活。

从此之后,王安石的另一片净土没了,连带司马光也被扰到不得安宁——毕竟王雱和两个“学生”的琴声交替响起,时而动听,时而嘈杂,比纯粹的叮咚乱弹更加扰人。

司马光也很无奈,只能亲自帮他们把琴扛到远处一处临水的亭子里,等他们练够了琴才帮他们扛回来。

王雱这边舒舒坦坦地教妹妹和司马琰弹琴,方洪那边却紧锣密鼓地推出了柳永写的《秦楼三美》。原本冲着香艳戏来的人看完后直接萎了,再翻开细看,都潸然泪下,为书中三美的命运而揪心。

趁着新书大卖,方洪跑出一个大饵:接下来要在女伎中选出“三美”,分别代表书中三位命途多舛的薄命美人。被选为三美者可得丰厚赏金或者柳永词一首。这柳永词,是为三美而作,柳永本已写好在书里,但方洪可以把它扣留下来用来做最终奖励。

柳永词在女伎之中十分受欢迎,消息一出,不少收到帖子的女伎都欣然答应。没办法,如今的秦楼楚馆就像后世的娱乐圈,出名的永远是那么几个,底下无数女伎想要出头、想要成名。

要是能独得一首柳永词,绝对可以让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名气大盛!

哪怕最终未能中选,参加这次“三美海选”也算是让她们露了露脸。名气大小,才情高低,决定了她们往后受邀的待遇。女伎本就是吃青春饭的行当,谁会拒绝这种能拔高自己人气、顺便给自己镀镀金的邀请?

一时之间,《秦楼三美》在京城中卖得火热,女伎们几乎都人手一本细细品读,想看看自己能应选哪一美。不少女伎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粉丝”,粉丝们得知自己喜欢的女伎要去参选,都掏钱买了本《秦楼三美》回去研读,摩拳擦掌准备给美人出主意。

便是朝廷官员们,闲暇之余也会议论几句这场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的“三美海选”。

刘沆因着鬼樊楼的事顺利解决,这段日子过得好不舒心,想想这事好歹也有自己一部分功劳,心里要多开怀有多开怀。等他听到底下的人来报说柳永出了本《秦楼三美》,要趁着过年这段时间搞什么三美海选,刘沆脸都绿了。

怎么又是这柳永?!

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好好在家里含饴弄孙不好吗?!

第50章 第五十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五十章

方洪大方得很, 直接盘下皇城之东最大的勾栏半个月——就是可以容纳数千观众的那个。这处瓦舍邻近大相国寺,过年前后最是热闹,租金可不便宜。

评委阵容也颇为强大, 非专业的有从“书香会”挑选出来的死忠“书香客”数位, 个个都是土豪;专业的则有方洪手底下的几个“专职编辑”, 个个都把《秦楼三美》读得老熟。

本来王雱还想多忽悠几个人过来, 结果司马琰给他念律法,说这年代当官的人可以大家在公务场合一起嗨皮嗨皮, 但不能私底下招妓淫乐,违者得杖八十!

王雱屈指一算,自己还真不认识几个不当官的人,只能勉强接受这样的评委阵容。

三美海选如期开始,这段时间青楼中精通化妆的“退休女伎”都忙得脚不沾地, 帮忙按照书中描述给参选者设计妆容。

海选现场十分热闹, 王雱自己还小,不管吴氏还是王安石都不会带他去,他没法子, 只能派曹立去瞧瞧,让曹立给自己说道说道。

曹立不喜热闹, 但还是照搬。他有独特的观察视角, 回来后给王雱汇报:“人很多,一大早就有几百闲汉等在那等着看‘三美’, 临近中午时人更多了, 后排的人得垫着脚伸着脖子往前看。”顿了顿, 曹立又给王雱介绍女伎们的情况。

这些女伎们个个都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贴合“三美”角色的衣裳,有的是少女时期的“三美”,有些是年长些的“三美”。曹立告诉王雱,有的人的妆浓得很,能把耳朵边的痦子都挡住;有的人嫌弃自己胸太小,往胸口塞了东西;有的人觉得自己太矮,特意把鞋底做高了;有的人不喜欢自己的眉型,把眉毛剃光光画了上去。

王雱起初还听得兴致勃勃,听到后面就萎了。有他这么评价美人的吗?看人要看优点!

