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希隔着餐桌,透过桌上摇曳的熏香蜡烛的烛光,望着陆骥。两年过去,他还是像以前那么温柔体贴,无论何时何地,首先照顾对方的感受。可是,有时候,温柔并不代表仁慈,而是一种含蓄的残忍。

陆骥生得眉目周正,脸型棱角分明,身姿英朗,然则神色温煦,总给人温暖的感觉。惟希回首往事,淡淡地想,假使不是因为徐惟宗将人打得重伤入院,事情被母亲闹将开来,最后弄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累及她在纪律部门的工作,她和陆骥此时也许已然步入婚姻殿堂,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许孩子都已经能满地乱跑。

哪怕是母亲闹得最凶的时候,趁她上班跑到公.安.局,在她办公室里公然叫嚣“你是警察,只要你一出面那些流氓自然就怕了,哪里还敢和我们斗”这样的话,令得她被整个部门同事侧目、教领导喊去严肃批评教育的时候,他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来。恰恰相反,他仿佛没听见单位里的风言风语,照样等她一起下班,照样约她去道场进行格斗对练。陆骥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后,每每到了周末,为帮她避开王超英女士的无理纠缠,甚至把她带回自己家吃饭。

惟希记得陆母是个极和蔼客气的人,见儿子带她回家,嘴里迭声说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单位里工作太忙压力太大?等她坐定,陆母就取过茶几上的一果盘石榴,一股脑塞在陆骥怀里,“你看看小徐的黑眼圈!女孩子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男朋友也要懂得关心才对!去给小徐榨杯石榴汁出来,美容养颜的!去去去!”

陆骥笑呵呵地捧着一盘石榴进厨房去了,陆母顺势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拍了拍,笑眯眯地问:“小骥在单位里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吧?他大了,有什么事都喜欢埋在心里,也不肯跟我们说,你是他女朋友,阿姨请你帮我们多关心关心他。他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容不得有一点马虎闪失,你要是看见听见什么对小骥不利的,可一定要提醒他啊…”

陆母说得语重心长,仿佛一点没有听闻外头风言风语,只是满心为儿子和着想,对她的态度更是慈爱可亲,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喜。

等陆骥榨好石榴汁出来,只见她们手拉手坐在沙发上聊天,便露出一个微笑。当天吃饭的时候,陆母一径往惟希碗里夹菜,“多吃点肉啊,小徐。女孩子还是稍微丰.满点好看。”

这顿饭,惟希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惟其惟希不是那种木知木觉把头埋在沙子里就觉得安全了的鸵鸟,所以心里才更加煎熬。她本来就是以犀利和敏锐而获得认可的侦.查.员,陆骥当时是年轻有为的副队长,职业生涯正处在上升期,同事们或明或暗地议论,说她的事情如果不能获得及时而彻底的解决,恐怕要影响陆骥的升迁。惟希如果自私些,尽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些窃窃私语,继续享受陆骥的温柔呵护,可惜,她做不到。

隔了两天,她对陆骥说:我们分手吧。这句话出口的一刹那,惟希还天真地抱有一线希望,只要他不放开她,那么哪怕再苦再难,她也会顶住所有的舆论压力,和他在一起。而他当时静静凝望她片刻,最终轻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惟希记得自己那天是强忍眼泪转身离开他的视线的。回到家里,她一个人躲在浴室里狠狠哭了一场,哀悼自己的初恋,也痛恨自己有这样的母亲和弟弟。第二天,惟希照常上班,安静地将已填妥的辞去公职申请表交至领导办公桌上。领导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多加挽留,只是语重心长地劝她,必要的时候,要懂得狠心。齐家方能治国,家和而万事方兴,如果她家里的这种情况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不管她将来去哪里工作,都会为她的前途埋下隐患。

惟希想,她到底也学会了狠心。

“我吃过饭了。”惟希取过桌上的玻璃杯,啜一口沁凉的柠檬水,示意陆骥不用刻意招呼她,“我一切都挺好的,你呢?”

