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佑国这人看着人模人样,王雱初见时还觉得他长得挺不错,结果这厮本质上八卦得很,居然回宿舍把韩忠彦他们给喊出来了,把王雱的内裤指给他们看,这样那样这样那样地科普一番,表示自己回去后也让家中绣娘给做几条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效。

科普完了,宋佑国还让王雱拿条没穿过的给他当样板,他可以出高价买下。

王雱严词拒绝。

那可是他娘亲手给他逢的,给多少钱都不可能卖给别人!

王雱还是很有同学爱的,给了另一个法子:“我给你们画个图,你们真要想做就拿着图回去叫人做。”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八十五章

若是王雱早知道自己会被扔进国子学, 王雱绝对不会在范仲淹办州学时出那么多坏主意。现在,他们一大早被鼓声吵醒, 要求他们起床跑操。

王雱心底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跟着其他人穿好衣裤,下去集合跑操, 很快和小伙伴们齐齐成为国子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王雱还听宋佑国抱怨:“这算什么事?一大早要我们起来绕着国子监跑,谁想出来的主意?!”

陈世儒更直接:“要是让我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 我一准叫他好看!”

吕希纯道:“别说了, 你没听学丞说吗?这都是范公直接下的令。”

韩忠彦道:“跑跑也挺好, 总不能一天到晚闷头看书。太学那边听说早开始跑了。”

几人开始跑得轻松还能聊几句, 后来发现范仲淹领着几个直讲站在走廊下看他们跑圈, 他们就住口了。到底还是年轻人, 对威严十足的范仲淹是十分敬畏的, 都不想当头一个往范仲淹枪口上撞的出头鸟。

跑操结束, 早饭又得靠食堂解决。消耗了一波体力, 一众新生都没了抱怨的力气, 默默地排队领餐进食。结果用完早饭,学丞又来通知他们这些新生:先不用去学舍那边,都跟着他去训练场。

王雱心里咯噔一跳。

学丞将新生们都领到训练场, 才宣布接下来要进行的任务:军训。

王雱:“…”

王雱想退学!

新生和老生们群情汹涌,眼看要大闹一场, 结果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人迈步走入训练场。这人眉目俊秀, 身板挺阔, 走起路来有龙腾虎跃之态, 看着完全不像个文官。

能身穿紫色官袍, 至少得是三品以上的大佬!王雱远远一看,认出来了,这不就是连司马琰都夸老帅老帅的狄青!不愧是范仲淹,居然把狄青拉来镇场!

狄青如今是枢密使,算是朝中的“枢相”,地位可想而知。哪怕不少生员对武人嗤之以鼻,打死不会走武官道路,见识了狄青的风姿也觉如此人物,当得起当世名将的盛名!

狄青显然是看在范仲淹的面子上过来撑场子的,发言也得到过范仲淹的点拨,大意是:学习是一场极其难打的持久战,身体好了,才有学习的本钱;意志强了,才有学习的耐力。

说到慷慨处,狄青还能拽几句文。王雱个头矮,列队时站在最前头,能够近距离欣赏大宋国子监第一场军训的开幕演讲。只是他越听,越觉得这些话非常熟悉,熟悉到他想跑路。

狄青讲完了,还特意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转到王雱身上,深深地多看两眼。

范仲淹也到台上讲话,文采比狄青好多了,说得众多生员如痴如醉,感觉听到这样的好文章,训练几天也值得。范仲淹慷慨激昂地完成着自己的演讲,末了也和狄青一样往王雱那边望了一眼。

陈世儒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们都往我们这边看了?”

王雱能怎么办,他只能小声回陈世儒:“范公讲得这般好,不如我们给他鼓鼓掌吧?”

陈世儒疑惑:“鼓掌?”

王雱朝陈世儒亮出两只手掌,虚空中做拍合姿势,继续小声和陈世儒嘀咕:“这样一拍就会啪啪啪地响,这表示台上的人讲得很好很精彩。就跟你看书看到精彩处拍案而起一个意思,齐鲁之地很流行的!范公刚从青州那边调回京城,在那边他是听惯了掌声的,这回要是没有掌声岂不是很寂寞?我们就当个领头的吧!”

