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蓁在心里默默地为萧谡这情话转折的技能点了个赞,虽然她们彼此都知道第一句才是重点。

“然则是孤想错了,也是孤太自私了。孤如此待你,却是太不顾忌你的心思了。”萧谡摩挲了一下冯蓁的脸颊。

冯蓁心里暗忖, 下一句应该要说“分手”了吧?

果不其然,萧谡接着道:“幺幺,等孤能明媒正娶你时, 孤再来见你。”

冯蓁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受,不再能薅羊毛或许叫人难受,可此外却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被选择地抛弃了。

在冯蓁看来,萧谡这明显是不再有耐心哄人,这么“夜夜春宵”能占的便宜都占光了,也就没甚趣味儿了。所以索性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撂开了手。

这段关系,她不能说停就停,但萧谡却可以。如此的不平等,让冯蓁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愤怒在胸中燃烧。痴情女那一角,她实在有些演不下去了。

冯蓁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样不行。跟萧谡吵翻天,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么?若是交恶,将来万一有求到他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顾念旧情。

“不要。”冯蓁强按住心底泛起的恶心,拽住萧谡腰间的衣裳道,“是我不好,说好了殿下成亲前都好好儿的,都是我不好。”冯蓁低下头,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怪不得古人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了,这滋味真不好受。

“幺幺。”萧谡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我,再也不提了,殿下。”冯蓁泪眼盈盈地投入萧谡的怀中,享受着肌肤相亲带来的羊毛盛宴,有些害怕从明儿起就薅不到了。

萧谡爱怜地用鼻尖摩挲了一会儿冯蓁的脸颊,然后低头在冯蓁的额上轻轻地印了一吻,“等着孤。”

话说得冠冕堂皇,路走得却是绝情断义。

冯蓁看着萧谡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有些恍惚,好像有另一个人走进了他的身体,跟他重叠在了一起,让她看到了上一世。

所谓等着谁自然是个笑话,冯蓁只想从这个蚕茧里挣脱出去。

冯蓁此时格外地想念西京,想得发疯。可是回西京看起来那么容易,实际上却又离她那般遥远。

从萧谡说不再见开始,前两日冯蓁还会想他会不会食言而肥,然而男人的心狠起来,比任何人都狠,无毒不丈夫嘛。

日子就这么平静如水地滑到了八月中,严大夫人昨儿也出殡了。接下来上京冯蓁所熟悉的圈子讨论的似乎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严骠骑严儒钧的续弦之事。

这严大夫人才死了不到两月,严儒钧还得为她守一年,但却并不妨碍许多人想替他说媒拉纤了。

冯蓁也是从城阳长公主的言谈里才知晓,严儒钧那风流倜傥的美大叔市场有多好的。她的表嫂戚容,家中有个堂妹,正是说亲的年纪,于是戚家就想着让她去给严儒钧做续弦。

戚容正跟长公主说这事儿了,意思是想请长公主出面说成这门亲事。

长公主道:“你那堂妹吾也见过,模样生得很是寻常,你就别想了。”

戚容强笑道:“大母,严骠骑这是娶妻又不是纳妾。”

“嫁过去不得严骠骑的欢心,又有什么用。”长公主不为所动地道。

不知为何长公主说这话时,却瞥了冯蓁一眼。

待戚容走后,长公主笑着开口道:“幺幺,吾瞧着严骠骑倒是挺符合你平素的要求的,是吧?”

冯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可没感觉出长公主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冯蓁在心里迅速权衡了一下自己嫁给严儒钧对长公主的好处。

虽说严家三房是萧谡那边儿的人,但严太尉却是个没有明确站位的人。说起来二房的儿媳妇跟三皇子萧论也是沾亲带故的,而严儒钧的七郎娶的还是德妃娘家的侄女儿。所以严家是可以争取的。

若是自己嫁了严儒钧,长公主还真的是得了一大助力呢。如此她要再跟萧谡作对,最后哪怕元丰帝执意要立萧谡为太子,她也有了兵变的资本。

“外大母,我平素都是跟你玩笑的呢。严骠骑都那么大年纪了,我难道嫁过去给他送终啊?”冯蓁道。

“口没遮拦。”长公主嗔道,不过也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冯蓁从长公主的屋子里出来,背后一身的汗,心里不由想,她要真跟严儒钧定了亲,这关系那就真可乐了。