人家辛辛苦苦化好妆,你就给人家这样的评价?!什么叫长了痦子、眉毛不好、胸太小、人太矮!

王雱语重心长地教育曹立:“曹立,你这样是娶不到媳妇儿的。”

曹立有些疑惑地看向王雱,不明白自己照实汇报有什么不对。

王雱打发曹立回蒙学去,自己溜达去司马琰家找司马琰分享这事儿。王雱唉声叹气:“像曹立的这样的,以后可咋讨老婆。”

司马琰无语:“你才多大?还关心别人能不能讨到老婆!”对这“三美海选”的主意,司马琰倒没太大排斥,虽然她和王雱都没法出去见识见识这年头的“女明星”们,但是听别人聊聊过过耳瘾也不错。

王雱拉着司马琰去琴前说话:“我最近得了本新琴谱,你来听听看好不好,好的话我给范爷爷寄去。”哪怕他爹当了京官,王雱和范仲淹的联系也没中断。

今年两浙路天灾贫乏,到处闹饥荒,范仲淹想了个法子:以工代赈。意思是朝廷不直接赈济灾民,而是掏钱搞基建,雇佣灾民来做工。这样一来等同于花同样的钱,却既稳住了灾民的心,又能搞好杭州的基建工程。

王雱觉得大佬们的思路实在太牛逼了,他这小菜鸡也就配当个天天吃喝玩乐的小纨绔。

对于王雱借着自己年纪小不要脸抱大腿这件事,司马琰没法做出任何评价。她耳朵不如王雱灵,不过好歹也是从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过来的,基本的品鉴能力不算差。

王雱坐下一曲一曲地给她弹,司马琰一曲一曲地和他讨论适合还是不适合,不知不觉便弹到了司马光下衙回家。

司马光还没进门就听到自家院子里传出的琴声,推门一看,王雱坐在院子里弹琴,司马琰在一旁听着。一曲终了,司马琰给王雱说了什么,王雱拿起琴谱在上面写写画画做标记。

两个小孩一样年纪,坐在一起瞧着也一般大小,看着就是两小无猜的竹马青梅。

司马光轻咳一声,引得司马琰与王雱都抬头看向他。司马琰和王雱齐齐起身朝司马光问好。

司马光问:“在做什么?”

王雱如实相告。

听到王雱说要寄琴谱给范仲淹,司马光有些沉默。

王雱何等敏锐,一下子察觉了司马光的静默。王雱马上问:“是不是范爷爷出什么事了?”

“朝堂中的事,你不必管。”司马光叹息。

王雱哪能不管,麻溜地跟着司马光进屋,等司马光坐下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口里还甜滋滋地奉承着,弄得司马光无奈地骂道:“你这小子将来要是入了朝堂,一准进佞臣传!”

王雱不仅不反省,反而还美滋滋:“佞臣传那不都得当大官才有资格进,看来老师您很看好我!”

司马光算是明白王安石为什么对这儿子又爱又恨了,这要是他儿子,他也会天天想揍他。司马光还是没扛过王雱的拍马招数,把范仲淹的事给王雱讲了:哪怕范仲淹已经被调到外地去,有的人还是觉得范仲淹离京城太近了,尤其是范仲淹在邓州、杭州两地任职时都声名大噪,那些人的奏疏更是上个不停。

现在,上面扛不住下旨要把范仲淹调到青州去。

青州这地方,在舆图上看起来倒是比杭州近,只是路不好走,经济也不如杭州好,算是落后地区——哦不,欠发达地区。从好的地方平调到差的地方,可以说是贬谪了。

王雱听了安静下来。

国家财政扛不住,最着急的肯定是皇帝。皇帝想要推行新政,手里需要有刀,范仲淹是被挑中的那把刀,锋利而又锐气。

背后一起执行的,其实还有整个宰执班子:晏殊、韩琦、富弼等等。这些人现在都在外面按部就班地历练着,只要能做出成绩,他们都会再次被重用。

可是作为主持者、作为出头鸟,范仲淹无疑是反对者们的集火对象。只要他稍有重新被重用的迹象,马上会被反对者们集火攻讦!

