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见长公主是不大看得上安郡王的。

幸亏冯蓁“交游广阔”啊,安郡王府还真有她一个熟人。“金络不是嫁给安郡王做侧妃了么,我去看看她。”

长公主有些想不起来金络是谁了,但是侧妃让她蹙了蹙眉。“侧妃?”

冯蓁道:“从我到上京,就跟她一块玩儿的,总不能因为她做了侧妃,就不搭理了吧?”

长公主叹了口气,知道冯蓁素来不在意这些的。“她请你还不是为了让你给她长脸,你可别傻傻的被她利用了去跟正妃打擂台。”

冯蓁赶紧道:“我才没那么傻呢。”

长公主朝翁媪笑道:“瞧,她还说她不傻。”

冯蓁嘟嘟嘴,撒娇地唤了声“外大母”。

冯蓁其实也觉得自己傻的,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方便着手改进。所以说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走为上策,不跟上京的这群人精玩儿就是了。

安郡王菊宴那日,冯蓁的马车在府前停下来,女眷需要再换乘青轿到垂花门。她刚扶着宜人的手下了马车,就见萧谡站在他的马前正看着她,这也是刚到。

遇到前男友该怎么应对,冯蓁也算是有经验的。或喜或怒都不对,像对待陌生人也不对,那都显得太在乎了他了。

冯蓁朝萧谡遥遥地行了一礼,唇角还挂着十分标准的笑容,然后才迤逦而去。冯蓁的裙子总是在裙摆处做足了文章,身量高,腿就长,裙摆做得长了些,配上她的身姿,转身时好似有浪花翻涌,却又不觉繁重,煞是好看。若是换成个短腿,那就跟带着个拖把一样了。

冯蓁自己挺满意把这样的背影炫给萧谡看的。

隔着水岸,有男宾遥遥地看着冯蓁一行走进院子,安郡王的正妃和侧妃都一块儿陪着她,如群星拱月,而其他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在她身边都被衬得面目模糊不清了。“那是谁啊?”

另一人伸长了脖子看过去,“上京竟有如此美人,怎的从未见过。”

却见另一人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不就是城阳长公主的小外孙女儿么。”

其他人齐齐朝赵君孝看过来,“原来是她,我说怎的没见过呢。倒是君孝兄好眼福。”

“君孝兄的阿妹是三皇子妃,都是皇亲国戚自然见得多。”另有人捧赵君孝道。

“那也未必,我怎么听说这位上京第一美人可高傲得紧,等闲的游宴是从不参加的,所以你们才未见过她。”

“是傲得厉害。”赵君孝道,因为冯蓁就没搭理过他,其实这么说还算抬举赵君孝,应该说冯蓁压根儿就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是圆是扁统统不记得。

但是冯蓁却不是傲,只不过不大搭理这些招花引蝶的纨绔子弟而已,尤其是赵家的人,冯蓁更是没什么好感,萧证的三皇妃实在败人胃口。

“季离兄想来也是第一次见她吧,听说小时候是个大胖墩儿,长大了倒是变了个一样。仗着有城阳长公主做靠山,眼睛都长头顶上的。”赵君孝道。

佟季离只道:“君孝兄还是少饮些酒吧。”

赵君孝吊梢眼一番,“我可不是喝醉了才这么说的。不过人家对咱们傲气,待蒋家可是殷勤得很,是不是啊,玉书?”赵君孝嘿嘿地笑了几声,颇有些暗示之意。

“你这是马尿喝多了么?”蒋琮不客气地道。

“啧啧,我说什么了?这做姐夫的就开始护着小姨子啦?”赵君孝大声地嚷道。

一时众人全都感兴趣地盯上了蒋琮。即便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只要带着“姐夫”和“小姨子”的名头,似乎立即就有了一段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暧昧了。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蒋琮喝道。

赵君孝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哟,这是被我给说中啦,恼羞成怒啦?”

蒋琮哪里忍得了这个,上前就给了赵君孝一拳。

赵君孝先是一愣,然后就咆哮开了,抢前一步就要回击,亏得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另一堆人又抱住蒋琮的腰,这才没打起来。

“这是怎么了?”安郡王陪着萧谡走了过来,见两拨人在拉架,作为主人自然要询问。

“没事没事,两人都多喝了几杯。”和事老出来和稀泥道。

赵君孝平素也是霸王惯了的,而且赵家和蒋家有些旧怨,当众挨了一拳这口气可忍不下,“五殿下和郡王来得正好,给咱们评评理,我说什么了我,蒋玉书冲出来就给我一拳。莫不是真的和小姨子有什么不清不楚?!”