经过一天多的相处,陈世儒已经把王雱从“坚决不要理会的寒门子弟”分类挪到“还算可以吧我勉强和他说个话”分类。他知晓王雱也是青州来的,见王雱一脸认真地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和自己说起青州的风俗,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在范仲淹讲话结束的一瞬间,陈世儒按照王雱教的姿势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掌声响亮又突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陈世儒。

陈世儒:“…”

王雱这才适时地装出恍然的样子,热情地跟着陈世儒鼓掌,口中还叫喝:“好!”

其他人觉得陈世儒想出来的拍马手段很不错,也跟着陈世儒和王雱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好!”无论哪个时代,年轻人都不会是泥古不化的人,正相反,他们本性也很活泼,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

一时间整个训练场成了喝彩声和掌声的海洋,久久不绝!

范仲淹往王雱的方向瞪了一眼。

同样瞪着王雱的还有陈世儒。

这混账小子,叫他鼓掌自己却不动,害得别人都以为是他领头的!

王雱很无奈,这不是苦中作乐吗?很快地,连王雱也乐不起来了,因为狄青不是白请来的,有狄青镇场,几个一看就浑身血债的教官也顺利接管了各个班级,开始心狠手辣地折磨王雱等人。

狄青走过去和范仲淹许久:“范公您这学生,还真是活泼得紧。”其他生员看不见,他们在台上却看得清清楚楚。王雱这小子撺掇别人带头鼓掌,自己等其他人都望过来才跟着拍手,可把他那同窗给气坏了。

范仲淹道:“这小子一向能折腾。”王雱能这么安分地接受进国子监的安排,从根本上说还是因为他。他年纪大了,只要他开口,王雱都会照做。

照理说他不该利用王雱这份敬慕,只是他确实熬不了多少年了,不亲眼看着这小孩金榜题名他着实不甘心。

范仲淹并未与狄青多谈,只站在原处看着新生们开始集训。范仲淹一把年纪都还站在原处不动,直讲们自然也不好散去,都陪着站到日上中天才回直舍去。

范仲淹到国子监两日,与梅尧臣竟没说上话,倒是胡瑗与范仲淹关系不错,回到直舍便坐到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安排。两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控制狂倾向,商量出来的“校规”十分严谨,连衣着打扮、衣食住行都有严格规定,务必要把全校师生管得严严实实。

以前国子监有许多人冲着这儿的省试录取名额来的,都在偷奸耍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

庆历新政时期,范仲淹和胡瑗就规定国子监生员必须上满五百天才能参加科举;要是曾经参加科举又落第的,至少得学够三百天。

这个规定,被人无声无息地废除了!

范仲淹琢磨着重新把这规定捡起来。连两年的课都不上满,考什么试呢?

这头国子监的军训和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朝廷上也安稳。到了朔日,有人揪着狄青一介武官带着官兵跑去国子监当什么“教官”说事,表示这于理不合!

至于让监生参加什么军训,更是前所未有,岂能开此先河?长此以往,哪还有治学圣地的神圣!

狄青于是把当天的演讲内容搬过来自辨。他坐上枢密使之位,做事会被骂,不做事也会被骂,骂多了也就习惯了,不如顺心而为,大不了到边关打仗去。

官家是知道青州州学改革成效的,范仲淹要当国子监监事时他也大方表示范仲淹可以放手行事,狄青又是他极其爱重的大将,此时自然不会因此而降罪于他。

官家出面和稀泥:这事是他特批的,大家都不要纠缠了!

官家都这样说了,台谏也只能略过此事。今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弹劾宰相陈执中。

陈执中夫人无所出,妾侍张氏给他生了个老来子,因此这张氏在家中备受宠爱。张氏模样周正,性格却骄横跋扈,近来天气燥热、火气上涌,竟活活折磨死两个婢子!

要知道这年头的婢子一般都不能签卖身契,等同于聘用制,契书一到期又是良家子。这出了两条人命,根本糊弄不过去了!虽说陈执中能找人出来替死,可御史台和谏院的人眼睛不是瞎的。

行,你要护着爱妾是吧?那就带着爱妾一起下台去吧!

