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提议出来打猎,自然是为了亲手猎些皮毛回去。真皮裘衣他就不奢望了,猎些毛色好的猎物给他爹他娘他妹妹他岳父岳母和他阿琰妹妹做帽子、做手套挺好。

王雱在心里一估算,任务还真是沉重。当个拖家带口的好儿郎不容易啊!

王雱一阵唏嘘,和狄咏约好分工合作,一人将猎物驱赶出来,一人负责射杀。两个人默契不错,效率极高,没一会儿就猎到一批不错的猎物托有经验的仆从帮忙将皮毛处理出来。

到太阳西斜,众人都回到吴育他们所在的地方。吴育和梅尧臣他们已经写了几轮诗,聊了几轮家国天下。王雱着周文帮忙切了一些野味,和吴育他们一块涮肉片吃,薄薄的肉片用筷子夹着涮熟即吃,若是吃不惯,还可以蘸点自带的蘸料,掩去野味异于寻常的口感。

一行人吃到兴起,喝了些酒,又作起诗来。

王雱对这次出猎有万全准备,早叫些通文墨的文士随行抄录。

于是回去时王雱不仅带着满满当当的漂亮皮毛,还带了厚厚一摞诗文,梅尧臣让他回去后校对排版,到时由西京国子监的印书所给刻印出来。

王雱亲自画了图、写明大小,叫有经验的裁缝店做些帽子手套围脖之类的。东西准备了好几套,都是按他离京时目测的尺码来的。

没过几日,王雱把《洛阳出猎》给排好版了,还顺手给配了图,什么群官马上英姿啦小火炉配小火锅啦,再加上梅尧臣他们出色和一干老干部酒到酣处写出的诗文,看着十分精美。

有些诗文有错别字的、用错典故的,王雱还空了一两个字亲自登门去问对方说“这两字记录的人没听清,该填啥来着”,众人都顺水推舟地给改了。

只有梅尧臣看了自己醉后写的东西,当场撕了其中一张,又教训起王雱来:“小小年纪的,你怎么这般油滑,错了就错了,还说什么没听清!”

王雱立刻替自己叫屈,他这可不叫油滑,这叫你好我好大家好,非要跑去和别人说“你这里写错啦,快给我改改”,那不是找打吗?

梅尧臣懒得理他。也不知范仲淹那家伙怎地就收了这么个学生,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家伙都是妥妥的弄权小人苗子!

王雱精心设计的文刊太漂亮,梅尧臣虽然很看不惯他左右逢源的作派,却也舍不得不把它给印出来,勉为其难地让王雱将排好版的文刊搁下,表示自己回头会让人去印出来。

文刊正式刊行值日,王雱让人做的“冬日保暖套装”也做好了,裁缝店那边直接派人送上门来。

王雱逐一检查过了,发现做工很好,皮毛也处理得没有半点气味,非常爽快地付了钱,托人将全家人人手一套的礼物送去京城。

又过几日,“冬日保暖套装”便和文刊一起到了京城。

王安石一看,每个人都有,心中有些不满,不过转念一想,儿子做事妥帖也挺不错,便不追求独一份的了,当即把王雱亲手猎来的礼物分了下去,又亲自送了三份去司马光家,顺便带着文刊去和司马光一起品读。

这文刊,在京城也第一时间上架。一开始买的人挺少,后来有人注意到封面上头印的标题和作者名,什么吴育啊、梅尧臣啊、邵雍啊,这不是自己的好友/老师吗?

这年头退休老干部最厉害的地方就是门生故吏满天下!

买买买,必须买!

有些还不知晓的,也被买到书的人宣传一番,赶紧遣人去方氏书坊买一本回来。

隔天就是休沐日,虽不算特别冷,王安石与司马光还是一人戴着一顶皮毛帽子出门。同僚问起,王安石就很谦虚地说:“我儿子在洛阳打猎猎来的皮毛,给我们一人做了一套保暖的玩意。这小子就爱捣腾这些,早说过让他别忙活,非要弄。”他又把手套给拿了出来,“看看,还说冬天手容易受冻,出门可以戴个手套。瞧这怪模怪样的,怎么戴得出门?”

王安石炫耀完儿子的孝敬,又取出一本文刊来,和交好的同僚们分享起梅尧臣他们的诗文,顺便念一念自己儿子写的新诗。真的只是顺便,他没别的意思!

司马光:“…”

真不想和王安石一起出门了。

第107章 第一零七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零七章

韩琦最近没再收到吴育和王雱的信, 感觉挺清静,日子也过得挺舒心。结果《洛阳出猎》那本文刊一出, 韩琦又看到了吴育等人悠闲的退休生活。

年末忙得不得了的韩琦瞬间感受到当年朝中大佬们看到柳永开文会的愤怒。

这些家伙过得舒坦就过得舒坦, 做什么还要写诗呢?闲着没事集体出城玩耍很光荣吗?还有这文刊,写就写了,你还给配图做什么?生怕诗文还体现不了你们吃吃喝喝多快乐是不是?

