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看了他们一眼,余波跨下重机,慢吞吞跟过去。

三人恰好搭同部电梯。

余波没说话。

童瑶见到他,倒是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介绍身旁的男人:“这是负责你姐交通事故的老陈。”

余波看了看那位老陈,又慢吞吞望向童瑶,“你调去做交警了?”他终于开口。

“没。”童瑶说,“我来问你姐一些事。”

“什么事?”余波问她。

童瑶说:“无关人员,别乱打听。”

“我不是无关人员。”余波说。

童瑶终于笑了:“小孩子别捉字眼。”

她笑起来,眉眼爽爽利利,像夏天透心凉快的汽水儿。

余波看在眼里,还是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难得有一丝顺毛过后的乖巧。

得知余晚车祸可能有蹊跷,余波却再也按耐不住。趁老陈在病房里问事故细节,他先跟童瑶下楼。

电梯里,只他们两个人。

“童、童警官,我姐车祸蹊跷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余波问。

因为担忧,他满脸严肃。抿着唇的时候,很凶。完全是年轻、充满野性的脸,而且,还无比冲动。

这种冲动可能会害了他。

他还年轻,不能再走错路。

童瑶忽然有些理解余晚。

要说的话已经到嘴边,童瑶忽而改口,她宽慰道:“你姐既然这么说,我们就该相信她,别给她太多压力。”

余波明显不信。他看着她,目光直直的,有些试探、有些怀疑的问:“你真这么想?”

“嗯。”童瑶点头。

那种坚定存在她的眼里,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足够抚平他的毛躁,让他平静。

余波蓦地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再度拂过心尖,他忽然开口:“你电动车还好用么?”

余波不提还好,陡然提起来,空气似乎又变得尴尬。

和那天夜里一样。

那种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那种触手相及的柔软滑腻,那种属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微妙涟漪,一点点萦绕开…

像是网。

网口穿着绳索,在慢慢收紧。

童瑶看着前面说:“挺好的。”

余波也看着前面:“还是换一辆吧,容易出事。”

“知道。”

这两个字刚说完,电梯恰好叮的一声,门开了。

底楼到了,童瑶走出去,对电梯里的余波说:“留步吧。”说完,也不等余波说什么便忙不迭转身走了。

逃似的。

电梯门复又自动阖上。

余波望着自己的倒影。停顿片刻,他摁下楼层。

电梯门再度打开,迎面是老陈——他问完话,从余晚病房出来。见到余波,老陈和乐笑了笑,问他:“小童呢?”怕余波不明白,多解释一句:“就是刚才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女警官。”

余波停了一停,回道:“童瑶她先走了。”

老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点点头,走进电梯。

余波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慢吞吞往病房去。

*

做警察很辛苦,童瑶晕头晕脑忙了一天,下班前还被领导找去谈话。桌上是她前段时间交上去的申请书。

领导敲了敲,一如既往打官腔:“小童啊,上次你申请调岗,组织上充分考虑过,但最近实在没有合适的岗位。你的情况我们也都知道,会体谅照顾你的。后面经侦大队可能有空缺,到时候调你过去。”

到时候,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童瑶勉为其难的笑了笑。

她说:“领导,今晚我想请个假,早点回去。”

“那不行啊,”领导说,“今晚有突击行动呢。”

最近从上到下都是扫黄打非行动,今晚亦是。抓到了,回来还要突击审问,等下班便又是深夜。

其他人大多在警局凑合,童瑶却惦记着其他的事,不得不回家。

熟料那小电驴不争气,半路又熄火,真是烦。她下来弄了会儿,无可奈何推着回家。

已经入秋了,深夜渐凉。

回家的路漫长的要命,童瑶推得手酸,走得也累。整个人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快到时,她忽然停住。

这儿是老式的平房,墙面偶尔能看到灰突突的斑驳的砖头。路灯昏暗,余波就倚在那片墙上。

见她回来,他懒洋洋站直了。

路灯将他身影拉长。

“你怎么来了?”童瑶问。

余波说:“来问问我姐的事。”

“你姐的事,白天不已经说清楚了么?”

余波没答,他上前,接过童瑶手里的小电驴,“又坏了么?”他自然而然的问。

手中空下来的瞬间,童瑶微微怔楞。

她低头,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

门开了,童瑶没请他进去,只立在门口。

余波也没动。

童瑶说:“你姐姐没事,你别担心。”

余波“噢”了一声,看着地上没说话。

童瑶又说:“早点回去吧,很晚了。”

余波说:“我帮你看看电动车再走。”

“不用了,我打算买个新的。”童瑶拒绝。

余波又“噢”了一声,说:“你在躲我么?”他抬起头,直视面前的人。

童瑶猝不及防一愣,旋即笑道:“我躲你干什么?”