陈执中在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被弹劾,真正下狠手的人却不多,不至于伤筋动骨。只是这宰相之位,他怕是坐不下去了。

应付完朝堂上的弹劾,陈执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去了书房开始写折子,表示自己足疾越发严重当不起宰相之位,请求辞去相位。

陈世儒好不容易熬到休沐日从国子监回家,人也累瘦了一大圈。嫡母见了心疼不已,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将张氏所做之事告知陈世儒。

明明嫡母语气平和,没有贬低之意,陈世儒还是听得一阵赧然。他的生母行事如此不堪,每每都让他在心中暗恨自己不是嫡母的亲儿子。他去书房拜见父亲。

陈执中见了陈世儒,免不了考校起他的功课,不曾与他提起张氏之事。

不想父子俩没说多久话,外头就传来一阵嘈杂声,张氏在外头叫喊:“让我进去!我儿子回来了为什么不让我见!”

陈执中压着火气,让人把张氏送回她的院子去禁足。

转头见陈世儒一脸恍惚,陈执中淡淡道:“好生读书,别总想着旁的事。既然国子学要求食住都在监内,你且安心待着。”

王雱休沐日,和范仲淹一块回去吃好的喝好的。一路上,他和范仲淹抱怨:“您也太狠了,连军训都搬过来了,您看看我!晒得多黑啊!”

范仲淹转头一看,这小子脸还是白的,看不出晒黑了多少。他说道:“在青州时你不就撺掇屠先生他们这样搞?”王雱耍了多少小动作,他早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没说而已。

王雱不理他了,等回了家才和范纯礼他们抱怨。

范纯礼这家伙算是复读生,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不用参加军训。

他本来不必参加礼部试也可以荫官,不过既然他爹有意扫除关系户,他决定身体力行自己考个功名,把荫官机会留给年纪最小的弟弟算了。

范纯礼课间溜去观摩过王雱军训,知道王雱个头不算大,耐力却很不错,全程都精神奕奕。他给王雱夹了鸡腿和鸡爪:“多补补。”

王雱:“…”

王雱估摸了一下,这还没开吃,范纯礼是没动过筷子的,筷子上没沾着范纯礼的口水。结论:干净的,可以吃。

哪怕王雱很努力地没表露太多嫌弃,范纯礼还是从他那短暂的迟疑看出他的想法。范纯礼笑骂:“你个小没良心的,还嫌弃我筷子脏是不是?”

王雱坦坦荡荡:“没有的事,我怎么会嫌弃师兄呢?”他边解决碗里的鸡腿和鸡爪子,边不着痕迹地把碗挪远点,坚决不让范纯礼有机会用自己吃过的筷子试探这话的真实性。

范纯礼:“…”

行吧,真是一点都不嫌弃。

王雱一休沐,方洪那边便给他递来不少消息,竟还有曹立那边的消息。

曹立很适应南方的生活,据方洪说他经常在天灾时节出去抗险救灾上演军民鱼水情,有不少南方姑娘都暗暗向他示好,驻军扎营之处总能收到各种淳朴的美食作为谢礼。

曹立也给王雱写信了,他写信并没有提到自己的众多桃花,只评价吃不惯南边的食物,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

王雱看完后直摇头,南边那么多好食材他居然吃不惯!他把几种美味特色食物在信里给曹立夸了一边,让曹立好好尝尝。

当然,这些都是闲扯淡。王雱信里的重点是把一批棉花种子送到曹立手上。

这些棉花种子最初是方洪从官船上得来的,经过精心育种,得到了现在的优良品种:长得快,产量高。

唯一的缺点是,吃地力,不科学轮作会把地种废。

这么好的优良品质,自然是不能浪费的。王雱让方洪找人换着地儿种,用来留种,再遣一批商人去交趾、大理,挑选“秘密育种基地”。

这些商人之中,须有一些信得过的人混入其中,尽力把这些优良品种给传播出去,鼓励交趾啊大理啊多种点。

曹立正好在南边,王雱准备让他盯着这事。

给曹立写完信了,王雱才去拆其他信件,逐一给回了信。

放松了一天,王雱彻底回血了,晚上还跑去范仲淹书房里蹭听时事热点。听说陈执中被弹劾了,王雱问范仲淹:“他这宰相之位是不是坐不稳了?”

