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别人会等你啊?”施胜男戳她脑袋,“这种好的小伙子,不知多少人排队等着呢,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相到合适的了。”

余晚只觉得累,她说:“我去睡一会儿。”

“现在睡什么睡?”施胜男说,余波从屋里头出来,不耐烦道:“妈,就让姐消停一会儿吧,她已经够累的了。”

被这么一顶撞,施胜男转而又开始骂余波:“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工作,就在家里瞎晃荡,摆弄那些破东西,当年要不是你乱来…”

“妈!”施胜男不知道要说什么,余波厉声打断她。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陡然沉下脸,气势挺骇人的,施胜男嗫嚅着嘴,剩下的也就不说了。

余波看了看余晚。

余晚怔怔立在角落里。察觉到余波的打量,她笑了笑,说:“我去睡会儿。”

余晚真的有点累。

昨晚从甲板回到房间,她去洗澡。洗的身上都发白发皱了,才结束。换上干净的睡裙,余晚平躺在那儿。

一合眼,铺天盖地的黑暗便迅速侵袭下来,扼住咽喉。她便摁开旁边床头灯。

浅浅的一束微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余晚转了个身,对着那盏灯,却也没有合眼,只是这样定定看着。

她怕一闭眼,就要做噩梦。

如今天亮着,终于可以睡一会儿。

这一觉余晚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的窗帘被风轻轻柔柔的吹拂。窗帘飘起来的时候,会带进几缕阳光。

这个时间点似乎已经靠近傍晚,房间一切都朦朦胧胧,仿若披着淡淡的纱。像极了过去的那种旧照片,度上岁月的昏黄。

余晚眯了眯眼,好像又听到有人拧锁的声音,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余晚怔怔的,坐起来。

门开了,一个人走进房中。

被蚊帐和床架挡住了,只能隐约看到白色的上衣,底下是灰色的工装裤。

那个影子越靠越近,余晚死死盯着。

忽然,蚊帐被掀开——

施胜男吓了一跳:“余晚!你这样盯着我干嘛?要吓死人啊!”她一边说,一边猛拍胸口。

余晚抬头看着施胜男,过了两秒,问:“妈,什么事?”

施胜男说:“现在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余晚到处找手机,后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自己攥在手里。

手机屏幕上黏着一层薄汗。

擦掉汗,屏幕上显示下午四点十八分,视线再往下,是一个日期。

愣愣看了一眼,余晚起来,帮忙做饭。

余波在房间里捣鼓他那一堆无线电的东西,也不出来。厨房很小,施胜男坐在板凳上摘豆角。余晚洗了一把葱,慢慢开始切,一刀又一刀。

听到这个动静,施胜男又止不住抱怨:“连切个菜都不会,真的是读书读傻了。”嘴里念叨着说:“都怪你自己眼瞎,挑来挑去,挑个那样的。小江现在要和那个狐狸精结婚,你就开心了?请帖都送上门,我这张脸也算丢光了。”

余晚随便她说,她只默默切葱。

就知道她会这样,施胜男更加恼火:“你这样整天冷着脸,谁会喜欢?”

余晚终于笑了,她说:“要人喜欢干嘛?”

吃完饭,余波洗碗刷锅。施胜男躲了好几天,终于憋不住,出去跳广场舞。家里总算清静了,姐弟俩长舒一口气。余晚捧着电脑,开始研究演奏会的票。

慕容静说的演奏会,这周一连有四场。余晚不知道季迦叶到底哪天有空。像他这样的大忙人,估计还得和他秘书去约时间。

余晚翻出这人的名片。

想了想,她又放回去。

余晚抗拒这个人,尤其季迦叶太过强势,又尖锐刻薄,更让人摸不透。

他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模糊的。

他出现的突然,而且太过危险。

余晚阖上电脑。

最后,这票余晚还是没有自己买。周一去公司,沈长宁直接给了她一沓票。余晚一看,市里面最近的演出都在里面。这架势颇像皇帝挑后宫,季迦叶哪天有空,就哪天去的意思。

沈长宁特地叮嘱:“这几天好好陪陪季先生。”

这话未免太过歧义,余晚拧了拧眉:“沈总!”

沈长宁哈哈笑:“我说错话了。”又说:“那天他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那天在游艇上,季迦叶赤裸裸威胁沈长宁,实在是嚣张至极,沈长宁从来没遇过这样难对付的。

季迦叶什么都不在意,他也不用在意什么,反正都是人求着他。

余晚不说话。

沈长宁继续道:“这段时间辰鑫也动了这个项目的念头,昨晚请季迦叶吃的饭。”——辰鑫是凌睿的对手,这几年最新崛起的。也不知道这个公司发什么疯,遇到凌睿参与竞标的单子就抢。而且,他家一向是走低价策略。辰鑫价格压得非常低,以至于凌睿的价格也被迫降得很低。饶是如此,今年还是丢了好几个大单子。

余晚不禁蹙眉,季迦叶难道是个香饽饽么,谁都要打他的主意?

有钱就了不起?

