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在书堆里躲懒,开封城的唐朝三大诗人活动却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在方洪的积极安排之下,司马光的《杜牧选集》也正式发行,给杜牧狠狠地拉了一票:这位选手既能忧国忧民,又能风花雪月,太厉害了!

别家虽然也拉票,可终归没方洪这铺天盖地的渗透手段,票数难免落后。后来有人看自己喜欢的诗人没机会选上,又看看大杜小杜都要“转身”了,竟有一批人抱团支持小李!小李粉丝还试图捆绑大李,要求大李粉丝也分一票给小李!

紧接着,支持初唐诗人的抱团了,支持晚唐诗人的也抱团了!还有山水田园诗派、边塞诗派、元白诗派等等也抱作一团,一时间粉黑乱舞,战况激烈,堪称腥风血雨!

连司马光上衙时都有同僚过来对他说:“想不到你居然喜欢杜牧之。”司马光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只能回答“是啊,确实喜欢”。

在群众基础同等薄弱的情况下,有水军的永远比不过没水军的,方洪正月里就让人公布了投票结果:李白、杜甫、杜牧。

方洪表示已经让人开始赶制立像,上元灯节那天他们将会在方氏书坊前与大家见面,到时其他参选诗人的画像和诗作也会以各种方式随机地出现在上元灯会上,欢迎大家自行找寻!对于其他人的落选书坊这边也深表遗憾,不服气的话要不我们明年再选一次~

不服气的自然大有人在,不过听到上元灯会有偶像周边(主要是灯笼)随机掉落,众人还是非常开心。

上元灯会对这时代的男男女女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节日,这一天女孩们被允许出来赏灯,各家男女相互相看相看好定亲。有些已经定亲的,还能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见上一面,一起猜猜灯谜看看灯,度过一次难得的浪漫约会。

有家室的,也会带上妻儿出来走走。司马光也带着张氏和司马琰出行,御街上时而车马粼粼,时而游人如织,十分热闹。

一路上司马光遇到不少同僚,他们对司马光都热情了不少——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也喜欢杜牧,比起选唐朝三大诗人,同僚们更上心的还是朝堂中事。

去年年底朝廷经历了一场猛烈的互喷,这事还是从官家最宠爱的张贵妃说起。

包知谏把张贵妃叔父张尧佐京中的肥差喷没了之后,官家暗搓搓给张尧佐安排了一个外放肥差。

谏院头头吴奎、喷得官家一脸唾沫的包知谏见事不可为,都偃旗息鼓了,御史台另一个强力喷手唐介却不肯罢手,穷追死咬地一喷到底,骂官家爱听枕头风!

他还可着劲喷了宰相文彦博一把,表示文彦博当初为了升官悄悄给张贵妃送了金丝织成的名贵锦缎。

官家被他喷得勃然大怒,但是强力喷手唐介还没停止,他把矛头对准文彦博之后,又顺势把谏院的吴奎和包拯也给喷了,说他们阴结文彦博。

事实上文彦博、包拯、吴奎确实关系很好,他们同一年中的进士,即所谓的“同年”,逢年过节能光明正大坐一块喝个小酒的那种。

这场互喷影响颇大,牵涉颇广,官家不得不各打五十大板:文彦博罢相、吴奎外放,唐介贬英州!包拯因为到谏院还不满两年,上书要求外放自证清白也没被批准。

这与司马光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大得很。文彦博罢相,上去的便是他的恩师庞籍,是以同僚们如今待他格外热情——他可是庞籍最看重的门生。

司马光不是好交游之人,交友更看重志同道合,不太喜欢这些官面上的热情,索性带着妻女转去清静些的街道散步赏灯。

与此同时,曹立正在狄青麾下操练。曹立是作为狄青亲卫进入军中的,平日里又没少展露骁勇能战的一面,很快成为狄青最看重的新人苗子。

当初大宋以武立国,怀揣着“今天你们能给我黄袍加身,明天他们也能给别人黄袍加身”的思想,宋朝历代帝王对武将便十分防备,各路的将军调动频繁,力求做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不过,调到他处时带上几个亲卫还是允许的。

狄青的亲卫都是曾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起初对曹立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很不屑,后来一个个被曹立撂翻之后才终于改观,勉强承认这是个不错的好小伙。

曹立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其他亲卫排斥他也好、接纳他也好,他始终没有任何不同。过年这段时间士兵们可以收到家书,曹立除了一个滥赌成性的叔父之外已经没有亲人,但他收到的家书比别人的都要厚,其中包括王雱给写的信、小妹给写的信、吴氏口述王雱代笔写的信,曹立一一看完了,都好好地收着。

十五月圆,没轮到曹立当值,他拿了本兵书在亲卫共住的大通铺上翻看。狄青踏着远处的烟花爆竹声寻来,却见曹立丝毫听不见外头的热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捧着书坐在那。

狄青走上前拍拍曹立的肩膀,说道:“怎么不出去看看烟火?整天不是闷在练武场操练就是闷在帐中看书,早晚闷出毛病来。”

曹立摇头,对狄青道:“看过了。”去年王雱他们还在开封,自然拉上他一起去看。既然去年已经看过一遍,今年没什么必要去凑那个热闹。

狄青也没勉强,坐下讨过曹立手里的兵书来看,翻了几页便与曹立回忆起往昔来:“以前我读书少,行军打仗全靠一股蛮劲,多亏了当初范公给我指点。”他问曹立,“你收到了那边的来信,信中可有说范公近况如何?”