更过分的是,这才刚看完西京那边来的文刊,齐州那边像是要和王雱他们隔空唱和一样,也开了个文会,领头的还是身骨越来越硬朗的柳永。

柳永在文会上带着其他人夸了他们齐州的冬天一番,说这地方四面环山,冬暖夏凉,便是冬日来了,那也是不冷的。冬天的大明湖,景致十分地美,他们行到建在湖上的小亭中, 红泥小火炉烧着, 细细小雪飘着, 人不觉得冷, 心更是暖和得很,烫上一杯暖酒, 快活似神仙。

柳永还特别写《忆元泽》一首, 先提了个小序说早听闻我的小友三元及第中了状元, 如今怕已是授官了, 山长水远,书信难通,也不知小友是否能习惯宦海生涯,许久不见,很是想念。

写完后柳永还觉得不够尽兴,又补了篇《记元泽三两事》,文字清隽秀美,又带着几分盎然趣味,令人回味无穷。

文刊剩下的内容,又都是说齐州山好水好风光好,吃吃喝喝真逍遥。

韩琦虽然常常写信邀人商业互吹,不过骨子里是个实干派,写的文章多是经世致用之谈,看完两本内容是“我们的日子真啊真快乐”的文刊之后只有一个感想:回头得想个法子折腾折腾始作俑者那混账小子。

虽说旁人可能不晓得其中关窍,韩琦却不可能不知道。他与范仲淹关系不差,试探试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文刊要和王雱没关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真要没关系,怎么这小子走到哪,哪就印起文刊来了?

在国子监时,这小子还撺掇直讲们捣腾出《国风》呢!现在《国风》上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儒生们讨论起上面的问题时甚至会毫无风度地大打出手,厉害得很!

要说出文刊,他们倒也不是头一个,从前就有不少人出些唱和集,比如杨亿选编的《西昆酬唱集》就很有名,只写带起了追求华美浮艳文风的“西昆体”。

可像王雱这样不要脸,直接叫人在书坊门口摆个宣传海报,写上所有与会者姓名、摘出佳句吸引眼球的,着实是世间罕有。

毕竟不是谁都有这种厚脸皮的!

第二天韩琦去上衙,还听底下的人说,官家召翰林学士去聊天,叫翰林学士给他讲那本《洛阳出猎》了!听说官家听完之后很是心动,若不是冬日不好出门,官家都想去巡幸洛阳了。

韩琦只能庆幸现在是冬天,要不然官家真的临时起意想出行,台谏怕是要把王雱喷得狗血淋头。自从真宗年间玩了场耗资巨大的“东封西祀”之后,朝臣们,尤其是言官们,就非常警惕这种事。

当初与辽国立下澶渊之盟后,大宋仍与西夏连年交战,举国上下赋税加重、人心不稳。真宗怕朝局不稳,开始沉迷于各种祥瑞,底下的人为了迎合真宗也献上各种各样的祥瑞,宰执丁谓等人更是献上“天书”策划了一场东封西祀。

所谓的东封,就是去东岳泰山封禅,然后再转去西山祭祀,这一路上耗时极长、耗资巨大,真宗在路上遇到某人某事,还会大肆封赏一番。再加上大兴土木营造各种宫室,算是给朝廷财政挖了老大一个亏空,还把太/祖设置的封桩库给败光了。

这封桩库,乃是太/祖为收复燕云而准备的战略资金,封存着钱绢说存到一定数额再取出来收回燕云十六州。

结果现在什么都没了,朝廷还得为入不敷出的财政想办法。

也因此,官家继位后是极少外出巡幸的,至少继位这么二三十年都不曾去过洛阳。官家真要因为一本文刊就临时起意要巡幸洛阳,那王雱绝对又要被喷蛊惑君上!

对王雱这种去哪都能搞风搞雨的家伙,韩琦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韩琦正无语着,文彦博又给他递了个折子。这折子,又是身在洛阳的王雱写的。虽然王雱眼下只是个六品小官,但是,朝廷待文官十分宽容,若是你有事要上奏,官再小也可以把折子往上递。

王雱这回走的就是这个开放性途径。可他不是有事上奏,他纯粹是闲着没事,把折子当成长信来写:他说,他在洛阳过得很开心,大伙都很照顾他,长官吴育更是对他很好,时常留他在家用饭,他很不好意思,平时便买些菜过去加菜。

接着他又表示吴育家厨子厨艺极佳,平平无奇的食材也能做得非常好吃,并花了几百字描述有多好吃。但是,哪怕这么快活,他还是很是怀念在崇文院学习的日子,当初在崇文院的时候他时不时可以与官家一起散步,像朋友一样聊天,可开心啦。

后面的内容就更肉麻了,这厮在信里说什么“我很想念官家,官家您想不想我?”“冬天了,您要注意保暖,双手记得擦些防冻疮的膏药,免得冻伤了手。”“若是屋里烧了炉子,千万不要门窗紧闭,要及时通通风。”“当然了,便是天气再冷,也不要忘了走动走动,锻炼身体,身体好了,才不容易生病”。

韩琦觉着,自己还是当不认识这家伙比较好。这信写得,简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那厮难道不知道这些折子会先经宰执筛选之后再送上去吗?