皇帝对这把刀,到底是爱重还是利用?

王雱不知道。他没见过当今皇帝,对历史上用“仁”之一字还评价的仁宗没有太直观的印象。

他只知道许多年后他爹王安石会成为另一把刀。范仲淹如今的遭遇,让他看到了他爹的未来。

王雱顿了顿,起身对司马光说:“我先回去了。”

司马光叹气:“回去吧。”小孩子的感情是最纯粹的,爱憎分明,喜欢的人遇到了好事他会跟着高兴,遇到了不好的事他会跟着难过。

王雱跑回家,却在家中见到了范仲淹的儿子范纯礼。当初范仲淹支持胡瑗在太学搞改革,把自己的儿子也放到太学念书去了。今年范纯礼年方十九,依然在太学读书,算是“考试教育”教出来的第一批人。

范纯礼显然也听说了范仲淹调任青州的事,他把范仲淹寄给王雱的信带了过来,眼睛隐约有些发红。

王雱跟范仲淹学琴,算起来也算是范仲淹的半个学生,他向来最会攀关系,每回见面便“师兄师兄”地喊。这回见范纯礼眼眶泛红,王雱心里也觉难过,和往常一样喊了声“师兄”。

王雱回来了,范纯礼也就把来意说了出来:“我这次是来和阿雱你辞行的,父亲要启程去青州了,我不放心。读书么,有心的话在哪里读都一样。”虽然他父亲身边有继母跟着,可继母所出的弟弟比王雱还小几岁,正是最闹腾的年纪,范纯礼决定跟着一同到青州去。

王雱没拦着,他回忆着青州在舆图上的位置,那地方是未来的山东,入冬之后大雪纷飞,冷得很。王雱对范纯礼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出发?到时我给你送行,顺便给你些东西带给师父。”

范纯礼想要推拒,对上王雱坚定的目光之后却把话咽了回去。多些行李就多些行李吧,谁叫这是他父亲最喜欢的小孩儿。

接下来几天,王雱时而跑司马琰家和司马琰讨些御寒汤药的方子,时而领着曹立出去各个酒楼溜达、拉住报菜名的小二让他报些鲁菜菜名来听听,时而跑去拜访人家山东籍的大小官员和人家聊那边的风土人情。

更多的则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写写画画。

王安石有些纳罕,想瞧瞧他在忙活什么,王雱却藏着不让他看。到范纯礼出发那天,王安石亲自领着王雱去给范纯礼送行。

范纯礼受宠若惊。

王雱把准备了好些天的册子交给范纯礼。

范纯礼本以为王雱是要他稍些什物,不想居然是这么一本小册子。他和王安石一样好奇里头写的是什么,不由问:“这是什么?我可以翻开看看吗?”

王雱还没回答,王安石已经镇定地接话:“没事,看看吧。”

王雱:“…”

这是还不死心哪!

当着别人的面,王雱哪能下王安石面子,只能说:“当然可以。”

王安石瞅了他一眼,意思是“不是一直藏着不让看吗”。

王雱哼哼两声,不理他。

范纯礼打开一看,第一页居然是京东东路的舆图,青州是京东东路的一个州,王雱把它用红点标注出来了。接下来好几页是青州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有附近州县值得游玩的地方、值得品尝的美味,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王雱建议范仲淹多邀请些朋友去吃吃喝喝玩玩,然后兴致来了作几首好诗到处传唱。这样一来,一个旅游胜地又打造成功啦!至于其他的,王雱就没指手画脚了,范仲淹肯定比他懂。

最后一部分,是给范仲淹自个儿用的。那边天气冷,范仲淹又上了年纪,受不得寒,王雱给范仲淹画了个盘炕流程,让范仲淹一到那边一定要盘个炕,不管严冬时节还是春寒料峭都用得着。要是非得冒着天寒地冻的天出门,一定得用些御寒汤药,还要用外用的药酒擦擦腰擦擦腿,可别把自己给冻坏了。

这洋洋洒洒的一通叮嘱,看得范纯礼眼眶又开始发热。范纯礼对王雱说:“多谢师弟了。”

王雱绷着小脸,一副小大人模样:“师兄路上可要小心。”

范纯礼见他这做派,心中的酸涩散了大半,脸庞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行,我会小心的,一定毫发无损地把你这册子带给父亲。”

王雱和王安石站在冬日的冷风中看着范纯礼走远。

直至再也见不着范纯礼的身影,王安石才呵出一口白气,牵起王雱的手说:“走吧,回去了。”

王雱“嗯”地一声,和王安石一步一脚印踏踏实实地往回走。

走出一段路后,王安石忽然问:“要是我也去青州了,你愿意跟着去吗?”