曹立道:“信中说范公最近身体康健,入冬后他们请人盘了暖炕,范公房中也用上了。”他又给狄青解释了何谓暖炕。这事本来该是他负责的,后来王雱要他来投奔狄青,这事便交给其他人去办了,因而曹立很清楚内情。

狄青听曹立说完,点点头,放心了。至于暖炕,他们这些整天在行军打仗的人根本用不上,狄青压根没太在意。

上元节后,又下了一场大雪。官家是个颇为勤勉的皇帝,年后第一场朝会如期举行,哪怕殿内暖烘烘的,一来一回还是把官家冷得够呛,等进了暖阁,官家又觉得太闷,浑身不舒坦。他坚持着把要批阅的奏折都看完了,召了秘书班子里的翰林学士过来聊聊文坛近况,想听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翰林学士奉命过来陪聊,一路上也灌了不少风,冷得直哆嗦。他毕恭毕敬地给官家说起了最近评选出来的“唐朝三大诗人”,还有上元灯节一群诗人迷弟在灯会上寻找偶像灯笼周边的趣闻。

接着他又不无咬牙切齿地给官家念了首最近传得很广的柳永新词。

这首新词咏写得极其出色,叫人在冬日里头读了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明明是歌咏青州的一样新鲜事物——暖炕,全文却无一字提到暖炕二字,只说自己与朋友由心到身都感到十分温暖,每日炕上把酒言欢十分快活。

明明是吹牛逼的咏物词,偏叫他写的一点都不俗!不仅不俗,还写得雅致而又鲜活,让人读了便想在自己家里也弄个暖炕——炕上会友,促膝长谈,堪称人间美事!

可问题就出在这个——

京城里头谁他娘的知道这炕怎么盘啊?!

便是知道了,最冷的时候都快过去了,今年冬天哪还用得上!

我们这边寒风凛凛冻成狗,你在那吹牛说自己天天温暖如春、快活似神仙,这是人干的事吗?!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六十三章

柳永给狠狠拉了一波仇恨值, 许多人也对青州投以关注目光。

明明青州以前也不算什么出名的地方,这一年来却出名得很,不少人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能说得出青州这地儿的许多特色:春末吃樱桃,入夏吃蜜桃,秋季山楂红通通, 入冬,据说流行吃什么拨霞供, 就是拿个锅浇上汤底烧热,把各种海鲜和肉类拿下去烫一烫, 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围炉狂吃,很是不雅!

但是热闹!

现在还出了个暖炕!

究其原因,那就是柳永跑去青州了, 这人压根不是去当官的,是去吃喝玩乐的,看看他这一年下来开的文会吧,樱桃红了开一个, 蜜桃熟了开一个,逢年过节也开一个, 自己写诗文夸了一通不算,还让别人也跟着夸!别人跟着夸不算,还要歌女传唱,甚至印成文刊到处卖!

这过的都是什么神仙日子啊?柳永之子柳涚, 今年依然在京中任职, 临近下衙便有同僚过来问他:“令尊来信可曾说过那暖炕的事儿?”

柳涚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同僚跑来问他了!

同僚又问:“你爹可有给你寄新文刊?若是寄了,一定要先拿来借我先睹为快!”

柳涚只好答应:“一定一定。”

回到家,柳涚妻子喊他:“爹来信了。”

柳涚听了依然面无表情,往桌上一看,上头依然是一封薄薄的信和一本崭新的文刊。很显然,他爹又开了个文会,上面是这场文会的文萃精选!

柳涚开了信一看,里面龙飞凤舞地写了短短一段话,大意是“你爹我做了什么,你看看文刊就晓得了,身体很好,日子过得很快活,不必挂念”,后面还补了一句“要是钱不够花,去方氏书坊找方老板,让他给你支些我的稿酬”。

柳涚:“…”

柳涚无话可说,只能默默把家书收起来,然后开始第一时间看那本文刊。明日一拿去借给同僚,一准拿不回来了!

入春之后,江宁府一片祥和。王安仁因着身体问题,上头特别照顾,将他的任地安排在江宁府,如今他在江宁府盐院任职。

元娘如今已经十五岁,除了自家人,旁人都不知晓如今方氏书坊最受欢迎的绘本作者是女儿身!

王安仁与徐氏近来在给她相看亲事,准备过些日子给元娘定亲,挑来选去,最终选的是徐家子侄,准备亲上加亲。

两家商定先把亲事定下,等过两三年再成亲,好把女儿在身边多养几年。王安仁母亲就是徐家人,妻子也是徐家的,徐家子侄他都熟,挑的准女婿虽不能说是什么天纵奇才,为人却仁厚热心、进退有度,品行信得过,能力也出众。

这一晚王安仁伏案书写,把选定的女婿人选告知弟弟王安石,想到机灵可爱的侄子,免不了又多问几句。封好信后王安仁躺到床上,没过多久便进入梦乡。

酣睡到半夜,王安仁忽地从梦中醒来,坐起身捂住自己的胸口。在他手掌之下,心脏依然有力地跳动着。

“怎么了?”徐氏关切地询问着,人也起身下床,急匆匆地把灯点上。见王安仁满头虚汗,徐氏忙道,“是不是心口疼?我去给你找大夫!”

“没事。”王安仁忙制止徐氏,“我就是做了个梦。”

徐氏拿起手绢给王安仁拭汗,关切地问:“什么梦呢?怎么弄得一头都是汗?背上湿了没有?”