范仲淹看了他一眼,点头。

范仲淹还给王雱说起另一个人:刘沆。

刘沆的宰执之位也岌岌可危,因为他改革台谏制度,决定让御史和谏官喷个两年就外放。

这可算是捅了台谏的马蜂窝,台谏现在正盯着刘沆看能不能抓着他的小辫子把他拉下去!

王雱听着觉得当宰相真不容易,简直是活靶子啊!他又积极提问,想知道韩琦韩大佬是不是真的要回朝,是的话他一定要去拜访,顺便吃韩忠彦母亲给坐的清蒸桂鱼。

范仲淹笑骂:“我看不是顺便,你就是馋了!”骂归骂,他还是答应了等韩琦回来会让王雱去见一见。

王雱很开心。

短暂的休沐日结束,王雱又带着小包袱返校去。

台谏那边弹劾不断,为期七天的军训算是结束了,王雱这次回校可不是两手空空的,他还带上了苏轼给他写的信。当然,只挑了苏轼给他出那厚厚的几页题目!

王雱是个乖宝宝,一看到杨直讲就跑上去向他请教问题,把苏轼给他的难题一股脑儿倒给杨直讲。

杨直讲一看题目这么有水平,顿时耐心地给王雱讲解了其中几道题,并表示其中有些题目自己还得细细思量,让王雱先回去。

等王雱乖乖收起题目要走,杨直讲又喊住他和他商量:“你先别把题目跟别人说,回头我要用这些题目考考其他人!”

王雱还是乖宝宝模样,积极地和杨直讲说明给他出题的人叫苏轼,年仅多少多少岁,学问有多么多么好,年纪小小的就可厉害啦!

杨直讲捋着须点头:“不错,我记着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八十六章

休沐日收了一波信, 王雱在食堂用餐时又有了新爱好,给小伙伴们分享好友苏轼的来信。

主要是蜀中美食部分。

蜀中山美水好,好吃的也多, 苏轼又是个吃货, 被王雱祸害过后更是想方设法叫人煮出各种美味,好写信给王雱炫耀一番。

今日食堂饭菜清汤寡水,王雱就给他们说起蜀中的椒香芝麻烧饼, 花椒辛香不呛人,芝麻粒粒喷香, 一口咬下去那叫一个美啊。

陈世儒本就胃口不大好, 听王雱这一说更是吃不下了。他没好气地瞪了王雱一眼:“你去过蜀中吗?说得有板有眼的,实际上你味儿都没闻过!”

王雱又开始向他们推崇好朋友苏轼,说苏轼这人人品好, 仗义,文章也写得贼好, 这些美食都是他一字一字给写出来的, 他相信朋友不会说谎!

陈世儒夹起一块白水煮菜, 心中恶狠狠道:苏轼是吧,我记住你了!

王雱把小伙伴们都祸害完了, 心情愉快地很。今日的课不是杨直讲来上, 而是梅尧臣。梅尧臣一看就是那种读了一辈子书的文化人,王雱抽空补了补课, 把梅尧臣的诗文拜读一番。

梅尧臣显然是个才思敏捷的诗人, 一年平均能写个三五十首诗, 主要是给这个朋友、给那个朋友,谁谁谁要升官了谁谁谁要调职了,他都给写一首诗送上。

这也是时下文人的正常交际方式,和后世发个微博、发个朋友圈差不多。

除却这些日常应和诗词,梅尧臣的诗还是很有特色的,还带着点文人最爱的讽刺意味,比如《陶者》里写“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瓦片。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这就是真刀实枪地讽刺了。

写的《谕鸟》也一样,大意是官家用范仲淹来主持新政,无异于凤凰用乌鸦来管理百鸟。不过他不是光骂范仲淹的革新派,吕夷简那一系的守旧派也被他别的诗骂得狗血淋头,相当无惧无畏。

王雱觉得这是个大佬,连欧阳修都表示自己写诗不如他!就是有一点可惜:梅尧臣好像和范仲淹闹翻了。

不过算起来和范仲淹闹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那什么吕夷简、陈执中,范仲淹都硬杠过。

这拉仇恨的能力简直杠杠的!