身在洛阳的王雱还真不晓得这回事,他从吴育那得知还有这种小官上奏的特殊通道,就在给他爹他们写信时顺便给官家写了一封,积极地加深他与官家之间的君臣情义!

世上任何感情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得靠自己去维系!

有个总不注意自己身体的爹,王雱唠叨起这些事情来可熟练了,简直能落笔千言不带停。

王雱写完信自觉干完一件大事,又去干一些小事情了。

最近他让周文带西京国子监的监生们做了个课题,统计洛阳驿马的损耗率,反正监生们也要完成“社会实践活动”,王雱就不客气地跑去让梅尧臣下达任务了。

接着王雱又把驻扎在洛阳的医官整合起来,完成另一个课题:研究马的解剖结构。

马匹是大宋的珍惜资源,每年朝廷与辽国、西夏等等交换礼物,都会涉及到马匹交易。宋辽、宋夏开榷场时,马匹也是能抵钱的重要物资。

但,大宋没有特别适合养马的地方,马,尤其是战马,永远稀缺得很,一度规定只有有官身的人才允许骑马、乘马车,普通老百姓只能骑驴子和赶牛车。

王安石今年当了群牧判官,王雱就了解到一些马政相关的事。他发现这时代虽然也有一些保护马蹄的措施,比如用铁底和皮革之类的将马蹄裹起来,但是这样的“马鞋”容易损耗和丢失,样式也千奇百怪,很不统一。

要知道马蹄长期与地面接触,容易磨损和被腐蚀,长途骑行和运载重物之后面临的往往是马蹄脱落的困境。一匹马若没了马蹄,和废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市面上马肉之所以卖得便宜,除了它吃起来口感不好之外,还因为马肉比牛肉、鹿肉、獐肉容易弄到。

在崇文院完成岗前培训时,苏颂就给王雱提过这样一件事:开封曹门外有专门处理死马肉的一条街,他们把死马肉切下来埋藏一天,挖出来之后肉质会鲜嫩许多,只是有些腐烂了,做的时候要多加些调料掩盖住腐臭味!这样一处理,马肉吃起来就会有鹿肉、獐肉的口感,可以当成鹿肉或獐肉去卖。

反正听了苏颂这些话后,王雱直接就不想吃开封那些鹿肉和獐肉了。

而死马之所以容易弄到,就是因为它蹄子脆弱,耗损率高。

患有轻微强迫症的王雱觉得,万事统一一点会有好处,比如这马鞋,统一换成马蹄铁应该比较好。

只是他不是铁匠,对马蹄铁也仅限于理论水平的了解,具体怎么把它给弄出来,还得有强大的铁匠团队和研究团队。

首先要做的,就是摆出数据证明马蹄的脆弱。

这么脆弱的玩意,我们得悉心爱护,光穿鞋不行,带得穿订制铁鞋。随随便便套上也不行,得用钉子钉一钉,确保铁鞋能穿牢。

但是用于骑行作战的马和用于驮运的马,穿的鞋子是不一样的,这区别就相当于长跑运动员穿的鞋子和工地搬砖的人穿的鞋子,得找对方向来选。

所以得找人给铁匠们授课,讲解马的解剖结构,让他们对马蹄有充分了解,最好做到看几眼马蹄就能确定要给它们做什么类型的鞋、它们的鞋子要做多大。

顺便还能让医官们练习练习解剖技巧,今天能剖马,往后技术再纯属些就能剖人了!

当然,解剖这种事,医官们起初还不大愿意干,没事干嘛要去给死马开膛破肚?好在王雱早有准备,搬出曹老头和“玉圭客”给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表示他们解剖完之后保证可以将论文,哦不,文章刊出在《医学问答录》上,终于成功让他们往解剖学迈进了一步。

第一个医官剖开马腹之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很快地,医官们发现马儿也有与人相似的五脏六腑,心脏的形状、肾脏的形状、肠子的形状,竟与第一期《医学问答录》当初刊出出来的人体解剖图颇为相近。

一时间切心脏的切心脏,切肾脏的切肾脏,数血管的数血管,数骨头的数骨头。等将马的内部构造琢磨透了,又按照王雱给的缝合教程将切口给缝合起来,据说练习熟练了,人伤口大了也能用这样的法子缝合!

巧的是,期间居然出现了一匹身上开了个大口子的伤马!

换成往常,这匹马可能就该算入耗损之中了,有个医官学以致用地将它的伤口缝合一番,上了些伤药,观察了几日,发现创口竟然真的开始愈合了!

这些不必王雱继续动员,医官们已深深地沉迷于解剖死马、研究马蹄、记录数据的过程之中。

虽说这缝合术要用在人身上可能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可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性,这就是非常有用的技术!