萧谡和卢柚,自己和严儒钧,光是想想,冯蓁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天道循环在里面。

尽管后来长公主没再提,可冯蓁总有些担忧,心烦的时候自然会想去冯华那儿。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冯华爱怜地替冯蓁理了理额发。

冯蓁的苦恼其实没法跟冯华说,怕她担忧自己伤了身体,影响到生孩子。“小侄儿过不了多久就要出来了,我怕阿姐到时候只顾着孩子,再不挂记我了。”冯蓁撒娇道。

冯华只觉得好笑,“还在为这事儿吃醋呢?”她摸了摸肚子,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到时候幺幺和我一起疼爱五哥儿如何?”

冯蓁听到“五”字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旋即才想起,若是冯华这一胎生出儿子来,在蒋家正好行五,也的的确确是五哥儿。

“阿姐,我好想西京啊,想咱们的温泉。”冯蓁情绪低落地道。

冯华揉了揉冯蓁的头发,“你的亲事可有什么眉目了?”

“我就不能不嫁人吗,阿姐?”冯蓁几乎是祈求地看着冯华,她拉住冯华的手,“阿姐,等你生完孩子,跟外大母说一说,随便在西京给我找户人家行不行?”

冯华戳了戳冯蓁的额头,“都多大了,还说这些孩子话。晚上在这儿用饭吧。”

冯蓁摇头道:“不了,省得待会儿姐夫回来,影响你俩说悄悄话。”

“你姐夫最近得了个差使,不会回来用晚饭的。”冯华道。

可话音才落,就有侍女进来禀报说,蒋琮要回来用晚饭,还会带个朋友回来,让冯华准备些酒菜。

能带回家,还让冯华准备酒菜的,当是通家之好的朋友才是,可冯华却想不出是谁,“二郎可说是哪家的公子了?”

“说是西京佟家的公子。”

冯华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冯蓁欣喜地道:“阿姐,肯定是季离公子,是季离公子。”

冯华简直没脸看了,待遣退了侍女才揉了揉额角道:“幺幺,你可不是小女君了。”

冯蓁搂住冯华的手臂道:“阿姐,我好怀念西京的日子啊,那会儿阿姐也觉得季离公子好看的是不是?”

佟季离当时在西京那可是所有西京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只可惜他有青梅竹马的表妹,也就是他的元配,两人鹣鲽情深,好得那真叫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可越是这样,像冯蓁这等女君就越是觉得季离公子好。

“今儿你姐夫既然要回来,那你就赶紧回去吧。”冯华没好气地道。

“阿姐。”冯蓁哀求地摇了摇冯华的手,“那可是季离公子呢,都好些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成油腻的大叔。”

“什么油腻的大叔?”冯华可听不懂冯蓁这种说法儿。

冯蓁道:“阿姐,求你了,让我留下来用饭吧?”

蒋琮回到院中时,见冯蓁也在,却是有些诧异,转身给旁边的佟季离引见了冯华。“这是内子,乃是西京冯府的女君,与你家也有旧,季离你可还记得?”

“原来是华君,自然记得。”佟季离温和地笑道。

从佟季离踏进院门开始,冯蓁就一直在打量他。五、六年前的翩翩公子,如今已步入而立,可瞧着依旧是清风送其上云端的绿竹翠松一般的玉郎,只是更成熟、更儒雅了,眼角添了几道细细的纹路,也让他添了一丝沧桑,越发叫人忍不住心疼于他。

“这是内子的胞妹,蓁女君。”蒋琮接着又介绍道。

这下玉郎的脸也绷不住了,十分诧异地道:“幺幺?”

冯蓁瞬间粲然一笑,好似天上忽然放出晴光万丈,“季离哥哥还记得我?”

虽说“季离哥哥”四个字叫起来有些肉麻,但冯蓁小时候就是这么唤佟季离的。

佟季离摇摇头,“若是玉书不说,我便是想破脑子,也断然猜不到的。不过细瞧着,眼睛却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季离哥哥还记得我,是因为我小时候胖得叫人印象太深刻了么?”