陆骥深深注视她,“我还是老样子,上班下班,偶尔和朋友打打球,生活谈不上无趣,也谈不上丰富多彩。”

惟希留意到他手上并无戒指,干净修长的手指修剪光洁的指甲,显示出他仍像以前一样,还是有点小小的洁癖和强迫症。

“看来也是,身材保持得挺好,没有发福。”惟希半是感慨,半是打趣。

陆骥刚想说什么,那边钢琴表演已经结束,白纱裙美少女娉娉婷婷地自小舞台上下来,步步生莲般走到他们桌边,怯怯地轻唤:“骥表哥…”

惟希忽觉周身冷飕飕的,伸手抚一抚手臂上根根直立的寒毛,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送你。”陆骥连忙起身,急切道。

惟希笑起来,“我有开车来,不麻烦你了。再见。”

说罢朝陆骥和一脸羞怯的白裙美少女微微颌首,毫不迟疑地退场。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错过了。时光总会将最初的尖锐伤口慢慢磨旧成记忆里的一处瘢痕,往事如同沉沙泛起,以为会痛,其实最终无非一笑而过。

陆骥才要追上去,一旁的女郎已先他一步将一只纤纤素手搭在他的臂弯上,“表哥——”

陆骥轻喟,止住了追赶的脚步。

Chapter 9鸡汤手擀面

惟希绕过影壁,出得门来,又碰见正在门口等泊车童取车的卫傥,他高大健硕的身影惹得两个经过的女郎媚.眼轻睐。

卫傥似无所觉,只朝惟希挑眉。他今夜第二次遇见惟希,稍早的时候,她周身带着一股不容错认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这时却仿佛卸下了寒光凛凛的甲胄,还原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柔婉平和。

惟希对卫傥一笑,露出一点点虎牙,“上次事情匆忙,今天又太晚,改天请卫先生吃饭。”

卫傥看着惟希的笑容,不知怎地,就想起夏朝芳来。两人年纪相当,可是他相信,同样的情况下,夏朝芳只会哭哭啼啼地向他求助,而假使是惟希,大约会自己动手把试图轻薄她的人打得满地找牙罢?想象这样的场景,他脸上的笑容便不由得加深,“好。”

然后也不管惟希直眉楞眼的呆怔刹那,上了自己的本特利雅致,车子顺畅地驶出夜.总.会的车道。就着后视镜,卫傥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目送他的惟希,夜风撩起她耳边的短发,着一件白衫的她看起来与金碧辉煌的欢.场格格不入,因此教他人群中一眼就望见她。也不知道老白的这个徒弟是否遇见了麻烦,卫傥暗忖,有时间要问问老白,免得她在钟放这种积年的老狐狸手里吃亏。

卫傥认识钟放,只是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但他深知此人的行事风格手段。他今夜来寻钟放,缘于夏朝芳。

夏朝芳…思及夏朝芳,卫傥不由得微微叹息,她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虽说还不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然而不知险恶,却是一定的。药.局事件后,卫傥第一时间安排夏朝芳辞职搬家变更手机号码,伊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反驳,自是乖乖听话。卫傥又把原来照顾她一直到她高中毕业才回老家去的保姆齐婶接了回来,继续负责她的饮食起居,主要是确保她近期的安全。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卫傥回头去调查当日药.局上几人的背景。

经他调查,发现当天的寿星罗少爷是含金汤匙出生的红.三代,从小就被家人送到国外留学,如今算是学成归来,可惜镇日不务正业游戏人间,是社交媒体上的话题人物之一。不过凭罗少爷的身世地位,他根本不必用强使下作手段,自有一心想嫁入豪门的年轻女郎前赴后继地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看罗某当时的反应,也不像是对夏朝芳印象很深,很感兴趣的样子。

卫傥遂将调查重点放在夏朝芳的女同事柳如眉身上,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饶是见多识广的卫傥,也忍不住皱眉。