到仲冬时,王雱已经让医官们给铁匠上了几堂课,让铁匠们尝试着给马儿钉马蹄铁。随后,着西京国子监监生择两匹马长期跟踪对比和观察,看看这马蹄铁与传统的“马鞋”相比是否真的具有优势。

转眼到了季冬,第一批穿上铁鞋的马儿已经开始尽职尽责地行使起它们的驿马使命,勤勤恳恳地在官道上来回跑。冬天车马难行,地上湿滑得很,对需要长途跋涉、运输重物的马匹来说很不友好。

监生们的调研结果还没出来,王雱又接到一个任务:陪兼任西京留守之职的吴育去巡查前唐东都宫阙。

这是西京留守的职责,宫阙的钥匙一直由吴育掌管着。不过吴育年迈体衰,朝廷允许他带一个属官进去当跑腿的。

对吴育来说,如今他最爱使唤的不是他的学生林通判,而是王雱这个时常到他家蹭饭的家伙。

每到季月,西京留守都得去宫城中巡查一趟,见王雱一直对东都宫城挺感兴趣,到了季冬巡查日吴育便顺道捎带上他。

王雱与吴育一道前往东都宫城,远远便见到高高的宫墙。他接过吴育手中的钥匙跑上前开门,打开锁之后用力一推,将沉重的朱红宫门给推开了。

太阳才刚刚升起,冬阳随着大门开启驱散了门后所有阴暗,到处都显得暖烘烘的。虽然曾遭损毁,但是经过多年修复,这座宫阙依稀能看出鼎盛时期的模样。

王雱搀扶着吴育沿着长长的宫墙往里走,心中不由想到,这要是能存留到后世,那就是一个著名景点啊!

可惜不必等到后世的延绵战火,只到靖康之难时,这座精致漂亮的宫城便会被焚毁于熊熊烈火之中。

金人是马上民族,并不会爱惜这些古老的城池,他们所过之处不会留下任何珍贵的东西,能抢掠的就抢掠,包括金银珠宝、香车美人;不能带走的,他们便一把火烧了。

王雱深吸一口气。有时候他感觉那一切还离现在很遥远,可是仔细一算,似乎又没那么远。要是靖难再临,眼前这一切很快就会消失于大火之中,曾经的繁华与美丽再无半点见证。

后世的人要研究唐时建筑,甚至要到深山老林之中寻找未被破坏的佛寺,才能一探究竟!

吴育见王雱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却见那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定定地望着巍峨宫城,目光中有着不应属于无忧少年的幽深。吴育问道:“怎么了?”

王雱问吴育:“一国之事,凭一人之力可以改变吗?”

吴育没想到王雱会问这样的问题。有时候他陷入朝廷争议,也会感到无能为力。可是,王雱才十四五岁,本应是最开怀、最春风得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吴育道:“一人之力当然无法改变。”他目光温煦地望着王雱,“但是,没有人是孤身存在于世上的,比如你,你有师长,有朋友,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伴。许多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做,更不需要你一个人去完成。”

王雱一顿,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也是一时感慨,真要做起事来,他也明白吴育所说的道理。

若是不能改变那一切,老天又为什么让他和司马琰来到这个时代?

难道只为了让他们经历另一种人生?

王雱心中一些念头蓦然变得坚定起来,恭谨乖巧地陪着吴育巡视整个东都宫城,听吴育讲关于这东都宫城的典故,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王雱觉得回去后,自己就该把这些东西记下来,留给日后的导游们用。

那屈辱而惨痛的历史,绝不会再重演!

巡视完东都宫城之后,王雱变得更加忙碌。周文很快把监生那边的调研结果送过来,这段时间里,原本的“马鞋”掉落、磨损情况严重,马匹接连耗损了许多,而钉着马蹄铁的马,基本没有掉落和耗损的情况!

得到这个结果,王雱长舒了一口气,开始着手写这个“马蹄铁研究项目”的结题报告。

第108章 第一八零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零八章

结题论文写出来之后, 王雱翻开核对了一下数据,十分满意,糊装一下让它看起来像折子才满意。对于一个根正苗红的理科生而言, 写文学作品不是他擅长的,还是用数据和事实说话才是正理!

这折子的内容不比前头那封感情充沛的长信, 王雱先带去找吴育, 和吴育商量该怎么递上去才适合。

吴育知晓王雱过来后就在搞西京迎送工作,后来征调了几批人过去搞什么调研和马匹解剖, 虽也好奇,但王雱没主动说,他便没有追根究底。眼下王雱自己带着折子过来了, 他自然是第一时间打开看了起来。

吴育老花有点严重, 也已配了护目宝镜, 戴上仔细把王雱的折子给看完了, 一时竟回不过神来。这种文体看着和策论差不多,可半点缀余内容都没有,更没用上半点华美辞藻,通篇不是列数据就是讲事实, 详实有据,令人信服。

一封折子写下来,王雱完美地贯彻了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分体、分析结果等等流程,脉络清晰明了, 看完了, 也就跟着他的思路在这个问题上走了一遭, 能充分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以及解决这个问题后能带来的莫大好处!