王雱瞬间释然了,世间哪个大佬不是拉仇恨高手呢?身上仇恨值要是太低了,你都不好意思当大佬!

王雱很想当个平平无奇的好学生,可惜对他来说一天不搞事就浑身不舒坦。他认认真真地把梅尧臣的课听完,又积极地跑去直舍向梅尧臣请教听课过程中的疑问。

直舍,就是值班教师的办公室。

梅尧臣讲了一节课,口有点干,正要去给自己弄水喝,王雱已经跑去端了杯茶过来端到梅尧臣面前,然后自发地拉了张椅子坐到一边,等着梅尧臣喝完茶润完喉好提问。

梅尧臣:“…”

梅尧臣见识过王雱找杨直讲请教的架势,被王雱逮着提问倒不觉稀奇。这小子确实聪明伶俐,问的问题也很有水平,看得出是认真听讲、认真思考后才提出来的。

身为国子监直讲,梅尧臣自然不好对学生说“我和范仲淹闹崩了,你别来找我”,只好一一为王雱解答。

等王雱把每一个给他们讲过课的直讲祸害了一遍,国子学新生们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月考。每季度的三个月分为孟、仲、季,秋季的第一个月就是孟秋。

按理来说这次孟秋考经义,轮到杨直讲出题。杨直讲是个相当宽厚的人,很乐意听取别人的意见,趁着人比较齐的时候询问其他人有没有好题想用来考考新生们。

当然了,题目最好难一点,给新生们一个下马威!

于是诸位直讲纷纷贡献自己手上的难题偏题。不知谁随口提了一嘴,说这是从王雱那得了启发,闹得所有人面面相觑。

“我也是。”杨直讲说。

“我也是。”梅尧臣说。

其他人纷纷给出相同答案。

正巧范仲淹过来了,见杨直讲几人对着桌上那堆难题偏题静了下来,神色极其古怪。范仲淹不由上前问:“怎么了?”

杨直讲把王雱绕着圈子给他们提供难题的事情告诉范仲淹。

范仲淹听了,拿过题目扫了几眼,确实难。又听是王雱从蜀中好友那边得来的,范仲淹点头说:“有这回事,我不过我猜是他先给别人出题的,平日里君实他们总给他出这样的题。”

杨直讲猛然想起王雱入学那天眼巴巴地朝自己求助。那天的考题可比这些要简单多了,甚至还有挺多类似的,这小子明显是在装模作样!

范仲淹又和杨直讲讨要王雱入学那天写的文章。杨直讲意识到王雱文章也有可能“造假”,愤愤地从存档的地方找到那篇文章。

范仲淹接过看完了,顿时明白那天他让王雱背出来时王雱为什么王顾左右而言他。五分的水平装十分难,十分的水平装五分容易,这小子就是故意把文章写得像模板作文,挑不出毛病,但也找不出多少出彩的地方。

范仲淹直摇头:“这小混账!”

杨直讲道:“这文章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和他以前写的不大一样。”范仲淹正好收了份王雱新交的文章,掏出来递给杨直讲,“这是他刚交给我的,你看看。”

于是王雱的文章在直舍之中手手相传,很快地,所有人都读完了王雱的两篇文章。本质上来讲,两篇文章的中心其实都很明确,前一篇写得也算四平八稳,只不过后一篇读来酣畅淋漓,宛如盛夏酷暑之时饮了一口凉冰,格外舒爽!

这就相当于一杯美酒和一杯白水的区别。

最令杨直讲和梅尧臣愤慨的是,王雱明明有能力酿美酒,却给他们上白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他们只需要用一杯白水打发?

梅尧臣是最愤怒的,本来王雱整天追着他问问题就够让他心情复杂了,现在王雱竟还在他眼皮底下弄虚作假!

更可恨的是,这小子还真蒙混过关了!

若不是范仲淹亲自揭穿他,他们可能还被蒙在鼓里,觉得这小子是个积极向学的好学生!

