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你和余小姐是什么关系?——和骆先生呢?”

“季先生,这次突然出国又回国,和余小姐最近的事有关吗?”

“季先生,能稍微说一说吗?”

季迦叶身形稍顿,对着那帮人,还是面无表情的,宣布:“关于我和余小姐的婚事,稍后我会发正式的声明。”

婚…事?

余晚彻底愣住,她的大脑似乎卡壳了,怎么都转不过来,这会儿惊愕仰面。

季迦叶却依旧面色如常。他回望过来,眸色坦然。

记者追问:

“那余小姐遭遇性侵的事,季先生你怎么看?”

“是否会介意?”

季迦叶闻言,薄唇微抿,越发冷厉。望着这些记者,他一字一顿道:“差点忘了提醒各位,这几天的事我和余小姐会诉诸法律。所以,”他故意一停,笑道:“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和我的律师慢慢谈。”

他威胁人,从来都是这样光明正大,而且万分无耻。

说完这些,季迦叶敛起笑意,拥着余晚,要走。余晚却没有动。季迦叶看着她,余晚说:“我有些话想说。”

她声音温软,季迦叶点头,说:“好。”

余晚复又回过脸去。

面前是一张张或冷漠、或事不关己的脸。无一例外的,都试图挖开她的伤疤。

视线缓缓拂过,余晚说:“我确实是一名性侵受害者。我今天之所以愿意坦诚,是希望这个社会能给予如我这样的受害者更多的空间。哪怕曾经受过伤害,我期望的,也不过是像正常人的生活。很多人会好奇,到底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到底被侵犯到什么程度。可我想说,对于任何一名受害者,这些都是不愿再回忆的噩梦。因为无论到什么程度,那都是对我本人最大的伤害。而外界每一次的窥探,都会将这伤害加重一层。这几天我总是困惑,我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来承受这些?真正该被谴责的,难道不是那些施暴的人么?为什么要来苛责受害者?在经历那场痛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曾自我怀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这场伤痛带给我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它将我的人生彻底改变,将我的性格彻底摧毁,更让我的家庭面目全非。我花了很长时间来走出这场伤痛,也希望不要再走回深渊。其实不止是我,每一个受过伤害的人,在痛苦过后,都希望能回归平静的生活。所以,我在此恳请这个社会,不要再过多关注伤害本身。请给每一个像我这样的受害者,留出足够尊重的生活空间。谢谢。”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像这世界从未停息的奔腾河川,带着属于她的生机,向上,不停向上。温暖着这个世界。

余晚正视面前所有的人。

一切都是安静的,还有些忐忑。忽然,有人鼓掌。

余晚偏头,是季迦叶。

他望着她,微笑。

眼里满是欣赏和赞许。

然后是第二个人,接着是第三个人…

施胜男撇过头,还是悄悄抹眼泪。

余晚的脸微红,她说:“在这里针对网络的论点,我还想澄清一件事,是关于我的弟弟——余波。他确实犯过错。但当时,他完全是出于保护我的目的。为此,他也已经付出整整五年的青春为代价。还望这个社会不要再带有色眼镜来看他,谢谢。”余晚微微鞠躬。

余波原本一直大喇喇的站在旁边,这会儿却再也忍不住,扭头望向旁处,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紧紧抿起唇。

他好像又回到那一天,那天,他去踢球,结果走到半路发现球鞋坏了,于是折回家。

他用钥匙开门,门开的那一瞬,他就看到那个该死的畜生,那个该死的畜生还死死捂着姐姐的嘴…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就要疯了,他气得浑身发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有想,直接冲到厨房提着父亲留下的剔骨刀就过去了…

废了一条胳膊,半条腿。

问他值得么,余波觉得是值得的。

哪怕是杀了那个畜生,再让他去死,他也是心甘情愿。

抵着医院的门,余波转头望着外面。简单的T恤和破了洞的牛仔裤,贴着他硬邦邦的身上。余波眨了眨眼,避着人,悄悄揉了揉眼。

季迦叶送他们回家。

司机开车,余波坐在副驾。

另外三个人在后座。

余晚坐在中间,季迦叶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

像是牵惯了似的,没有一点不自在。男人的指腹偶尔慢慢摩挲,像是安抚,又像是需要感知她的存在。余晚要抽出来的,却被他攥得更紧。

施胜男拂了拂,又拂了拂,尴尬的别开眼。

车开不进小区,一行人下来。

那些人原本看向余晚的眼神怪怪的,等视线掠过旁边的季迦叶,看到他周身的气度,又互相使眼色。

“施家阿姨,回来啦,这是晚晚男朋友啊?”

