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高气傲的人却永远也学不会这一点。雪琴和绿荑仪态万方地从榭中出来,却在竹帘落下遮挡住室内人目光的时候,同时变脸。她们跟着凤雁北久了,把他的傲气也学得十足十。

雪琴一把将手上端着的茶杯砸在了地上,娇艳的小脸布满怒潮。清脆的碎裂声惊醒了正迷迷糊糊的香桂,她张开眼,茫然地看向不知何时出来的二女。

“不过是个营妓而已,也配咱们伺候!”绿荑向地上作势啐了一口,脸上尽是鄙夷。

香桂心中一刺,明知她们说的不是自己,却仍然大为不自在。

“香桂,主子要酸梅汤,你送进去。”一眼睨到不知何事被唤到此地的香桂,显然看不惯她的粗鄙,雪琴秀眉皱了皱。

香桂木讷地应了,揉着眼站起身,随两女去端了一大盅冰镇的酸梅汤,便独自一人往水榭送去。迟钝的她,没有留意到身后两女相视的会心笑容。

看到她端着本应该是雪琴绿荑送的酸梅汤走进来,正躺在青双温软的怀中休憩的凤雁北黑眸一闪,却什么也没说。

“给爷盛一碗过来。”青双一边爱怜地给怀中男人打着扇,一边吩咐道。至于换了人伺候,她并不在意。

用长勺将酸梅汤舀到碗中,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扑鼻而来,香桂只觉舌尖津液直泌。倒不是她嘴馋,实在是酸梅一类的东西很难让人两腮不发酸。

端着碗走到榻前,青双已经伸手接了过去,看她用勺子舀了汤喂凤雁北,那轻怜蜜爱的样子,香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像青双这样美丽的女子与他在一起,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先别出去。”看香桂正准备退出去,青双开口道。语罢,又转向凤雁北,“爷,喝了这碗,再盛一碗可好?”

凤雁北笑得意味不明,张口含住递到嘴边的酸梅汤,手突然勾下她的颈项,覆上了那红艳艳的唇,将整勺梅汤一滴不漏地渡到了她嘴中,手则伸进女人薄薄的夏衣内,技巧地逗弄起来。

青双被闹了个脸红耳赤,手中拿着碗,是推不是,不推也不是。何况她倒是欢喜他这样对她,如果没有旁人的话。

“爷,别……有人呢……”她闪躲着他不坏好意的挑逗,却又怕推拒得真了,惹恼心高气傲的他。“那你、你先出去。”不得已,她只能专向那个木头一样站在凉榭内的女子。

“是……”香桂倒也不想看活春宫,闻言刚松了口气,却又被凤雁北的话给吊起了心。

“不必,这里还要她伺候。”他的声音清冷,并没有被欲望控制的迹象。

这一来,两女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青双的不知所措很快就变成了情动,而香桂只能仍呆呆地站在原地,垂着眼,不去看。

耳边传来女人难耐的娇喘声,她觉得有些闷,是轩阁里太热了吧。手下意识地摸到腕上那一直不曾取下的灯草芯手环,轻轻地摩挲着。很早以前,她学会了接受,学会了多做少想,也学会了认命。要不,她定然撑不到现在。人活一遭不容易啊!

也许是想得太出神,也许是将自己抽离得太成功,总之,香桂没有听到喊她盛汤的声音,更没看到那个向她飞过来的碗。直到额上传来尖锐的刺痛,她才醒过神,茫然摸上额头,那里汩汩冒出的温热液体及脚边的雨花细瓷碗碎片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为什么?她不解地看向已坐了起来的凤雁北,他正瞪着她,胸口急剧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而衣衫不整的青双也被凤雁北这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着了,连半边凝乳露在外面也没注意到。

“你耳朵聋了吗?”凤雁北怒道,火大地下了榻,就这样赤着脚来到香桂面前,一把拽住她往外拖去。“没用的东西,留你在这里有什么用!”