王雱仰头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也看着他。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掩盖了他们方才留下的足印。许多人的一生都是如此,生便生,死便死,不曾犯过什么错,不曾做过什么重要决定,不曾为什么东西挣扎徘徊,所过之处毫无痕迹。可有的人注定会走最难的路、做最难的事,即便莽莽历史长河中落了再多的雪,也无法真正掩盖他们所做的一切。

“当然了。”王雱嘟囔,“我才七岁,不跟着去能怎么办?上回您还说父母在不置私产呢,我肯定不能自己弄个房子住京城啊!”

王安石:“…”

行吧,自己生的,受着吧。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五十一章

范纯礼赶在年前与范仲淹会合。

范仲淹在杭州不过一年多, 任期未满, 接到调令后却很平静。他见到范纯礼先不是高兴, 而是板起脸:“不好好在京城念书, 跑来做什么?”

范纯礼道:“父亲与母亲身边总要有个能跑前跑后的人。”他为了不让范仲淹动气,赶紧把一路护住的册子取出来交给范仲淹, “这是阿雱托我带来的。”

范仲淹看了果真忘了责斥, 接过册子坐下细看起来。

王雱写起东西来还是一样逗趣,仿佛天下没有不好玩的地方、天下没有不有趣的事。范仲淹看着那一页页的“吃喝玩乐地图”, 唇角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

人开怀起来,命都能长久一些。范仲淹噙着笑看到最后, 眼眶却有些湿润。这孩子,贴心啊。

范仲淹合起册子, 对范纯礼说:“也好, 你跟着一起去,你也不小了, 该学着做事了。”

范纯礼心里泛酸,心道王雱那小子到底给他爹下了什么迷~药,这看册子前和看册子后的心情和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范仲淹松口了, 范纯礼自然高兴:“儿子一定好好学!”

另一边,王安石等王安仁外调的任命下来了,把一些经验给王安仁仔仔细细地讲了, 又殷殷叮嘱王安仁:“身体要紧, 莫要强来。”说完又叮嘱徐氏、元娘和二娘要看好王安仁, 万莫让他熬坏了身体。

王安仁如今也能开起了玩笑:“介甫,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兄长。”

王安石有些欢喜又有些怅然,离了家,便回家挥毫疾书,写下洋洋洒洒数千言的谏言,表示官家把范仲淹贬到青州这一决定不对 ,希望官家能收回成命。

王安石没机会朝见天颜,不过上书的资格还有的,朝中大小官员都有,只是一般人不会用这个渠道来提谏言,更没胆子狂喷官家的决定。

即便这洋洋洒洒数千言的谏言不一定能传达到官家面前,王安石还是决定递上去。他把这份折子写好,又写了另一份需要递交上去的文书。

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定然改变不了官家的决定,所以这份折子是准备递上去申请外调的。身为京官,他有资格自己挑选担任哪儿的通判——虽然他只当了不到一年的京官。

这件事,王安石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他知道所有人都会劝说他不要冲动,让他好好当个京官,顺顺利利地往上升。但,他从来没想过要顺顺利利。

王安石把两份折子压在书案上,安然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他便把两份折子一同递了上去,正式开启了宋朝刺头接班人的崎岖路。

傍晚,王雱正在教司马琰弹琴,便看到司马光面色不好地回来了。

王雱一问才知道他爹的折子居然顺顺利利传了上去,官家以前看过王安石从鄞县那边写的折子,每回看了总觉心旷神怡、妙趣横生,这回他看累了各种杂事,打开王安石的折子准备放松放松,结果被王安石兜头喷了一脸。

王安石这人读书多,文辞佳,条理还清晰,开始提了范仲淹左迁青州之事,中间列一二三四五点引经据典地狂喷,收尾又表示:官家你这么圣明,肯定会认识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错误,改正自己的错误,对不对啊?