王安仁道:“这梦前头挺长,但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我迈过了一道坎儿。”哪怕已经从梦中醒来,王安仁还是能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本来我听到你和元娘他们在哭,等我迈过那道坎就听不见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你可把我吓得够呛,我才不和你说什么稀奇不稀奇的。”徐氏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过几日我陪娘去寺里上香,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王安仁知道妻子是真的被吓着了,当下便应了下来。

过了几日,王家一家老小一块去佛寺上香,王安仁遇到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老和尚一见他,吃了一惊,口中怪道:“怪哉怪哉!”

二娘还小,也不嫌老和尚穿得寒酸,奇怪地问:“您说什么怪哉?”

老和尚直摇头,口里还是念着那句“怪哉怪哉”,别的什么都没说,大摇大摆地走了。徐氏可被二娘吓了一跳,摸着她的脑袋道:“别乱和生人搭话,小心遇到拐子。”

却说这老和尚化了顿斋饭,离了江宁府,一路往北去了。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五月下旬终于走到一处山脚下。这山名叫沂山,乃是沂州与青州交界之地,过了一个山头,便是青州境内了。

老和尚过了沂山,又找佛寺蹭了顿斋饭,拄着杖走在田间看着沿途风光,见一农户迎面走来,又是一阵惊异,口中仍是叨念“怪哉怪哉”。

这一路怪哉到青州城外,老和尚仰头看着那巍巍城墙,更觉稀奇,这青州何时成了那文气交汇之地?老和尚拄着杖进城,城内道路通畅,车马如龙,十分热闹。老和尚找了处佛寺住下,听着众僧说起青州的稀奇事。

自打范知州他们过来之后,青州不仅文教兴旺,热闹事也多了许多。开春之后州学生员们先是举办了蹴鞠赛,又下乡帮助农户们春耕,一个个晒得皮肤黝黑、身体精壮,一顿饭能吃十个八个烙饼!

当然,最了不得的是王通判家的小衙内,这位小衙内年方八岁——哦,如今已经年方九岁了,却已能在州学里考头名,不亏是范知州与王通判亲自教出来的!

这一夜,范仲淹早早歇下,到了半夜竟也如王安仁一般从梦中惊醒。妻子还在睡,范仲淹没惊动她,第二日才与她说道:“昨天夜里我梦见自己迈过了一道坎,迈过之后身体感觉松快多了。”范仲淹妻子便劝说范仲淹去寺里走一趟,上一炷香图个心安。

范仲淹少年时常年住在佛寺中苦读,也颇为崇尚佛理。等王雱过来练琴,范仲淹也与他说了这事。王雱左右也没事,自告奋勇要陪同他们去上香。

神佛鬼怪这东西王雱其实不大相信,不过他和司马琰遇到过带着记忆投生这种奇事,倒也不介意陪范仲淹去搞搞封建迷信。

这是中国人的优良传统:看到道观,进去拜拜;看到佛寺,进去拜拜;看到孔庙,进去拜拜;看到妈祖像,拜拜;看到关公像,拜拜;反正,管它什么信仰不信仰,管它们到底负不负责保佑自己,先诚心诚意地许个愿再说——万一真有用呢!

王雱练完琴回到家把这事给吴氏她们一说,吴氏也表示她们很久没上香了,索性等府衙休沐跟着范仲淹他们一起去。

于是本来轻轻松松一来一回的事儿,变成了范王两家集体活动。小妹和范仲淹那比王雱小两岁的小儿子范纯粹兴奋极了,简直把这事儿当郊游看。

知州来上香,哪怕只是微服过来的,主持也十分慎重,派了两个伶俐的僧人一路接引。范仲淹摆摆手向殷勤的小僧说道:“不必如此,只当是寻常香客便好。”

即便范仲淹这样说了,他们一行人还是获得了最高规格的接待。等女眷与小孩走累了去后面的禅院歇脚,王雱跟着范仲淹、王安石在寺中散步,听着接引僧人介绍寺中景致。

三人走到一处院墙外,忽听墙内有琴声传来,那琴声酣畅淋漓,范仲淹与王雱听了都顿住脚步。王安石也懂琴,一听便知弹琴之人十分不凡。他们默契地站在墙外,等里头弹完一曲才迈步走入那禅院。

范仲淹口中道了声“打扰”,抬眼看去,只见一衣衫褴褛的老和尚坐在琴前,旁边摆着根木杖。范仲淹在看他,他也在看范仲淹。

细细看了范仲淹许久,老和尚又道:“怪哉怪哉!”他的目光转到王安石身上,没说什么,直至看见了王雱,他才恍然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老和尚似乎无意与他们说话,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地回禅房睡大觉去了。

接引僧人解释:“这位前辈平日便是如此,最爱说‘怪哉’二字,年纪小些的孩子都喊他‘怪哉和尚’。”这话说得有些含蓄,实际上他的意思是这老前辈有些疯疯癫癫,若不是刚才他还说了句“原来如此”,他们都以为这老前辈只会说“怪哉”两字呢!

接引僧人简单地把老和尚的情况给王雱三人说了,范仲淹惋惜道:“可惜了,他的琴弹得真好。”

王雱点头:“曲子也好。”

事实上王雱还真惦记上那怪哉和尚的曲子了,这次是两家人一起过来,王雱不好去讨教,唯有暗暗记下禅院位置准备回头再过来。

第二日王雱领着周文出门,径直去寻那怪哉和尚,这天怪哉和尚又在弹琴,曲子仍是王雱没听过的。王雱耐心听完一曲,走进院中朝怪哉和尚问好,他长得好,模样瞧着又乖巧,看着就是个听话的乖小孩。

怪哉和尚看着他。

王雱厚着脸皮上前坐下,和怪哉和尚套近乎:“这曲子我没听过,是您自己写的吗?”这位老和尚弹的两首曲子都是王雱没听过的,如果真的是自己写的,那这绝对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啊!

