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自然不比其他地方,街道繁华、人烟鼎盛,不仅是泉哥和妞妞,就连元秋都忍不住从纱窗往外看。李氏自从随顾礼去任上,也有十余年没回京城了。一进城门,李氏眼里就滴了泪水出来,元秋自然知道她是近乡情怯,忙去安慰了她一番。就连泉哥和妞妞见李氏哭了,也都舍弃了窗外的景致,跑到李氏跟前,一口一个母亲的叫着。

李氏见儿女贴心,心里自然是极大的满足,忙拿手帕拭了泪水,采雪见马车已经进了城,就取了干净的水来,服侍李氏四人重新洗了手脸,织梦拿出妆奁,李氏和元秋重新扑了粉。待几人都收拾妥当了,马车也到了顾府的大门前。

府里的管家早就带着人候在大门处,看见马车来了就有人往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道:“大老爷回来了,大老爷回来了。”马车直接进了大门,到垂花门处才停下。因回府要先拜见老太太,李氏便嘱咐顾海先将行李送回自己的院子。

顾礼、李氏带着顾山、元秋、泉哥、妞妞四人穿过长廊,刚到上房外面,就有丫鬟笑着迎上来行礼,门口的丫鬟也撩起帘子笑道:“大老爷、大太太回来了。”

元秋跟在顾礼和李氏的后面进了屋子,只见堂前正坐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雪白的发髻上横七竖八插了不少的金钗子。元秋心下晓得,这便是顾老太太了。

顾礼见到母亲就要跪下,顾老太太忙让人扶住了,拉到自己身边上下打量一番,才叹道:“儿啊,你也老了啊。”顾礼闻言,不禁鼻子一酸,滴了泪下来。李氏带着顾山、元秋几个忙上前跪下。顾老太太只点了点头,却没说叫李氏起来,只朝泉哥招手道:“这个胖小子长的倒白净,快过来给我瞅瞅。”泉哥忙上前去,按照李氏教的规矩单独行了次礼,嘴里叫道:“泉哥见过祖母。”

顾老太太听了登时合不拢嘴,忙搂过泉哥和顾礼笑道:“这就是你家的小儿子,倒是个机灵的。”顾礼忙笑道:“他年幼不懂规矩,还望母亲担待。”说着朝泉哥喝道:“还不赶紧从祖母怀里下来,成何体统。”泉哥本来就觉得顾老太太身上香味浓重,听见顾礼一说,忙不迭的从顾老太太怀里下来,回到李氏身边中规中矩的站好了。

顾老太太见泉哥站在李氏边上,只得点头和李氏道:“你路上也辛苦了,快起来罢。”李氏忙谢了礼起身。顾老太太的眼睛在几个孩子身上上扫了一圈,又把顾山叫道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才点头笑道:“山儿如今也这么大了,我瞧着他比明儿还要高些?”她嘴里问着这话,头就转头看着旁边的妇人。

那妇人忙上前笑道:“我瞧着也是,身子骨瞧着也比明儿结实。”

李氏听了忙笑道:“山儿大明儿一岁呢,略高些也是有的。赶明明儿就撵上他哥哥了。”

顾老太太这时才笑着推身边那妇人和顾山等人笑道:“这是你三婶。”顾山几人这才知道,这就是三房的吴氏了,忙上前行了礼,喊了声:“三婶。”吴氏笑着应了,又夸赞了一番才在顾老太太身边见了。顾老太太这才指着自己这边的一个中年妇人说道:“这是你二婶。”

元秋早就听母亲讲过,顾老太太偏爱小儿子,生生把二房绕了过去让三房管家。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顾老太太为了抬举三房,就连见人都把三房排到了二房的前面。

二房媳妇孙氏只温和的笑了笑,也没过多言语。李氏晓得孙氏就是少言寡语的人,也不以为意。倒是顾老太太瞪了孙氏一眼,不满地道:“见你大嫂也不知道多关心两句,倒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孙氏听了只低了头去,吴氏见状笑道:“二嫂就这性子,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其实二嫂少言少语也好,若家里几个都像我似的这么多话,恐怕老太太又烦了。”

元秋听了只觉得这话突兀,谁知顾老太太却点头笑道:“你说的是,一个能说的就行了,要都像你似的,我得被你们闹死。”说着自己呵呵地笑了起来,李氏见状只得跟着笑了两声。

顾老太太看完了孙子,这才想起一边站着的两个孙女来,便先瞅了元秋几眼道:“这是哪个?”

李氏忙回道:“回老太太,这是元秋。”顾老太太闻言点头道:“原来是三丫头,长的倒是精致。我记得她上面有个庶出的姐姐,叫什么来着?怎么没瞅见?”

李氏忙笑道:“二姑娘叫元容,今年开春已经嫁了。”顾老太太听了便没多言语。转头和吴氏道:“家里的那个几个丫头小子呢,叫他们一并过来吧,也见见大伯父大伯母。”

吴氏笑道:“他们都上学呢,待晚上回来再见罢。”顾老太太听了不禁埋怨道:“既然知道你大哥今日到家,就该让他们歇一天。”吴氏听了只笑不再言语。

顾老太太数落了吴氏一番,又转了头看李氏道:“你屋里不是还有几个人,也一并叫她们进来罢。”

李氏听了忙回道:“在院子里候着呢。”一边伺候的丫鬟忙掀了帘子喊了张姨娘、林姨娘进来,两人双双跪在顾老太太跟前,中规中矩行了个礼。顾老太太见到林姨娘心中自然喜欢,额外多问了几句,只是她满屋子里打量却没瞧见王氏,便沉了脸问李氏道:“当日我送了你两个贴心的人去,怎么今日就看见了一个?彩珠怎么没见?”