香桂张了张口,终于没说出话来。也许,真的是她做错什么了吧。

“给我跪在外面去。”一把将手中的女人丢到台阶下,看她狼狈地趴跌在地,他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正在外面躲懒的雪琴绿荑从来没有见过凤雁北生这么大气,还以为是她们让香桂送酸梅汤去的事惹怒了他,都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谁知凤雁北看也没看她们一眼,便转身走了进去。

******

“你也下去吧。”无视衣衫未整,眉梢含春的青双殷殷期盼的眼神,凤雁北坐到几边椅中,冷冷道。

青双满腔热情瞬间被浇灭,羞惭地拉好衣服,下了榻。

“爷,别气了。为一个下人气坏身子,不值。”虽然有些难堪,但是仍然掩不住对心上人的关切,青双来到凤雁北身边,将他搂进怀中,温柔地安抚。

凤雁北脸上浮起不耐,一把推开她,“下去。怎么,连你也不听话了?”他厌恶未经他允许的碰触,那让他有杀人的欲望。

青双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温柔多情的男人会突然如此冷漠。只道他心情不好,还待上前安慰。“爷……”

“要么现在离开。要么就给我滚出王府。”凤雁北看着轩阁外的一湖碧波,冷漠地打断她。

青双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认真,心口一紧,不明白他怎么能够无情至斯,那么开始的热情又算什么?咬住下唇,她忍住欲脱口而出的哽咽,落寞地退了出去。

屋外,烈日如火,两个罪魁祸首耷拉着脑袋,再没了开始的高傲。青双的眼被明亮的阳光照得有些眩,闭了闭,她才看清那个跪在太阳底下的女子。

他生那么大的气,难道只是这下人没有及时应他的缘故吗?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女子与其他侍女不同的地方。无论是穿着,还是容貌上,都不像一个能在他身边侍伺的人。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纰漏?青双不由疑惑地看向那两个垂首而站的侍女,却无法问出来。只因她清楚地知道,她们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留恋地回头,视线却被落下的竹帘遮挡住,她失望地叹了口气。想要留在他身边,就必须得学会委屈自己。她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

听到那远去的脚步声,凤雁北这才起身,悄然步至竹帘后,透过其间的缝隙看向跪在地上的女人,脸色阴沉之极。

他是故意的。故意叫她等在外面听他和青双在一起的声音,故意在她面前挑引青双,只是为了让她知道,她于他并不重要。但是他没有料到,自己会失控。因为她的无动于衷,还有那轻摸着手环的专注。

现在想来他仍怒气难平。

那个手环……凤雁北顿了下,突然掀帘而出,在雪琴绿荑两人惊恐的眼神中大步走下台阶,来到香桂面前。

“右手伸出来。”他沉声命令被太阳晒得脸色红透一直在不停冒汗的女人。他记起了一件事,那个手环,他和她在离开地牢之前就有看到她那样出神地抚摩过。看她宝贝的样子,恐怕是、恐怕是哪个穷酸的男人送的。

香桂被烤得有些昏,也没多想,依言伸出右手。下一刻,那随了她近一年的灯草芯手环已被凤雁北一把扯下,在他手中变成数段。

“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也往身上戴。”

轻呼一声,眼睁睁看着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她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灯草芯的碎段被他撒向空中随风而散,她的肩无力地垮下。

没有了。

那东西不值什么。不值什么的……香桂对自己说,垂下头,看着地下白晃晃的石板,有些失神。就跟她一样,可以轻易地被人毁掉,过后连点痕迹也不留下。

她那接近无声的抗议让凤雁北更加怒火中烧,愤然一脚踢向她心窝,然后甩袖而去,两个侍女一头雾水地看了眼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爬起来跪着的香桂,赶紧跟着也离开了听涛小榭。

直到人皆无踪,香桂方咬着牙,揪着胸口疼痛地弯下腰,不值钱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石缝间。

曾经,她以为自己起码还是一个人,即使再低微卑贱。现在,才明白,她一直高看了自己。

南方的太阳很烈,风吹在身上,也是热的,但是没有带着沙子。南方确实有很好看的柳树,还有很多很好看的人。南方的人很讲究。

以前,在西北的时候,她把梦中的江南当成天上一般的地方。只是这天上,又怎是她配想往的地方?那天上的月亮,又怎是她亲近得了的高贵?

