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桂轻喘了口气,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朦胧暗光中,他长发散落,晶亮的眼中似有水波荡漾,原本就绝美的脸被蒙上了一层夜色,显得惊人的媚惑。

她的心跳乱了序。

温润的唇轻轻落在她唇上,含住,辗转吸吮……那极致的温柔以及小心翼翼试探的情欲让香桂的眼睛渐渐湿润。这是他第一次吻她,也是第一次以这样珍惜的姿态来抱她,仿佛她是一个好人家的女子那样……

究竟,自己是恋着他的容貌,还是恋着他偶尔出现的温柔呢?当被放倒在床上的那一刻,香桂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只是,当那具灼热的躯体贴向她的时候,她再也无法多想。

房间里温度在持续上升,细碎的呻吟与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将黑暗染了上一层浓艳的瑰色。

屋外月色正明,一个窈窕的身影落寞地站在窗边,侧耳倾听着里面传出来的男女欢爱之声,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滴暗色的液体从她的指缝中浸出,啪地一声滴落在地上,在水银般的月光中溅开,接着又是一滴……

良久,屋内的激情平息了下来。

“我怕冷,你抱着我睡。”突然响起的男人声音让原本打算悄然离开的人蓦然僵住,冷月照在她美丽的脸上,现出的是惊诧,是不敢置信,还是浓浓的嫉妒。

他怎么可能会用那样霸道得近乎撒娇的语气和人说话?他怎么可能会怕冷?

“嗯。”女人回答的声音很简单,除了仍带着欢爱的慵懒外,并没有特别的欣喜,像是早已习惯他的要求。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又讷讷开了口:“天气很热……”很热,两个人抱在一起会非常热,尤其还是在刚做完剧烈运动之后。

原本她不该笑,然而,唇角却控制不住因女人那有点疑惑的语气而上扬。

“少啰嗦,让你抱就抱。”男人压低声音吼,貌似有些尴尬。

很显然,女人是处于弱势地位,闻言便不再说话,似纵容也似委屈。

她倒宁愿被他这样欺负。那身影动了一下,轻轻靠在墙上,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房内归于寂静,从呼吸声可以听出两人都已睡沉。她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直到东方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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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从西北军营里出来的?”

转过一个弯,香桂看到靠墙站着的青双。青衣双鬟,畔垂云丝,她看上去清减了许多,却也更加清雅动人。

香桂笑了笑,有些讶异青双会在这里专门等她。

“一起走走,好吗?”虽然是询问,但是那只纤美的柔荑已经伸了过来,牵起香桂的手。

有些受宠若惊,那柔滑的触感让香桂浑身不自在,生怕自己粗糙的手茧会磨伤那只小手,只是又不好收回来,唯有僵硬地随着青双身旁。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似乎此刻才注意到她的跛足,青双关切地问。

实在是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昵,香桂的反应便比平时更慢了一拍,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道:“摔的。”说出这两个字,她胸口突然一紧,难受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并没发现她的脸泛白,在穿过一处柳荫之后,青双停了下来。脚下的小径往前延伸至不知名的其他院落,两旁花木扶苏,叶片反射着明媚的阳光,葱翠欲滴。

“穿过那片杏树林,就是王府的院墙……你是下营的吧,怎么会认识主子呢?”很显然,青双比香桂更熟悉王府。

试探性地想把被握住的手抽回来,结果并没有遇到阻力,将重获自由的手收到身后,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的汗,香桂暗暗松了口气,却对青双的问题感到为难。她知道如果老实回答的话,将会带来很可怕的后果,可是她也不习惯撒谎。

“我……在军营中见过他一面。”斟酌了半天,她挤出了这么一句话。那是她第一次见他,不过他却没将她放进眼里,所以那个大雪天,在她和何常贵的家中,才是两人的初识。

很显然这并不是青双要的答案,她却也不再追问,笑了笑,道:“你也喜欢主子吧。”陈述的句子,显示出她的肯定。

这一次,香桂没有回答。喜欢或者不喜欢,对别人来说都无关紧要,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青双敛下了明媚的眼,清丽的小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哀怨。“……喜欢到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香桂不解,没有搭腔,事实上是不知道该如何搭腔。

“你能为他做什么呢?”短暂的沉默后,青双突然扬起双睫,定定地盯着香桂,声音略略提高地质问。

没有待香桂回答,她已经继续道:“你长得不出色,腿又残疾,还是下营的……究竟他为什么会留你在身边?”不解,心酸,不甘……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宁可要一个早已不干净的女人,也不愿碰自己。

被人这样当着面数说自己的不是,香桂不恼,却有些哭笑不得。

“可惜,无论是什么样的,咱们都曾经是营妓。他不会要一个营妓做他的妻子……他不会要……他明天就要和西吾来的公主成亲了。”仿似已经忘记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青双失神地低喃,两行清泪顺着颊悄无声息地淌下。

他要成亲了!香桂怔住,心中有些茫然。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那跟她没关系吧。眨了眨眼,她突然省起。

“你别难过了。”长得好看,连哭起来也要惹人怜爱一些,香桂叹气,笨拙地安慰起这个满腔柔情无处诉的女子

“你为什么不难过?”瞪着水气迷蒙的眼,青双为香桂的平静感到不可思议。

“我、我有难过……”滞了下,香桂有点难为情地承认,但是也仅此而已。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那些懵懂的对情爱的憧憬早在残酷的现实下还没开始便幻灭了。她可以倾尽一切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美好,近乎专执地宽容着加诸于她身上的不平,却不容许自己去渴求回报。因为她知道,当她开始渴求回报的那一刻起,才是她不幸的真正开始。

青双蹙眉,突然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女人,她究竟是心机太深,还是太愚蠢?

