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嫌烦:“能说点别的么?”

老三恍然大悟:“看来是栽了。”箍着余波脖子,他笑:“走, 哥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滚!”余波还是不耐烦。

可老三非拽着他。

老三这人还能去什么地方?那些洗头房按摩店的阿姨、小姑娘早就打量过余波很多次了。附近几条街, 就属余波长得最好看, 腰杆又挺又结实。就算板着脸, 凶巴巴的, 也是年轻充满野性力量的凶,关键还眉清目秀。

老三拖着他过去,往往能打个折。

还在滴滴答答下雨, 余波站在屋檐底下, 背抵着墙。

按摩店里,化浓妆的女人在问老三:“就你一个啊,余波要不要?”

“就我一个, 那小子不开窍。”老三挑了个人,进去办事。

浓妆女人夹着烟,笑嘻嘻推门出来。搭着余波的肩,她说:“真没开窍啊?”说着,手往他牛仔裤底下探。路边一辆车上突然蹭蹭蹭钻出来四五个警.察,几个往屋子里去,一个指着他俩喊:“都别动!”女人的手不得不停在余波的尴尬部位,那人过来出示了警.官证:“抓嫖。”

看着面前的人,余波淡淡的说:“童警官,我没嫖.娼。”

视线拂过那个鼓鼓的部位,童瑶收起警.官证说:“回局里再交代。”待认出了余波,又恨其不争:“小小年纪不学好,有女朋友了还出来…黄赌毒知不知道?”

余波仍抵着墙,说:“我没有女朋友。”

短短几天,余波第二次进局子了。上回因为打架,这次居然是因为扫黄打非!幸好是误抓,他很快就出来。老三可没这么幸运,裤子脱了正办事呢,被抓个正着。按治安条例要拘留。

站在公安局门口,余波松了松肩膀。

这雨下了一天,没有停的迹象,而且越下越大。

仰头看了看天气,忽的,旁边有人递来一把伞。那伞妥帖卷起来,扣好了,理得很顺。是女人用的那种。余波望过去——

童瑶刚下班,还穿着警服呢,头发盘在后面,英姿飒爽。见他看过来,童瑶将伞往前送了送:“喏,拿着。”

余波没要。

童瑶说:“刚才对不起啊,误会你了。”

“没事。”余波手插在兜里。

“不过你年纪轻轻,别不学好,那种地方不能再去。”警察做久了,容易变成事儿妈。童瑶也不例外。

余波说:“知道。”

“行了,早点回去吧,别再三进宫。”手搭在眼帘上,童瑶说完往车棚跑去。

她有一辆小电驴。取出雨披,穿在身上。童瑶推着小电驴离开。

而那把伞,被她留在旁边。

安安静静躺在那儿。

蓝色的伞,上面还有一朵一朵小小的印花。

余波看了看,捡起来。

他也没撑,放在门口岗亭,说是童瑶童警官的。

走进大雨里,余波浑身瞬间被淋湿了。凉意顷刻钻进心底。

雨水顺着眼睛往下,这是一个模糊而朦胧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贯冰冷,他不是第一天知道。抹了抹头发上的水,余波还是面无表情往前走。

过了两条街,又遇到童瑶。

那辆小电驴大概出什么问题了,她停下来,蹲在路边。穿着雨衣,远远看着,像个鼓鼓的小山包。没有办案时的伶俐与凶悍,反而显得笨拙。

余波走过去,驻足:“童警官,怎么了?”

童瑶回过头,仰面。大雨浇下来,淋得她睁不开眼。暗夜里,只能看到很白的一张脸,还有簌簌发抖的眼睫毛,有点可怜。

童瑶说:“好像坏了。”

余波蹲下来捣鼓了几下,说:“是坏了。”又问她:“你住哪儿?”

“挺远的。”童瑶指了个方向。

余波提议:“你先回去,我明天修好了给你送过来。”

“不用,我自己会修。”童瑶拒绝。

余波看了看她,起身,推着坏掉的小电驴,说:“走吧。”——他替她推回家。

明白余波的意思,童瑶说:“我自己来。”

余波不耐烦:“警察同志,快带路。”

见他大喇喇的被淋透了,脸色发白,童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伞呢?”

“留你们局子里了。”余波说。

童瑶恼火:“给你你还不要,你这死小孩,就知道装酷…”她比他大几岁,一时要将雨衣脱下来给他,余波嘁笑:“行了,你穿吧。”他往前。

“等等。”童瑶喊住他。余波一顿,就见童瑶走进旁边的便利店,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把伞。

她拆开包装,松开伞扣,抖了抖,撑开,又匆忙跑回来。

余波站在大雨里头,看她替自己忙忙碌碌。

*

确实是挺远的一段路。

路灯的晕黄散落在雨里,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

是童瑶撑伞。右手举得有些酸,多坚持了会儿,她实在受不了了,动了动手腕,正要换左手,忽的,伞柄被人牢牢握住。

那种牢不可破的力量顺着伞柄传到她的指尖,童瑶顿了顿。

余波说:“给我。”

伞被他接过去。

手中空了,童瑶问他:“好拿吗?”