官家本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可他对这折子的期待和它的实际内容落差太大,气得他当场摔了折子。

这些折子宰执那边也是传阅过的,宰相宋庠也知晓能让官家怒摔折子的人是谁。说起来这人还曾与他弟弟有些缘法:前些年对方年幼的儿子向衙役指出了拍花子的行迹,救回了他弟弟家险些被拐卖的孩子。

不过他弟弟宴请过对方之后,对方就未再登门,也未再有书信往来。如今看来,对方怕是早就知晓了一个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

当初要求处置范仲淹的,除了当时的宰相吕夷简之外便是他这个“副相”了。现在他当了宰相,自然不愿意看到范仲淹再受重用,吕夷简已死,吕夷简一系的人内部并不平和,他可以伺机搅搅浑水,收拢其中一部分人。

这些人,祖上都是官宦世家,与范仲淹主持的各项新政有着天然的冲突!比如说,范仲淹想堵住往朝廷里塞关系户的路,想截了大商户和军中诸人的钱。

所以宋庠的立场不会变:把范仲淹一贬到底。

王安石这愣头青突然冒出来喷皇帝,宋庠是乐见其成的,看看,范仲淹的支持者连皇帝都这么喷,你们还敢让他们冒头吗?

于是王安石这刺头气得官家摔折子的事经宋庠的默许在朝廷百官之中传开了。台谏之人都忍不住嘀咕:这愣头青官儿不大,本领倒强,还抢起台谏的活儿来了!

司马光自然也听说了这事。他简单地把事情给王雱说了,却注意到王雱神色很平静,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司马光问王雱:“你爹早与你们商量过了?”

“没有。”王雱老实回答。他老气横秋地学司马光叹气,“知父莫若子,我早看出我爹想做什么了。他肯定不止写了这封折子,一准还有第二封。”

司马光电光火石间想到自己劝说王安石当京官时说过的话。司马光说:“你是说,你爹想去青州?”

王雱一脸“我能拿他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的表情,正儿八经地朝司马光行了个弟子礼:“我觉得是。老师你可要多给我写写信,给我布置些功课。”顺便帮他和阿琰妹妹传个信,顺便,顺便的嘛。

司马光一看王雱那贼溜溜的眼睛,立刻明白他的心思。他笑骂:“行,我会多给你布置功课的。”

王雱在跟前时,司马光总觉得想骂他、想揍他,可一想到这小子要走,这大半年来热热闹闹的日子又要归于平静,司马光还真有些怅然。他大方地允许王雱去与司马琰说说话再回家,没和平时一样刁难王雱。

王雱与司马琰聊过了,回家吃饭。吴氏和小妹都不知晓朝堂中发生的事,一顿饭吃得风平浪静。饭后,王雱带小妹一起看书,等小妹累了去歇下了,王雱才放下手里的书,重新拆开放在抽屉里的一封信看了起来。

这是范纯礼离开前带给他的那封,那时候范仲淹已收到消息,准备启程前往青州。

范仲淹在信上说,他爹王安石性子直,又固执,若是知道他左迁青州肯定会上书提反对意见,让他多劝劝。王雱没有劝,不是他劝不下来,而是他也不想劝。

都重活一回了,王雱只想畅畅快快地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希望他爹也一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不会被任何障碍阻挡住脚步。

天地广阔,浩瀚无垠;世事如云,变幻莫测。人置身凡世间如蜉蝣般渺小,唯有痛痛快快地活一场才不枉此生。

王雱把信重看了一遍,正要把它收好,他房间的门被推开了。王雱抬头看去,看到了他爹。

王安石迈步进屋,也不多问,取过王雱手里的信看了起来。看完信,王安石睨着王雱:“这信里的话你一句都没提。”

王雱没躲着王安石的目光,定定地与王安石对视片刻,才道:“我不想提。”

父子之间从来都不必多言,所思所想总是一点就通。

王安石朗笑道:“好!”他眼神中满是骄傲和欢喜,“不愧是我王安石的儿子。”

父子俩就外调青州的事商量起来,准备明日一早再与吴氏好好谈谈。到灯油快用完了,王雱才暗搓搓地向王安石提要求:“爹,我们又快要离京了,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秦楼三美’啊!”