冯蓁的话将佟季离逗得笑出声,“许是吧。”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小时候冯蓁每次见着他,都要闹着抱抱,那样“不害臊”的小女君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佟季离自然印象深刻。不过这样的往事,现在却不适合说出口了。

一时冯华请众人入席,佟季离坐在东席,冯蓁则面东而跟他正对。她看着佟季离,不由想当初她跟萧谡说的话,还真不是无的放矢的。季离公子的确很符合她的要求啊,对原配情深似海,儿女双全,若是嫁给他,就能回西京了,且也不用生孩子。若要同床共枕,佟季离生得如此俊美,她也不算太吃亏。

所以冯蓁眼巴巴地看着冯华,希望她阿姐能帮她问问季离如今可再次婚配没有,此次进京是要在上京为官呢,还是只是访友。

冯华不是看不明白冯蓁的心思,只是她觉得佟季离是万万配不上冯蓁的,一个拖儿带女的鳏夫,生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可她如果知道城阳长公主有打算让冯蓁嫁给严儒钧的话,只怕就不会觉得佟季离差了。

冯蓁见自己阿姐是指望不上了,所以离府时,吩咐马车一直停在严府门外,就为了等佟季离出来。

虽说冯蓁也知道女君应当矜持,但时不与我,她必须把握住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想放过。因为冯蓁总感觉自己背后有条狗在追。

要说这一世谁真正的在她心上留下过影子的话,那真的是非季离公子莫属。

佟季离在蒋府并未待太久,因为华朝有宵禁,他得在这之前回去。只是感觉到身后有马车跟着他时,季离少不得回了一下头,却见冯蓁掀开了车帘正望着他。

佟季离迟疑了片刻,还是下了马,朝冯蓁的马车走过来,“蓁女君可是有话同在下说?”佟季离没有再叫冯蓁为“幺幺”,先才也只是因为太惊讶了才脱口而出的。

冯蓁却没绕圈子,而是直直地看着佟季离道:“听闻君妻旧年已过世,不知可曾再婚娶?”冯蓁不再叫佟季离为哥哥,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话是很认真的事。

佟季离闻言并未诧异,冯蓁的话只是佐证了她席间的频频秋波而已。“阿母已为某相看中一门亲事。”

冯蓁叹了口气,不死心地道:“是已经定下了?”

佟季离道:“某此次进京就是为了此事。”

佟季离亲自过来,自然是看很重这门亲事的缘故,交换庚帖之前,要让女方相看一下自己。

冯蓁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婚约还未成就,君可否考虑一下我?”说完冯蓁的脸就被自己给臊红了。

不过脸红贵脸红,冯蓁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儿插足的机会,又补了句,“说句不害臊的话,从小我就思慕君,我也知君之担忧,若是你我婚事能成,我愿今生都不生育子女。”反正她也生不出来。

话说得如此直白,冯蓁不仅红了脸,还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佟季离实在不明白像冯蓁这样的女君,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都是上上之选,却为何偏偏看中了自己,还如此迫切,甚至连那样的承诺都敢许下。

冯蓁有些颓丧,也知道自己这样说会吓着佟季离的。她苦笑了一下,“今日之言但愿君能考虑。”冯蓁缓缓地放下帘子,感觉自己再一次刷脸没成功。

冯蓁倒是不担心佟季离会把自己的话到处传,他从来就是个端方君子,要不然也做不得西京第一公子了。

只是冯蓁万万没想到的是,佟季离会是萧谡的座上宾。

“季离今次进京是为了与严家慧女君的亲事么?”萧谡笑道,他嘴里的严慧冯蓁也认识,正是严家八娘,十七郎的胞妹。

萧谡提及严慧,佟季离却不由想起冯蓁的眼睛。

她那日看他的眼神,满是祈求,仿佛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似在等他拯救一般。可佟季离又实在想不出,冯蓁有什么地方需要向他救助的。她可是炙手可热的城阳长公主的孙女儿,而且据说十分得宠。

原本佟季离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冯蓁这一号人物的,只是但凡见过了如今的冯蓁,又有谁能再把她从脑海里剔除呢?