“好拿的。”

余波一手撑伞,一手扶车,就这样帮她推回家。

是老城区里的旧式平房,带一个院子。

童瑶摸出钥匙开门,余波将小电驴推进院子,靠着门边。他浑身上下还是湿透的,宽松的背心贴着他的胸膛,不停往下滴水。童瑶过意不去,倒了杯热水给他。

余波没进屋,他站在门廊底下,还是抵着墙站。那水热热的,他没喝,只是握在手心里。

童瑶又拿了条干净毛巾给他。

余波接过来,随手擦了擦头发。

其实童瑶也淋到雨。

警服上半身因为有雨衣的缘故,所以还好,但她的裤子全部打湿了,此时贴着她的腿,牢牢贴着。那湿漉漉的水渍蔓延往下,渐渐勾勒出里面隐约而匀称的线条。扑面而来,像是沾着火似的。

余波撇开眼,环顾这院子。

这院子不大,在最边上搭了个小雨棚。如今,雨棚底下晾晒着衣服。全是女人的衣服。女式的T恤,牛仔裤,还有…贴身内衣。很简单的款式,白色。

在风里晃了晃。

余波又撇开眼。

搁下杯子,他想要告辞了,看到旁边坏掉的小电驴,稍稍一犹豫,他终还是问童瑶:“你确定会修?”

童瑶从角落摸出一个工具箱,笑道:“应该没问题。”

“我先帮你看看。”他接过来。

童瑶手中又是一空。

余波已经背对她,蹲在小电驴旁边。

她怔了怔,走过去。

余波头也没回,只是说:“童警官,你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童瑶一愣,低头看向自己湿透的裤子…她默默回到房间,将门关上,将窗帘阖上。

余波只盯着手里的东西。

身后一片安静。

过了好几分钟,后面才传来脚步声。童瑶蹲在旁边,问他:“怎么样?”

余波这才偏过头。

童瑶头发擦过了,半干半湿散在肩后。

身上是宽松的T恤,还有亚麻短裤,和穿警服的她很不一样。余波险些没认出来。

而且,不同于顾菁菁身上甜甜淡淡的香水味,这人带着雨后的清爽。

顿了顿,余波转回脸,说:“还行吧。”

*

老三从看守所出来那天,余波去接他。两人再搭一个大刘,在街边吃烤串,又要了一沓啤酒。

夜晚的大排档热闹无比,碳烟腾腾腾往上窜,烟熏火燎。旁边几人打着赤膊,在胡天海底吹牛。老三连喝两瓶,忍不住唉声叹气抱怨:“我他妈真是背运!”难得去开荤,居然被扫黄打非抓了…这事儿说出去都丢脸。

大刘拍桌子哈哈笑:“让你不学好,还带坏小六。”

“他啊?”老三睨了眼余波,嫌弃道,“这小子没开窍呢,不知道女人腻腻歪歪的好,根本带不坏。”

“滚。”余波骂了一句。

“那就是知道喽?”老三兴致上来了,拿手肘捅他,“你和那位顾小姐…发展到哪一步啦?亲过嘴么,还是…嗯?”老三意味深长的眨眨眼。

拿烤串的手一顿,余波抬起头。他的面色冷着,淡淡对老三说:“想死啊?”

老三知道余波被戳到了痛脚,不高兴了。年轻人嘛,脸皮薄着呢。避开他的眼神,老三故意左右张望,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奋不已的拍余波肩膀:“哎,快看快看。”

“什么?”

余波疑惑的望过去。远远的,就看到了童瑶。

她在和一个男人争执。

不是一般意义上陌生人之间的争执,明显熟稔。

童瑶拉着那个男人的胳膊,那手扣得很紧。

余波回过身,低头,继续吃烤串。

老三推他:“吵得挺厉害的,要不要去看看?”

余波没动,只是反问:“去做什么?”

大刘也扫了好几眼,不由疑惑:“这妞儿谁啊?条挺顺的,长得也不赖。”他说着,脑袋拼命往那儿抻,两个眼珠子恨不得粘童瑶身上。

余波不客气的,用力推了他脑袋一把。

大刘哎呦一声,捂着脑袋问老三:“到底谁啊?”

