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叶初晓和张威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保安又解释:“应该是减了刑,提前出狱。”

叶初晓转头问张威:“这么说你上个月来看他之后,没几天他就出狱。当时他没告诉你,他已经减刑?”

张威也急了:“骏哥当时就说是下个月出狱,还让我不用再来看他,直接等他出狱就好。他要出狱了,不可能不来找我!”

驰骏失踪。

没有任何征兆。

叶初晓和张威用尽了各种办法,只差在电线杆子贴寻人启事,却一直都没能打听到他半点消息。

到了过年,叶初晓本没打算回家,但想着鹿城是驰骏和自己的故乡,说不定他回过那里。

于是假期一到,就买了票飞回家。

这几年来,叶初晓只回国一次家。生长了几十年的地方,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了陌生的他乡。

张莲如今年过四十,曾经的美貌在生活的磨砺中迅速枯萎,再也找不到年轻时的艳丽风华。叶建刚这几年断断续续戒过几次毒,但都不太成功,始终在戒毒和复吸恶性循环中苦苦挣扎,吸毒的时候仍旧会来骚扰张莲。

年夜饭的时候,母女俩做了几个大菜,只是这几道卖相漂亮的佳肴,映衬着两个人,实在显得有些心酸。

母女俩很少话说,更显得年夜中的孤单凄寒。

吃到一半,叶初晓看了看张莲的脸,打破斗室中的安静:“妈,这次你跟我一起去江城吧,我租的房子条件比家里好,跟我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张莲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我在新塘住习惯了,去大城市肯定不习惯,也找不到人打麻将,大概会被闷坏。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就好。”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回来这两天,听街坊说你在打听驰骏?他不是在江城坐牢了吗?”

“是坐牢了,不过已经出来了,但是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我想问问有没有相熟的街坊知道他的下落。”

张莲抬头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你跟他很熟么?要打听他的下落。”

叶初晓沉默了片刻:“在他坐牢前,我们在谈恋爱,我一直在等他出来。”

张莲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顿:“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和驰骏搅和在一起。之前我就不说什么,但是他现在是个坐过牢的人,你确定要找到他,和这种人共度一生?”

“我很确定。”

张莲终于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儿,语气依旧平静:“初晓,你努力读书,就是为了摆脱我们这样的生活。如果你要和驰骏在一起,意味着你将回到原点。我知道我这个母亲所说的话,你不会听。但是我还是想说,作为母亲,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我不希望看到你和驰骏在一起。”

叶初晓对上她的眼睛:“我和驰骏在一起,也会过得很好。”

张莲神色颓然,没有再说话,目光平淡地看向窗外,像是听外面的烟花升起。

这一次的春节回家,叶初晓一无所获。

离家回程时,叶初晓在新塘牌坊处,遇到叶建刚。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笑着和女儿打招呼。

父女两对着心平气和地说了一会话,叶建刚还一再保证自己不再吸毒

离开时,见着父亲苍老削瘦的模样,叶初晓于心不忍,拿出一千块钱塞在他手中。

叶建刚如获至宝,抱着钱离开。

叶初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小心翼翼跟上。

果然在一条巷子里,看到自己父亲再次拿着钱,跟人买毒品。

一阵绝望的无力感涌上来,心灰意冷。

她摸出电话,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来的时候,叶初晓就躲在巷子对面,她看到叶建刚被带入警车,像丧家犬一样颓然,也许将面临又一次注定失败的戒毒。

上了飞机,叶初晓脑子里还是刚刚叶建刚被抓的模样,不由得有点烦躁地捂住眼睛,靠在椅背上。

“小姐,一个人吗?”旁边的男乘客同她搭话。

叶初晓懒得理会,但也遵循着成人社会的礼貌,放下手同他点头。只是目光对上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她一时有点怔住。

“宋家扬?”五年多不见,叶初晓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力。

“叶初晓,没想到这么巧!”宋家扬长大了,不再是叶初晓记忆中十八岁的少年,二十四岁的男人,或许还算不得上成熟,但也足以脱去青涩之气。

他变化其实并不大,依旧一派阳光明朗的英俊模样,这是顺遂人生的特有标志。

叶初晓不可思议地笑着摇摇头:“真的好巧。你去江城?”