吴育本来就是写文章的一把好手,大半辈子走过来算是阅文无数,这种文体却还是头一次接触。要是底下的人都能这样写公文,他处理起公务来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当然,更让吴育看重的还是王雱在折子里提到的马蹄铁。他在王雱陪同下去喂养驿马的地方看了看,亲自检验了一下一些驿马的马蹄,归去后便在折子上盖上自己的官印,并用上加急途径遣人送去京城。

王雱见吴育给自己的折子加盖官印,不由想起自己上次给官家写的长信,好奇地问吴育:“没加您的名字,我递上去的折子会慢很多吗?”

“如果你有要紧事的话,也不会。”吴育道,“若没什么要紧事,文相公他们自会把你的折子筛掉。”这也是吴育由着王雱往上递私人折子的原因,左右也不一定能到官家手上,递不递都一样。

王雱眨巴一下眼,不确定地问:“我给官家写折子,文相公他们还要先看的吗?”

“那是自然,各路送来那么多折子,若是事无巨细都要官家亲自过目,官家哪里顾得过来?自然是先让文相公他们酌情挑拣掉不必官家去处理的部分,再分个轻重缓急送去给官家批阅。”见王雱面色不对,吴育知晓他是官场新丁,根本没想过这一重,顿时严肃地问,“难道你在折子里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不能让文相公他们看见?”

“当然不是,”王雱矢口否认,“我写的句句都是真情实意,不怕人看的!”

就是怕他们看了会受不了而已。

唉,毕竟这时代的人肯定都是含蓄内敛的,不像他,实诚,坦荡,心里怎么想折子里就怎么写!

真情流露嘛,别人看了总会有点不适应——可那也没法子,他又不是写给他们看的,是他们自己非要看!

进入隆冬之后,开封时不时会下小雪,文彦博等人散朝后回到宰执处理公务的衙门中。

文彦博的运气颇不错,没看几本折子,竟就拿到吴育遣人送上来的那封。

文彦博瞅了瞅折子的厚度,掂了掂它的重量,有种奇妙的预感:这不会又是一封“真情流露”的长信吧?

打开看了眼上头的署名,文彦博迅速做出决断,将折子先递给韩琦,说道:“你先看看这封。”

韩琦眉头一跳,莫名想起文彦博上回坑他看王雱折子的事。回想起来,他现在都还会胃里泛酸,咋有人能写出那种玩意,还胆大包天地想呈给官家?

官家看到后什么感想韩琦不知道,反正他看了就想把那小子揪过来揍一顿!

韩琦打开,同样先看了署名:果然,就是王雱那小子写的!

韩琦横了眼文彦博,又瞧了瞧上头由吴育加盖的官印,捏着鼻子看了起来。

等看到王雱在折子里用数据展现的马匹耗损问题,韩琦的神色渐渐认真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仔仔细细地把整本折子给看完了,没错过任何一部分。

这折子说的若是真的,那于大宋马政而言无疑意义重大。

大宋,缺马!

少耗损一匹都是天大的好事!

文彦博几人边看别的折子边注意韩琦的反应呢,见韩琦面色不对,文彦博与富弼都问:“怎么了?可是西京那边真有什么要紧事?”

韩琦把折子递回给文彦博,让他们先轮流看一遍。

几人都看完了,对视一眼,文彦博有了决断,叫人先去把王安石给叫来。王雱统计的是西京驿马的损耗,王安石如今乃是群牧判官,管着马政,应当有更详实的数据才是。

王安石听人说文相公叫他去说话,还有些纳罕。他放下手里的公文赶到,文彦博先递给他一份折子。

王安石一瞧上头的字迹,马上给认出来了,这是他儿子写的。因着从小看着儿子长大,早见过王雱这套论文式策论写法,王安石看得比韩琦他们顺畅,没一会儿就把这份《马蹄铁研究报告》给看完了。

对儿子捣腾出来的事,王安石自然是有信心的。王安石一点都不避讳,直接表达自己的支持态度:“若是此法果真可行,于朝廷而言是件大好事。”

文彦博道:“具体如何,还得看看是否真有效用才行。我们先一道去见官家,请示官家的意见。”他又问王安石手上是否有战马、驿马损耗相关数据。

王安石虽然是个文科生,但这几年在地方搞政务,在数据处理方面进益颇大,当即应道:“自然是有的。”他记性好,不必回去拿资料也记得清清楚楚,当场就给文彦博报了几串数字。

文彦博听王安石应答如流,都有些怀疑他们父子俩是不是早就这事商量过了。

不过不管商没商量,这事儿就该上报。

文彦博和韩琦、王安石一并前往垂拱殿求见官家。

官家近来过得还算开怀,听文彦博他们来求见,还捎带上王安石,有些稀奇,让人把他们领了近来。文彦博三人行过礼之后,便将来意与官家说了,他们一个是宰相,一个是枢密使,一个是群牧判官,正好都是该管这事儿的。

官家接过王雱的折子认真翻看完,又往回看了两眼,觉得自己挑的状元郎无一处不完美,连字都写得颇好,俊秀又不失棱角,一如他的状元郎本人。

上回王雱写折子上来,官家只觉得这小孩有些孩子气,但贴心。这回看了这无半字赘余的“结题报告”,官家便知晓这孩子那封折子纯粹是情之所至,句句真诚。到办事的时候,这孩子就像现在这般可靠。