柳如眉比夏朝芳大三岁,也才不过二十六岁,却已有过数次人工流.产的经历。自她十五岁父母离异,把她扔给年迈的外祖母时起,就经常逃夜不归,和不同的男人出入宾馆酒店,并伙同他人将当时与她外祖母同住的舅舅、舅妈、表哥三人殴打得不同程度重伤,其舅舅表哥甚至因此落下隐疾。她中专毕业后开始凭借自己年轻美貌的资本频繁跳槽,每到一个新单位,都以勾引上司成为其情人为最终目的,几乎每次都成功被包养。

这两年,柳如眉的青春正逐年逝去,在做情.妇这条捷径上渐渐失去了市场,她开始转而寻觅年轻无知的女孩子,通过引诱对方吸.食毒.品成瘾,而将对方控制在自己手中,由她从旁介绍,让这些年轻女孩儿出卖自己的皮肉换取毒.资,她则从中抽取佣金,隐隐成为手握不少资源的老.鸨。

幸而当天夏朝芳还算机警,卫傥到得也及时,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替柳如眉提供毒.品和安排嫖.客的,正是钟放的一个手下。

卫傥眉眼暗沉。

钟放还算是个有原则的人,靠投机倒把起家,后在国外打拼多年,累积了不少资本,回国这几年借助国家加大开放力度的金融政策东风,开设了私人金融投资公司,开展短期放贷业务,又先后投资餐厅和夜.总.会,生意遍布本城的几个黄金商圈。以钟放目前的身家和精准独到的投资眼光,他根本不必也不会在如今全面扫.黄打.黑的阶段,去碰这些赚头不大风险却极高的不法生意,自毁根基。

所以卫傥决定约钟放面谈。

他见到钟放时,贵宾包房内只得钟放一人,两人寒暄片刻,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当钟放听说他的一个手下竟然和人联手组了药.局,诱年轻女郎入殻,好掌握控制她们出卖肉.体,不禁“嗤”地一笑。

卫傥缓声:“这件事想来也与钟先生并无关系,只是如果听之任之,到底有损钟先生你的英名。”

“想不到我钟放手下,竟如此卧虎藏龙,有这等好本事的人。卫先生放心,我必定将此事查得清楚明白,给你一个交代。”钟放表明自己态度。

卫傥点点头。既然钟放已经表态,他也愿意相信对方查明此事、给他交代的诚意,便向钟放告辞。钟放客气地说改日请他喝一杯,他便笑着答应。待两人道别,出了新百乐门夜.总.会,驱车归家的路上,他才淡淡地感到心累。倘使没有比较,还不如何觉得,可是有徐惟希珠玉在前,夏朝芳就显得格外幼稚。

卫傥转动方向盘,驶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巷。

这条小巷夹在两幢商务摩天大楼之间,白日的喧嚣褪去,进进出出的人潮早已如倦鸟般归巢,留下偶有几盏灯还亮着的大厦,岿然矗立。

卫傥下得车来,注意到巷子里还另外停着几辆车,不由得微微一笑。窄窄的巷弄里没有路灯,只从尽头透出一点点幽光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唯一的陪伴。卫傥循着那淡淡的幽光而去,夏末的夜里白日的燠热尽数退去,淡淡的凉意侵染蔓延,有徐徐凉风卷过,仿佛温柔的手。

待卫傥走到巷子尽头,便是一间原本用做书报亭的一开间小铺子。日间大厦里的人进进出出,小铺子就铁将军把门,紧紧锁着。到得晚间,大厦底楼已经落了门闸,忙碌散尽,小小的面铺子才慢悠悠开门营业。老板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天生一张圆脸笑面孔,微微有些发福,穿红黑条纹衬衫,一条牛仔裤,腰里系着黑色围裙。整间铺子就老板一个人,身为大师傅,同时兼做伙计。老板嘴里哼着沪剧小调,大马金刀地站在炉灶后头,一举一动却都有条不紊、不疾不徐。