“我在江城工作,你也是?”

“嗯。”叶初晓点头,“我毕业后就留在了江城。”

宋家扬抿嘴笑了笑:“当年我出国后,一直等着你上QQ联系。可是我给你的那个号码,从来没有显示过登录,我还伤心了好一阵。”

他语气带着点玩笑似的抱怨,叶初晓自然不会在意,她摊手随口道:“不小心弄丢了。”

“好可惜!”宋家扬笑容稍稍收敛,倒真有几分遗憾的模样。

当然遗憾,她说的多轻松。却不知,她丢掉的只是一个号码,却也是那些年他期待过的年华。

他稍稍正了正色,问:“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你呢?”

“我也是。”

到底都是踏入职场的年轻人。两人不似当年那样拘谨,在飞机上云淡风轻谈了一些往事,又聊了各自近况。

不过谁都没有刻意提起,那个暑假似是而非的初恋。

宋家扬如今是一名年轻的检察官,有家庭背景加持,想必是前途无量。

下了飞机,两人同行。宋家扬招了一辆出租车,正准备邀请叶初晓一起返回市区时。却见本来走在她身后的人,脸色忽然变得激动,也不理会他的叫唤,拖着箱子快速跑开。

虽然很短暂,但是叶初晓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是她自出生便认识的人,驰骏的模样早就刻在自己脑子里,就算是化为灰烬,她都不会忘记。

那张坚毅冷峻的侧脸,那不苟言笑的眼睛,那颀长挺拔的身体。每一丝每一毫都昭示着,刚刚那匆匆一瞥的人是驰骏。

他走在几个身着正装的人中,在叶初晓发现他时,正躬身进入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内。

脑子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叶初晓拖着箱子往那车子追去。

可还离着很远的距离,那车便已经启动,滑入车道,慢慢驶远。

叶初晓跑了好一段,视线模糊,气喘吁吁,眼睁睁看着那车子消失在前方。

而此时坐在车后座的驰骏,已经通过前方的后视镜,看到车后的情形。

他目光平静,一言不发。

旁边的林任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后视镜,又转头看了看后面消失不见的女人,笑了笑问:“认识?”

“嗯,认识。”驰骏收回视线,淡淡点头。

“你女人?”

“以前的。”

林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以为你不近女色。听说你坐牢是跟人抢女人,我之前一直不信,看来是真的。”

驰骏不置可否,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

林任又拍拍他:“女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你都说是以前的,那就是过去式。想也没意思,还不如往前看。你长得一表人才,还怕没女人扑上来。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家芯芯这才认识你一个星期,就整天跟我打听你的事。”

驰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任哥,你别取笑我了。我哪里有资格高攀林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写过渡章特么比便秘还痛苦~~啊啊啊啊~~作者已死,有事烧香~~~~

☆、第44章 失态

那匆匆一瞥,让叶初晓几乎百分之百一百确定,驰骏还在江城。可是江城这么大,她要去哪里找他?

当时在机场,她太激动,以至于让没有记下那车牌号,事后真是追悔莫及。

宾利车不算常见,但在这偌大的都市,也并非稀罕物。何况这些豪车车主跟她不是一个世界,她不可能每一辆打听,然后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做驰骏的年轻人。

总之这一次驰骏的出现,就像一个哑弹一般,让叶初晓的期待,空欢喜一场。

叶初晓几乎每周都会去酒吧找张威,问他驰骏是否联系过他。

张威如今是越看她越烦,总觉得如果不是她,驰骏就不可能连他都不联系。可看到从前清高的女孩,如今这样执着,也不免有些唏嘘,每回到口的恶言恶语,最终都吞了回去,只冷冷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他不知道的是,叶初晓其实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倔强又偏执,并有一种变态的韧性,当她认定一件事,十有八,九会一条黑路走到底。

何况是感情的事。

只要确定驰骏还在这个世界,确定内心对他的爱还存在,她就要继续找他等他。日月变迁,沧海桑田都不能改变这个决定。

于是,时光就在这种看不到终点的寻找和等待中过去了,冬天之后又是春天,年复一年。

叶初晓过完二十五岁的生日。而驰骏依旧杳无信息。

当然,叶初晓的生活也在发生变化。比如工作更得心应手,薪水更可观,足以让她过得更好。经济条件的好转,让她应对生活也愈加从容,甚至连性格开朗不少,还有了一些还算不错的朋友。

比如宋家扬。

她牢记着驰骏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无论他在不在她身边,她都要好好生活。

因为覃凯的教训,让叶初晓明白,自己曾经也差点变成那样的人,如果不是驰骏恰逢出现,她会不会也同覃凯一样,早就误入歧途?