官家道:“且挑批马试一试,真有这样的大用处再推行开去。”官家顿了顿,莫名觉得王安石这个以前上书喷他的人也顺眼了许多。既是儿子出的主意,交由老子去推行再适合不过,父子俩也好商量各项细则。官家心中有了决断,笑道,“此事就交给王卿去办吧。”

王安石喏然领命。

文彦博与韩琦自然也无异议。

走出垂拱殿,韩琦见王安石还是那张油盐不进的脸,心道他那儿子也不知像的谁。

一路沉默着也不是事,韩琦开口夸道:“介甫,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哪怕是状元郎,初到地方上也很难做出成绩来,不是能力问题,而是经验和职位问题。签判这种位置,上官不让你做事,你可以一直闲到任满。

像王雱这样三天两头闹出点动静来,还能一直让官家记着的,绝对是独一份。

当初王安石在他手底下当签判时就闹出过点不愉快,不过那也不能怪他啊!

谁知道王安石一天到晚精神不振、昏昏欲睡,不是晚上纵欲过度,而是通宵达旦地看书呢?

再加上这家伙初入仕途就想法颇多,总爱指手画脚,做事还**的,张口闭口大道理大道义,谁能放心他去办事?

王安石心里对韩琦还是有些芥蒂的,可韩琦都夸他儿子了,他不好不搭腔。

他儿子当然是好儿子,这还用说吗?

即便心中骄傲得很,王安石还是绷着一张脸谦道:“他也就主意多了点,实际上疲懒得很,入冬之后天气冷了,他肯定躲着不愿出门了。”

韩琦与王安石聊了一段路,很快就受不了这块臭石头,在分岔口和王安石分开走了。

回到当值的暖阁里,文彦博早他一步回来。见韩琦脸色奇臭,文彦博奇道:“这是怎么了?”

这会儿旁人都不在,韩琦也没忍着,很是和文彦博这个同年吐槽了一番,说王安石是怎么样一块又拗又拧的臭石头。在扬州时是这脾气,眼下儿子都考状元了,竟还是这脾气,真算是朝中一绝。

又拗又拧的臭石头王安石仔细研读他儿子写的各项细则,亲自拟定试点方案,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另一边,王雱没和他爹说的那样缩在屋里躲冬,已经是有职责在身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逍遥。

冬天迎送的活儿少了,王雱又得代表府衙出去巡查。坊市自不必说,若不出城几乎每日都要去晃悠一圈。若是要出城,那就更艰难了,他得骑马到各个村头巡查,瞧瞧有没有鳏寡孤独无人照料、有没有危房险路需要检修。若是入冬后有百姓冻死,那就是府衙的失责!

洛阳乃是河南府最繁华的城市,随着隆冬到来,一些失地流民免不了来到洛阳沿街乞讨,希望趁着年节能在城里吃个饱饭。

周武一直替王雱注意着城中的情况,眼见流民日渐增多,他赶紧禀报王雱让他早做安排。

王雱手上正好有个活儿要找人干,听说有流民涌入,十分高兴,叫周武去将人整合整合,告诉他们只要是愿意干活的,可以预支一件冬衣和一家的口粮。

王雱知晓许多退休官员都在洛阳修园子,这边算是个巨大的干休所。眼看范仲淹离致仕年龄越来越近了,他准备给范仲淹修个园子让他过来住,没事能和昔日同僚聊聊天吵吵架,多舒坦啊!

王雱早有计划,图纸已经是半成品,再细化细化就能用了。他让胡管事买下一处前唐损毁的园子旧址,筹备了几天便正式开工。

吴育也知晓这以工代赈的法子,下帖子让西京同僚、老友以及富户们齐聚一堂,动员家中近期需要动工的人都雇佣城中闲汉或流民去干活,好让百姓也能顺利熬过这凛冽寒冬。

从前遇着灾祸,官府都是号召他们无偿放粮赈灾、共渡难关的,吴育这要求倒是不过分。反正活总要有人干,找谁不是找?有府衙的人盯着,也不怕这些人闹出什么乱子。

洛阳城顿时热闹起来,造房子的造房子,修园子的修园子,但凡有手有脚的都能找到活干,一时间城中的闲汉竟少了大半,流民的身影更是难以找寻,治安空前地好!

王雱很满意。

他范爷爷说得对,这人哪,一闲下来就容易出事,所以还是得让他们忙起来才行。

王雱忙活了一个冬天,闲暇时才能和苏轼他们通通信。他去查看完园子的动工情况回到住处,周武恰好将苏轼的信送了过来,还带着几个大包小包。

王雱吸着鼻子嗅了嗅,嗅到了烟熏腊肉的味道。没想到他这边还没种出牡丹来呢,苏轼还真给他弄来腊肉和火腿。他非常感动,叫周武拿去厨下让人料理,今晚就蒸两笼馍馍夹着火腿和腊肉吃,用不着什么花样,当是尝个鲜。

王雱交代完了,崭新一看,苏轼在信里说了个好消息,说他妻子怀孕了,他很快要当爹了。王雱屈指一算,苏轼怕是刚回去蜀中没多久,效率这么高,简直是牲口!