秦楼三美的海选进行得很顺利,只是期间出现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意外,什么后台着火啦、女伎们毫无形象对骂啦、粉丝们拉票期间互殴啦,把开封知府刘沆的头发都愁白了不少。不过临近过年了,大伙都想热闹热闹,倒是没人出来叫停。

海选小半个月,秦楼三美已经各选出三位候选人,由于选票便宜,买了门票入内即可投票,有钱的还可以花钱加票,所以这九位候选人之间的战况十分,都使出浑身解数争取胜出,甚至还组织落选的姐妹陪同演出,争取把这些姐妹的粉丝也拉过来给自己投一票。

是以候选人范围越小,战况越激烈,勾栏之外甚至还出现了炒票的黄牛党!

王雱现在最爱热闹了,可一直得不到王安石的首肯,他也不敢领着曹立过去玩儿,怕被打断腿。

王安石瞪着王雱许久,才道:“成,明晚我带你去看一回,就一回,不能再多了。”

王雱美滋滋地答应下来,亲亲热热地把他爹送出房门。

王安石抬手往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骂道:“这又不是出门,你送什么送?还不赶紧去睡觉!”

王雱哼哼两声,关上房门不理他了。

王安石瞧了会眼前关紧的门,不苟言笑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一转头,却见吴氏站在他们房门的门框旁望着他。

王安石忙问:“怎么起来了?”

吴氏道:“妹妹睡着了,我想起来看看雱儿睡下没。”刚才乍然看到王安石朝着儿子房门笑,吴氏隐隐有了些不明不白的预感。她上前问王安石,“大半夜的,你和雱儿在商量什么?”

王安石原想明天再与吴氏说,听吴氏问起了也没再隐瞒,把自己早就盘算好的事告诉吴氏。

吴氏听了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吴氏才说:“朝廷的事,我不懂。你和雱儿若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尽管去做便是了。”嫁给王安石之前,她便清楚自己要嫁的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是在扬州、在鄞县还是在江宁、在开封,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一起,到哪儿都一样。

王安石心中感动,却更为口拙,只能握住吴氏的手道:“辛苦娘子了。”

吴氏嗔骂:“一家人说这个做什么?”

王安石又与吴氏说了要与王雱去看那《秦楼三美》的事。因为《秦楼三美》瞧着就不是女儿儿子适合读的,吴氏也没拿来看过,只从其他人的闲谈之中了解过一点,知晓这《秦楼三美》说的不尽是那风月之事,更多的是揭露贩卖人口的黑~幕,诉说三个薄命佳人的不幸遭遇。佳人越美丽、越招人爱怜,自然越能体现那些拐卖妇孺之人的可恨之处。

知道儿子一直想去看看,吴氏便大方地说:“你且带他去看看好了,那是勾栏,又不是那种地方。”

夫妻俩执手说了会话,也歇下了。

第二日王安石被上头找去谈话,大意是让他再考虑考虑,王安石坚定地表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与他谈话的人便说“开春他可以随其他外放的人一起出发”,完全只是走个程序意思意思。

王安石很满意。下午那一顿,王安石一家一起到司马光家用饭,宾主尽欢。饭后聊到入夜,王安石邀请司马光一起领着王雱出去散散步。

司马光出了门才晓得王安石是要带王雱去看那“秦楼三美”,也不好直接调头回去,只能笑骂王安石不仗义,回头要和张氏她们告他一状,说都是他领着去的。

同是怕老婆的君子,王安石一脸镇定,丝毫不觉害臊:“我昨天夜里已经和内人说过了。”

司马光拿他没办法,只能瞅了王雱一眼,觉得这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才七八岁就想着去看美人了。好在这美人也不纯粹是美人,还有着控诉“鬼樊楼”恶行、警醒世人需要警惕拐子的用处在,倒也不算什么风月之事。