李氏忙上前回道:“王氏初到杭州便水土不服,没两日就倒下了。因大夫说是风寒,媳妇便回了老爷将她送到庄子上去调养,谁知刚好了些就入了冬。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干爽,想来王氏受不住湿寒的天气,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顾老太太听了半天没言语,只瞪着李氏道:“那是我身边的大丫头,伺候我多年也没见她生个病,怎么到你那就病死了呢?”

李氏听了忙上前跪下道:“媳妇不敢撒谎,那时沈妈妈也还在那的。王氏病的厉害她也是知道的。”顾老太太听了忙斜眼去看一边的沈妈妈。当日沈妈妈怕被传上风寒,并不敢凑到跟前去,她哪里知道王氏是否病了。只是人是她送去的,她又不敢说自己偷懒耍滑的事。只得顺着李氏的话头道:“当日王氏是病的厉害,奴才只当她养几个月就好了,便没回老太太。”

顾老太太听了只得罢了,把林氏招手道跟前说:“雪莲啊,快过来给姑妈瞧瞧。”林姨娘闻言冲着张姨娘得意地一笑,扭着屁股到了老太太跟前。顾老太太见自己外甥女倒是养的白胖水灵的,心下满意不少。

待人都见全了,顾老太太也觉得乏了,便摆手道:“你们路上也辛苦了,先回院子去歇会,待晚饭时候再过来罢。”顾老太太又吩咐吴氏道:“你告诉厨下,叫收拾几桌好菜出来。晚上给你大哥、大嫂接风洗尘。”吴氏忙应了出去了。顾礼一家行了礼方才回了自己院子。

如今回了府,院落屋子不比在杭州时候宽敞。顾礼、李氏在主院住了,左、右耳房给了张姨娘和林姨娘,顾山和泉哥是有单独的院子的,只是妞妞和元秋要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元秋倒觉得这个安排无碍,毕竟身边多了些外人,妞妞和自己一个院子,倒让自己放心些。

院子是早就收拾好的,元秋等人各自回了屋子去休息,李氏忙着叫人把行李、箱子都清点了摆到屋子去,闹腾了一个下午才把东西都归置好。刚忙完,李氏瞧着辰钟快到了晚饭时候,忙把顾礼叫起来,夫妻两人梳洗了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又使人去各自院子把儿女都叫上,一家人去了上房。

上房里三家人口都到齐了,顿时屋里拥挤不堪,顾老太太把自己身边的孙子孙女都指给顾山等人认了一番。二房家的大姑娘瑞珠去年已经嫁了,如今有一女儿在身边,唤作宝珠的,比元秋小一岁,排行第四。此外三房也有一女儿,却是和宝珠同年的,只小她两个月,唤作美玉。

元秋听这名字只觉得有些俗气,便抬眼瞧自己的小堂妹美玉,美玉十一二岁的年纪,模样倒是长得极其好看,身上穿戴打扮也精致,只是略显青涩的脸上有一股子的娇气。元秋暗自打量了一番便笑着和宝珠、美玉见礼道:“四妹妹、五妹妹。”宝珠、美玉也笑着回了礼。

老太太因嫌屋里吵闹,便打发元秋姊妹到里间坐了去坐,又把孙子打发到外面厅里去吃酒。自己和三个儿子一桌坐了,李氏妯娌则站在一边布菜。母子四人说话,少不得又提起子孙。因顾山、元容、元秋的亲事都办的匆忙,顾礼又担心顾老太太拿乔使性子耽搁顾山的亲事,因此并未送信回京城。

今日已经回京,顾老太太又问到了,顾礼也不敢隐瞒,少不得把顾山的亲事先说了。顾老太太听说顾山已经定了亲,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和顾礼冷笑道:“你倒是个好的,也不知和我说下,连个信也不叫人送。难道当我是死的不成?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顾礼只得赔笑道:“因要回京述职,所以亲事定的急。若是送信回来,只怕书信还不如我们自家到的早。这不一回来儿子就来告诉母亲了,谁敢瞒母亲不成?”

顾老太太撇嘴道:“山儿的亲事倒是不差,只是媳妇家官职也高了些,以后嫁进来使小姐性子,山儿少不得要吃顿苦头呢。按照我说,那些亲戚家的孩子就极好,虽然小门小户些,但是性子温柔,又不自恃身份端架子。比如说你二舅家的姑娘,我瞧着就极好,本来还想给山儿来着。”

顾礼一听顿觉一身冷汗,心里暗自庆幸没送书信回来。他心里知道老太太一直不喜欢李氏,李氏是大家子小姐出身,通身的气度做派是顾家其他媳妇不能比的。顾老太太初始还是很喜欢这个媳妇,觉得长了自家的脸面。但日子久了,她见李氏言行举止总是生生的把自己比了下去,心里便有些不满起来。顾老太太觉得自己也是有诰命有身份的人,举止也不能差过李氏去,因此便暗暗学了李氏几日举止,只是她越学越显得自己越发粗俗不堪,心里便开始厌恶起这个媳妇来。但又因为李家权势强大,顾老太太又不敢轻易招惹她,只时不时的拿出来挂嘴上挖苦一番。后来,李氏进门半年后,顾老太爷就西去了,顾老太太以这个由头趁机说李氏是丧门星,天天都要数落她一番。因这个理由,纵使是李家也不好多嘴,顾礼只有私下护着妻子周全,待寻了官职后,马上带着妻子去上任了。

顾礼知道顾老太太又话里有话的讽刺李氏,便忙和她赔笑道:“老太太看中的人必定是极好的,山儿却是没这个福气的。”顾老太太听了一撇嘴,又问顾礼道:“二姑娘嫁的是啥样人家?”