铺子里一灯如豆,狭小.逼.仄的空间只容得下两张折叠桌和四张条椅,先来的食客已经坐在里头,埋头大口吃面。伊有一头鸦羽似的乌黑短发,头顶有一个小小的发旋,沉静安然。白衫在昏黄的灯影里,格外地醒目。卫傥走过去,坐在伊对面,向眼都不朝他乜一下的老板说:“一碗鸡汤面,半只白斩鸡,谢谢。”

那头老板闻言揭开锅盖取过团成一卷的面条开始下面,这边卫傥对面的人抬头,露出莹润光洁的脸来。

卫傥朝伊微笑,“又碰到了。”

惟希嘴里尚塞着一筷子面条儿,听见低沉好听的男声,一仰脸,卫傥英挺的脸猛地映入眼帘。

“…嗨。”她一来刚才气得狠了,又精神高度紧张,所以从夜.总.会出来便觉得有点儿饿,二则是不想这么早回家,只影对孤灯,心事欲诉无从诉,索性循着唐心的都市美食传说地图,找到这爿小小的面馆,想吃碗面垫垫肚子,不料又遇见了卫傥。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卫傥扬颌,向鼓着一边腮帮子的惟希道:“一碗鸡汤面吃得饱吗?”

惟希垂睫瞅瞅自己面前的青花大面碗,又瞥了他一眼,暗忖她哪里给他造成她食量很大,一海碗面还吃不饱的错觉?

卫傥浑然不觉自己的话引人疑思,伸手将老板趁隙送上来的一盘白斩鸡朝惟希方向推去,“你来对地方了。此间老板做的白斩鸡与小绍兴、三林塘不相上下,最与众不同是老板家的蘸料,是老板的独门秘方,香气浓郁,口味独特…”

惟希心中暗暗嘀咕,看起来持重的卫傥知不知道他这话说得行云流水,简直像电视购物频道的主持人一般,居家得不可思议,与他最初留给她的沉稳又带点神秘的印象截然不同。这样想着,她的嘴角便漾起一朵小小的笑来。

卫傥只觉得这黯淡的灯光下,忽然,开出一支白兰花,甜润得使人忘却烦恼。

当老板将一碗鸡汤澄黄清澈,撒着碧绿葱花,香喷喷的汤面放在卫傥跟前时,他才收起自己的难得一遇的文艺情怀,不再攀谈,从筷笼里取了双竹筷,开始吃面。

第一口筋道爽滑的手擀面落肚时,卫傥心里忽然浮现出一句文艺得不能更文艺的话:我心安处,是我家。

Chapter 10绉纱小馄饨

惟希回到家一夜好睡,一点心理负担也无,次晨醒来神清气爽,洗漱出门,到离小区不远的点心店吃早饭。

点心店开在菜场边上一排沿街的门面房里,左有老广东茶餐厅,右有香飘千里馄饨,这间主打本埠传统点心的小店夹在两店之间,生意却丝毫不受影响,每天都火爆到排长队。

小区和周边社区的阿姨爷叔也早不似以前紧巴巴每天泡饭酱瓜将就一顿的做人家,不是出来买菜顺便吃了早点回去,就是拿着小不锈钢奶锅,买豆浆生煎回去。趁排队的功夫,平时在小花园里一道晨练跳舞的老人们还不忘闲聊。

“张家姆妈,你孙子快上小学了吧?”老先生中气十足。

“是呀,王家阿伯,你外孙女啥辰光办酒席啊?要发糖给我们吃哟!”老阿姨眉花眼笑。

“伊拉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一早就讲好不办酒席,不让爸爸妈妈辛苦操劳,要旅游结婚。”老先生颇想得穿,“伊拉欢喜就好,阿拉老额勿参与!”

“哦唷,老新潮的嘛!旅游好啊!我要不是得帮儿媳妇带小孩么,我也约上老姐妹去旅游!”