沈长宁将票推给余晚,“这是公司经费,就当招待客户。——还需要什么钱,你直接找我报备。”见余晚还梗在那儿,沈长宁换了怀柔政策,说:“老爷子这几天为这个项目着急上火,都叫了医生,你有空去看看他。”

沈家老爷子对余晚算是知遇之恩,余晚知道沈长宁的意思。顿了顿,她接过票。

厚厚的一沓票捏在指间,余晚垂眸看了看。

她去给季迦叶打电话。余晚还是去茶水间外面的那个小阳台。那地方没什么人,很安静。被太阳一晒,微微有些热意。

季迦叶的名片还是凉的,余晚对着那一串数字,看了许久,在电话里拨出去。

季迦叶没有接,只发来两个字:“开会。”这人大概是真的忙。余晚默了默,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大约是确认行程安排去了,过了几分钟他才回:“周三晚上。”

余晚翻了翻那一沓票,周三晚是慕容静的演奏会。她将开演时间和地点告诉季迦叶。

“好的。餐厅你订,我来接你。”他这样回复。

余晚立刻拒绝:“不必了,我在音乐厅等季先生。”

季迦叶那会儿坐在会议室里,看着这条短信,他冷冷丢开手机。

不过两分钟,余晚又发来短信:“季先生,演奏会的票我已经同城快递到贵公司,烦请查收。”

季迦叶:“…”

余晚到的比开演时间要早很多,恰好遇到慕容静,这人身后还跟着助理。

慕容静还没有化妆,清水出芙蓉的一张脸,仍然婉丽。

“余小姐。”见到余晚,慕容静显然有些惊讶,“你们今天来听?”说着,她不动声色往余晚身后看了看,“季先生呢?”

余晚说:“是我提前来了,季先生还没到。”

慕容静点点头,说:“我去梳化,晚上结束你们别着急走啊。”

“好的。”

慕容静领着助理去后台。

助理边走,边递过来今晚的演奏曲目。慕容静扫了一眼,指着上面的一支曲子,说:“跟那边说,把这支改成如是。”助理看过去,不解道:“渔舟唱晚?这可是静姐你拿手的曲子呀。”

慕容静将曲目单丢回去,不高兴道:“话这么多呢?看着就讨厌…”

助理扁扁嘴,不说话了,折回去和导演交涉。

“赵导,这不是静姐要求的吗?就帮帮忙呗,反正如是也排练过好多次,一直做备选的。”

“为什么不弹渔舟唱晚?”

助理耸耸肩。

导演说:“真是麻烦,还得跟各组沟通,就这么点时间…”

“拜托拜托。”小助理央道。

角落里,余晚望过去。看了看那两个人,她又低下眼,看着手里的杂志,只当没听到。

第12章 十二章

晚上七点,观众陆陆续续进场。

舞台上厚重的幕布静静垂落,纹丝不动,透出开演前的一丝压抑紧张。余晚找到位置,坐定。沈长宁买的是最好的位置,正中间,音响效果一流。

来听古筝的人不多,毕竟这个乐器略小众。座位附近没有人,唯独余晚。

低头看了看时间,余晚随手翻阅本场演奏会的简介。简介上面印着慕容静的照片。她穿旗袍,眉目温婉而灵动。

照片旁列着她在国外的那些获奖经历。

慕容静当年在国外获了奖,可回国后的境况依旧尴尬不已,过了很长一段清贫的生活。直到遇到沈长宁,愿意养着她,花钱捧她,才算逐渐打开名气。

但凡慕容静开演奏会,沈长宁都是要来捧场的。

只不过…二人最近略有些微妙。

余晚听说沈家老爷子给沈长宁挑了一门婚事,想要这位收收心,好好打理沈家的生意。所以、大概,慕容静又看中了谁。

想到那个被看中的谁,余晚默然阖上简介。

又看了眼时间,离开场还有十几分钟,余晚起身去洗手间。这几天她总是失眠,烟抽得很凶。一想到要面对季迦叶,她又不免焦灼和抗拒。抽完一支烟回来,季迦叶还没到。这会儿离开演只剩五分钟。余晚从包里摸出手机。手机上很干净,并没有这人的任何消息,余晚一时不大确定季迦叶到底还来不来。

上回给他发短信说了快递的事,季迦叶就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是懒得搭理她,还是…生气了。

这人脾气怪的很,锱铢必较,并不好惹。

他若是不痛快了,恐怕能想出几千几百种法子折磨回来。

余晚翻出通话记录,从上往下找到一串数字。她没有存季迦叶的号码,但这串数字并不难记。相反看过一眼,余晚就记住了。

她摁下通话键,握着耳机,递到耳朵边。

嘟——嘟——嘟——

听筒里是机械的电话铃声,单调的让人烦闷。

余晚换了个手。

刚贴到耳畔,“嘟—”的一声,电话直接被人掐掉。

从耳边移开手机,余晚盯着那个号码,微微皱眉。下一瞬,头顶上,有人淡淡的喊她:“余小姐。”

那声音不疾不徐,运筹帷幄,偏偏又寒凉似水。

余晚抬头。

是季迦叶。

他站在那儿,逆着光,清峻疏朗的眉眼微有些模糊。可骨子里的那道冷意还是在。这人抿着唇,没什么笑意。

余晚起身:“季先生,你好。”

她穿了高跟鞋,可还是比这人矮。面对他,余晚需要稍稍仰面。

面无表情的拂过余晚,季迦叶略略颔首,他侧身往旁边让了让。

余晚这才发现季迦叶身后居然跟着一个女人!或者说是女孩…二十岁的样子,笑起来眼眸弯弯,很甜。余晚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来这丫头究竟是谁。她愣了愣,季迦叶不咸不淡的说:“余小姐,你不介意吧?”