安郡王不安地看了一眼萧谡,这等混账话居然在五皇子面前说了出来,让安郡王有些汗颜,毕竟是他请的客人,倒显得他自己也十分地低俗了。

“赵志忠,这种无凭无据的混账话你是想去城阳长公主面前讲么?”萧谡道。赵志忠是赵君孝的名字,萧谡直呼其名可知是斥责了。

赵君孝倒是不怕萧谡,毕竟他是三皇子党的人,但一提城阳长公主他就不敢吭声了。

萧谡又看了眼蒋琮,却没再说话。

一时二皇子萧证也到了,众人便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地入了席。

冯蓁可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一场拳打脚踢了,她正愁着怎么跟佟季离私下说两句话呢。只是佟季离实在太守礼了,席间就从没离开过人群。

冯蓁对这百无聊赖的菊花宴自然没什么兴趣,只是安郡王妃和金络都十分殷勤,她也不得不敷衍几句。

好在金络是个灵醒的,趁着更衣私下问了问冯蓁,“蓁女君,我瞧着你今日有些神不守舍,可是有什么事儿么?”

冯蓁想了想道:“你知道我是从西京来的么?”

金络点点头,冯蓁身上也就只有西京来的这一个缺点了。上京那些嫉妒她貌美的女君,唯一能议论的也就是她来自西京了。觉得西京的女君天生就差她们上京人一等,带着洗也洗不掉的土味儿。

“许久没回西京了,也不知道我那院子如今怎样了。我瞧着今日男宾里有西京季离公子,得见故人有些感触,所以想找他叙叙话。”冯蓁道。

冯蓁知道金络是聪明人,而且急切地想讨她欢心。果不其然,金络道:“这有何难,女君略等等,我让侍女去传个话。咱们王府后园的狮子山还算玲珑别致,女君可去一观。”

冯蓁笑道:“金姐姐果然是热心人。今日我来时,外大母还问我怎的想着要来这儿呢,我也是记挂着姐姐才来的。”

金络听了心里越发火热,“女君可找得到那狮子山?”

冯蓁点点头。

冯蓁到了狮子山没多久,就见佟季离过来了。这狮子山仿的是空山幽谷之韵,所以山虽小,其中却是幽径曲徊,深壑掩翠。

“季离哥哥。”冯蓁从假山的其中一个门洞后冒了个头出来,朝佟季离招了招手。

佟季离有些紧张地走了过去,冯蓁估计他很少干这种事儿,所以才会紧张,而她已经被萧谡给带成了老油条,一颗心在胸腔里那可是四平八稳的。

“蓁女君,可是寻我有要事?”佟季离走过去低声问道。

呃,有心成亲的男女,非得有要事才能相会?冯蓁感觉自己以前似乎是跟萧谡浪得太厉害了,都忘记怎么端方守礼了。她低着头从袖袋里取出手绢包裹的转心簪递给佟季离,“季离哥哥,这是我的诚意。”

这诚意可未必就是真的诚恳了,从冯蓁挑的定情之物就能看出,她只是想快点儿甩掉萧谡的一切而已。

佟季离收了东西后,冯蓁本正要说话的,却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像是男子的脚步,而且不止一人。

冯蓁心中一凛,朝佟季离匆匆地道:“没事啦。”然后转身往小径的另一头快步走去。

脚步声从几条道纷而踏至,冯蓁怎么听怎么像是来捉奸的。哎,归根到底还是佟季离太端方了,这种私会之事儿不大熟练,若是换了萧谡,就绝不会让人缀上。

冯蓁感觉几条能出去的路都被封死了,却也不急,毕竟是有桃花源的人。

佟季离正疑惑冯蓁怎的走得那般匆忙,手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见赵君孝出现在了眼前,他赶紧地将东西藏入袖口。

“季离兄怎的一个人在此?”赵君孝快步走上前来,还伸长脖子往佟季离的身后瞧了瞧。

佟季离有些紧张,“哦,酒喝多了,我出来散散。”

赵君孝似笑非笑地道:“是么?”