想到苏轼媳妇儿可能才十**岁,在后世还是堪堪成年的年纪,王雱想了想,找到他和司马琰早些年给他娘捣腾出来的《准爹妈实用手册》原稿,删删改改,叫胡管事让人留下底稿印刷了成册,到时连着信一并送去给苏轼。

苏轼那家伙和媳妇儿感情很不错,总说他媳妇儿也通文墨,王雱琢磨着再在信里怂恿怂恿苏轼,让他媳妇儿给开个准妈妈培训班。女孩子不许抛头露面当女医,准妈妈们聚一块交流孕期经验总行了吧?

王雱说干就干,刷刷刷地给苏轼回信,先恭贺一通,然后开始可着劲忽悠:什么媳妇儿怀孕时容易心情抑郁,应该找点事做做啦;平时要坚持适当锻炼,不然生孩子时会很艰难啦。总之,给孕期中的媳妇儿找点事干干总没错!

王雱相信以苏轼的脾性,应该很乐意让他媳妇儿迈出这一步才是。

王雱将信连着《准爹妈使用手册》给送去蜀中。

而这时候,张载这个文科生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了。自从王雱教过张载一些数据处理手法并给他归纳出实验报告、学科论文的书写模板之后,张载就感觉自己从前的认知受到了冲击,以前他的许多想法都属于“猜想”,也永远止步于猜想状态,没有去验证过。

现在张载发现,他不再满足于猜想,他有很多东西想去实践实践,然后通过数据展示和归纳整理证明自己的推论。

也就是说,他即将完成从文科思维到理科思维的转化。

张载去找王雱聊人生。

王雱很高兴,不管农科工科理科还是社科,实践与调查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他当即给张载列了几个入门级课题,让张载带着监生们搞研究去了,他还和张载举例,范纯礼研究力学,研究到将作监去了;沈括研究油料作物,现在也被分去平原地区搞油菜种植。

由此可见,学经义重要,学好数理化也很重要,可以在你考上后争取到好的差遣。

反正,你照着这话去忽悠学生就好!

张载听了,豁然开朗,点头表示自己忙活去了。

这一年除夕夜,王雱不能回开封过,因为正月初一西京留守司上下官员得按班次排好,一并去寺里行香。

所谓的行香,其实就是去集体搞拜拜,到佛祖面前上柱香,祈祷任地明年风调雨顺、不遭灾祸。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王雱就穿上他鲜绿鲜绿的官袍,戴上方心曲领、展脚幞头等等正儿八经的官方配置去列队行香。吴育乃是河南府知府兼西京留守,寺门一开,他便领着一众官员入内去上头一炷香。

王雱按照品阶乖乖排在后头,与张载一前一后地跟着上香。行香之后,王雱与同僚们走出寺门,朝同样早早等候在外头准备去寺里上香的百姓们笑着打招呼。

没走出多远,王雱便听到不远处一株老树上传来阵阵脆嫩的鸟啼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两只不怕生也不怕冻的鸟儿立在仍然光秃秃的树上头啾啾地叫着,仿佛预示着他迎来了正式授官后的第一个春天。

第109章 第一零九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零九章

年后, 王雱终于得以回京一趟, 一来是回去与家人团聚, 二来是要带着“研究团队”去与王安石办完马蹄铁试点差使。

一去数月, 吴氏见了他就高兴得要落下泪来, 小妹也牵着王雱的衣角, 红着眼眶说:“哥, 我老想你啦!”

王雱弯身抱了抱妹妹,与吴氏一起进屋了, 与吴氏说了王安石要晚一些回来的事。他是先去与王安石交接完公务才回家来的,王安石是个急性子,有事牵挂着就浑身不舒坦,因此想要把事情安排妥当再回来。

吴氏道:“那就先不管他。”说完她拉着王雱的手,殷殷地问他在洛阳有没有过得不习惯,缺不缺什么东西, 这次可以回来多久。

王雱自然是一一答了。他有差遣在身,但吴育批了他的假,允他过完上元节再归去。

吴氏十分欢喜,忙进忙出地张罗王雱爱吃的吃食。剩下兄妹俩在, 两人也不觉生疏, 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近况, 小妹还给王雱看她新画的画。

王家的女孩儿似乎都有爱画的天性,天赋也很不错, 元娘的绘本至今仍有不错的销量, 小妹的画也漂亮得很。

妹妹喜欢的事儿, 王雱自然全力支持,平时没少搜罗各种颜料给小妹画着玩。小妹这回画的就是色彩斑斓的山水图,用色很棒,光影处理得很好,丝毫不像是七八岁小童能有的水平。

王雱揉揉小妹的脑袋,狠夸小妹一顿。

傍晚用过饭,王雱才去拜会师长,最先见的自然是司马光、范仲淹,而后又去找杨直讲、苏颂他们,等几乎把认得的人都走了一遭,不要脸地讨了满兜的压岁钱,他才快快活活地回家。

王安石见他衣兜空空出去,衣兜鼓鼓回来,一阵无语。他教训道:“过了年你就十五了,都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别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

“在您和老师他们面前,我永远是晚辈啊!”是晚辈就该讨红包,怎么能因为长大了就讨了呢?王雱振振有词,“难道我今年十五了,就不是您儿子了?”