萧谡见佟季离不语,“可是亲事有什么不谐?”

“不是,总还得让严家相看相看。”佟季离无奈道。

“还以为你能顶住佟郡守的压力哩。”萧谡道。

“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佟季离朝萧谡举了举杯,“倒是殿下心想事成,有情人终成眷属,季离还没恭喜呢。”

萧谡没有举杯,“原来季离也是听信谣言之人?”

“这……”

“孤与卢家女君指婚前可没有任何私情。”萧谡道,“这一杯不饮也罢。倒是你,若是有什么地方孤能帮得上忙的,可尽管说,毕竟世上能顺心意者少。”

萧谡似乎另有所指,叫佟季离不由又想起了冯蓁,只是却不好跟萧谡提及。

佟季离去严府那日,冯蓁也在,只不过乃是人为的巧合。

原来那晚冯蓁回公主府时,长公主问她为何那般晚,她自然地就提到了佟季离。

“外大母,季离公子这一次进京,难不成是因为朝廷召用么?”冯蓁向长公主打听,她知道自己这外大母和萧谡差不多,都可以送个绰号叫“包打听”。

果不其然,只听长公主道:“倒是没听说,他已经拒绝了两次朝廷召用了,难道谁还求着他做官不成?不过只怕他也未必就真是淡泊名利。”

“怎么说啊?”冯蓁问。

“佟家欲和严家攀亲,佟季离此次进京恐怕就是为了这事儿。”长公主道。

“严家?”冯蓁忍不住叹息道,“果然子女生得多就是事儿多,怎么感觉什么事儿都有他家啊。”

长公主只觉冯蓁的话好笑,“怎么,又想着怎么记人名啦?”

冯蓁嘿嘿笑了笑,不过既然知道佟季离是要去严家相亲,事儿就好办了,她可是有个内线在严家的。

这一次佟季离和严慧相亲却不是按照上京的习俗来的。上京的习俗那是很少在家中相看的,怎么也得挂个幌子,比如上香偶遇什么的。

比较起来,西京的习俗其实直白得还更文艺一点。

比如,此刻佟季离就正在堂中与严家的长辈叙话,八娘严慧便藏于屏风后暗观自己将来的良人。

冯蓁想不出严慧有什么道理能看不上佟季离,所以接下来就轮到女方展现才气的时候了,总不能只叫一方相看。

冯蓁拉着敏文往园子里去,果然在凉亭里看见了严慧,侍女正将琴从琴囊里取出,摆在她前面的琴几上。

“幺幺,你怎知道阿慧要来园子里啊?”敏文好奇地问。

冯蓁便将西京风俗说了一下,敏文不由道:“呀,西京这法子倒是爽快。”

冯蓁点点头,西京本就是既文艺又爽快的地方,粗中有细。

严慧弹的是“摽(biao)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这是西京女子允婚时惯例弹奏的曲子,大致就是说啊,梅子落地了,让追求她的小伙子,切莫错过好时辰。

而男子若是允婚答礼,通常是要弹奏《凤求凰》,“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冯蓁望着亭子里无论是才还是貌都不算出众的严慧,心里少不得有些替佟季离惋惜。他们这场相看其实就是走过场,彼此见见面知道要嫁和要娶之人是个什么模样罢了。婚约却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若实在不喜,最多也就是从八娘而换成九娘这样的差别而已。

许是太紧张了,严慧的琴音出现了一丝瑕疵,冯蓁又叹了口气。佟季离对原配那般深情,这样的严慧嫁给他,只怕连举案齐眉都未必能成。

这么些年,周遭人的嫁娶,看在冯蓁眼里竟然没有一桩算得上是和美的。便是她阿姐和蒋琮,情意相投,乃有情人成为眷属,不过九月怀胎就试出了根本。

佟季离在严十七的陪同下游览到严府花园的这一角时,以不容拒绝之势撞入他眼里的自然不是凉亭里抚琴的女君。

上一次在蒋府,佟季离并不敢看细看冯蓁,不过是寒暄时匆匆瞥了一眼,只知是耀目夺魄般的美,却无暇细品。

而此时冯蓁站在不远不近处,幽幽地望着凉亭,只露侧颜。

睫毛如扇,似蝴蝶立芍药,鼻峰挺秀,如春山染朝霞,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端的是毫无瑕疵。