“君孝兄是来寻我的么?咱们这就回去吧。”佟季离急着离开这儿,好让冯蓁能躲起来。

“不急,我也喝多了,正好走走。”赵君孝道,他在等着其他几个人把人给逼出来呢。

先才金络派侍女给佟季离传信时,恰好被赵君孝听见了一个词儿,“蓁女君”,然后赵君孝就见佟季离匆匆离席,当即就起了疑心。

赵君孝因为冯蓁丢了脸,所以这会儿见事有可疑,便一心想找回点儿面子。若发现冯蓁真跟男子私会,管他是不是蒋琮,那他说的话也就不算无的放矢了。即便是城阳长公主要怪罪,那也得怪她的外孙女儿自己不检点。

当然若是能握住这上京第一美人的把柄,少不得也能占些便宜,赵君孝之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儿。

只是他的如意算盘在冯蓁这儿可行不通,跟着他来的人,从假山后露了面,都摇了摇头。

赵君孝这才不甘心地和紧张得手脚冒汗的佟季离一道回了席上。不过他先才见佟季离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在袖子里,于是又心生一计,侧头跟旁边的人密语了几句。

这男子喝多了酒就容易生事儿,不多时,便见赵君孝旁边的人和佟季离身边的男子说着说着起了冲突。

赵君孝假模假样地站起身要拉架,佟季离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一时席间便闹做了一团,也不知谁撞了佟季离一下,实则是有意用手从佟季离的袖口下方往上抖了抖。

于是便见得一包东西从佟季离的袖口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从手绢散开的地方看去,能隐约辨别出乃是一枚女子用的白玉簪子。

佟季离心中一急就要低身去捡起,却被人先行一步地拾了起来。

萧谡将断掉的白玉宝莲花转心簪拿在手里,用手指转了转那内层的宝莲花,宝莲花一转,一道极快的残影便显现了出来,却是个“幺”字。

即便是冯蓁也不知道,她送出的这枚转心簪,若是以一定的速度反着转里面的宝莲花就能看到她的小字。

“呀,那是什么,好似女儿家用的簪子。”赵君孝走了过来,大声地道,“季离公子身上怎的还戴着女儿家的簪子啊?”

佟季离脸色苍白,额头已经有细细的汗滴冒出。

萧谡将断做两截的白玉簪依旧用手绢包着递回给了佟季离,然后笑着对赵君孝道:“这有何奇怪的。在西京可是所有的女君都送过季离公子荷包,他一上街家中的蔬菜瓜果便不用买了。”

众人闻言立即笑了起来,“是也,是也,上回我去西京,也是亲眼见着的。”

因着萧谡一句话,赵君孝就再不好说别的了,何况跟佟季离私会的人他们也没逮个正着。即便是冯蓁又如何,拿不着证据若是贸然说出来,城阳长公主定然不会放过他。

第86章 簪无心(中)

冯蓁可不知道男宾这边又闹了这么一出, 她从桃花源出来时, 心里也有些慌, 可见人还是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在别人府中私会。所以她也没在安郡王府久待, 出了狮子山后便寻了个借口先走了。

“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席上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没有?”长公主见冯蓁回来少不得问两句。

“没有, 寻常得紧。”冯蓁这可不算说谎,因为男宾那边的事儿她一概不知。“只是没想到安郡王同五殿下走得挺近的。”

城阳长公主皱了皱眉头, “老五今儿也去了?”

“嗯, 在大门口遇见的。”冯蓁点点头。

“安郡王太妃是老二的姨母, 他一向是跟老二裹得很紧的,倒是没听说跟老五有什么来往, 今儿他去凑什么热闹?”长公主嘀咕了一声,“难不成……”她很自然地猜想,是不是老二和老五联手了。

冯蓁没搭腔, 她很有自知之明,像这种朝堂之斗,她绝对是菜鸟级别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老姜——长公主走。

晚上冯蓁一关上帐子就进了桃花源修行, 现在院子外有高手守护, 虽说是萧谡的人,但如今瞧着却是极安全的, 至少萧诜那等夜贼再进不来,而萧谡也不会再光顾,所以冯蓁连密室都不必去了。

现如今冯蓁的九转玄女功大约是修炼到了一定程度, 对桃花源也有了一定的掌控,她身在桃花源里时,虽说看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却已经能隐约察知一些动静儿了。

就好比桃花源成了一颗裹着白色薄膜的蛋,外面有人影晃动冯蓁是能看到的,今儿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重保护,她才能在狮子山自由进出的。

夜半,冯蓁运行九转玄女功刚一个小周天,却突然感觉桃花源震动了一下,她微微睁开眼睛,便见薄雾外面有个黑影在移动,看身形却是冯蓁极熟悉的,正是萧谡。

冯蓁垂下眼帘,这人不是说不来了么?