几个直讲对视一眼,都已经看出了彼此的决心:决不能放这小子逍遥自在。

范仲淹目的已经达成,含笑走了,留杨直讲他们在直舍里继续出题。

孟秋月考如期举行,考试还没开始,杨直讲已经到场了。宋佑国小声和王雱说话:“你是不是得罪了先生们啊?我怎么觉得他们经常盯着你,害我都不敢多睡了。”

王雱坚决否认:“没有的事。”

王雱也想不明白呢,他明明还是平平无奇王小雱,怎么感觉最近直讲们都有志一同地天天点他名,有事没事盯着他看,四平八稳的文章交上去竟还得了个最末等。没道理啊!

考试鼓声响起,杨直讲踱着步子把卷子发到每个人面前。走到王雱面前后,杨直讲把最底下几张卷子抽出来,淡淡地宣布:“由于这次的试题很多是由元泽提供的,所以我们特意为元泽出了份不同的考卷,一次性把经义策论全考了。”

所有人哗然。

王雱:“……”

杨直讲目光落到王雱身上,与王雱四目相对,眼底是冷酷无情的杀气,大意是“你要是敢再用那种模板作文糊弄我,就别想再叫我先生”!

王雱:“………”

完了,这是东窗事发了!

到底是谁卖了他?

王雱脑筋何等灵活,一下子想到了前些天他刚给范仲淹交了功课。回忆起杨直讲他们这几天的异常和这事儿,王雱算是明白了:范仲淹一准把那文章给杨直讲他们看了!

感受到周遭投来的目光,王雱没有办法,只能专注地看向自己面前的“特殊考卷”。其他人都只需要完成经义部分,而他,得把论题和策题都写了,一次性考三个月的量。

更要命的是,这回他要是敢在写那“平平无奇”的文章,杨直讲一定叫他好看!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文化人!王雱没办法,只能摊开白纸开始答题。

这份特殊考卷,显然是所有直讲联合炮制的,将多年积攒的难题一股脑儿堆上来。

王雱越写越惊心,感觉自己要完蛋了,这种难度的卷子多来几张,他又得补一大批书!可是不老实答题又不行,同样的把戏用两次,被抓包肯定不死也得脱层皮!

惊心的不止王雱,其他生员也做题做得恍恍惚惚,相当怀疑人生地三省其身:我读过书吗?我读过《九经》吗?我根本就不识字吧?

这些字,分开都认识,组合到一起到底啥意思?

这真的是经义题吗?哪个旮旯找出来的经义?

一众新生怀疑完人生,又恍恍惚惚地把能答的题目都答上去,停笔后他们终于明白杨直讲为什么特意说“这些题目都是王雱提供的”——这些题目也太他娘的难了!!!

众新生看向王雱的目光已有些凶狠,连自诩和王雱最要好的宋佑国也狠狠地瞪着王雱,感觉自己一道题都答不出来完全是王雱的锅!

东窗事发是第一惨,加长考卷是第二惨,王雱感觉这可真是雪上又加霜、火上更添油,惨上加惨!他默不作声地拿着笔,坚强地把经义题答完,然后开始写文章。

他一个根正苗红的理科生,到底为什么要天天写文章呢?

王雱决定找个休沐日,忽悠小伙伴们去实验室玩耍。他在郓州给司马琰打造了一个实验室,一定程度上就是为了和司马琰一起查漏补缺,摸索实验室条件。

将来国子监这些人都是国之栋梁,不一定要他们成为理科大佬,至少要让他们感受一下科学的美丽,以后可以考虑一下发展发展科学技术!

科学是个好东西,一个研究项目就能拉来不少投资!他这些同窗家中非富即贵,显见都是不缺钱的主,不拉他们一块玩耍怎么行?

这个领域并不是王雱的专长,不过他也不着急,慢慢培养,多多挖掘,总有能带项目的好人才。

王雱陷入沉思之际,交卷的鼓声响了。

杨直讲特别交待:“元泽你要加考论题和策题,允许你多答一个时辰。”说完他就抱着臂站在前头盯着王雱,示意他继续写文章,不写完不许走。

王雱没法子,只能把论题文章收收尾,着手写策题。好不容易一个时辰过去,王雱写完全部题目把答卷交上去,还被杨直讲冷哼着问了一句:“不知这次写的文章是给我们写的水平,还是给范公写的水平?”