施胜男胡乱“嗯”了一声,还是觉得尴尬。

余晚已经在对季迦叶说:“今天麻烦你了,你回去吧。”她赶他。

季迦叶却说:“小余,我去你家拜访一下,顺便和伯母商量些事情。”

商量些事情,要商量什么…余晚脸慢慢红起来,她慢吞吞说:“你走吧。”

季迦叶并不理她。

施胜男走在前面,开了门,回头看了看,讪讪请季迦叶进去。

入目是个小三居,所有陈设一目了然。

平实,普通。

季迦叶被请到客厅。

“坐吧。”施胜男看了看他,不安的站在旁边。说来奇怪,余晚那么多追求者,施胜男没畏惧过谁。除了面前这位。她已经尴尬的要命,这人居然气定神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季迦叶淡然的说:“伯母,你也坐。”

施胜男这才坐在他的对面,搓了搓手。

“小骆叔叔…”她还是这样喊他。

季迦叶打断道:“伯母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姓季,叫迦叶。”

季迦叶?

听到这个名字,余波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余晚。

姐弟俩对视一眼,余晚没说话,转身去厨房烧水。余波去放行李。

不大的小三居安静而平和,一时只有厨房传来的丝丝燃气声。

季迦叶说:“小余,你有伤,去休息吧。”

施胜男也赶紧转头:“小晚快躺着吧。”

余晚慢吞吞从厨房走出来,看了看季迦叶,施胜男挥手赶她:“回房间躺着吧。”

余晚慢吞吞走到房间。进门前,她又看了看客厅的两个人。

沙发上,施胜男还是不安的搓着手,对着季迦叶,她毕恭毕敬的喊道:“季先生。”她真的有点怕他呢。

余晚垂眸,将门阖上。

客厅有声音传来,男人的声音清冷,施胜男的声音则弱许多。

余晚忽然不愿多听,她走到窗边,坐下。

窗外的银杏树果然开始发黄,余晚静静看着,她打开抽屉。里面有紫檀木的方盒,上面还有一张便签条。背面对着她。

余晚捻起来,正面,是那个男人的字,和他一样冷硬。

他说,余晚,这是我送给你的。

余晚怔怔看了会儿,将便签条放在盒子上面。

外面,有人敲门。

余晚说:“进来”

她以为是余波,没想到进来的是季迦叶。

余晚慢慢起身。

他走进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随手将门阖上。

余晚的卧室不大。

朝南,这会儿能晒到太阳。

窗帘柔柔拢在两侧,是素雅的颜色。

这个房间唯一的凳子在余晚身旁,季迦叶走过去,坐下。他看她。

余晚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余晚抵着桌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终于撇开脸。

季迦叶笑,他拉过她的手,示意说:“过来。”

余晚没动,只是问:“谁说要和你结婚?”

季迦叶拉她过去,摩挲着余晚的手,反问道:“你不愿意么?”

余晚望着他,没有回答。目光相及,季迦叶柔软的说:“可我是愿意的。”

稍稍一顿,他说:“上回送你戒指时,我就愿意了。”

眼眶莫名有些潮湿,余晚低低垂下头。

忽然说:“对不起。”

季迦叶说:“你还是不愿意么?”

“不是…”这两个字脱口,余晚就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不禁微恼。

季迦叶望着她,只是笑,好看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他问:“那你对不起我什么?”

余晚垂眸,有些难堪的说:“上次那么骂你…”

她骂他是阴暗世界的怪物,变态,龌龊,她还说他,让人看见就心生厌恶。

这些天每每回想起来,余晚就觉得不安。

牵着她的手,看着这样的余晚,季迦叶冷硬的心都是软的。

余晚太过善良。她虽然外表冷漠,可内心却是柔软至极。

默了默,季迦叶说:“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亲我一下。”

这人还真是不要脸!余晚瞪他。

他轻轻的笑,拉她坐下来,坐在他的腿间。

四目相对,扶着她的脸,季迦叶吻她,吻她的唇。

一点点的吻。

安静而无声。

阳光下,是两道剪影。

这一天,对于突然宣布和余晚结婚,季迦叶的正式声明如下:

一、余小姐从始至终只与我是恋爱关系,其他人纯属无稽之谈;

二、对于余小姐此次受到的网络暴力伤害,我们将付诸于法律,追究此事的相关责任;