萧谡没找着冯蓁,又开了密道的门往密室而去。这是非要找到她不可?冯蓁可没打算露面,好歹也是有架子的人,怎么可能由着萧谡想见就见,不见就弃如敝履呢?

所以一连几晚,冯蓁都是早早就进入了桃花源,却见萧谡夜夜都来。冯蓁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萧谡急着找自己,她思来想去只能心虚地想起佟季离的事儿。萧谡那包打听该不会是连这个都知道了吧?

冯蓁打了个寒颤,打定主意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见萧谡。她只想当个缩头乌龟,藏在长公主的羽翼之下。

何况跟佟季离的亲事,最后能不能成,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呢。佟家同不同意,长公主同不同意,都是未知数,双方同意的可能性都很小,冯蓁知道自己只是跟敏文一样,狗急跳墙了。

现在冯蓁倒是有些欣赏起当初敏文的“勇敢”来了,至少冯蓁可没有扒掉佟季离裤子的勇气,因为她知道,她的身后没人给她兜底。

本着当缩头乌龟的念头,冯蓁再没出过门,就安安心心地宅在公主府,连冯华那儿都没去,毕竟萧谡可是闯过蒋府的。

可惜冯蓁低估了萧谡的决心。这日她正在院子里莳弄她的香草,一抬头就见萧谡与苏庆正一块儿往她这方来。

冯蓁赶紧俯低身子,连地上的小花锄都来不及收拾了,就那么猫着腰做贼似地借着花丛、树丛的遮挡半走半爬地藏到了游廊的柱子后,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一看,心里更慌了。

萧谡此时已经和苏庆分开了,大步地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冯蓁心里暗骂了一句,萧谡怎么敢大摇大摆地到长公主府来,也不怕她外大母下阴手么?

冯蓁再不敢冒头,顺着墙根儿,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花墙后,此时萧谡的脚步声已经近在耳边了,冯蓁只能慌慌忙忙地藏入了桃花源里。她本是不想的,怕暴露桃花源,萧谡那个人精不能用常理来推测,但现在这不是心慌了么。

萧谡在墙后没有逮到冯蓁,四处又搜了两圈,只能作罢转身离开。

冯蓁在桃花源的薄雾后看到萧谡走远了,这才从桃花源内出来,腿软地靠着墙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稍微有点儿力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心虚,明明是萧谡说分手的。

唔,他那个意思应该是分手吧?就当是分手好了。冯蓁给自己打了打气,站直身子。

“幺幺。”

冯蓁发誓,那一瞬间她真的差点儿吓尿,惊呼一声往后一靠,在萧谡的眼神里背脊摩擦着墙壁往旁边螃蟹步地横行了好几步。

萧谡这是学会飞天遁地了吗?冯蓁心里暗骂,怎么神出鬼没的。

“原来真的是在躲着孤。”萧谡笑了笑。

这笑,笑得冯蓁的腿好软。

冯蓁忽然一愣,眼睛也瞬间瞪得大圆,神情惶恐地唤了声,“外大母”,不过短短三个字,就已经颤抖得厉害了。

然则萧谡却是一动也未动,连下意识转身的动作都没有,脸上的笑从阴森变作了讽刺。

冯蓁在萧谡的笑容里缓缓站直了腿,挺直了背。

城阳长公主自然没来,冯蓁先才不过是想把萧谡糊弄过去,然后转身跑人的。结果没捉弄到萧谡,自己却出了丑,有些尴尬地低头假装整理鬓发,不敢跟萧谡对视。

冯蓁也是才想起来,若是她外大母过来,脚步声一定瞒不过萧谡,倒是她自作聪明了。只是寻常人哪怕是下意识也该转个身啊,萧谡还真是稳得住。

“你……”萧谡才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声音。

冯蓁的耳朵里响起了脚步声,当是苏庆的,不过应该还有一小段距离。冯蓁下意识就想转身走掉,却被萧谡一把拽住手腕拖了回来,依旧贴墙站着。

被这么一耽搁,冯蓁就再走不掉了,她怒瞪着萧谡,就差没骂他蛇精病了,这么想被人捉个正着么?

苏庆转过游廊看见冯蓁和萧谡面对面站着,不由狐疑地道:“殿下怎的在这儿?你俩这是做什么?”