一天就在这样热闹的晨光中拉开序幕。

惟希耳听得老阿姨老伯伯花样晒各自的幸福退休生活,笑眯眯地吃了一客生煎和一碗撒着蛋皮紫菜的绉纱小馄饨。菲薄透明的皮子里裹着一点粉红色的肉馅儿,碧绿生青的葱花,嫩黄色的蛋皮丝儿,似透非透的紫菜,再舀上一勺猪油,汤头鲜香无匹。小馄饨吃在嘴里,皮子滑嫩,仿佛一条小鱼,不及细尝,吸溜一下已经落肚,满满的幸福感顿时升起。

惟希想,这才是快乐的一天的正确打开方式。

吃罢早饭,惟希在老板娘殷勤的招呼声中笃悠悠取出餐巾纸抹嘴会钞,往不远处的地铁站去搭乘地铁上班。地铁里不晓得哪个乘客仿佛将一整瓶迪奥沙丘男用淡香水打翻在了身上,再如何诱.人的香气在密闭空间里也如同刺鼻的杀虫剂叫人吃不消。又有人带了韭菜饼上来,拥挤的车厢里一股子浓烈的香水味与汗味和熟烂韭菜味混杂在一处,引得不少乘客蹙眉低咒,更有人拼命往里挤,只想离味道的中心远一些。

惟希暗暗想:搭乘便捷快速但是个体感受并不美妙的地铁,和驱车堵在工作日早高峰的路面上,真是个两难的抉择啊!

当胸口挂着孩子身后背着大包的妇女挤过惟希身侧的时候,惟希浓长好看的眉毛轻轻一挑,蓦然伸手钳住妇女的右手手腕,淡声说:“把东西交出来。”

个头不高,整个人颇纤瘦灵活的长发妇女先是一愣,随后想张嘴叫人,惟希浅笑起来,“我是女的,你想叫非.礼恐怕没用。我不说第三遍,把东西交出来。”

女人眼珠一转,猛地扬声“哇”一嗓子,“大家快来抓小偷!这个女的偷大家东西啊!”

车厢里的乘客果然被这一声叫唤吸引了注意力,远处有几个男乘客一脸打算凑过来伸张正义的表情。

惟希冷笑,贼喊捉贼?

她始终紧紧扣着女人的手不放,另一只手在女人试图阻挡的右手手肘内侧神经肌腱群处用力一弹,教她当场酸麻得抬不起手来,随后自她胸前的婴儿背兜里掏出两部手机、一只钱包,当空摇了摇,“这是谁的手机和钱包?这个小偷的婴儿背篼里还不只这些。”

乘客们一阵骚动,有叫“我丢了手机”的,也有喊“我的钱包不见了”的,纷纷上前来取回自己的失物。一开始想凑过来的几个男乘客见此情景,默默往后缩了回去。

“你要么老老实实跟我去派.出.所,要么我卸了你的膀子,扭送你去。”惟希淡然微笑,一双眼里透出毋庸置疑的坚定,“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那女贼见这清清秀秀的女郎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手底下却丝毫没有放松一点点力道,情知今天是栽到高人手里,不敢来硬的,猛地往前一头朝惟希胸口撞去,一边大声哭诉:“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大姐你就行行好,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女儿两天没有奶喝了,我没用啊!我就想给她买点奶粉喝!大姐你好人有好报,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女人怀里的婴儿终于被她连哭带嚎的声音吵醒,发出洪亮的极具穿透力的啼哭,听起来倒全然不像是两天没喝过奶的样子。

惟希早防着她,侧身让开一小步,女贼收势不及,一脑袋撞在惟希身后的拉手立柱上,“咚”得好大一声。周围的乘客有的幸灾乐祸笑出声来,有的则不忍心地露出肉疼的表情。

女人“嗷”地一声,这回是真的哭了起来,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大概确实满疼的。

“你们城里人良心怎么这么坏?!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我容易吗?你们城里人就这样欺负人?!我不活了!没法活了啊!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我今天就死在这里,是你们城里人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老天爷你可看着啊,我死了也别让这个城里女人好过啊!”