也许她会一心想傍上有钱人改变命运,或者投机取巧寻找赚钱捷径。

但是她现在早已知道,没有什么是依靠自己最让人妥帖安心。

初秋的一个周五,叶初晓奉命陪德国上司参加一个酒会。

德国上司桑德琳是这家公司中国区代表,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四十岁出头,离异单身,不近人情。

当然,这也可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间公司,潜规则几乎不存在,一切公正公平,加薪升迁各凭本事。

叶初晓是桑德琳的助理兼翻译,这个任劳任怨的年轻女孩,深得她心,所以大部分八小时之外的工作场合,她都会选择带她。

这次的酒会是本市商业协会举办的商务交流会,几家进军本土市场的外企,也被邀请为酒会的座上宾。

桑德琳只会少许中文,而酒会的宾客除了邀请的几家外企做点缀,其余都是本土企业家。并没有专设翻译,叶初晓必须时时刻刻跟在桑德琳身边,像个形影不离的影子一样。

好在前期比较正式的商务交流后,就是相对自由的自助酒会。

此时有意向合作的企业代表来找桑德琳交谈,那代表是年轻人,与桑德琳说的是英语。于是叶初晓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桑德琳面无表情看了眼她,公式化的语气道:“叶,你有十分钟的自由时间,可以去吃一点东西。”

叶初晓如蒙大赦点头,离她去找吃食物果腹。

宴会厅都是虚与委蛇的商务人士,除了几个在电视报纸常露面的企业家,大部分人堆叶初晓来说,都是陌生的脸孔。

这是一个光鲜亮丽的群体,带着物欲堆积的浮夸,即使这种场合她跟着桑德琳出席过很多次,她还是有点不适应。

她在自助餐台上拿了一块小蛋糕和饮料,默默走到宴会厅靠窗的角落。

这是酒店的二层,窗户后面是酒店后面的小花园和泳池。

池水在璀璨的夜灯下波光粼粼,不过想必因为此时已秋日,这露天的泳池并没有人光顾。

叶初晓遥遥望着那泛着点点波澜的池水,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那日在海边,驰骏纵身跃入海水中遨游的场面。

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所以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甚至包括驰骏在海水中沉浮时的线条和肌肉。

当叶初晓正为着突入而至的回忆而浮现一丝愉快的笑意时,一个身着黑色正装身材颀长的男人,从旁边的小花园走到泳池边上。

他在岸边站定,怔怔望着那池水,而后低头点燃一根烟。

排山倒海,石破天开。

那一刻叶初晓的脑子,忽然像是炸开一般空白,怔忡几秒后,身体已经先行反应过来,丢掉手中还未吃完的食物,匆匆朝安全通道跑去。

她穿着紧身的裙装,脚下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但这并不影响她奔跑的速度。她只觉得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跳跃起来。

在跑出建筑后,她像一支离弦之箭朝那池边身影奔去。只不过,在离着还有两米距离时,又猛地站住。

她忽然害怕这梦境一般的现实,被自己惊扰打碎。

男人显然已经意识到周围的异样,他转过头,对上叶初晓神色莫辨的脸孔,微微怔了一怔,立刻就恢复面无表情的平静。

“驰骏……”叶初晓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时隔五年,恍若隔世一般,可对她来说,又像只是在昨天,因为在过去的每天,她没有一天没有想过他。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有了很大不同,五官虽未改变,但轮廓更为深刻刚毅。他完全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眉脚处的一小块叶初晓没有见过的疤痕,更显得他冷峻非常。

驰骏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初晓,眼神空洞苍茫,连眉心都未皱一下。

“这几年你去哪里了?”叶初晓小心翼翼上前一步又问。

驰骏沉默片刻,终于是转头脸,将手指夹着的烟放入嘴里洗了一口,轻描淡写道:“与你无关。”

他淡漠的反应,顿时让叶初晓激动起来。她走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臂:“什么叫与我无关?你这几年我一直找你!五年!不是五个月也不是五个月,就算你怨我恨我不想见我,也不能这样一句招呼不打就消失不见,至少要当面说清楚啊!”