王雱只能乖乖认错。

杨直讲已经不信这蔫儿坏的小子了,抱着答卷拂袖而去。

王雱摸摸鼻头,出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们。结果小伙伴们一个两个都摆出“你走吧,我不想理你”的脸色,弄得王雱吃饭时都不敢和他们分享来自蜀中的美食了。

他叹着气给宋佑国他们解释:“那些题目,都是我那位好友苏轼给我出的,我就是不会做才去请教先生啊!”

宋佑国道:“那你至少得给我透个底。”

王雱一脸唏嘘:“我给你们讲吃的你们已经要我闭嘴了,我再讲题,你们不得赶我走?而且是先生让我别说的,要是我提前给你们露了底,其他人全考得不好,只你们考得好,先生还不得生疑?”

宋佑国想了想,觉得这话挺有理,勉强原谅了王雱干的坏事。

陈世儒评价:“你这朋友真是坏透了,又是说吃的又是出难题,都什么人啊!”

韩忠彦和吕希纯倒不这么觉得,能把食物写得那么诱人,又能列出那么多难题,可见文章写得好、学识也不差。韩忠彦道:“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挺想认识认识那位苏兄。”

吕希纯点头。

王雱道:“以后肯定能认得的,他一定会到京城来。”

陈世儒撇撇嘴,不吱声了。

王雱虽然得到了小伙伴们的谅解,却还是时刻接收着同班同学的仇视,连在澡堂都接收到不少深恶痛绝的仇恨目光,害得王雱感觉自己蛋蛋都有点凉。

直舍之中,杨直讲正和其他人一起批改答卷。

梅尧臣一语不发,先把王雱的答卷拿走,经义题看完,没找着扣分的点;两篇文章看完,梅尧臣感觉胸闷至极。

撇开王雱与范仲淹的关系不谈,这小子的文章写得很对他的胃口,论点精彩,文采斐然,却又不是那种佶屈聱牙的类型,读来自然流畅,很是让人喜欢。

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早早被人收了去?

梅尧臣看完了,默不作声地把答卷还给杨直讲,拒绝评分。其他人轮流把卷子看完了,纷纷表示可以评为甲等,最后才传回杨直讲手上。

杨直讲这才有机会看王雱的卷子。即便杨直讲很想挑刺,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答卷不管卷面还是内容都堪称完美。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小子欺师!

心中百般愤然,杨直讲也只能叹息一声,在卷子上评了个甲等。若没有别的好答卷,这答卷就该贴出去给其他生员揣摩学习去。

范仲淹已经和他们说了,不必顾着王雱年纪小,有什么事情只管让王雱去做!

第二日跑操结束、吃过早饭,生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到学舍那边。公告处已经贴出了“最佳考卷”,不少人挨挨挤挤地凑在那儿看。宋佑国和陈世儒知晓这事肯定没自己份,先行进了教室。

倒是韩忠彦和吕希纯走了过去,准备瞧瞧贴出来的优秀卷子。王雱属于看也行不看也行的类型,与韩宗师一起站在外围看着同窗们在那儿人挤人。王雱转头和韩宗师搭话:“传道兄,你考得怎么样?”

韩宗师言简意赅:“不好。”说完他还看了王雱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觉得这是谁的锅”。

王雱:“…”

王雱觉得绝对不是自己的锅。都怪那眉山苏兄啊!

这时韩忠彦和吕希纯已经看到“最佳考卷”,因为考题有两种,所以王雱那份被贴出来了,另一份卷子的答卷也贴了一份,是韩忠彦的。

韩忠彦年纪不大,字却写得极好,一看就是跟他爹学的。韩忠彦等人看看贴出来的卷子,又转头看看王雱,而后韩忠彦做了个惊人举动:他把自己的答卷撕了下来。

王雱也看到了韩忠彦这动作,见韩忠彦从人群里头挤了出来,不由问:“师朴你怎么撕卷子?”这做法太粗暴、太蛮横了,不是好学生该做的事啊!