她一口一个“你们城里人”,却绝口不提自己偷东西被当场抓住的事实,很懂得挑起大众同情弱势群体的心理。

自有那嫌麻烦怕惹事的乘客替她开脱,“哎呀我说小姑娘,丢了的东西找回来么就好了,和这种没文化没素质的乡下人计较没意思的。”有中年阿姨出声劝道。

“就是啊!大家还要上班,教训她一顿她以后就老实了。”上班族也发表意见。

女贼断断续续地哭着,一边试图从惟希手里脱身,一边趁机觑视惟希的反应。

可惜惟希并不是心慈手软没见过市面的小姑娘,围观者的言论只不过令她轻声嗤笑。这时恰好地铁到站,她攥紧了小偷的手腕,将女偷儿拽出车厢。有几个虽然丢了东西,到底还是找回来了,因怕迟到不想走流程的乘客嘟嘟囔囔地嫌惟希多管闲事,倒是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跟在惟希身后下了车,“我不赶时间,我陪你去派.出.所,我可以为你作证。”

惟希朝青年微笑致意,“如此,麻烦你了。”

利落的都会女郎押着个瘦瘦小小怀抱婴儿的妇女出现在早高峰时间段的地铁站内,不多时便引起工作人员注意,很快有轨道交通站务员过来询问情况。惟希简单说明情况,站务员即刻用对讲机联系主管,又引导他们到办公室。没隔多久,就有穿制.服的民.警前来,将三人并一个婴儿带回金融开发区派.出.所录口供做进一步调查取证。

一副惯偷做派的女贼被民.警带走了,留下惟希和眼镜青年在办公室里做笔录。惟希对事情经过的描述简洁明了,眼镜青年听得连连点头,“我可以作证,她说的都是真的,有录像为证。”

负责做笔录的小民.警一听有录像,那真是不能更好了!千言万语,不如一段录像更能说明问题。忙教两人签字后,领着眼镜青年去拷贝录像了。此间已没有惟希什么事,她和派.出.所内的民警打过招呼,挎上背包走出办公室,准备继续搭地铁上班。从大厅出来,迎面就碰上刚自警.车上下来的陆骥。

陆骥穿着干净笔挺的制服,干净无垢的白色由他穿来,格外清爽,肩章上的橄榄枝和一颗四角星花在晨光中闪闪夺目。

陆骥一抬头,也看见穿着纯棉白衬衫,藏青色窄腿裤,配一双米色浅口平底芭蕾舞鞋的惟希,颇有些意外。

“惟希?”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这两年来他刻意留给彼此空间,希望时间可以冷却流言,不让彼此的感情因外来因素而受到影响,终至无可收拾的地步。

惟希朝他点点头,不打算停下来多耽搁,“我来做个笔录。你忙,回头再聊。”

陆骥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浑不似苦主的样子,再一想她的身手,不由得默默在心里替惹她出手的人点了个蜡,忍住笑,“又见义勇为了?”

“抓了个小偷。”惟希言简意赅。

“要去上班?我送你。”陆骥不想错过这大好机会,他有太多话想同惟希说,却又千头万绪,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惟希看到陆骥身后两个同行的警.察脸上力持镇定,眼里却掩饰不住的好奇,婉言拒绝,“我上班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走过去也不用太久。你公事要紧,以后有机会再聊。”

说罢挎着黑色大包脚步轻捷地下了台阶,穿过派.出.所人来人往的大厅,向外走去。

陆骥凝视她灵动的背影,清早的阳光仿佛为她周身笼上一层金色的薄纱,他想抓住她的背影,她却似指尖的流沙。有太多太多往日的回忆随着她的一步步远去,蜂拥而至…

 