三、即日起,以余小姐和我的共同名义建立公益基金,关爱所有需要帮助的性侵受害者季迦叶。

第60章 六十章

电视画面里,是余晚面对镜头时的平静模样。她今天出院,为了遮住胳膊和腿上的伤口,穿了宽松的蝙蝠衫和长裙。头发简单束成马尾,露出足够漂亮明艳的五官。记者的镜头下,她在认真的说:“真正该被谴责的,难道不是那些施暴的人么?为什么要来苛责受害者…”

骆明川关掉电视,打开旁边的音响。

是大气磅礴的黄河协奏曲。

盘腿坐在地板上,他闭着眼睛倾听。

所有音符幻化成惊涛骇浪,一波接一波,席卷而来,立体声格外震撼。

他自小就喜欢音乐。

老师夸他有天赋,还对父亲说,是个很好的苗子。骆萧就给他订做最好的小提琴,给他请最好的老师。

后来韩思思在老宅自焚而死的时候,将那把琴带在了身边。一并带走的,还有她对丈夫的思念,对儿子的不舍。

骆明川关掉音乐。

他沉默的坐在那儿,耷拉着头,一动不动。

有人敲门,进来。

骆明川望过去,看着门边的瘦高身影,有些尴尬的喊道:“二叔。”

季迦叶“嗯”了一声,视线拂过整理在旁边的行李和小提琴盒,问:“什么时候去巡演?”

“明天。”

季迦叶略略一停,说:“之前在医院仓促,很多事没有来得及向你解释。”骆明川没吭声,季迦叶又提议:“我们叔侄很久没有好好聊一聊了,明川,陪我走走吧。”

骆明川抿了抿唇,答应下来:“好。”

叔侄二人沿山道慢悠悠往上,骆明川一直低着头,看着面前的路。

黄昏渐浓,晚风微凉,拂过或红或绿的山野,能听到叶片舒展的沙沙声。在这样的沙沙声中,季迦叶开口道:“明川,在小余的事情上,我要和你道歉。”

他很少放下身段说这些话,骆明川怔怔抬起头。

季迦叶说:“我当时回国要对付沈家,在一场拍卖会上认识了小余。”他一向不屑于解释什么,这次却耐下性子:“她是沈长宁的助理。沈家试图拉拢我,我和小余一起听过戏,出过海。而后有了项目的合作,我们一度走得很近。”

他极少这样剖析,骆明川安静听着。他之前已经在那些报道上看过余晚和二叔的八卦,可亲耳听到季迦叶的坦白,却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

因为骆明川知道的,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他的二叔绝不会这样解释,更不会小心翼翼的道歉。

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季迦叶轻轻蹙眉,继续道:“在这段关系里,我和她变得很亲密。可我们中间仍存在许多的矛盾和隔阂。我报复了她敬重的人,我害的她被孤立、被误会,所以,小余离开了我,而我又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说到这儿,季迦叶顿住了,摸出烟,他也没点,只是说:“我更没想到,她后来会认识你。”

季迦叶停下脚步:“那天在家里遇到你们,我很意外。明川,我根本不想伤害你。我曾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我由衷希望你们俩能好好的。可是,当我知道她曾经遭受过的那些经历,我便不能了。”

“明川,我对她做过许多过分的事,我想要弥补。”

“明川,我其他的都可以给你,只有余晚,我是后悔的。”

直视面前的人,季迦叶说:“所以,我这次要对你父亲食言了。”停顿两秒,他还是郑重的道歉:“对不起,明川。”

松涛阵阵,这句话回荡在耳蜗里。

骆明川不说话,只看着他。这是他的二叔,极少会说“对不起”的二叔。他专。制而严酷,还很冷漠,他不在乎任何人,除了有血缘关系的他。

如今,又多了一个余晚。

他将他们都放在心上。

他为他带来的伤害,郑重抱歉…

骆明川心底莫名酸楚,他不忍心季迦叶这样的。面前又是那座不大的寺庙,他走进大殿,上了一支香,拜了拜。回过头,骆明川也认真的说:“二叔,其实余晚从来没有对我敞开心扉,她一直在拒绝我。这么久,更像是我一厢情愿。”

环顾面前这座庙宇,骆明川亦回忆:“二叔,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儿?每次找不到你,来这儿准能见到你。”

季迦叶负手,淡淡的笑。

骆明川说:“二叔,你真的不用说对不起的,我亏欠你很多,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我祝福你们。这么多年,你也该找个人定下来,你也该有人陪在你身边。”

季迦叶顿了顿,说:“谢谢你,明川。”

骆明川摇头,他问:“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我看到你宣布婚讯了。”

季迦叶说:“我和她都是怕麻烦的人,等她身体养好一点,就简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