“你嫌弃我坐过牢?”余波问。

童瑶还是笑:“你这个小孩子在胡说什么?”

“我不是小孩。”余波纠正她。

“好吧,不是小孩…”背抵着门,童瑶喊他,“余波,我和你姐姐差不多,你在我眼里就是弟弟。”

又赶他:“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余波还是没动,只是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目光坦坦荡荡,蕴着年轻的强势。

童瑶撇开脸。

初秋凉凉的风吹过她的手,她忽然有些无力。

这样的静谧之中,一道软绵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妈妈。”

童瑶回头,蹲下来笑道:“朵朵怎么还不睡?”

朵朵小碎步跑过来,扑到童瑶怀里,小脸蛋蹭了蹭,还是软绵绵的撒娇:“我好想妈妈呀。”说着,又悄悄打量外面的余波。

童瑶抱朵朵起来。

顿了顿,她转过身,对余波说:“这是我的女儿。”

电瓶车停在外面。

童瑶抱着朵朵,低下眼。

朵朵捋了捋她的头发,贴心的问:“妈妈你不开心?”

“没有。”童瑶亲了亲她,“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可乖了,老师还给我了两朵小红花…”朵朵掰着小手,说得兴高采烈。

母女俩进屋。

关门的时候,童瑶步子一顿,偏头看了看。

巷子里昏昏暗暗,墙壁仍然灰突突的,可是,哪儿还有什么人在?

童瑶垂眸。

*

童瑶是在上班的时候听说余晚和余波的事的,网上议论的很难听。一个被骂荡.妇,一个被说成杀人犯。

执完勤,鬼使神差的,她去医院转了转。走到住院部楼下,童瑶没再继续。

不远处的花坛边,顾菁菁和余波在说话。

童瑶是认识顾菁菁的。

上回余波打架进局子,她和他一起,是他的女朋友。

印象里,蛮柔弱的。

两个人好像闹了点矛盾。

但其实只要有一方肯低头,愿意好好沟通,什么矛盾都能解决。

站了一会儿,童瑶转身离开。

*

顾菁菁提着包,望着地上,问余波:“你怎么样?”——网上攻击余波的言论很多,同样不堪入目。

余波说:“没什么,都习惯了。”

顾菁菁一愣,抬头:“上次我那么说,你是不是也介意?”上次她同样问他是不是坐过牢,还让他别再来。

“不会。”余波摇头。

沉默片刻,顾菁菁说:“阿姨已经和我说了,你是为了余助才…”

“都过去了。”余波打断她。

顾菁菁还是低头。良久,她说:“对不起啊,余波。”

她说着,抬眼看他,眼圈有些红。

“我一想到那些…就觉得好抱歉。”

余波默了默,说:“真的没什么。”

安静,还是安静。

其实他们相处这么久,对话很少。

顾菁菁说:“我走了。”

“嗯。”

虽说要走,她却没动,只是看了看余波。悄悄的,羞赧的,攥紧了包。

因为用力,指甲泛白。

余波说:“走吧,送你。”

“嗯。”顾菁菁点头。

余波将头盔递给她。

顾菁菁接过来,侧身坐在他身后。

还是像过去一样,揪着他的腰。

重机的油门声都是非常特别,从身后传来,童瑶一听便知。她慌忙背过身去,假装挑水果。

这个时节黄桃还没下市。朵朵喜欢吃,童瑶挑了好几个,付完钱,才敢抬起头。

童瑶提着桃子回警局,坐在座位上,忽然觉得累。

“小童,你过来下。”有人喊她。

“来了。”童瑶慢吞吞走过去。

又忙到好晚。

小电驴坏了,童瑶坐公交车回去,开了铁门,她堆出笑意。

“朵朵。”她喊女儿。

屋子里头有人蹬蹬蹬跑出来。

“妈妈!”朵朵兴高采烈,已经换了睡衣,整个人乖乖的。

童瑶蹲下来,蹭了蹭她的脸,顺势抱朵朵起来。

刚正要进屋,发现门边懒洋洋倚着个人。

童瑶一愣,没动。

余波问她:“你今天躲什么?”

“什么?”童瑶故作不知。

“医院门口。”余波提醒她。

童瑶有些不自在,脸上却还是镇定,她说:“调查走访,你别多想。”

“哦。”余波抵着墙,没戳破她的谎言。

童瑶看着他,也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朵朵。”

朵朵笑得很甜,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个玩具,献宝道:“妈妈,哥哥给我带了礼物。”

摸了摸她的脑袋,余波纠正道:“朵朵,我是你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