顾礼忙回道:“是个举人,家世虽然清贫了些,但是好在孩子很上进。”顾老太太闻言点头道:“这样就罢了,一个庶出的女儿,能嫁给举人也算抬举她了。”顾礼笑道:“老太太说的是。”顾老太太略沉吟了下,又和顾礼道:“我瞧三丫头模样出落的比她母亲倒还强,你媳妇虽然自己整日一副那种样子,但好在教出来的女儿还算好。”

李氏站在一边闻言脸色一僵,顾礼忙瞧瞧冲她摆了摆手,和顾老太太笑道:“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当不起夸赞。”

二房和三房 ...

吴氏站在顾老太太身后,听了顾礼这话忙拿着帕子掩着嘴笑道:“都是自家人,大哥不必跟我们谦虚了。元秋这孩子长的好,又有灵气,我见了喜欢的不行。若是我们家美玉有元秋一半的机灵劲,我就天天烧香拜佛咯。”

李氏听这话头不对,怕这婆媳两人打什么主意到元秋身上,忙接了话头笑道:“我瞧着美玉可不差,听说她每日也跟着哥哥上学,真真是个难得的。”

吴氏听见有人赞她女儿,自然喜不自胜,忙拉着李氏笑道:“大嫂不知道,美玉身子娇弱,我怕累着她,不敢让她劳了心,连老太太也说让她好生在屋里将养,别去上那劳什子课罢。谁知她是个好胜的,即便身子这般不好,一月也要去学个七八来天呢。”

李氏听了忙又夸赞了几句,引得吴氏乐个不停。元秋跟着宝珠、美玉两个在里间吃饭也隐隐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元秋听见吴氏说美玉身上娇弱、体虚多病,便略带疑惑的偷瞅了美玉几眼,只见她生的十分丰腴,脸色红润,说笑起来底气十足,倒不像常生病的样子。幸而她五官长的好,即使圆润了些,也不会显得太过难看。

宝珠也听见吴氏那话,不禁抿嘴一笑,问美玉道:“妹妹最近又生病了?”

美玉听了忙拿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颦起眉头道:“我这身子总是不好,姐姐也是知道的。最近几日又开始咳嗽起来了,幸亏老太太叫人人每日送燕窝过去给我将养,这才略微好了些。”宝珠听了便笑了声低了头去扒饭。美玉觉得无趣,也端饭来吃。元秋看美玉夹菜扒饭吃的香甜,既忘了咳也忘了喘,吃的比自己还多,心里不禁暗自惊奇。倒是宝珠看了美玉两眼,冷笑了一句:“妹妹少吃些罢,省的晚上喝不下燕窝粥了。”话音未了,美玉被嘴里的一口米饭呛到,顿时咳了个惊天动地,满面通红。这下不仅元秋吓到了,就连外屋的顾老太太都听见了,忙打发人进来瞧,又嘱咐道:“怎么咳的还这么厉害,晚上多送些燕窝给她吃罢,这咳嗽的病要好生调养才行。”吴氏听了忙应了,又亲自过来看了一回,帮美玉拍了拍背,又叫人先服侍她先回房休息。元秋见美玉走了,便小声问宝珠道:“美玉妹妹没事吧?我见她咳嗽个不停。”宝珠撇嘴道:“那是吃的太快呛到了。”元秋听了不禁哑然失笑。

因美玉闹这一回,倒让顾老太太把元秋这个话头忘了。顾礼本来想提及下元秋的婚事,奈何没有话头又不好开口,只得暂且搁下,想改日再告诉众人。

酒过三巡,顾廉半酣,只拽着顾礼道:“大哥,你如今官做大了,也不能忘了提拔弟弟啊。你弟弟我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起色,那年好不容易升上个六品没几天,转身就被人噜了一级下来,弟弟心里憋屈啊。”顾廉一边嚎着一边用握成拳头右手不停的砸自己胸口。

顾礼见状不禁惊愕不已,记忆中顾廉虽然不求上进,却也没有如此这般过。今见顾廉无赖行径,顾礼只觉得心里压抑,也不去理他,兀自端酒来吃。顾老太太见小儿子干嚎了半天顾礼也没搭理,当即便沉下脸喝道:“你是怎么当哥哥的,也不知道为自己亲生弟弟打算一番,他如今也不小了,哪能老是个七品呢,传出去你面上也不好看。赶明帮他寻个六品的差事罢。”

顾礼忙回顾老太太道:“儿子此番回京述职,上下尚未打点,还不知道几个月才有消息。我听说之前有位李大人回京述职在京城里滞留了一两年也没得缺,此番儿子还不知道是怎样光景呢。我就是想为三弟操心,也怕也有心无力。”

顾老太太听了赶紧说:“那赶紧上下打点啊,你这一大家子可不少人呢,你若是赋闲在家一年半载,家里可是多了好大的开销,又少了进项。”

顾礼听了忙笑道:“正是呢,明日就去账房上提银子去吏部各位大人家转转,老太太别忘了提前叫人和账房说下,我明日一早好去拿银子。”

顾老太太闻言登时便僵住了,沉了脸不再言语。吴氏听了这话站在一边脸色也不好起来,只是她虽然管家,却没有资格开口驳顾礼的回,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顾老太太。顾礼夫妇自然知道顾老太太贪财吝啬的毛病,只怕她舍不得拿钱出来。

顾礼原本并未打算叫官中出这份钱,好歹这几年自己攒下的积蓄已有不少,就是拿出一箱银钱出来打点也不怕什么。只是他带了这么些箱子银子回来,虽然私密也并未让太多人知道,但保不准老太太会旁敲侧击一番,好叫他拿出银子给家里。顾礼晓得老太太恨不得把他手里所有的钱财都刮出来才舒心,所以只得装穷先开口要官中的钱出来打点了。

顾老太太阴沉着脸想了半天,见众人不说话,顾礼仍眼巴巴等回话,便转头问顾礼道:“你在外面做了那么多年的知府,可攒下不少钱罢。”