余晚一顿,摇头:“不会。”

那女孩冲余晚挥挥手,自我介绍道:“小余姐姐,你好,我是辰鑫的潘菲。”

她这么一说,余晚想起来了。沈长宁说过辰鑫在拉拢季迦叶呢,没想到直接安排了辰鑫潘总的女儿…余晚点头:“潘小姐,你好。”

说完,她看向季迦叶,说:“季先生,既然有潘小姐在,我就失陪了。”

“余小姐这么忙?”

那声音还是冷的,骄骄贵贵,还带着不好惹的刺。

视线往下,季迦叶俯视着她,淡淡提醒她:“今天不是你请我么?所以,余小姐还是介意?”

绕来绕去,他将她绕进去了。

余晚默了默,说:“怎么会?”

她被迫坐下来。

潘菲浑然不觉,笑着对季迦叶说:“季叔叔,我挨着小余姐姐坐。”

叔叔…

余晚眼皮跳了跳,拂了眼季迦叶。

季迦叶面色如常,淡然的坐在潘菲旁边。

一时气氛安静又诡异。

幸好幕布徐徐拉开,演奏会开始。

只见舞台上,飘着干冰散发的淡淡的一层烟,缭绕开,和这场演奏会的名字很契合——《行韵流水》。上好的古筝用架子架着,慕容静就坐在中间。她穿汉服,头发绾成偏髻。灯光追在她的身上,仿佛活生生从古代走下来的大家闺秀。

掌声雷动,慕容静起身谢礼,复又坐下。她一抬手,音弦便从指尖缓缓撩拨开,仿若淌出水来。

当初,沈长宁就是被她这样吸引的。如今的慕容静还是漂亮,下巴微收,蓄满了女人味。余晚坐在那儿,安静欣赏。

旁边,潘菲压低声,满是兴奋又崇拜的对季迦叶说:“季叔叔,我还是第一次听呢。”

余晚默然。

悠扬的筝弦中,男人清雅的声音轻轻浅浅飘过来,他说:“嗯,我也是。”

端的是一身斯文。

真的是斯文禽兽、败类啊。

余晚眼底又浮现这人掐住自己脖子、慢慢摩挲的那一幕,他靠的那么近,他的手那么凉,他还说那样无耻的话…让人胆战心惊,又不寒而栗。

对着前面,余晚没说话。

一场演奏会两个半小时,压轴的时候,慕容静文绉绉的对观众说:“原定最后一曲为渔舟唱晚,只不过有朋自远方来——今天在场有位先生以佛教尊者迦叶为名,慕容我临时决定弹一曲《如是》。‘如是’原乃佛教语。献给所有观众,也献给这位朋友。”她说着,不偏不倚,视线往余晚他们这儿过来。

余晚面无表情。

慕容静不喜欢她,余晚自然能感觉出来。至于原因…大概是同性相斥。余晚跟在沈长宁身边,看着他身边女人来来回回,可她一直都在。而慕容静最不喜欢余晚一副冷着脸的样子。以至于厌恶的,连看到渔舟唱晚这支曲子都讨厌。

不过是有一次,沈长宁对着曲目牌,哈哈笑:“余晚,余晚,有点渔舟唱晚的意思。”

所以,慕容静讨厌她呢,拿掉了象征余晚的渔舟唱晚,换成了讨好季迦叶的如是。

余晚心中明白,面上却不表露,毕竟现在是沈长宁的女人么,将来说不定…余光里,季迦叶坐姿依然清雅。被这样的美人当众示好,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其他。

余晚收回视线,只望着前面。

演奏结束观众离场,潘菲还围着季迦叶“叔叔长叔叔短的”,余晚落后一步,走在后面。

音乐厅外,潘家的司机已经在等潘菲。潘菲有些懊恼:“谁让你们来接的?”又看向季迦叶。季迦叶只是彬彬有礼的说:“潘小姐,再见。”

就这么被送客了…潘菲只能不甘不愿的挥手:“季叔叔再见,小余姐姐再见。”

余晚那会儿站在后面一些,应道:“潘小姐,再见。”

目送潘菲离开,耳畔一时安静。余晚和季迦叶站在台阶上,身边是热热的风,谁都没有开口。他的司机将车开过来。余晚看了看,正要告辞,身后,突然传来慕容静的声音:“季先生。”目光转到余晚,她点点头,又移开眼,望着季迦叶。

余晚被冷落在旁,也不在意,只静静看着。

“慕容小姐,你好。”季迦叶略略颔首。他从司机手里接过一个袋子,转手递给慕容静,说:“这是送给慕容小姐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