怪哉和尚一口承认:“对,我自己写的。”

王雱态度更为热络。柳永大佬的词为什么传唱度那么广?就是因为传唱里的“唱”字!就是眼下的曲风都偏柔了些看,若是能把这位琴技一流还会作曲的怪哉和尚拉拢过来,一定能引领乐坛新潮流!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王雱找上冯茂让酒楼师傅研究各式斋饭,变着法儿给怪哉和尚弄吃的,终于把怪哉和尚留了下来。事实上王雱有种感觉:这怪哉和尚本来也想留下。

怪哉和尚法号义海,辈分似乎挺高,其他僧人对他很是恭敬。王雱也问过怪哉和尚那天说的“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怪哉和尚却没告诉他。

王雱没深究。谁没个小秘密?只要留住了人才,一切都好说!

六月伊始,青州城南一处封门闭户修整了小半年的建筑终于再次对外开放了。这一天,范知州与王通判要亲自到场进行开业致辞,百姓们都对这新建筑好奇极了,纷纷翘首以盼等待范知州他们到来。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六十四章

这建筑之前修了个宽阔漂亮的广场。广场正东方是个高高的看台, 修得和勾栏差不多, 却比勾栏要宽阔许多。广场修整得平坦而漂亮, 可供上万人列队其中。

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便聚集在这广场之中。王雱也带着小妹出来看热闹, 小妹被他和吴氏一左一右地牵着, 周文时刻守在他们左右,严防偷儿和拐子。

小妹好奇地看着牌匾上裹着的红绸,扭头问王雱:“哥, 底下藏着什么字啊?”

王雱笑眯眯:“等会范爷爷揭开了红绸,你就能看见了, 到时候你自己认。”

小妹现在认了不少字, 听了王雱的话后兴奋点头, 很高兴自己刚学的东西有了用武之地。随着广场中挤着的人逐渐增多, 王雱这些有内/幕消息的家伙所在的位置很快成了人人艳羡的风水宝地。

府衙领导班子今天全到了,先出场的是柳永, 他是出来热场子的。他衣袂飘飘地往那儿一站,被他早早透了消息的女伎们马上激动起来,有些名气大些的非常矜持, 只叫随侍左右的婢子拍掌欢迎,名气小些的可没那么多顾忌, 当场就喊起“柳先生”来。

柳永非常友好地朝她们一笑,又让气氛更上一层楼。百姓们平时接触府衙班子的机会本不多, 可见了柳永便感觉颇为亲切。

接着是王安石到场。百姓们一看, 这不是他们那个裤腿上经常沾着泥的王通判吗?

百姓们不懂什么百年规划, 只晓得这官儿没有官架子, 甚至还经常在田间与他们闲谈,于是许多人向左右炫耀完“我和王通判说过话”后也不甘落后地喊起“王通判”来。

王安石意思意思地讲了些话,分量最重的范仲淹终于出现在人前。他脚步健朗,精神矍铄,一双曾经锐利无比的眼睛像是狂风巨浪平息过后的海面,平静而又深沉。范仲淹露出笑容,表示欢迎各方人士到来云云,随后便与王安石、柳永一起拉开大门牌匾上的红绸。

“齐鲁博物馆”五个大字显现在所有人面前。王安石代替范仲淹开始宣讲参观规则:由于博物馆每日可容纳的客流量有限,今日只能抽取一批百姓入内,大家若想进入参观便列队领号,没有抽到的可以留在广场参加即将开始的互动节目。

所谓博物馆者,博物洽谈,通达古今。

齐鲁博物馆里设有士农工商四馆,其中士这一馆最丰富,总览百家之学,其中最具特色的便是齐鲁孔圣文化和齐鲁兵家文化!都不是单纯的展示某些书籍或者字画,而是选了些有代表性的器物或者模型进行展示。

若是游览期间文兴大发,想要留诗一首,还可以去文馆的长廊之中向人讨要笔墨尽情创作——若有佳作,文馆会誊写出来张贴于长廊之上供人阅览;哪怕算不算佳作,写在“留诗册”空白处的作品也会放置在阅览架上供人品读;要是你想以文会友,还能在诗作旁写上自己的通信地址,将来有人看了你的诗作觉得找到灵魂挚友说不定会给你写信!

另外三馆也同样丰富,农馆展示各种农耕器具、作物标本,还可以上手尝试一下农具该如何使用;工馆则是各种时兴发明,以及日常用到的各种工具器械的发展历程,同样有一些器械可以上手操作;商馆,展示的是陆上丝绸之路沙盘和海上商路沙盘。

这四个分馆内大部分器物,都是有经验的农户、工匠提供的,或者由州学、县学的生员亲手制作。

州学生员们穿着儒生袍充当“志愿者”,有条不紊地接引着入内的百姓,一开始讲解起来还有些生涩,后来被百姓们提问得多了,解说与解答起来便利落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非常自然。

由于都亲自参与了展馆的布置,州学生员们全程都带着点小骄傲,看到小孩子们哇哇惊叫也不觉得烦躁,只适时地提醒他们不要破坏展馆内的展品。

我们的柳永大佬,又下帖子请了一群文人、给了他们黑箱门票让他们在文馆内的亭子里开文会。

拿到黑箱票的文人雅士们欣赏完百家文化展,心潮澎湃,灵感涌动,一边喝着冰镇美酒一边吟诗作赋,几个书童负责在一旁拿笔记录着每个人吟诵出的佳作,偶有不足之处还悄然修饰修饰——反正喝多了以后飘飘然,大伙都不太记得自己写了什么。

王雱为了凑趣领着小妹去抽了奖,结果没抽到门票!