顾礼忙回道:“儿子的俸禄加上属下的孝敬,除了留下家里的吃穿用度,剩下的都叫人送回家里来了。”

顾老太太忙说:“哪里就会只有这么点,再者说这几年可比前些年送回来的银子少多哩。”

顾礼回道:“家里添了泉哥和妞妞,自然比之前费了些银子,光他俩身边伺候的人就有六个,更别说小孩子吃食比大人还要精致些。再者,上次评估,家里并未送钱来使,还是我从银庄借了银子四下里打点。因银子有限,所以才未升职,只勉强保住了知府一职。这些年还要挤出银子来还钱庄的钱,剩下的就更少了。”

顾老太太听顾礼这么一说,才想起来那年自己将把给顾礼用来打点的钱给小儿子买庄子了,她心下理亏,又不好这次也像之前那样驳回,只得哄顾礼道:“你刚到家,一路人疲马乏的,也先歇个十来天再去想那些事。”

顾礼听了只得答应了,因提到了钱的事情,席间的气氛也就凝固了,顾老太太更是没了心情,正巧二房孙氏给老二顾仪倒酒时被吴氏一碰,酒便洒了一些出来,顾老太太见状骂孙氏道:“倒个酒也能洒,不知节俭的东西,多早晚整个家都让你败掉。”孙氏已经习惯时不时地被骂上一两句,也不甚在意,仍然神情如常地在顾仪身后垂手低头站了。顾老太太直到骂道口干舌燥才歇了嘴,叫人端了茶上来吃了几口便嚷着累了。顾礼等人忙簇拥着她回房去歇息,然后才各自回了屋去了。

翌日一早,顾礼和李氏收拾了便去上房请安,元秋自知如今不比在杭州那般自在,便谨小慎微,每日早晚去上房请安,却总也不多留。顾老太太本来就重男轻女,再加上元秋从小又没养在她身边,也没多少感情,因此也不甚在意元秋,每次只留美玉在身边陪着说笑。

二房的宝珠也是个不得宠的,顾老太太嫌弃她手脚和孙氏一样笨,又不会说话,每每见了她也不耐烦,偏生宝珠也不爱往顾老太太身边凑,顾老太太不喜欢她,她也乐得每日只露个面便能找借口出来。元秋回来了,宝珠像是找到了伴,每日在上房只坐上一刻,便约元秋一起出来。

在元秋看来,顾老太太除了三房,对大房二房都不喜欢。她嫉妒李氏大家子出身的身份,每每对李氏说话都尖酸刻薄。二房孙氏倒是小户人家出身,顾老太太又嫌孙氏娘家穷酸,骂起孙氏来更是随意。只有三房吴氏,因和顾老太太沾亲带故加上又是最疼爱的小儿子的媳妇,顾老太太才看她格外顺眼,连带三房的儿女都格外受宠。

李氏去上房请了安,又伺候完老太太早饭,便回屋开箱归整给各房及老太太的礼物。因顾礼夫妇打定主意回家要装穷,因此礼物都是以实用为主,更多的是杭州的土特产及布料之类。只顾老太太的那一份,多了几张狐狸毛皮。

因李氏早上给顾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便把她那份一并带过去了,如今也不必再跑一趟。李氏把给二房和三房的礼物一样样包了,便叫人各屋送去。

采雪和素素送了东西回来,正伺候李氏吃茶点,便有丫鬟回道:“二太太来了。”李氏忙搁下茶盏道:“快请二太太进来。”一面说一面就迎了出去。孙氏打了帘子进来,笑着给李氏见了礼,妯娌两个便拉着手到桌边坐了,李氏又叫人换新茶上来。

李氏和孙氏吃着茶,眼睛却打量着孙氏身上:只见孙氏穿着半旧不新的家常褂子,耳朵上只带了一个小小的金耳环,就连头上的钗子也只是个银的。李氏想起昨日孙氏也是如此打扮,不由地叹了回气,找了些闲话和她说,慢慢地两人把话题扯到三房上面。

孙氏见四下无人,便悄声说道:“倒不是我说她,只怕大哥大嫂这次回来,她心里好生不自在呢。这些年来,老太太不但让她管家,就在吃穿用度上也宠着三房。每年大哥送回来的那些银子,倒有一大半让他们三房花去了。她当家作主惯了,往日连我也不放眼里。如今大哥大嫂回来了,她又要敬着长房又要担心被查账,只怕头发都要白上一些呢。”

李氏听了心里想了一番,面上却只得笑道:“官中的钱有数,加上事事都有定例,她能多花多少出去?”

孙氏欲言又止,想了一回只笑着说:“等大嫂管家的时候查下帐就知道了。”

李氏听了只笑道:“我刚回来没几日,老太太还没说让我啥时候管家哩。”

孙氏忙道:“大嫂是大家子出来的,最是懂规矩讲礼数的,大家子说话做事都有规矩来约束,自然什么都错不了。而我们家就不一样了,虽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顶着一个三品大员的头衔,只是内宅里的事还多是老太太来管。老太太虽然是诰命,但毕竟是个乡绅的女儿,规矩也略微差点。我看大嫂若是不提这管家掌府的事,老太太是不会把管家大权从三房那拿回来交给大嫂的。这长房管家,在大家子是最最平常的事情,到了我们家偏生成了最难办的事情。”

李氏听着孙氏这话里透着大不敬,虽然心下赞同,面上却不敢附和她,只低声和她说道:“这话也就和我说罢了,万不得随便乱说叫人听到。”

孙氏忙说:“我自然省的,这话伦理是不该我说,只是我性子直,看不惯罢了。我虽然是小户人家出身,却也读了两日书,也知道兄弟之中,长兄为大的。老太太宠爱三房叫她管家,越过我去就罢了,只是如今大嫂回来了,难道还要越过大嫂去不成?说句不中听的话,等老太太西去了,整个家都是大哥的呢,我们二房三房不过是白住罢了,哪有让外人管自己家的道理?”