老三开玩笑回道:“一个警察大姐。”

“警察啊…”听到这两个字,大刘瞬间就萎了。喝口酒,讪讪一笑,他说:“那就只能过过眼瘾了。”像他们这种有案底在身的,都不愿意和别人多扯上关系,更别提警察了。哪怕那些人没有表露出瞧不起的意思,他们也会多一份不自在。

好像天生低人一等似的。

幽幽叹了口气,大刘又往童瑶那儿瞟了几眼。越看越啧啧,他说:“没想到人民警察也会这么好看…性子估计挺彪悍的,不知道床上功夫怎么样。”

余波有些不耐,冷冷抬头:“烦不烦啊?”

被他一噎,大刘滞在那儿,不高兴的嘟囔:“说说还不行?你看上了?”

气氛不大对劲,老三打了个酒嗝,推搡着大刘一道去上厕所。

大排档里头还是热闹,人声鼎沸,余波旁边空了一圈,反而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悄悄拂过,仿佛让他回到雨夜独有的宁谧之中,一切变得很静,还很轻。余波眨了眨眼,回头,又看了一眼。

那个男人已经离开,就剩童瑶一个人站在马路边。

大约今天休假,她穿得特别简单,宽松的T恤和牛仔短裤。手垂在身侧,肩膀微微耷拉,掩饰不住的垂头丧气。头发散在肩后,有点瘦。

余波转过脸。

面前是老板新端上来的烤鱼。烧烤的孜然味并着淡淡的焦糊香气飘得到处都是。顿了一顿,他重新望过去——

童瑶已经走了。

老三刚才打听他和顾菁菁的事,其实余波连顾菁菁的手都没有牵过,最亲密的,也不过是他骑车送她的时候,顾菁菁揪住他的衣服。她的手白且干净,指甲泛着光泽。这双手曾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温温柔柔扯住他,让人不忍亵渎。

余波真真切切碰过的,却是童瑶的手。

那天下雨,他替她修电瓶车。两人蹲在门廊底下,童瑶给他递工具,不小心碰到的。

指尖相触,柔软而滑腻。

不过十分之一秒吧,她就缩回去了。

手指尖空了…余波没往她那儿看,只做没在意的盯着前面。

身畔,女人呼吸温热,若有似无的飘过来。余波先前淋过雨,浑身都是凉透的,此时此刻,只有这丝热意顺着他的颈子往下,穿过硬朗的脊背,盘上腰间…握着工具,余波不自在的顿了顿。

大约也发觉尴尬,童瑶默然起身,站在旁边。停了一秒,她去收晾晒的衣服。

窸窸窣窣的动静里,余波拧紧最后一个螺丝,拍拍手里的灰,起身道别。

“童警官,我走了。”

童瑶这才回过身来。抱着一堆衣服,她站在雨棚底下。其实这样看,不算特别高,还有点瘦。没有警服赋予的干练,这一瞬,也只是一个不自在的独身女人。

“今天麻烦你了。”童瑶道谢。

“不客气。”

说完这话,余波就走了。

之后便再没见到她…

没想到会撞见她和一个男人争执,那手扣得很紧。

如今争执的地方空了,人也走了,混在人潮中,背影还是垂头丧气。

余波看了一眼,这才转过头来。视线低垂,安静望着自己的手。

老三这天喝多了,满嘴跑胡话:“小六,你不会看上那个警察大姐了吧?”他满身酒气,难闻得要命。余波直皱眉。老三挥着胳膊,自言自语:“你看上谁也别看上警察啊,这不开玩笑吗?你是谁,她是谁啊,比顾小姐还不可能…”

余波沉默着,没说话。

余波送他回店里睡觉。卷帘门拉下来,捡垃圾的老朱刚好经过,递了支烟给余波。余波摆摆手。

戴上头盔,坐在重机上,正犹豫要去哪儿,他突然接到施胜男的电话。

电话里,施胜男哭天喊地,说余晚出了车祸,让他赶紧过来。余波怔愣了半秒,连忙骑车过去。油门轰鸣,超速了,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他们姐弟感情极好,这么多年,余波从不准旁人欺负这个姐姐。余晚打小疼他,他也疼余晚。不然,他也不会为了余晚,心甘情愿坐那五年牢。

心急火燎赶到医院,余晚已经在急诊室。身上满是剐蹭的伤口,脑袋还撞到地上,足足睡了两天才醒。

接到消息,余波匆匆赶去医院。

他这两天根本没阖眼休息,家里只他一个男人,施胜男留在医院照顾余晚,其他重担自然落在他身上。

比如养家,比如赚钱。

急急忙忙停稳车,摘下头盔,余波居然又看到童瑶。

她和另一个男人一起,便装,两人往住院部去。

有说有笑,哪儿还有那天垂头丧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