真是岂有此理!王雱麻利地亮出衙内身份,同样拿到了黑箱票,带着小妹他们入内参观。

小孩子们对文馆的兴致不大,倒是看农馆工馆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商馆硕大的丝绸之路沙盘之后更是哇哇惊叹,兴奋得不得了!

由于博物馆对客流量有限制,外头的百姓眼巴巴地在盼着里头的人早些出来,好让他们知晓里头有什么;若是他们出来得早,还能让他们也进去看看!

可惜的是,一直到外头的各种互动活动结束,晚饭时间快到了,里头都没出来几个人。直至博物馆宣布要闭馆了,第一批参观者们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展馆,表示回头还要叫上朋友一起来,收费也来!

还有些想要玩以文会友的,已决定回去之后立刻闭关写诗文,非要憋出篇绝世佳作来一鸣惊人不可!

博物馆顺利闭馆,王安石又代表府衙班子宣布了另一件事:今晚将会有第一届齐鲁文化节联欢晚会,节目由青州州学、青州瓦舍、青州各佛寺道观联合筹备,入夜后再开始,大家可以去吃过饭之后再来欣赏。

这消息一出,不管是看了一天展馆的还是等候了一天的都感觉疲惫尽消,离家近的人带着妻儿回家吃饭,离家远的就近找个店或者摊子吃点东西,急切地等待晚会开始。

事实上为了这次晚会,范纯礼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各个节目的表演者来自不同阶层,彩排起来难免会有种种摩擦,连节目排前排后都要撕一轮。好在范纯礼上头有他爹在,还算镇得住场子,几次彩排下来大伙已经配合得非常好,只等入夜后把灯光、配乐、服饰妆容之类的准备到位就可以来个“万民同乐”了。

结果临近齐鲁文化节开始这几天,王雱还临时推了个节目上来,说是作为开场很有气势,可把范纯礼气哭了。

你说用来开场就用来开场?

知道这几个月来为了撕到开场和压轴,出节目的各个单位明撕暗撕了多少回吗?

范纯礼表示自己很想撂担子不干。可在看过王雱推过来的开场节目,范纯礼马上改变了主意!

没办法,这开场曲实在太有气势了,简直让人感觉置身于铁血战场,心潮激荡,热血沸腾,士兵听了想打仗,士子听了想背书!

范纯礼当场就问:“这曲子叫什么?我怎么没听过?”这一声声、一段段,仿佛直直地敲打在听者心中!如此好曲,正应了博物馆搞的齐鲁兵家文化主题,指不定以后还能入选军队出征必备曲目,用来鼓舞士气!

王雱告诉他,这是一个牛逼作曲人写的,笔名叫怪哉和尚,法号义海,平时大家可以叫他义海大师。等将来怪哉大师这个笔名红了,千金一曲不是难事,现在人家免费给你用你就偷着乐吧!

被王雱这么一忽悠,范纯礼还真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毫无怨言地去调整节目安排、稳定各方情绪。

这天傍晚,王雱家来了个风尘仆仆的客人,乍一看,蓬头垢面,辨不清模样;再一看,是个熟人,不是没了王雱之后只能独自搞创作的沈括又是谁!一别两年,沈括已经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

作为一个声名远扬的畅销书作家,沈括做了件非常幼稚的事:离家出走。

沈括咕噜咕噜地灌了口水,对王雱说:“我爹和我的叔伯们都反对我继续写书,说这于我科举无益。我一生气,就决定出发来找你了,结果走到半路,我被山贼劫道了,带的银子都没了!好在看我是个读书人,那群贼人没杀我。”说起这些事,沈括抹了一把辛酸泪。

王雱一阵无语,叫人热了些饭菜送上来给沈括。这也不是小孩了,怎么想得出离家出走这种傻事来?果然好日子过久了,容易变成傻白甜。

来都来了,王雱只能让人快马加鞭去杭州给沈家送信,免得沈家那边被吓死。忙活完了,他嫌弃地让沈括先冲个澡、换身衣裳,再与他们一起去看齐鲁博物馆那边看联欢晚会。

沈括博览群书,知晓这京东东路正是古时的齐、鲁两国所在地,出过孔子、孟子、墨子等等大佬,吴起、孙武、孙膑等等牛人,自成一个文化圈子,只是有些纳闷:“这不是青州吗?怎么会叫齐鲁博物馆?”

来了个可以一起吹牛逼的老友,王雱心情颇不错,热心给沈括解答疑惑:“牛逼,当然要往大里吹,青州难道不算齐鲁之地?稷下学宫还在咱们的临淄县里呢,我跟你说,临淄县许多热心人士还准备修复稷下学宫旧址,搞个大书院。”

沈括嘀咕:“哪来那么多‘热心人士’?”