李氏虽然和孙氏接触不多,但孙氏一直是以木讷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今天忽然到李氏房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让李氏重新评估了她一番。李氏原本对孙氏有着五分好感,但如今李氏不禁对她又多了三分戒备。孙氏还一味的说个不停,李氏只笑着说:“我在杭州时候,虽然只是个小家,但打点起来也好生费力。如今回来好不容易有弟妹帮忙管家,我正好偷个懒休息一阵子才好。”孙氏听了略带失望,只马上又恢复了笑意道:“我只不过和大嫂说些自家的闲话罢了,大嫂听过就算,听过就算。”李氏笑道:“只是闲话罢了,弟妹放心。”

李氏虽然面上装作不在意,其实她并不是不想管家掌府。只是李氏十几年没在府里住了,也没有根基人脉的。而三房这么多年不但管家还有老太太撑腰,只怕这府里除了自己的院子以外都是三房的人了。当初自己就是怕三房派人到自己屋,所以才千里迢迢把自己的丫鬟都带着,不给三房补缺的机会。她虽说是长房,可是如今这光景,她也不敢拿大和三房硬碰硬。

世子妃? ...

孙氏说了半晌也不知李氏是何意思,她又拿不准李氏的性情,也不敢一味说个不停,只得找些闲话说了会子,方才去了。

李氏笑着送孙氏出去,回来自己寻思了半晌,便叫顾海把之前从家里带去杭州的下人名册拿过来。李氏逐一看了,选了几个忠心又机灵的家生子出来,吩咐他们去瞧瞧府里的亲戚朋友。

李氏待下人向来不薄,又极少打骂的,这几个家生子原来都是老宅的人,自从顾礼放了外任才跟了出去。他们在李氏手下做事不仅比原来在家里舒服的多,而且活计不累,手头更是比之前宽裕不少,也绝了打骂之事。他们跟惯了李氏,自从回到家里便唯恐没了舒心的日子,心下便都有些惶恐不安。

李氏放话出来,叫这些家生子去和旧日亲戚朋友联络感情。这些人按照李氏的吩咐拿着杭州的土物去寻了旧日的朋友,又拿些钱买了果子买了酒请他们吃,家里的奴仆一则见到旧友心里欢喜,二则有意要卖弄自己,就把府里各样的事情说与他们听。

李氏正在屋里寻思着孙氏的话,就听门口丫头道:“请三太太安。”接着就有人进来回话说:“三太太来了。”李氏听了便笑道:“快请三太太进来。”门口立着的丫头忙撩起帘子,吴氏拿着帕子笑着走了进来,亲热地拉着李氏问道:“大嫂子在忙什么呢?”

李氏笑道:“不过是看她们整理些衣物罢了,能有什么好忙的。”说着就扬声叫小丫头上茶,吴氏忙摆手道:“不吃茶,我就是来看大嫂子得不得空。老太太在屋里闷的慌,想找两个人摸牌,叫我来请大嫂子过去玩一会子。”

李氏听了推脱道:“已有几年不玩那劳什子,早已忘了个差不离,只怕我去了只会扫老太太的兴罢了。”

吴氏听了拉了她便走,一面嘴里说道:“谁正经会它,都是闹着玩的,不过是哄着老太太高兴罢了。”李氏听了,心下疑惑:顾老太太素来是最厌恶自己的,怎会找自己打牌去凑趣?只是老太太叫了,李氏又不敢不去,只得随着吴氏去了上房。

李氏和吴氏刚到了顾老太太跟前,孙氏也撩起帘子进来了,三人彼此见了礼。顾老太太已在桌前坐好,正在自己摸牌玩,李氏三人上前去行了礼。顾老太太抬头瞅了李氏一眼,便抬起下巴朝下位一点:“坐下罢。”

李氏三人这才按照规矩各自坐了,婆媳四人打着牌,唠着闲话,更多都是老太太和三房问顾礼在杭州的事情。李氏少不得打起精神来,一面看着手里的牌,一面应付老太太和孙氏的缠问。

李氏想起昨日老太太紧着夸元秋的话,心里早有了数,果然吴氏三句两句就扯到元秋身上,先夸了元秋的模样气派,又说元秋给各院送的针线活计好,一看就是灵巧的人。李氏只笑着不接口。孙氏听了一会,便开口接话道:“美玉姑娘也是心灵手巧的,我听说都有侯爷府相中她了?”

吴氏听了面上带着得意神色,李氏想顾廉不过是七品的小官,秉性又差,如何能攀上侯爷府,心下不由得奇怪,便开口问吴氏道:“是哪家的侯爷府的少爷?”

吴氏正要显摆一番,听了李氏来问,忙接话道:“就是辅国公的孙子,他家可是三代世袭呢。当日老太爷做官的时候和辅国公素来交好。前些日子辅国府老太君寿宴,老太太带美玉去了。你知道我们家美玉长的自不必说,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又有旺夫旺子之相。辅国府的老太君见了美玉就喜欢的不行,忙拉了我们老太太私下里问了美玉的八字去。”

李氏听了便知道吴氏说的哪户人家,只是满脑子想了一圈也不记得他家府上有适龄的男子,只得问吴氏道:“我记得辅国公有三个儿子,通共有七个孙子,最小的一个孙子也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了。这给美玉说的是哪一个?”