这样的美本该是绚烂夺目的,可佟季离一眼望去,看到的却是冯蓁满目忧伤。立若海棠带雨,好似下一刻便要被风吹落去。

牡丹含愁、芍药滴泪,向来是最叫人痛心疾首的美。

佟季离顺着冯蓁的目光看向亭内的严慧,好似在聆听她的琴音,实则却总是在余光里梭巡冯蓁的身影。

严慧一曲终了,起身朝佟季离行了一礼,退到了亭外假作赏花。

严十七则殷勤地邀请佟季离也弹奏一曲,莫负韶光。

因为是惯例,所以佟季离也不能推却,只好走进了凉亭里。

冯蓁就不好再盯着佟季离看了,她转过身和敏文一同往旁边的池畔走去,却因为耳畔响起的“蒹葭”一曲而驻足。

第85章 簪无心(上)

“怎么了?”敏文不解地看着冯蓁脸上的诧异。

冯蓁转头望了凉亭一眼,怎么会是蒹葭?佟季离此刻弹的当是“凤求凰”才对, 那才是允婚之曲。

冯蓁稍微为敏文解释了一番, 敏文笑道:“此刻弹蒹葭也说得过去啊。”

冯蓁轻轻摇了摇头。“蒹葭”虽说也是述情, 但这种情, 却是可望而难即的。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严慧于他又如何称得上是“道阻且长”,该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才是。

“什么意思, 季离公子这是没看上阿慧?”敏文问, 她声音虽然装得惊讶,可神情却是在说,“看不上才是应该的吧”。

冯蓁耸了耸肩, 看不上是很正常,只是凤求凰却是不该不弹的。

冯蓁到严府来, 本来是存心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季离公子的,可当她踏进严府大门,看着中堂上皇帝亲自题的匾额时,却格外清醒地意识到,佟季离的亲事也并非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所以佟季离这个举动才叫冯蓁惊诧,心里少不得想总不能是为自己吧?这有些太自恋了, 冯蓁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

佟季离是在冯蓁的马车离开严府后追上她的,也并未叫停马车,就是下马步行隔着车帘问了冯蓁一句,“蓁女君可否说句实话, 那日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冯蓁掀开车帘看了佟季离一眼,只略略一想就知道他定然是在严府外一直等着她的马车的。

“我,只是想回西京而已。”冯蓁对上佟季离的眼睛道,然后便重新放下了车帘,别看她表面平静,可心里却是在狂吼,佟季离还真是为她悔婚的?她魅力原来如此之大?

佟季离驻足看着冯蓁的马车缓缓前去,却是信了冯蓁的话。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她这样的女君竟然不留恋上京的繁华。否则以冯蓁的容貌、家世,在上京那还不如鱼得水么?

冯蓁的耳畔再次响起了“哒哒哒”的马蹄声,她掀起车帘一看,却是佟季离又追了上来。

冯蓁吩咐车夫缓行,佟季离下了马,拉着缰绳道:“某也不知能否与女君成就婚约,只能先修书一封回西京,问明双亲之意。”

冯蓁没想到佟季离真肯帮自己,不由感激地望向他。想想那些被她救过性命的人,竟还不如眼前这毫无瓜葛的端方君子,两相对比,人品高下就立现了。

冯蓁有些发愣地看着佟季离从他腰间解下一枚福禄双全碧玉佩来。

“这是季离的诚意。”佟季离将玉佩递给冯蓁。

冯蓁接过来握在掌心,有些触动,果然还是西京那种乡下之地的人更淳朴啊,连男子都诚恳了许多。

“季离哥哥,我……”冯蓁手边是没有合适的东西能送给季离的,至少此刻没有,但说话的语气却已经亲昵了不少。

佟季离轻轻摇摇头,示意他心里明白,让冯蓁赶紧放下车帘,免得影响她的清誉。

冯蓁低头看着那枚福禄双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想起上回二十郎的事,就叹息。她问了敏文,好在二十郎的腿没什么大碍了,至于萧谡有没有在其中起作用,冯蓁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那郑家十三郎,也不知相思病好了没有。

至于如今的佟季离,冯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之所以说突然,那是因为若佟季离真要悔婚,就不该去严府。今日他可算是大大地得罪了严家了。

然则冯蓁又觉得自己并未从佟季离的眼神里看到多少惊艳和痴迷。所以是为了她外大母么?