王雱面不改色地说:“等他们看到齐鲁博物馆的成功,自然就热心了,绝对火热火热的。”

沈括:“…”

入夜之后,一家人又领着小妹散步去看晚会。多了个关系户,王雱又叫人多留了个黑箱前排座位。

一行人到场时,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都等着晚会开始。

沈括这刚历尽艰难曲折来到青州呢,只冲了个澡、吃了个饭就被拉出门,到演出台前坐下后脑子还有点懵。

然后他就被王雱一力推荐的开场曲震清醒了。

这曲子气势豪迈,曲调高昂,听得人浑身血液沸腾,而上场表演的人个个孔武有力,按着曲调昂扬踏步挥拳,拳脚舞得虎虎生风。配上灯光、布景与壮士们的复古装扮,感觉一下子踏入了刀来箭往、血肉横飞的古战场,感受到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豪迈气势!

——直接导致不少人看着看着从自己带来的长凳短凳中站了起来奋臂高呼,场面一度失控!

沈括从不知晓歌舞能这样玩!

这,这也太震撼人心了!

痛快啊!真痛快!男儿就该听这样的曲子!

开场曲结束,许多人还意犹未尽,不过台上很快开始了不少精彩节目,迅速吸引了百姓们的注意力。到所有节目都上完了,百姓们还依依不舍地留在原处,想看看接下来还有没有别的可看。

小妹玩了一天,看完最后一个节目之后终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拉着王雱的衣角说:“哥,我困了。”王雱才九岁,还背不动五岁大的小妹,王安石蹲下身让小妹到他背上趴好,一家人走路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青州操办的第一届“齐鲁文化节”正式拉开序幕,柳永写了词吹齐鲁博物馆,沈括也写了文章吹齐鲁博物馆。

王雱还怂恿范仲淹、王安石写信给好朋友们分享齐鲁文化节这一盛事,他们平时没少帮好朋友们写诗文吹来捧去,现在是考验友谊的时候了:有去有回,再吹不难;有去无回,下次不吹!

胡管事那边也相当积极,打过申请之后就在大广场上举办《三国杀》现场活动,来的人可以玩《三国杀》,可以看《三国杀》cosplay,不会玩也不要紧,可以来了解了解《三国杀》里的兵家文化。

本来《三国杀》在齐鲁一带不算特别普及,经过胡管事这么一操作,又吸引来一批新涌入的《三国杀》爱好者。这又能学知识又能玩尽兴的纸牌游戏,当然要好好玩!

不管青州本地人还是外来游客,都不觉得一个“节”持续一个月有什么不对,反正天天有热闹看、天天有新鲜东西可玩就好,去茶坊聊天扯淡的时候谈资都多了呢!

随着齐鲁文化节的噱头传开,涌向青州的游客多了不少,客流量有了,商贩们也都活跃起来,到处都呈现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

齐鲁博物馆还推出了各个展馆的合作伙伴,喜欢文馆的,可以给你定制青州文化旅游路线;喜欢农馆的,可以给你推荐农馆合作农家乐,让你好好体验一下农家野趣;喜欢工馆的,可以让你亲自到合作作坊玩陶艺、玩木雕、玩编织,带走亲手制作的纪念品…

整个青州上下忙得热火朝天,数着每日新增的进账,百姓脸上堆满了笑,自己花钱也爽快多了,舍得多买根冰棒吃吃。

而王雱呢,嫌弃天气热,躲在书房里优哉游哉地陪小妹练字学画。方氏书坊在这边也收稿,沈括进了州学念书,平时自己写写稿子,休沐便带上胡管事那边收到的稿子到王家书房里蹭凉顺便审稿,兼任王雱曾经担任的主编之责。

沈括见王雱一派悠闲地对着他妹的画作指指点点,走过去一看,发现小妹画的是只圆圆胖胖的猪,瞧着还有几分可爱——可爱归可爱,王雱也不用吹上天吧?

王雱兄妹俩察觉沈括过来了,齐齐抬起头看向他,王雱眼神里写着“你懂的”,小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沈括能怎么办?沈括只能发挥自己的才华很是夸赞了一通,表示小妹天赋卓绝,十分了不得,以后一定会成为厉害的大画家。

小妹很开心,拿着自己的新作蹦蹦跳跳地去给吴氏也看看。

沈括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不错,还在,甚至还活蹦乱跳,他看了看自己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稿子,又看了看窝回椅子里喝冰镇酸梅汁的王雱,忍不住谴责:“这么多稿子,你也不帮忙把把关!”

沈括有点怀疑自己离家出走的正确性了,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跑来给王雱当免费劳动力的。

王雱听沈括这么一问,发现现在的人都贼精贼精的,一点都不好骗了,真是令人痛心!

看看人家范纯礼,多淳朴,多可爱,和沈括一点都不一样!王雱面不改色地接着忽悠:“等你看完稿子,我们一起去拜访写出开场曲的怪哉和尚。”

王雱抛出这么个香饵,沈括立刻精神百倍,飞快地把稿子给扫完,挑出三两份爆点十足的让周武去交给胡管事,剩下的都放回收稿处让作者取回。

沈括出文出力这么辛苦,王雱当然得实现诺言。他领着沈括去找老和尚,老和尚瞅了沈括一眼,没说话,坐下弹琴。

沈括听完大师亲自弹奏一曲,顿时心悦诚服,回去的路上一直问王雱:“大师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我?要怎么才能和大师拉近关系?”

作为《三国杀》的总策划之一,沈括也清楚《三国杀》目前画完的许多场景若是有适合的配乐,演出时肯定会更打动人。还有《黄金国》也一样,要是能配上激昂的海上进行曲,演起来那该多激动人心!