吴氏听了脸色略微变了下,便扬起笑脸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辅国公家三老爷家的李姨娘有一个儿子,当年因生的娇弱,一直养在内宅没有叫人知道。直到五六岁了才给他起了名字。如今他也有二十岁了。去年他媳妇生病没了,老太君便想寻觅个有旺子之相福气人给这小公子,结果一眼就相中美玉了。”说着自己拿着帕子一通得意地笑。

李氏闻言不禁讪笑了下,美玉长的又白又胖,难怪会被辅国府的老太君认为有旺子之相。只是一个庶子还是继室,就这样一个还未定下的婚事就让吴氏乐成这样,不禁让李氏有些哑然。吴氏本来想听李氏的奉承,谁知李氏听了竟像没事人一样,仍低了头看牌,心下便有些不乐意。

老太太瞟了眼李氏道:“虽说孩子是个庶出,又是娶过的。但好歹前边夫人并未留下子嗣,美玉若是嫁过去,那立马就是少奶奶。况且又是公侯之家,这不知道是多大的脸面呢。老爷在世的时候虽然做到了三品大员,但我们家毕竟根基浅薄,比不得那些世代为官为宦的人家,美玉若是能得这门亲事,便是祖上烧高香了。”

李氏倒不想老太太能说出这样一番有条有理的话来,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孙氏在一边听了,慢悠悠出了张牌,才笑着说道:“美玉离及笄还有三年,那辅国公家的小公子不知可等得?”

吴氏闻言不禁一滞,便抬眼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听了恼羞成怒瞪孙氏道:“就你知道的多。”吴氏本来要显摆一番,此时被孙氏一句话噎了回去,不禁心下恼怒,便有意无意挖苦孙氏道:“宝珠和美玉是一年的,如今也没听二哥二嫂说有相应人家。二哥的官虽然比我们家老爷高了一级,但宝珠生的单薄,不比美玉福气,将来还不知道能许给什么样人家呢。”

孙氏听了心下不觉有些气愤,只是三房得势已久,加上又在老太太面前,她还不敢露出生气的模样来。只沉默了半晌才冷笑道:“只要是原配夫妻我就心满意足了,总不会送我们家孩子给人家当继室去就是了。”

吴氏听了心下恼怒,正要发飙,就听顾老太太喝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美玉要真是嫁给了辅国公家的小公子,只怕连你们家老爷都能借上力,将来你指望三房的日子多着呢。快说起这句话罢,省的将来打了嘴。”孙氏听了只得怏怏地闭了嘴,吴氏得了老太太的助力,更加傲慢,得意洋洋的撇了孙氏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顾老太太本来交代了吴氏一些话,叫她引出自己的话来。奈何她光显摆自己闺女,早把老太太交代的话忘到脑后去了。顾老太太只得自己开口说道:“那日辅国公老太君做寿时说起她有个侄孙子,十五岁年纪,正要寻个合适人家的女儿。老太君说不拘家世如何,只要女孩子相貌好,又要贤淑才成。当日众多官眷都听了老太君此言,想必都想将自家孩子送去。我想元秋年龄相当,大老爷又有前程,不比那些人强?若是和老太君说了,一准同意此事。”

李氏正想开口,就被吴氏打断道:“虽说那孩子比不得小公子生在侯爵之家,但好歹是侯爵府的亲眷,家里也是做官的,也不会辱没了元秋。”

老太太忙接口道:“可不是,老二家的倒想替宝珠应了这门亲事,我还不许呢。就是为了给元秋留着这门亲事的。”

李氏直到两人把话都说完了,才站起来笑着回道:“老太太、三太太原是好意,只是元秋这孩子已经许了人家。昨日本想就和老太太说的,谁知人多又吵闹,一下子给混忘了。”

老太太闻言十分不乐意,当时就摔了牌指着李氏鼻子骂道:“元秋许了人家?你们两口子可真成啊!山儿、元容、元秋这三个孩子的婚事哪个同我说了?当我是死的不成?你就一味的调唆你们家老爷不孝,连亲生母亲都能忘到脑后了。”

吴氏见状忙起身到了老太太跟前,又是捶背又是揉胸的,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劝住了才回头和李氏说道:“元秋许的什么样的人家?依我说,普通人家就罢了吧,哪里比的上侯爵府的亲戚?大嫂子还不赶紧应了老太太。”

李氏见两人一唱一和也不开口,直到两人把话都说尽了,才慢悠悠地说道:“元秋许给了南平郡王府世子,只怕这门亲事退不得的!”

李氏语音刚落,老太太和吴氏两人都惊住了,就连孙氏都抬头不眨眼地看李氏,半晌吴氏才勉强问道:“元秋许给了郡王府世子?”李氏笑道:“可是呢!”

吴氏憋着嘴闷了半天,直坐在一边吞吐沫,孙氏只抬头看着李氏,也不言语。老太太抬头瞅瞅李氏又瞧瞧吴氏,面色阴晴不定。几个人闷了半天,吴氏才试探问道:“元秋是先于世子妃之前过门还是在世子妃之后过门啊?”

李氏把吴氏嫉妒地神情看了个够,才笑着一字一句道:“元秋就是定给南平郡王世子的正室呢。”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干巴巴地问道:“那元秋岂不是就成了世子妃了?”

李氏忙笑道:“可不是嘛!因大老爷要回京,南平郡王府急着把亲事定下来,便催着大老爷换了庚帖。因事情赶的急,也没叫人送信回来。想必老太太也不会怪罪罢。”

顾老太太此时脑袋一片浆糊,只顺着李氏的话说了句:“不怪罪!不怪罪!”

李氏嫁入顾家十余载,虽在顾老太太面前前后不到一年,却也受尽了苦,今日难得老太太被自己震了一下,顿时心里觉得舒爽不已。

老太太和吴氏还在发愣中,倒是孙氏先回过神来,忙起身拉着李氏的手喜道:“真是恭喜大嫂了,这可是门好姻缘啊!我们家元秋许给了世子,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啊。这可不是什么侯爵府的庶子的继室可比的上的。”

吴氏已经习惯孙氏素来的逆来顺受,不想今天却接二连三的被她说的下不来台。吴氏闻言登时就掐着腰顺着眉毛骂孙氏道:“又不是你闺女当世子妃,你得瑟什么劲啊?有本事你把宝珠也嫁个世子去再来和我这样说话!”