若真是如此,冯蓁倒更高兴。反正她所求的不过只是回到西京而已,若佟季离付出了真情,她反而还不知道如何回应呢。

一想起西京,冯蓁就别提多高兴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萧谡就算想再续前缘,也只能惋惜这年月也没有高铁和飞机,不能眨眼即到跟前。

既然打定了主意,佟季离又有所回应,冯蓁自然也得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她翻捡了一下自己的玉佩,也没挑到合适的,眼神不小心瞥到那枚白玉宝莲花转心簪,拿起来转了转里面的那朵宝莲花,然后用手绢包了起来。

那手绢也是冯蓁挑选过的,上面并未什么特别的花纹,也没有绣名字,反正没办法证明是她的东西就是了。

冯蓁也觉得自己是太小心了,不过男女互赠东西以定情,被人发现了那就是私相授受,听起来可不美,所以自然是谨慎为好。

不过冯蓁还以为这东西并不容易送到佟季离手上,却没想到秋高气爽时,上京人都争着想在寒冬腊月前再畅快地欢宴,所以各种赏菊宴、咏菊宴就层出不穷地送来了帖子。

冯蓁也不知道佟季离跟谁熟,少不得又得去叨扰冯华。

“我看你是魔怔了,季离公子大你那许多,又有嫡子嫡女,还与原配鹣鲽情深,你在西京时又不是没见过,怎的就犯了傻?”冯华不赞同地问。

“阿姐,我只是想念西京了。”冯蓁低下头,“而且佟家咱们是知根知底的,伯父、伯母都是极好的。再且季离公子有嫡出的子女又如何?我又不跟他们争什么。”

许是“知根知底”打动了冯华,佟季离如果不是续弦的话,这门亲事自然是极好的。“就那么想念西京啊,你若真嫁了回去,以后咱们姐妹再想见面可就不容易了。”

冯蓁想起萧谡,不由道:“或许我不在上京,对阿姐反而更好。”她怕萧谡最后拿冯华逼自己就范,所以能这么断了是最好的。

冯华一愣,不解其意,“说的什么傻话呢。”

不过到底冯华还是拗不过冯蓁,给了她指点了一下。“你姐夫好像说安郡王与季离公子也有些交情,这次的菊宴,你姐夫应当也会去。”

“多谢阿姐。”冯蓁笑嘻嘻地又跟冯华肚子里的孩子说了会儿话,这才离了蒋府。

冯华叹了口气,蒋琮回来时见她神情郁郁,不由道:“这是怎么了?”

“哎,还就是幺幺的亲事么,叫人头疼。”

蒋琮一边换鞋一边道:“她的亲事怎么了?是挑花了眼?”

冯华道:“也不知道外大母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这月份大了,也不好四处走动。眼看着幺幺年纪也不小了,却没点儿动静。”

“幺幺这才多大点儿啊?你着急什么,天下俊才还不可着她挑的么?”蒋琮道。

“话虽如此,可若要挑个称心如意的却未必,何况外大母……”冯华感觉得出,定然是长公主心里有什么人选,是冯蓁不愿意的,这才着急地想借佟季离脱身呢。

要不怎么说她们是姐妹情深呢,冯华还真没猜错。

“你是眼瞧着要生了,心思越发多了。”蒋琮安抚了一下冯华,“我去后面睡吧,晚上怕不小心磕碰着你。”

冯华的身形微微一顿,旋即撑出一丝笑容来,“嗯,真是委屈你了,再过三、四个月就好了。”

蒋琮摸了摸冯华的脸,转身出了门。

却说冯蓁跟长公主说起安郡王府的菊宴时,长公主问道:“你不是不爱出门么,怎的忽然想起去菊宴了,安郡王府的菊花能有什么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