韩忠彦道:“我错了三处,不该贴出来。”韩忠彦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王雱的卷子没有半个红圈,他的却错了三处,韩忠彦觉得不该把两份卷子贴在一起。

韩忠彦这样说着,看向王雱的目光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关爱,多了几分灼人战意。

吕希纯也用同样的眼神看向王雱。

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哪里愿意输给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家伙?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八十七章

转眼又到了休沐日。王雱垂头丧气地跟着范仲淹回家, 在范纯礼幸灾乐祸的笑容里头跑去书房,拿起笔给他爹写信。为了可以更畅所欲言,他还专门换上可以把字写得更小的炭笔。

王雱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凄惨经历在信里给王安石说了,表示自己上课吧,每位直讲都爱找他茬, 遇到疑难点还把他揪出来搞互动式教学;课间吧, 同窗们又很仇视他, 他干点啥都被打小报告到直讲那儿,这些人可坏了,没有一点同学爱。

杨直讲最讨厌他, 天天让他帮忙整理教案, 遇到坑学生的点,他还特别在课上强调“这一点是元泽提出的”。后来梅直讲也学坏了, 照着杨直讲的套路来走。

最可恶的是,梅直讲还时不时要他写诗!写诗他是真的不擅长啊!写差一点,梅直讲就当众念出来!忒丢人了!这不成啊, 这会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最后王雱恳切地在信里表示:“以前我觉得爹你老凶了, 现在我才发现爹你脾气挺好的,面对几个直讲时, 我简直像是面对十个爹啊!早知如此,还不如逃跑去阿琰妹妹那边呢!”

王雱写得入神,没注意到范仲淹已经踱步到他身后。他把一封长长的信写完, 又把诸位夫子发还的课业挑了几份整理起来准备一并寄过去给他爹。结果封好厚厚的家书一转头, 就瞧见范仲淹正站在他后头看着他忙活。

“范爷爷您怎么无声无息站我身边!”王雱后怕地说, “幸好我只是写信给爹,不是写信给阿琰妹妹,要不然还不得被您看了去!”

范仲淹揉他脑袋:“你小子写信正经点,别老气你爹。”

王雱哼哼两声:“他那么狠心把我送京师念书,气气他又怎么了?”他见范仲淹精神头不太好,拉着范仲淹坐下,搬出琴要弹给范仲淹听。

范仲淹显然还有事情要做,等王雱弹完一曲就打发他自己玩去。

王雱想起到京城后义海和尚就和他分开了,一别大半个月,约莫也有新曲子可用了。他溜达去大相国寺那边,和寺僧询问义海和尚在不在寺中,很快被带到某个禅院外。还未进去,王雱就听到禅院内传来的琴声。

引路的小僧朝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没陪王雱进去,径自走了,显见是曾得了义海和尚的交待。王雱在外听完一曲,才走入禅院之中。

不管身在何处,义海和尚给人的感觉都是一个样,僧衣破旧,面带宝相。

王雱不客气地坐了过去,自发地煮起了茶,和义海和尚感叹:“当和尚可真好,到哪儿都可以白住,还是自己占一个院子的那种,太舒坦了!”他拿出茶团嗅了嗅,感觉忒香,又和义海和尚夸道,“这茶真香,谁给您送的啊?还有吗?能不能匀我一点,我带回去给范爷爷品鉴品鉴。”

义海和尚:“…”

不管到了那儿,这小子都是这么不要脸。

王雱从义海和尚那摸了个茶团和新曲谱,带回去和范仲淹分享。到傍晚用过饭,方洪过来了,告诉王雱他已经把实验室弄好,问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王雱拉上范纯礼一起去溜达。范纯礼早跟着王雱接触过不少新东西,看到王雱搞的实验室也没有太震惊,只好奇地琢磨每样东西都有什么用。

提到这个王雱能说的可多了,理化生都需要用的实验室!王雱拉起了大旗:“格物。”

格物,乃是《礼记》之中的八目之一,专门研究事物的道理,具体的格物方法已经失传,到明朝时王阳明还天天盯着竹子格物,坚持了老长一段时间。

王雱给范纯礼忽悠::“天气晴朗的日子,你站在树木多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会感觉空气很清新。”

范纯礼点头。

王雱道:“你要是用一个透明盖子盖住燃烧的蜡烛,它很快就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