阿玉……喉咙一甜,香桂呛咳了下,哇地喷出一口腥红的血。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真心待她,即使会占她的小便宜,会骂她傻子,可是只有阿玉会当她是人看。

风住了,闷热的空气夹着血的腥味,中人欲呕。

香桂茫然看着地上很快干涸的血渍,想着一些人,一些事,那些像发生在前世的……不是念想,只是单纯地回忆。

人偶尔总会回忆一下,即使那些回忆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之处。

第八章(上)

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香桂已然记不起来。等醒来,已夜凉如水。

风中有晚香玉的香气,有虫鸣蛙唱。但没有人声,显然都忘记她了。腿完全失去了知觉,挪动一下都是困难。

叹了口气。她勉强支撑起上身,抬眼,赫然发现廊下有人。

披着白袍,散着发,赤着脚的凤雁北。他单膝屈起倚坐在廊下石阶上,手执一壶,正在独自饮醉。银白的月光照着他额间鲜红的眉心痣,竟是别样娇艳。

还是像神仙般好看。香桂痴望着他,明知他的心可没神仙那么仁慈,可是终究无法移开目光。

“会喝酒吗?……过来陪我喝酒。”他的声音很温柔,像初识的时候对她说不必害怕那样。

不必害怕。只要把伤处洗干净,敷上药,再用干净的布包扎好就行了。

你过来……把那药擦在脸上,一会儿就消肿了。

这样的温柔一向是香桂抗拒不了的。她忘了胸口的痛,忘了额头血迹干涸的伤口,迟缓地撑起自己,挪到他的身边。

刚坐下,一壶酒便丢到了她的手中。

香桂喝过酒,是西北的劣酒,因为生病,香玉弄来给她暖身的。那酒很烈,喝下去,从喉咙一直烧到肚腹,身体瞬间便暖烘烘的。

而凤雁北给的酒不一样。拔开塞子,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醇香,入口,温柔得如同江南的人一样。香桂没有喝过这么好味的酒。

“香桂,你心中有想念的人吧。”突然,凤雁北开了口,声音中有着醉意。

香桂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刚才的问话,像是她的错觉。

想念的人……

“嗯。”她轻轻应了。其实,她没什么人想念,就像不会有什么人想念她一样。她只是,只是不想让他觉得她很可怜。

凤雁北顿了一下,朦胧的凤眼从圆润的月亮转到香桂的脸上。

“忘了他。”他缓缓道,语气柔和,却霸道。

香桂哑然。

忘记?若真有那么一个人,她如何舍得忘记?她本是什么也没有的人,连一个一文钱的灯草芯手环都舍不得丢,又怎么可能随便把印在自己心上的人丢掉。

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酒,凤雁北没在此事上继续追究,仿佛肯定香桂会按他的命令去做一样。

“我很久没喝酒了。”他说,唇角扬起一抹笑,有些忧伤,还有些嘲讽。曾经喝酒,是和那个人。最后一场对饮,几乎毁掉他!如今想起来,那些过往像梦一场,前半场美梦,后半场恶梦。却都是因为一个人。

香桂闷不吭声,只是静静地喝着酒,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权倾朝野,凤雁北终究是一个人。是人就有自己的烦恼和心事,就想要一个倾吐的对象。也许他并不想得到任何安慰,只是想找一个人,听他说说话,陪他喝喝酒。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他低喃,神色惆怅,声音却如美酒般醉人。

月洒清辉,粉黄的晚香玉在风中轻轻摇动,馥郁的芬芳在夜色中静悄悄地弥漫。香桂无法接口,她不懂酒,更不懂诗。所以,即使找她说话,他一样是寂寞的吧。

凤雁北低低地笑了起来。也许是夜色太迷人,也许是桑落酒太美,他的脾气也变得好了起来。

“香桂,你喜不喜欢我?”突然,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香桂怔住,对上他期待的眼,那里面已然醉意迷蒙。原来如此,她暗暗地松了口气,微笑:“喜欢。”她若不说喜欢,他定然不会满意。他若清醒,她又定然不敢说这两个字。也许,这一生,也就这么一次机会对他说这两个字吧。