王安石想揍儿子了。他说道:“我们也就罢了,遇到人家韩相公你可别像小时候一样去缠着人要压岁钱。”私心里,王安石还是不大乐意王雱与韩琦走太近的,他与韩琦在很多事情上面都有分歧,哪怕韩琦与范仲淹交情不错他也不大乐意与韩琦深交。

王雱一口答应:“放心啦,我都多大的人了!”

第二日王雱还没来得及溜去找司马琰,就听外头有人敲门。王雱出去开门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中年人立在门外,竟是本应在宫中批阅奏章的官家。

王雱不觉得受到惊吓,只觉得惊喜:“官家您怎么来啦?”

官家笑道:“来看看我们的状元郎。”他怕吴氏她们太拘谨,没进屋,而是邀王雱一块去大相国寺走一走。

王雱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扭头和吴氏说了一声,表示要和朋友出去一趟。吴氏听了搁下手里的针线活,出来看了一眼,认不出官家来,只觉王雱这朋友很不一般,怕是非富即贵。

吴氏朝官家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了,而后叮嘱王雱:“路上小心些。”

王雱与官家溜达出门,一路上积极和官家介绍西京洛阳的情况。他还煞有介事地和官家说:“听说三月的洛阳最美了,处处都是看花人,我现在还没见过,等我今年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好,若是真的好,我就写折子给您,邀您明年过去玩。”别看他才上任不久,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安排得满满当当,一点都不闲着的!

官家就喜欢听王雱各种闲扯。

一行人行到大相国寺时,王雱又提起给官家写信的事。他说当初他不晓得信会被韩琦大佬他们看到,还以为是单独递给官家的呢,害他把什么话都写了进去!

官家被他逗得直笑。他做寻常书生打扮,瞧着就是个普通书生,并没有人认出他来,君臣两人信步走入大相国寺。

正逢上年节时期大相国寺的佛家表演,官家便给王雱讲起自己这些年来溜出来散心的事。他虽是皇帝,能自有出门的时间却不多,更不能随意出远门,省得劳民伤财。偶尔溜出来大相国寺看看表演放松放松,已经是他难得的偷闲时光了。

王雱听了颇为心疼,看来干哪一行都不容易,想当勤勤恳恳、垂范后世的皇帝更是难上加难。既是难得的放松机会,王雱便领着官家一道去义海和尚那听琴。

义海和尚见了官家,妥妥帖帖地行了一礼,给官家抚琴一曲,琴曲中颇有些花团锦簇的太平意象。

王雱一听便明白了,义海和尚是把官家给认了出来。对义海和尚这种公然拍马的行为,王雱自然是…十分赞同!等义海和尚弹完了,王雱便挤开他坐到琴前,边摸着义海和尚的琴边和官家说起自己和范仲淹学琴的事。

他还说,当初他去和范仲淹学琴时可把他爹羡慕得不得了!他爹老喜欢他师父范仲淹啦,偏又好面子,死活不肯承认,嘴硬地旁敲侧击说什么“你自己去行吗”,他一听就晓得他爹也想去,可他偏说“我和曹立一块去就好”。

说到这里,话题又扯到曹立上头去了。他说:“曹立也和我可好了!”说完他又挑拣着把曹立的厉害之处给官家说了。

直至把自己想在官家面前刷印象的人都数过一遍,王雱才开始给官家弹琴。他弹的还是义海和尚刚才那首曲子,不过给人的感觉又不大一样,这曲中仿佛多了些疾风骤雨、少了些安稳平和,直至曲终风雨落定,百花齐盛,才终于有了叫人安宁下来。

官家听完,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被琴曲抚慰过似的,疲惫全消。他看着王雱犹带稚气的脸庞,不知怎地想到自己早夭的三个孩子。

今年年后祭祀,韩琦、欧阳修、司马光等人又上书请立宗室子,他这些天心中忧闷,想到自己钦定的状元郎,这才临时起意出宫来。

也许老天见他子女缘浅,特地送了这么一个状元郎来。他本来满心愁闷,与他的状元郎走一走、聊一聊,竟然烦恼全消,感觉眼前开阔了不少。

这三十余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若是命中无子是他注定迈不过的一道坎,他再耿耿于怀也无济于事。官家笑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王雱见官家眉宇舒展,什么都没劝,屁颠屁颠地送官家到宫门前,与官家约定今春若是洛阳特别好,一定会写折子上报。他胆大包天地叮嘱:“要是过了四月折子还没呈上去,那必然是被文相公他们给拦下了,您可得向他们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