冯蓁不语,等着看萧谡怎么解释,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萧谡说话,这般情形即便再无疑心的人都得起疑了。

冯蓁熬不过萧谡,只好朝苏庆笑道:“表哥,五殿下这是不好意思说呢。”她从萧谡的面前横着挪步出去,“是卢家女君托殿下问我要些雪肌膏呢。”

冯蓁爱捣弄花粉香膏的事儿,在上京的贵女圈子里已经是人所周知的事儿了,平素也有人托人来求,所以卢柚问她要雪肌膏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儿。

而萧谡钟情卢柚的事儿,似乎也众所周知的。原本大家也只是当做笑谈,可打从上回萧谡为卢柚遣散姬妾又夜叩禁宫后,这猜测就算是落实了。

苏庆于是也信实了三分,想着帮卢柚要雪肌膏的事儿的确不好跟人说,也就难怪萧谡要私下找冯蓁了。“哦。”他朝萧谡促狭地笑了笑。

冯蓁松了口气,好歹算是敷衍过去了。

谁知萧谡却冷冷开口道:“孤还没闲得那般无聊,替什么人讨脂粉。”

冯蓁刚刚放松的背脊,又立即收紧了起来,像只受惊的猫,她不敢置信地回望萧谡,这人怕不是疯了么?

苏庆闻言则狐疑地看看冯蓁,又看看萧谡。

萧谡道:“先才见有人鬼鬼祟祟地顺着墙根儿爬,孤以为是这府里进了什么奸细,谁知走过来一看却是蓁女君。”

冯蓁简直要暴跳如雷了,她这是挖萧谡的祖坟了?多大的仇啊居然让他这般拆台。前男女友非要这样不爱就相杀么?

苏庆一听立时看向冯蓁,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冯蓁的膝盖上这会儿还沾着灰呢,虽说公主府有人打扫,但路上的人走来走去,地上难免会留下些尘灰。

这下可算是证据确凿了,苏庆忍不住问,“幺幺,你这是……”

冯蓁一时也解释不出来了,跺跺脚,恼羞成怒地跑了。这动作,娇美的女君做出来,倒也不叫人诧异。

只是事后长公主少不得也要问,“你今日真顺着墙根儿爬了?这是为什么呀?”

冯蓁的脸一红,听着外面轰隆隆大作的雷声道:“我看墙根边上一队蚂蚁在搬家,煞是有趣,所以多看了会儿。偏五殿下非要说我鬼鬼祟祟,我看他才是心怀不轨呢。”

长公主狐疑地看了冯蓁一眼,虽然怀疑,可也找不出其他什么理由来。毕竟那时候园子里也没什么人,冯蓁就算是鬼鬼祟祟也听不着什么、见不着什么。

“你个丫头,怎的都及笄了,还这样的不醒事,哪有这样大的女君还趴在地上看蚂蚁的?”长公主笑着斥责道。

“蚂蚁身上的学问可多着呢,外大母,我瞧着甚是有趣。”这一点冯蓁倒是没说谎,只不过时人不研究生物学罢了。

“外大母,今儿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瞧着蚂蚁搬家时还想,如今都是仲秋了,难道还能有多少雨水,却叫这些小家伙动了起来,没曾想还真就有大雨了。”

外面雷声夹着闪电,狂风大作,好似有妖孽作乱一般。长公主望了一眼窗外,“雨大了,你今晚早些回去安置吧。”

冯蓁点点头退下了,她也知道这样糊弄不了她外大母,不过既然城阳长公主没再多问,冯蓁就只当这么混过去了。

冯蓁出了长公主的屋子,只见风雨大作,虽说有游廊顶着,可那细细的雨雾竟然也飘进了廊内,她拢了拢身上的雀金呢披风,快步地往自己院子去,进门时嘴里还对宜人道:“快去看看咱们窗户关全了没,别把我书案上的纸吹乱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破空而过,惨白的光在冯蓁的屋中一闪,刚好让她看清了坐在南窗榻上的萧谡。

恰此时,耳边一个炸雷响起,吓得冯蓁一个哆嗦,侧头看向宜人,声音抖得跟冻在冰库里似的,“你,先下去吧。”

宜人没动。

冯蓁吸了口气,稳住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宜人这才退出去带上了门儿。

冯蓁看着宜人关好门,这才朝萧谡看过去,但她的脚却一步也不肯再多挪,就站在紫檀嵌螺钿的多宝阁式隔断前不动了。

萧谡乜斜了冯蓁一眼,笑了笑,“以前从没见你穿过上京女君那样的对襟阔领衫,没想到你去安郡王府时却穿了。”