凤雁北弯眼,笑得开怀。“我知道。”他自然知道她喜欢他,很多人都说喜欢他,喜欢他的权势,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高不可攀。可是只有她一个人,对他始终不离不弃。

“香桂……让我靠靠……”不等香桂有所反应,他已经倒进了她的怀中。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睡在她的怀中。香桂垂眼,看着他半阖的眼,绝美的脸,想起一些过往,不由拿起酒,仰头灌了一口,眉间登时染上一层薄晕。

她再笨也知道清醒时的他是瞧不起她的。其实那也没什么关系,瞧不起她的人多去了。

“主子?”香桂轻声唤,为自己抗拒不了怀中男人的温柔而叹气。胸口被他踢中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她却已不争气地为他的寂寞心疼。香玉说她是傻子,果真是没错的。

凤雁北已然睡沉,玉般温润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酒香和着他身上男性的麝香味,扑进香桂的鼻中,引得她心神一乱,不由自主俯下头。

轻如羽翼的吻悄悄落在怀中男人上挑的眼角,而后便是不敢造次地慌乱退开。

只是这样,香桂却已笑得满足。

******

那夜的事,仿佛一场梦,梦醒,日子还得照过。

不过就在次日,凤雁北便离开了王府,据说是要到西吾去迎接他的未来王妃,来去大概要月许。这话是雪琴传出来的,四大侍女中的红末与冷柯跟着去了,她和青荑被丢在了府中,为这,她生了好些天的闷气。只因一向四大侍女若要随行,都是一起的,从来没有像这次般只去两个。她担心因着上次的事,自己在主子面前失宠了。

凤雁北走后,王府就开始忙碌起来,就算是一向被闲置在侧院中的香桂,也被安排了些事情。看那修缮亭台,整理园林,置办百货的架式,都在在显示着王府很快就要有一场规模不小的喜事。

香桂每天都帮着陈和整理花园,置换各苑的花卉,从早到晚,几乎没什么时间给她胡思乱想。

直到那天,她正在跟陈和给园中的树修剪长得繁茂的盆栽,结果大管家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被叫到了王府大门外。

糊里糊涂跟着他们排好队,香桂才知道原来是凤雁北回来了,带着西吾的公主。他们这是来迎接主人呢。

“的的”的马蹄声在王府外大街一头徐徐响起。

“来了。”大总管叫了一声,其他几个管家立时肃然而立,原本还有些杂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

最前面一排站着大管家以及府内的高级仆役,比如雪琴青荑一类的侍女侍仆。香桂因为月来都是做的杂役,所以只能跟着陈和站在一起,被湮没在人群中。

跟着其他人的目光,她也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觉,也许有些期盼吧。

首先是十来匹高大的骏马出现在人们眼中,为首两骑,一红一黑,正从容踱来。马后辘辘,竟然还接着十来辆华丽的马车。

红马上坐着一名白色锦袍男子,而黑马上却是很久不见的莫商。香桂看着那白袍男子脸上温雅平和的笑,不由有些出神,脑海中浮起第一次见到凤雁北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样的温润优雅,让她想到天上的月亮。这男子与他竟有七八分的神似,只是额间没痣,倒好分辨。