孙氏冷哼道:“大哥又有好官名又有好家教,这哪里是别人比的上的?我见元秋当世子妃心里高兴地很呢,倒没想让宝珠去比较什么。只怕有人心里吃醋愤恨不平罢,本想把女儿嫁到侯爵府去好教她风光一番,结果八字还没一撇还没有显摆机会呢就已经被人比下去了,真真可笑。”

孙氏之前去瞧李氏本身就是为了表心意,奈何李氏是个聪明的人,自然不肯轻易信她。于是孙氏才想了这么个辄,为了揭吴氏的短拆吴氏的台好向李氏示好,就是为了李氏肯和吴氏争夺管家之权。谁知李氏又爆出元秋的亲事,孙氏听说元秋的婆家竟然是郡王府,登时铁了心的要抱李氏大腿了。

吴氏和孙氏正吵闹不休,顾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了,眼见吴氏和孙氏已经挽着袖子要打起来了,忙头痛地喝道:“都给我安分些罢!”

孙氏毕竟是惧怕老太太的,一听见她发话了,立马闭了口在一边站了。吴氏也只得瞪了孙氏几眼又骂了两句才住了口。顾老太太瞅着微笑着站在一边的李氏,心似五味杂瓶。只僵硬的扯着脸笑道:“怎么还站着?快坐下罢!”

堂妹美玉 ...

作者有话要说:某卡生病鸟,嗓子发炎,大夏天的真不自在,杯具!

下一章照样是空章,后日修改上去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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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笑着坐下,吴氏和孙氏也跟着坐下了。四人重新摸牌打牌,老太太和吴氏本来是为了借着玩牌来说元秋的婚事,如今晓得元秋是未来的世子妃,也都没了玩牌的心境。老太太是内心如五味杂瓶般,她既欢喜自家有了位身份高贵的孙女婿,又担心以后再不能压了李氏去。而吴氏纯粹是因为心里不甘,又嫉妒李氏及元秋罢了。两人接连着出错了几次牌,李氏本就不爱玩牌,又见老太太和吴氏没了心情,便笑和老太太说道:“想必老太太也乏了,不如就散了罢。老太太歇息一两个时辰,也就该吃晚饭了。”

顾老太太把手里的牌推了,扶着大丫鬟颤颤巍巍站起来:“可是呢,跟你们才玩了这么一会子就觉得乏了,我歇会中觉,你们也回去躺躺罢。”

吴氏忙走到老太太身边,扶着她坐到榻上,又拿厚褥子在老太太身后垫了,才笑着回道:“我却是个歇不得的,大嫂刚回来,想必屋里人手不够,我选几个伶俐的丫头给大嫂送去。”

老太太闭着眼睛点头道:“可是呢。山哥、泉哥、元秋、妞妞四个人的丫鬟就按照明哥和美玉的例来,少的人赶紧补过去。”

明哥和美玉都是三房的孩子,配的丫鬟小子都比二房的多,孙氏心里早就不自在这个,今儿听了老太太连大房也是按照这个例,单除了自己家去,心里更是老大不乐意。

吴氏刚应了一声李氏就开口说:“老太太不知,我是个极念旧的人。我屋里的那些丫头婆子都是使唤了十来年的老人,我用的顺手舍不得把她们换掉,因此就都带了回来。如今屋里也不缺人,倒不忙着添。”

吴氏听了似乎略有不甘,想了一回又笑着说:“大嫂子带回来的都是一二等的丫鬟,粗使的下人定不齐全,浆洗扫洒这种事还是得派几个粗使的婆子去的。”

李氏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笑着和吴氏道:“那劳烦弟妹了。”吴氏听了忙拍手道:“我这就给大嫂子办去。”说着给老太太行了礼就忙忙地退了出去。李氏和孙氏也只略微坐了一会就相继告退了。

吴氏急冲冲地出去到了外间,吩咐一个丫鬟去叫管家,自己则扶了小丫头一路回了屋子。门口立着的小丫头叫吴氏脸色不好,脚步又匆忙,连忙行了礼就去撩帘子。李氏刚要进去,见了那小丫头就立住了脚:“老爷在屋里吗?”

小丫头忙回道:“回太太:老爷没在屋里。今日大老爷祭拜了祖宗,要请亲朋好友吃酒,三老爷陪着去了。”吴氏听了冷笑一声,横眉竖目道:“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只会勾引爷们的小蹄子,下贱的小娼妇。”说着一个大耳刮子就打了过去,那小丫头被打的一个踉跄,捂着脸哭道:“奴婢不敢。”

吴氏哼道:“最好是不敢!若是被我发现了你勾引老爷,小心你的皮紧。”说着一把撩起帘子,愤愤地进去了。吴氏在屋里转了一圈,只觉得心烦意乱,想和顾廉商议一番,偏生此时又不能叫他回来。

美玉听说吴氏从上房回来了,便扶着丫头过来,也没瞅吴氏脸色,直接开口说:“母亲,上午老太太送来的人参鸡汤您叫人放哪了?我早上吃了两碗燕窝粥,正好觉得不饿,紫竹就叫人收起来了。”

紫竹是吴氏的陪嫁大丫头,后来做了顾廉的通房。按理美玉也该叫紫竹一声竹姨的,吴氏偏生压着,只让美玉直呼其名。奈何紫竹跟了顾廉十余年,也没得个一男半女的,便没混上个妾室。紫竹听见美玉声音,便从里间出来笑着回道:“我搁那桌上了,这就叫人给姑娘热热去。”

美玉忙催了紫竹去热,自己坐在吴氏身边,正好瞧见桌上的一盘稀奇的糕点,忙拿了一块去吃。吴氏正觉得闹心,偏生美玉还问个不停:“母亲,这是从哪里买的糕点?比往日的都好吃,这里面的馅子是什么做的?”吴氏闻言顺着美玉的手看去,才看到桌上有一盘泛着热气的点心,想必刚做好没多久。

旁边丫头听见美玉问话,忙上前回道:“这是三姑娘亲手做的杭州点心,叫人送来给三太太尝尝鲜。”

美玉听见不禁抱怨道:“三姐姐也太小气了,怎么就没给我送一盘?母亲也不爱吃点心,不如我把这盘子点心带回去罢。”吴氏听见元秋正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偏生美玉又说这样的话,不禁喝道:“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吗?多早晚你也能给母亲争个脸呢!”