冯蓁微微低了低头,她此刻穿的自然是斜襟的裙衫,脖子以下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而那日她去安郡王府着实是打扮过一番的。

既然要夯实了佟季离的一番心意,她当然得扮得美美的。冯蓁还记得小时候见过的佟季离原配的模样,是端庄丰腴那一挂的。她模样好,胸前这几两肉也是生得恰到好处,可比起佟季离的原配就不如了。那时候冯蓁还背后吐槽过佟季离呢,觉得他是断奶时没断好,所以喜欢大胸。

交领将人遮得严严实实的,自然也就束缚了胸型,所以那日冯蓁才换了对襟阔领的衣裙,把胸部着实烘托了一把。没想到却让萧谡挑出了刺儿。

冯蓁也不着急答话,就轻轻靠在多宝阁的壁板上,扫了萧谡一眼,万一这人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来诈自己话的呢?

下一刻冯蓁却见萧谡从袖口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剥开裹在外面的绢布,露出的乃是一支腰上缠金的白玉宝莲转心簪来。

那缠金处正是匠人为了把断簪续起来而裹上的。

冯蓁心里垂死挣扎了一下,或许世上有一模一样的簪子也不一定。

“怎么,见了旧情人,就把新人抛之脑后了?”萧谡又朝冯蓁笑了笑,露出一口瘆人的白牙。

冯蓁哆嗦了一下,她知道,萧谡心里很清楚,佟季离算什么她的旧情人,她离开上京的时候才是个小孩儿呢。可他还是说出了这种话,显然是气急了。

“簪子怎么会在你手上?”冯蓁问,心里却暗骂佟季离这个坑货,让萧谡证据在手,叫她想抵赖都没办法。

“孤怎么忍得了让这簪子落在佟季离手中?”萧谡这反问法儿,也算是回答了吧。

冯蓁沉默不语,像个罚站的小孩子,倔强地不肯认错,就那么靠着。

“没话跟孤说了么?”萧谡道。

冯蓁摇摇头,证据确凿,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呀?萧谡想干啥直说就是了。

“幺幺,为了个卢柚你要跟孤闹到什么地步?”萧谡的语气忽然一转,从质问变成了无奈,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冯蓁没想到,萧谡竟然将这件事自动就算在卢柚头上了。她心下松了口气,就算跟萧谡翻脸,却也绝不能撕破脸,毕竟是要做狗皇帝的人,生杀予夺。冯蓁自己不怕,却还得顾忌冯华呢。

冯蓁也还是不答话,就看萧谡自问自答能到什么时候。

“幺幺,卢柚她,孤……”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以至于萧谡启口再三,还是说得有些艰难,“孤跟你说实话吧,卢柚与严儒钧有了首尾,孤与她之间是绝不会有任何情意的。”

末了,萧谡又补了句,“即便她与严儒钧没有丑事,孤对她也从未有过任何情意。”这话完全是怕冯蓁会多想而加上的。

冯蓁没想到萧谡会跟自己和盘托出,毕竟这种戴绿帽子的事儿,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好意思往外说的,尤其还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

可正是因为没想到,所以冯蓁一时就来不及遮掩自己的情绪。

萧谡眯了眯眼睛,锁住冯蓁的脸道:“你早就知道了?”

冯蓁没敢答话。

萧谡起身走到冯蓁的跟前,迫使她望着他的眼睛道:“那为何一直为着个卢柚跟孤闹腾?”

这下冯蓁不拿出理由都不行了,但好在萧谡没追问她怎么知道却不曾跟他提及的事儿。

冯蓁拿捏了一下分寸,这才撇开头道:“殿下,我只是想离开上京回西京去。”

“回西京就一定要勾搭佟季离?”萧谡问。

“勾搭”一词都用上了,可见萧谡心底有多愤怒,冯蓁思索了片刻,感觉如果在萧谡心里留下个“水性杨花”的印象,未必是什么好事儿。到时候岂不是更叫他有了随便欺负的理由?

“殿下还记得在竹篱那一次,你问过我愿意与否么?”冯蓁抬头看向萧谡。

萧谡不说话。

“从一开始我的答案就是不愿意。”冯蓁硬着脖子道。

萧谡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拳,痛苦地缩了缩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就哑得厉害了,“那你当初为何要救孤?”

“只是因为殿下帮过我,我答允了要报答殿下。”冯蓁道,“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么?所以你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佟季离?”萧谡愤怒间从桌上拿起那枚白玉簪递到冯蓁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