王雱见沈括急得抓耳挠腮,善良地给沈括传授秘诀:首先,你得不要脸;然后,你得臭不要脸;最后,你得持之以恒地不要脸。

沈括:“…”

沈括也好琴,当初没得到范仲淹的指点就悔得捶胸顿足,不愿再错过义海这位大师。他想来想去没想出别的法子,只能依葫芦画瓢搬了王雱那一套:平时送吃的,转季送僧衣,好琴好谱接连送上,可谓是诚意十足。

义海大师没说什么,在穿上沈括送的崭新僧衣之后终于和沈括讨论起乐理来。当然,说是讨论,实际上主要是义海大师负责讲,沈括负责喊溜溜溜!

有沈括这及时雨过来了,王雱心安理得地带着小妹窝在家里避暑。等到入秋,天气渐渐转凉,王雱才再次开始活跃起来,积极出门撩撩猫逗逗狗,顺便让周文帮忙抱着琴去范仲淹那弹弹、去义海大师那边坐坐。

义海大师换了套行头,如今看起来还真有点高人样。王雱以琴会友给义海大师弹了一首新曲子,便坐下与义海大师喝茶聊天。

这聊天主要是王雱在说,义海大师负责听。王雱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恬不知耻地和义海大师扯淡:“虽说沈哥他的天赋不如我,但他还是很刻苦的,您可得多指点指点他。”

义海大师斜了他一眼。他会留在青州自然是因为王雱。他发现和这小孩离得近了,他自小所学的、所见的一些东西便没了用处,周围时时刻刻充满变数,纵使他天赋异禀也已窥不见任何天机。

这样的日子让义海大师很轻松,很自在,很快乐。想想看,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要死,感觉其实真不那么好。

现在,这见鬼的能力终于离他而去了!

就是这小子着实有些臭不要脸。

比如现在他不接腔,王雱也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还兴致勃勃地询问起他除了豪放派曲子,还会不会写别的,比方说什么田园风啊、流行风啊、摇滚风之类的。

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试探,义海大师坚定地回答:“不会,一个都不会,别再问了。”他用脚趾头掐算都知道,要是回答会的话,这小子绝对又会派沈括过来磨他帮忙作曲。

王雱和义海大师磕叨完,领着周文从寺里离开,怀里还揣着本从义海大师那顺来的、准备带回去向范仲淹献宝的琴谱。他老气横秋地和周文感慨:“唉,现在的人越来越精明啦,想骗他们帮点小忙都那么警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周文:“…”

敢情你想骗人家还有理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六十五章

入秋之后, 今年又有秋闱, 州学中除了冯茂这些年纪尚轻、学问尚浅的生员之外个个都磨枪上阵,在秋闱考场上写起了最近极具青州特色的土味四六文。

本来按照惯例是三年一轮, 皇祐年间却改为两年一轮, 广纳人才, 都有人暗暗吐槽“《五年科举三年模拟》该改名《五年科举两年模拟》了”。

王雱臭不要脸,碾压完冯茂这一批,又去碾压州学的新晋生员,一点都没有跟着往上升的意愿。他现在与屠先生熟悉了, 偶尔找屠先生嘀嘀咕咕, 商议怎么帮助生员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这天州学月考刚结束,学霸李元东早早到外头等着王雱。

李元东又勤学苦练一年,学问颇有进益,平时也能抽出更多时间参与志愿活动,齐鲁博物馆中的丝绸之路模型就是他领头弄的, 这个考据党拉着王雱考据了无数史料, 才把这丝绸之路复原出来。

王雱现在一见到李元东, 头就有点疼。不过大家算是同窗好友, 王雱也不能转头就走,那太明显了,会被打!王雱也学着李元东的模样斯斯文文地与他问好:“文清怎么在这里侯着?”

王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运用得十分纯熟, 李元东一直认为王雱是他的同道中人, 并觉得王雱比他机敏、比他更善交游, 心里隐隐有些羡慕。

李元东找王雱也是为了这事, 他一脸惭愧地说明来意:他族中一位叔父来了,还带来个八岁的堂弟。他叔父和他爹要去游览,把小堂弟扔给他带,他从小与书作伴,着实不知道怎么哄小孩,怕冷场,想邀上王雱和冯茂一起带堂弟去逛逛博物馆。

齐鲁文化节过去后,博物馆的门票倒是好买多了,州学生员们因为曾经参与博物馆建设还可以买半票,因此不少读书人闲暇时都喜欢到博物馆里“以文会友”去。

难得李元东找自己不是为了讨论学术问题,王雱心里十分欣慰,一口答应下来。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他们便在南城门前会合。

李元东的小堂弟叫李格非,长得眉清目秀,和李元东还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王雱听到这名字,总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不过眼前这小孩比他还小,讨论他日后的成就还为时尚早,他和冯茂热情地带着李格非到博物馆里溜达。

正值州学休沐,博物馆里能看到不少熟悉的身影。乖小孩李格非听有他堂哥参与商馆的设计,第一个要参观的就是商馆。看着小孩趴在巨大的丝绸之路地理沙盘前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转头问他们沙盘上某个位置是什么地方,王雱顿时发现男孩儿和女孩儿的偏好果然不一样。

沙盘之上,丝绸之路蜿蜒跨越千万里,时而出现沙漠古国,时而出现异域城市,每一个位置后方的墙壁上还展出着对应展品,展示着当年汉唐使者与胡商如何通过这条商路往来各地,完成跨域国界的兴旺贸易。