美玉五官极好,所以小时候圆润些只让人觉得可爱,如今一天大似一天了,她却还继续珠圆玉润着。每每吴氏说她,她就哭着跑老太太那去撒娇,顾老太太心疼她,只喝吴氏不叫孩子吃好,还让大厨房做她爱吃的菜单独给她吃。久而久之,吴氏也就不再多说美玉了。

美玉从小到大都被当宝一样捧到手心上,顶多被吴氏说过几句,何曾被人这样骂过?美玉当即就拿着帕子哭了起来,紫竹正好拿着帕子垫着端了好大一汤碗的人参鸡汤回来。美玉扒眼望去,见是整只的野山鸡拿人参炖的,香气格外的诱人。吴氏闻见香气,也去瞅了两眼,隐隐约约能见到大拇指粗细的人参在里面,便皱了眉头道:“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吃的了这些?”

美玉听见忙擦了泪说:“这是老太太叫人给我补身子的,我身子虚弱,正要吃这个才好。”

吴氏听了只疑惑打量她,美玉见状又说:“前日那个大夫不就说我是因为体虚才会引起虚胖?”吴氏哼道:“也不知你叫人从哪里找来的大夫,也不知是否可信,还是叫家里常叫的大夫来瞧瞧才好。”

美玉懒怠的听吴氏唠叨,叫丫鬟端了鸡汤送回自己屋去。吴氏此时也没心情管她,也就随她去了。

元秋第一次回到老宅,自然要先和姐妹们熟络起来。元秋挑了早备好的笔墨纸砚书籍之类的,叫了两个丫鬟端着,自己准备亲自送去给宝珠和美玉。

因宝珠比美玉略年长些,因此元秋先去了宝珠的屋子,宝珠正歪在榻上看书,元秋见她门口没有丫鬟,就自己撩了帘子进去,宝珠听见声音便抬了头往门口处看,瞧见是元秋的身影忙笑着起来道:“三姐姐怎么有空过来?我本想去找你说话,又怕你一路颠簸恐要多歇息几天,因此没敢过去打扰。”

元秋笑着把东西递给宝珠:“我才多大年纪,哪里会累着?不过是睡一晚上就好了。我在马车里闷了两个月,正要四处走走透透气呢。”

宝珠笑着接了叫丫鬟收好,自己拉着元秋在桌边坐了,立即有小丫头过来给倒茶。姊妹两个说了一回话,无非是读的什么书,喜欢谁的诗词之类的。元秋估摸着坐了一刻钟,便起身要告退。宝珠忙站起来拉着她道:“姐姐多坐一会罢,我成日在屋里也怪闷的,好不容易多了个姐姐,正要亲近亲近才好呢。”

元秋笑道:“改日再来罢,还要送东西给美玉妹妹去。”宝珠听了便说:“既然这样,我同你一起去罢。”说着便挽着元秋的手,姊妹两个说笑着一同出门了。捧着给美玉礼物的丫鬟在院门处候着呢,见元秋、宝珠两个出来,忙在后面跟着一路去了美玉的院子。

两人刚进了院门,门口的小丫头就笑着迎了上来,将两人迎了进去,又撩起帘子报:“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了。”元秋、宝珠两个刚迈进屋去,就听见屋里传来“哐啷”一声,接着就有人叫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元秋、宝珠两个听见慌乱的声音忙进去瞧,只见美玉脚底下满是汤水,一只破了的碗滚到了桌子下面。丫鬟们都惊慌的围着美玉。美玉跟前的大丫鬟见几个丫鬟乱成一团,当即叫道:“姑娘流鼻血了,还不赶紧打水过来?”

美玉只哭着捂着鼻子,又叫着腹胀胸闷,把那些丫鬟慌的没法。元秋见有人出去打水,忙嘱咐了一句道:“打些冷水回来。”那丫鬟答应了去了,宝珠懒得去看美玉,便找个凳子坐了,正好瞧见桌上的汤碗,便悄悄冲元秋招手。

元秋见丫鬟们忙着帮美玉拿帕子止血,来来进进的自己站在一边倒是碍事,便去宝珠边上坐了。宝珠拉着元秋低声笑道:“我说她好生生的为什么流鼻血,原来又是在吃上惹的祸。姐姐你瞧碗里的是什么?”

元秋转头去看,只见桌上一个汤碗里盛着半只野山鸡,里面还有根整支的人参。元秋见状不禁嗐道:“哪有这样进补的?也不怕吃坏了身子!”

宝珠冷笑道:“姐姐刚回家,自然是不晓得她,等日子久了就知道了。”元秋虽然刚回来两日,但依照美玉昨日和今日的举止,倒是隐约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元秋见美玉基本上止住了鼻血,只是衣裳前襟上被滴上了大片的血迹,脸颊上也有鼻血的痕迹,想必她要好好梳洗一番才是,于是便和美玉说道:“我们两个到外间去吃茶,好叫美玉妹妹换身衣裳。”宝珠扫了眼美玉,撇嘴笑了一下,才跟着元秋到了外间屋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