“怎么?”驰骏微微转头看着他,“觉得我这样做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

他声音很低,但满是讥诮。

叶初晓微微一愣,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他忽然又拧眉拔高声音:“那我呢?我的青春谁来买单?如果不是因为你当时轻率地上了覃凯的车,我就不会因为赶去救你而坐牢。”

是啊!从他入狱后不见她,叶初晓当时就已经猜到他是在埋怨她。她也不止一次埋怨过自己,为什么要上覃凯的车?为什么要手贱去剥开那药盒,为什么忍不住要当场打电话报警。

如果不是这么草率的举动,她就不会覃凯抓走,驰骏也不会因为要赶来救她而坐牢。

她活该被他怨,可他为什么要躲起来,她宁愿他骂她打她,让她用她往后的时光给他补偿。

叶初晓看着他,连连摇头,眼眶早已经忍不住泛红:“驰骏,是我错了,我不该上覃凯的车。你骂我打我都可以,可是别再躲着我了?你失去自由的两年,我努力补偿给你好不好?”

驰骏表情冷的地看着她,将她的手扒开:“失去的自由是补不回来的。叶初晓,你就是我的灾难!当初你对我见死不救之后,我就应该对你避而远之,可我那时太年轻,非要犯贱跟你搅和在一起,所以就有了第二次。在牢里的那两年,我想得很清楚,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犯错误三次。我希望以后就算再见面,也就只是普通的旧识,不要再有不必要的纠缠。”

“驰骏——”叶初晓怔怔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挽留的话。

时间果然是个好东西。五年的光阴,是否已经将驰骏对她的喜欢抹平?

气氛陷入沉默,直到一个甜美的女声打破这诡异的僵局:“阿骏。”

驰骏微微一愣,转头看到来人,紧抿的嘴角隐约放松,扬起一丝笑容。

他绕过叶初晓,经过一个垃圾桶时,顺手将烟掐灭丢掉,而后笔直走到款款而来的女人面前:“芯芯,你怎么出来了?”

女人对他眨眨眼睛:“呵呵,我就知道你偷偷跑出来是为了抽烟。咦?刚刚你和谁在说话?朋友吗?”

驰骏不以为然地轻笑:“不是,认识而已,并不熟。”

这女人很年轻,大约和叶初晓差不多,模样温柔俏丽,虽然不是惊艳的长相,但胜在知性优雅的气质,又不失活泼,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家庭出来的女孩。

叶初晓怔怔看着两个并肩离去的人,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和恐惧蓦地涌上来。

不!她不能让他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眼前,更不能让别人夺走他。

这念头让叶初晓忘记了周遭一切,忘记了此生身在何处,此时自己的身份。只不管不顾地跑上前,从后面将驰骏抱住:“我不会再让你消失,你哪里都不能去。驰骏,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难过,我要你回到身边。”

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蛮横力气,她双臂像是钳子一样,将驰骏抱得死紧,以至于他第一时间竟没有挣开。

林芯惊愕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能捧着吃惊的嘴,看着这个陌生女人牢牢抱着驰骏。

驰骏终于忍无可忍的模样,面露戾色,用力将叶初晓甩开,转身指着她吼道:“叶初晓!你要不要脸?这几年我不见你,就是不想要你了,你还来缠着老子做什么!”

穿着高跟鞋的叶初晓,脚下不稳,趔趄几步,差点摔倒,被他这样口不择言地怒骂,也不并不气愤,满脑子只想着不能让他走开,绝对不能让他再次消失,于是再次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我只要你回来。”

“不可能!”驰骏恶狠狠拒绝,又去甩开她。

但他甩开一次,叶初晓又缠上一次,像是要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直到两人不知何时挪动到泳池旁边,驰骏一个大动作,叶初晓脚下的高跟鞋一崴,整个人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几下,噗通一声,落入了旁边的水中。

驰骏面露怔忡,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在水中挣扎站起来的人,终于是寒着脸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