抬手,用手绢拭净脸上的泪痕,她说出此次找香桂的真正目的:“我无法忍受他以后都属于另一个女人……我要离开这里,你跟我一起吧。”

没想到她会为这事找自己,香桂有些错愕。半晌,才讷讷道:“我不能走。”除非凤雁北亲口告诉她,她可以离开了,否则她不能走。不然的话,走到哪里都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还会牵累别人。

青双闻言脸色微变,冷笑,“容不得你说不。”话音未落,蓦然伸手点向香桂的腰际,在她软倒前轻松地接住,而后挟着她提气纵身往侧方杏林奔去。

如果你把香桂从他身边弄走,我就想办法让他纳你为侧妃。

那个人的承诺在青双耳边响着,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她也必须为自己搏一把。

结尾

王家包子店铺门口,一个篷着发的女人正抽打着不听话的孩子,弄得整条街都是小孩响亮的哭闹声。左邻右舍早已习惯,各做各的事,还不时互相问候一声天气晴朗,是否吃过早饭。

平常百姓的生活就是这样,碌碌而平淡,偶尔发生一点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都可以弄得跟天快塌了一样。

“老板娘,拿十个包子。”低缓而温柔的女人声音突兀地插入小孩的哭叫声中,正在借机发泄起床气的妇人闻声突然一僵,停了下来。

梳得整齐的发髻,朴素的布衣,一个白晳瘦小的女人正站在包子铺外面,恬静地对着自己笑着。

“笨阿桂。”妇人尖叫,一把丢开仍在张开喉咙嚎的娃娃,扑向女人。

女人怔了下,等看清楚蓬头垢面的妇人容貌,也不由吃了一惊。“阿玉……”她有些犹豫。

“是我,是我啊。”妇人一把抱住一脸惊讶的女人,开心得又跳又叫。

此二人正是香玉香桂,自西北军营一别,两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阿玉。”香桂笑了。“还能见到你,真好。”她这话听在别人耳中,只以为是单纯的感叹,却不知对于九死一生的她来说,确实是平时想也不敢想的。

“是啊是啊,你不是配给了一个火长吗?看样子过得好像不错。”相对于香桂历尽劫难后培养出的沉静,香玉却是变也没变,仍然是以往一般的急躁脾气。

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何常贵,香桂滞了滞,笑得有些勉强。“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呵呵,是啊,快三岁了,皮得很。你家的呢?男娃女娃?”虽然动不动伸手就打,但是说起自家娃,香玉仍然不自觉露出为人母的骄傲。

香桂眼中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我还没……”

“走,走,家里说。”香玉突然想起两人还站在外面,就要拖着香桂往包子铺里走,如同以往一样不客气地打断了香桂未完的话。

香桂也并不在意,却有些犹豫地往后看了眼。“可能不太方便。”她低声道。

“什么……”香玉没听清楚,回过头正要询问,却被一辆缓慢驶过来的华丽马车吸引开注意力。

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喧闹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那辆马车在马蹄踏石的清脆声中辘辘地驶近。

“桂。”低柔微沉的男人声音自马车内传出,像是呼唤情人一样缠绵含情。

香桂脸一红,不自在地看了眼瞪大眼一脸无法置信的香玉,尴尬地道:“我得走了。”话音刚落,马车帘已经掀起,一只修长优雅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位于车旁的香桂腰,将她拎上了马车。虽然只是眨眼的功夫,香玉仍看到了那个男人随着手过于外伸而探出的半张脸。一粒艳红的眉心痣在阳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妖娆态。

倾城倾国。香玉虽然善言,却没读过书,无法用言语准确地表达男人给她的震憾,脑子里只约摸想到说书先生说过的形容绝色美人的这几个字,可是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

车帘放下,隔绝了她痴迷的目光,让她蓦然回过神来。

“阿桂,你这就要走了吗?”心中疑惑很大,却终究比不过对故人的眷念。

车帘再次掀起,香桂的脸探了出来,也隐约可见不舍,“嗯。阿玉,我以后一定会再来看你。”

香玉向车内窥探了一眼,这次却什么也没看到,迟疑了一下,蓦然扯过香桂的衣领,俯在她耳边悄声问,“他是谁?”她怎么也想不出以香桂的身份和容貌怎么可能认识这样高贵好看如神一样的人物。

哦,对,就是像神仙一般的人物。这是她突然想到的再贴切不过的形容。

“呃,他、他……”香桂脸再次红了起来,耳朵似火烧一般。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在香玉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恶狠狠目光中含糊了几个字。奇怪的是,耗了这么久,一向不太耐烦的他竟然不催促马车前行。

“什么?”香玉没听清楚,又或者觉得无法置信,不由再次向她确定。

阳光太热,香桂觉得自己浑身都像要被晒得冒烟了。

“我的男人。”她重复,这一次一个字一个字的,极为清晰。

就在香玉被震住的当儿,她再次被揽着腰抓回了马车内,滚热的胸膛,激狂的吻如暴风骤雨般袭向她,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等这一句话,已经很久了。

马车再次开始往前行驶,缓慢而平稳。

“阿桂,阿桂,你要的包子。”从震惊中蓦然回过神的香玉突然省起香桂是来买包子的,不由赶紧揭开蒸笼,用油纸包了十来个,一边在后面追,一边着急地叫。

阳光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枝火红的杏花从某家矮墙内探出头来,带着花香的风吹在人身上像情人温柔的抚摸。

春天才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