今夜是三选一的重要日子,皇城之东最大的瓦舍之中灯火通明,行人如织。王雱三人来晚了,没买着票。王雱可怜巴巴地跟着王安石、司马光挤出人群,左顾右盼,到对面的茶坊亮出方洪给他的章子。

这茶坊有方洪的份子,一看那章子便晓得是主家看中之人,当下引他们上楼腾了张视野最好的桌椅出来。

为了应对这种进不了场且不想和人挤的情况,王雱早有准备,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个木制的“盒子”,把盖在两端的盖子打开,对着勾栏那边调整起角度来。

司马光与王安石本来对那“秦楼三美”都不甚感兴趣,坐下便叫了壶茶闲谈起来。等注意到王雱拿着个木盒子在那捣弄,王安石停了下来,虎着脸问王雱:“你那是什么玩意?”

王雱一点都不怕他爹:“不告诉你。”

王安石瞪他。

司马光听他们父子俩一问一答,也看向王雱手里的木盒子。那木盒子一端对着远处的勾栏台子,一端凑在王雱眼睛前,看着用处似乎和那护目宝镜差不多。

司马光道:“给我瞧瞧。”

王雱还是很尊师重道的,听司马光这么一说便把木盒子递了过去。

王安石继续瞪他。这臭小子真是皮痒了!

王雱一点都不怂,积极给司马光解释:“这是我叫人把部件做好自己组装的,叫望远镜。哪怕茶坊这儿里对面的勾栏台子有点远,还是能把台上的美人看得清清楚楚!”

王安石想揍他。

司马光已经看到了王雱所说的画面:明明隔着宽敞的街道、隔着可容纳数千人的场子,那勾栏台子上的一切却像近在眼前。

虽然已有护目宝镜在前,司马光还是颇为惊奇。这木盒子镶嵌几块透镜,竟还有如此用处?

司马光犹自出神,手中的望远镜已被王安石拿了过去。王安石本来不信王雱的话,亲自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了王雱身上。

王雱被他爹看得毛毛的,立刻装乖问他爹:“是不是很好玩?”

不知道为什么,王安石总觉得不管什么东西搁到自己儿子手里都是暴殄天物。这望远镜可用的地方不少,这小子却只拿来看美人。王安石问:“你没让人把这玩意拿去卖吧?”

“没有。”王雱一脸正直,恬不知耻地溜须拍马兼自夸,“这东西我可不往外卖,我是叫人帮我做好零件自己装起来的!这世上像爹、像老师,还有像我这样品行端方的人可不多,要是有人拿这东西偷看小娘子洗澡可咋办?”

王安石没忍住,抬手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王雱捂住脑袋嘀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说实话还要挨打,这日子不能过了。”

王安石:“…”

司马光和王安石都不是喜好玩乐的人,很快把望远镜还给王雱让王雱自个儿看美人去。虽然透镜有点杂质,画面并不算高清画质,王雱还是好好地过了一把眼瘾。

果然,不管什么时代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经过几轮淘汰之后留下来的美人和节目都是精品,她们演的都是《秦楼三美》中的选段,或精彩绝伦或凄惶催泪,观众们反应热烈,时而高声喝彩、掌声如雷,时而潸然泪下,一片泣声。

王雱正看得津津有味,楼梯处传来了由下而上的交谈声,最先钻进王雱耳朵的是把属于十三四岁少年的嗓儿:“哥哥,早劝你早些出来了,你不听,看看,这会儿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了。”

另一把声音稍稍年长些,不过也约莫才到弱冠前后。他语气认真,透出由衷的不赞同:“我们出来本就不合规矩,何况你把大郎也抱了出来,还凑这种热闹就更不适合了。”

王雱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眉目清正的青年自楼梯拐角处走上来,身后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容也与青年相仿,只是更清秀一些。清秀少年怀中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约莫两岁多,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到处乱转,看起来机灵得很。

二楼临窗的好位置就那么几个,引路的厮儿忙把三人领到王雱旁边的空位上。那乐呵呵抱着小孩的少年见着王雱,只觉这小孩儿长得真俊,哪怕他入京后见的人都堪称人中龙凤,竟也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小孩了。

少年对王雱心生好奇与好感,多看了几眼,一下子便注意到王雱手里拿着的“木盒子”。少年把怀中抱着的孩子塞到青年手里,凑过去与王雱搭讪:“你这木盒子是什么啊?”