Chapter 11五彩石榴包

惟希挎着背包走进大厦,门口的小保安煞是稀奇地看了一眼大堂里挂着的电子钟,“迟到了啊,徐小姐。”

惟希假装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保安有些同情地跑过去替她按电梯,“正好停在一楼,徐小姐赶快!”整幢大楼的人都晓得盛世人寿保险迟到的员工每天中午集体在开放式的接待厅做十个俯卧撑,一边做一边嘴里还要大声说:我以后再也不迟到了!也算是这座商务楼内的一处风景,导致中午总有人慕名到盛世的楼层去参观。

惟希读懂小保安的表情,笑一笑,赶紧迈步进了电梯。她倒是不怕做俯卧撑的,以前读警.校的时候,稍有一点未能达到教官要求,俯卧撑算什么?冰天雪地里罚做一百个前扑都是温柔的了。

等进了办公室,唐心简直似见了救星:“快快快!小会议室里大中小三档头都到了,集合调查员开会呢!老白已经问过我三五次你到了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将会议记录本连同钢笔一道塞进惟希手里,“小会议室!”

惟希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小会议室。

小小一间会议室,已经或坐或站挤满了人。白成濬瞥见徒弟进来,使个眼风给惟希,示意她低调一点,万勿引起大老板的注意。惟希识趣地躲进站在门边的大块头的阴影里。大块头斜了她一眼,往外挪出半步,彻底将她挡在自己宽厚的背脊后。

盛世人寿的大老板姚军是一位转业军.人,至今仍保留着在部.队当.兵时的铁血作风,迟到罚做俯卧撑就是他定下的规矩。他嗓音浑厚低沉,但嗓门却很大,讲话时不必用扩音器,铿锵有力的男中音在小会议室里荡起阵阵回声。

“…骗保的情况有所上升,甚至发展到有组织地杀害在外打工者以骗取人身保险,我们的理赔调查员要引起警惕,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惟希来得迟了,只听见大老板一句振聋发聩的结束语。

大老板发言完毕,二老板笑呵呵地开腔:“我来补充两句…”

二老板是名永远笑嘻嘻地中年妇女,面相生得格外慈祥,人送外号“山德士太太”,就是这么一个祥和的中年妇女,却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铁面无私,多少预算和申请被她毫不留情地驳回,只能含泪重做。

待二老板微笑着将“重合同,守信用,坚持实事求是”的理赔原则说了一遍,要求理赔调查员们务必本着“谨慎认真,主动迅速,准确合理”的态度,还原事故真相。众人听毕点头如捣蒜,表示一定贯彻执行上级思想。

二老板满意地结束了自己的“补充”,三老板是存在感很低的临退休老头,是以当山德士太太象征性地问:“高老还有什么补充的?”他抬腕看了看老式的梅花牌手表,温和地摆手,“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要是大家没有其他疑问,不如就散会吧?”

大老板姚军一拍大腿,“散会!”

惟希混在人群中走出小会议室,大块头在她身后轻笑,“中午请吃饭啊。”惟希做一个“ok”的手势,表示没问题。

回到自己办公室,惟希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唐心已经像一颗炮.弹迎面朝她扑了过来,“希姐希姐!你红了!”

惟希愣神,唐心染着星空颜色的手指戳着平板电脑的屏幕,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屏幕戳破,“社交网络上全是你的视频,转发已经过百万,还在不断增加!希姐你好神勇,我这个直女都有点爱上你了!”

惟希啼笑皆非地接过唐心手上的平板电脑,把它从唐心的魔爪下解救出来,看了眼正在循环播放中的视频,微微摇晃的镜头,不算清晰的画面,嘈杂的背景,她正一个侧身,让出空档,令得对面的女子一头撞在金属扶手柱上,周围响起一片笑声…惟希没想到那和她一起去派.出.所作笔录的小伙子动作这么快,转头就将这么混乱匆忙的场面发到网上,并且还配上了一个非常知音体的标题:

都市俏女郎英姿飒爽,地铁早高峰徒手擒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