就在香桂想得痴了的时候,那些骑士及其后的马车已来至近前,除了上前接马的仆从以外,以总管为首的所有家仆都低下了头恭迎,只有她一人仍傻傻地看着那白衣骑士。

那骑士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异常的注视,不由冲着她点了点头,和善地一笑。

香桂还不及有所反应,第一辆马车的白色纱帷突然被掀起,一个白影箭般射出,一掌扫向她。

“啪!”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大街上显得异常响亮也异常突兀。

随着那声响香桂飞出了人丛,摔跌在马前空地上。

“贱奴,谁允许你这样放肆!”凤雁北阴鸷的斥骂声传过来,众人都吓了一跳,想不出香桂好好地站在人群中,怎么招惹到他了。

香桂跌得晕头转向,勉强撑起自己来,茫然对上凤雁北脸上的盛怒,一头的雾水。她似乎总是在惹他生气!这么久不见,还是没有改变。她已经懒得去想他是为什么原因生气了。

看到她眼中的平静,凤雁北的怒气来得更加狂暴。指着她破口大骂,“不过是一个下贱的营妓而已,竟敢对十三王爷无礼。来人,给我拖下去,鞭三十。”她竟然敢用那样柔情似水的眼光去看另外一个男人,她竟然敢无视他的存在!小十三有什么好?谁不知道在汉南国无论容貌还是权势才华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凤雁北。而这个低贱的女人竟然用那样痴迷的眼光去看另一个男人!

人群中传来抽冷气的声音,谁都没想到香桂会是一个营妓。此时听闻,吃惊的同时,不免心升鄙夷。

“凤雁北,你的脾气变得真坏。”莫商突然开口,她自然是认得香桂的,此时不免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五哥,没什么关系,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十三王爷看着香桂单薄的身子,有些许不忍。

谁知他的说情,无疑是火上浇油,凤雁北冷冷一笑,“这种贱奴,不好好教训一下,她便当自己也是一个人。”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不好再插口。他教训家奴,天经地义的事,谁敢多嘴。

汉南阶级之分极为明显,贵族阶层根本不把家中奴仆当人看。他这翻话,说者理所当然,而听者也习以为常,即使一旁伺候的侍女侍从,亦没觉得如何愤怒不妥。只有被拖到一旁开始被鞭笞的香桂在听到这句话时,心瞬间变得空荡。

左颊肿胀麻木,连带影响到左眼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他那一掌出手可丝毫没容情啊。她想,笑自己的愚蠢。她怎么会期待他把她当人看呢?

马鞭落在背上,卷起一条又一条火灼般的疼痛。香桂闭上眼,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他不当她是人,所有人都不当她是人,那也……那也没什么!她总得给自己挣点什么吧。

人群是什么时候散的,香桂不知道,自然也没能够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王妃。等她感觉到鞭子停下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自己住的屋子里。

送她回来的是陈和,他什么话也没说,临去前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却生生地刺痛了她。

第八章(下)

他在迎接的人群里搜寻她的身影,而她竟然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他的兄弟……

凤雁北沉着眼,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目光诡异地打量着对面的十三王爷凤倾东,试图找出他究竟有什么地方吸引那个女人。

凤倾东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忙举杯,“五哥,赶了那么久的路,我还在这里陪你喝酒,你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让人以为我欠了你几百万银子似的。”

凤雁北冷冷睇了他一眼,“你没欠我?”

“呃……”凤倾东冒了一身冷汗,赶紧起身深深作了个揖,“那个,那个多谢五哥成全我和蓝儿。”他偷了他五哥的王妃,这个帐看来要背一辈子了。*08yD%UW=SkZ◎aAW2eeh3gByH

凤雁北哼了一声,淡淡道:“这还差不多。还不滚去看你的未来王妃,少在这里烦我。”

凤倾东咧嘴一笑,“是。小弟这就滚。旅途劳顿,五哥你也早些歇着吧。”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湖心亭,凤雁北蓦然拿起酒壶仰头就灌。若他睡得着,也不会在这里坐着了。出门一个月,他没一天好眠过,对于那个西吾公主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小十三喜欢,送他又何妨。

月动花影移,荷风徐徐。转眼,石桌上已堆了数个空壶。

该休息了。半阖着眼靠在椅背上,凤雁北对自己说。半晌后,方撑起身带着一丝醺意几分疲倦,步履微浮地走向自己的寝居。

推开门,龙涎暖香迎面扑来,他摒退了随侍的侍女,走向自己的床。那床宽大,华美,温暖,可是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

在自己的床边站了片刻,凤雁北又倒了出去,脚仿佛有自我意识般走向侧院。

悄然无声地推开香桂房间的门,再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