王雱大方地和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少年分享新玩具,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解说一番,少年兴致更浓,凑到王雱身边和他挤一块摆弄起来。等感受到了望远镜的妙处,少年惊叫起来,忙叫兄长和侄儿也过来看。

青年本来不欲上前搭话,见弟弟如此行状,不得不起身朝王安石和司马光致歉:“舍弟顽劣,扰着两位先生了。”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不是在意这点小事的人,听青年一口京城口音,且身上衣着、佩饰皆不是凡品,也就没阻拦几个小孩凑一块玩了。

两三岁的小男孩已经能走,迈着小短腿颠儿颠儿地跑到他小叔父身边奶声奶气地喊:“叔,叔。”

少年把小男孩抱怀里,教他用望远镜,引得小男孩哇哇直叫。

王雱家里有个年龄相仿的妹妹,还挺喜欢逗这年纪的小孩儿玩,等小男孩看腻了望远镜便哄他玩什么变戏法啦、绕口令啦、讲故事啦,小男孩哪里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人,当场从满口喊叔叛变成满口喊哥,黏着王雱不愿意走了。他爹和他小叔叔要带他回家时,他还死死抱住王雱大腿,哭着喊着说不要回去。

少年看着酸溜溜的,却得承认王雱哄小孩很有一套,他蒙骗侄子:“明天我再带你找哥哥玩啊。”

侄子眼里含着一泡泪,想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怪可怜地跟着他爹和他小叔叔走了。

等三人的身影从楼梯处消失了,王雱才不赞同地直摇头,对王安石和司马光说:“他们这么骗小孩,明天一准哄不住。”

司马光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骗小孩?”

王雱说:“他又没和我们约好明天见面,又没和我们通过姓名,明儿上哪找我们去?唉,要是长辈对晚辈都不守信,怎么能教导晚辈守信呢?”他一脸自然地给他爹拍马屁,“我爹就不同了,说带我出来玩就带我出来玩!古时有曾子为子杀猪,今有我爹带我逛勾栏,都是品行高洁、为人清正、信守承诺的人啊!”

司马光:“…”

王安石:“…”

不如寻个拍花子把这小子拐了去吧!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五十二章

第二日傍晚, 宗室入京时的落脚处中一片喧嚷。年幼的小童吃过饭后没见着小叔叔, 他爹又表示不会带他出门,顿时伤心得哇哇大哭。

他母亲高氏又心疼又是气怒。

高氏骂丈夫:“你就不能带他去一趟?”

“这不合规矩。”小童他爹叹着气说。

小童他爹名叫赵宗实,身世有些曲折,真宗皇帝因为数个儿子接连夭亡,把他爹赵允让抱到宫中养着准备择个时机立为太子, 不想如今的官家出生了, 他爹自然被送走了。

如今的官家也接连丧子, 朝臣便提议官家从他爹膝下抱养一个, 他爹儿子众多,到现在一共二十二个,当时排行十三的他被挑中到曹皇后膝下养着。后来, 没几年官家的幼子出生, 他也和他爹一样被送回亲爹身边。

可惜没过几年, 官家的幼子又夭折了。

现在赵宗实在担任岳州团练使,但只是挂名,并不需要到任, 这回进京是想给官家及皇后娘娘贺岁。近年听说朝中许多人都想旧事重提, 让官家从宗室之中选立太子, 赵宗性格中正平和, 不喜与人争高低。

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两位文士谈吐不凡, 看着皆是栋梁之才, 是以赵宗实才失礼地连姓名都没交换, 不想被人误会结交朝臣, 更不想连累那两位文士。

高氏见丈夫叹气,也不再多说,把儿子抱在怀里哄。

王雱不晓得自己昨晚碰到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正在安排蒙学的事。

王雱找到柳永,与他说起自己要和王安石一起去青州的事。他诚挚地道:“有先生在,蒙学这边已经没什么可担忧,先生你若想继续留下,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方叔;先生若是不想留下,这边要请别的夫子也容易,先生不必心怀愧疚,想做什么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