海上商路也是男孩子的最爱,尤其是上面那些按照比例缩小的精致船模,通过船模的外形和停靠的位置,可以看出海上商路的发展和海船的进化。

得知商馆还有船模可以卖,参观者可以买回去组装或者现场组装好带走,李格非开心得不得了,兴冲冲地掏出钱包表示自己有钱,也要动手试一试。

很少有男孩子能抗拒模型的魅力,王雱也不例外,见李格非捋起袖子要开始玩,他也掏钱买了个高难度船模和李格非一起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李元东其实也挺想玩,不过他已经十六七岁,不能再那么幼稚了。

李元东在一边站定想和冯茂说说话转移注意力——毕竟冯茂是他的同龄人,应该也不会玩这个才对。不料他转头一看,冯茂已经冲上去兴高采烈地加入王雱和李格非,出手还十分阔绰,一口气挑了几个模型。

李元东:“…”

李元东能怎么办?只能在冯茂的热情召唤下欣然加入。

几个人过足了组装瘾,王雱又忽悠李格非一起玩玩商馆算术游戏。

李格非毫无防备地答应了,结果各种数字陷阱、言语陷阱层出不群,丝毫没有怜惜李格非这个真·弱小可怜又无助·小孩,直接把李格非给弄懵了。李格非忍不住说:“当商人也不容易啊。”

冯茂也跟着玩了几把,结论是如果他爹把酒楼交给他管,要不了两年他就能让酒楼倒闭!李元东比他们都要好一点,不过他很谦虚地表示自己比不过王雱。

李格非转头一看,王雱的出错率居然是零!李格非顿时看向王雱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拜。

王雱幼稚地碾压了小伙伴们一把,愉快地带李格非去另外三馆晃悠。一天时间还是太短了,只够他们粗略地逛一逛展馆,不能再和在商馆那边一样动手参与。

李格非跟着李元东回家时还意犹未尽,晚上躺在他爹身边时不住地央求:“爹,我们多留几日吧,我还想去那个农家乐,秋天了,可以自己去摘山楂,还能自己动手做糖葫芦呢。”

李父被儿子缠得没办法,第二日只能带着李格非去体验了一把农家野趣。到了那儿,李父见到偶尔能见到些熟悉的身影,都是趁着有闲暇过来青州游玩,结果和他一样被儿子缠着不让走的可怜人!

这次王雱没陪着一起去,不过王雱还是从冯茂那听说了李格非父子俩接下来的形成。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古往今来许多家长都是一样的,再穷不能穷孩子,再苦也不能苦孩子,抓住了孩子的心,就等于抓住了父母的钱袋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王雱非常满意,和小伙伴们玩了半天,愉快地回家看书去。一到家,小妹就蹬蹬蹬地跑了出来,告诉王雱京城那边来信了。小妹开开心心地说:“有阿琰姐姐写来的!”

王雱点头,拉着小妹到书房里看信。他爹也下衙了,换下了官服坐在那拆司马光给他写的信。

王雱也不急着拆自己的信,堂而皇之地拉椅子坐到一边,准备蹭王安石的信看。

王安石瞪他:“你自己的信捂得严严实实,怎么老爱看我的?”

“爹你怎么这么小气?”王雱振振有词,“范爷爷看信从不避着我来着!至于我的信,那可是阿琰妹妹给我写的,阿琰妹妹是女孩子来着,信怎么好给你看!”

王安石知道自己儿子歪理一堆,也不和他分辨了。这小子也知道人家是女孩,回头人家司马光不让他们通信了看他哭不哭!

王安石想到儿子吃瘪,通体舒畅,默许了王雱坐旁边和他一起看信。

司马光信中大半都是在和他讨论上次他信中写去的一些想法,作为一个泼冷水好手,司马光又找出了不少可能出现的问题。换了别人这样挑毛病,王安石一准拉黑了,不过司马光是他的好友,他能看进去,并且时不时就停下来思考思考。

当然,王安石思考的结果王雱就不得而知了,要他猜的话大概是“虽然你说的都挺对,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拗相公与司马牛的本质,从这些你来我往辩来辩去的信件就能看出一二!

据司马琰给王雱吐槽,这两年司马光和他另一个好朋友范镇针对“大乐”来回讨论了几万字。

所谓的“大乐”,指的是礼乐制度里的“乐”里头比较高大上的类型,随着时间发展大乐已经从一个文字概念变成了具有具体形式和特定内容的音乐形态,主要用于从朝廷到民间的各种重要场合——比如祭祀和丧葬嫁娶。

光是这个“大乐”他们就来回用书信辩论洋洋洒洒几万字,可见司马光和他的好朋友显然是加强版的李元东,可怕得很啊!

王雱想起在开封时司马光给他当老师的日子,顿时头皮发麻。他赶紧停止回忆,跟着王安石一起往下看。比起司马琰只能边用美食伤害他边夹带点京城近况,司马光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王安石传达很多消息。

今年开春,有心考状元结果落榜、收拢了一堆部属有心依附大宋又惨遭拒绝的侬智高果然反了!

自四月起,侬智高占领广南西路重镇、杀死知州建立大南国,紧接着便率兵一路打过去,把贵州、梧州、端州等等全都收归就有。

南边久无战事,各州毫无防备,城中守将反贼未到已闻风弃城而逃,侬智高仅仅一个月就连克九州,直接围了广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