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往哪个方面想,都难为情到了极致。

转瞬间,他忽地翻了个身转向她,身子向前一欺,直惊得她立时向后躲去,后脊抵在床栏上,硌得一痛。

他的声音低而沉闷,掺杂着微热的鼻息一并灌入她耳中:“你是打算在榻上战战兢兢地待上一夜呢,还是打算再溜出去、等到天明再回来?”

席兰薇震住。

他居然、他果然是知道的…可那日他竟半句没提,直到今天才这般问出来。

随她僵着,他抬手撩过她因为躲闪的急而随在脸旁的一缕秀发,思量着道:“都说席家嫡长女是个倾世佳人,那朕若是强要了你,算不算是暴殄天物?”

她犹自瑟瑟地发着抖,任由他颌首吻在她额上:“等你自己愿意的时候,朕会好好待你的。”

若有似无的笑意听得让人心惊,她觉得他好像又审视了自己一会儿,倏尔放开她,手一支床栏,很快便又离她远了。床榻够宽,他刻意与她分开了将近一尺的距离,更索性翻过身去背对着她,一把扯过锦被,一边给自己盖上一边闲闲地甩给她一句:“安心睡吧,天冷了,再溜出去小心受凉。”

于是这回,席兰薇在短暂的心惊后调整好气息,很快入眠——已知他把“君无戏言”这四个字看得格外重,她到底还是宽慰着自己心安了。

便换他睡不着。

一室昏暗、熏香香气萦绕,背后还侧卧着个绝世佳人。霍祁头都不敢回一下地背对着她躺着,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平心静气”。

恍然间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修行!

可她明明是他的嫔妃!

是以虽然来前想得分外明白,此行压根不是为了就此要了她、而是为了让她逐渐放宽心,霍祁还是过得格外煎熬。忍了又忍,到后来心里甚至忍不住念叨“早知道就任由她溜出去好了”——总好过他现在想溜出去。

所幸白日里政事不少,忙了一天,这么熬上一会儿可算是困了。

意识迷蒙,在彻底熟睡前,霍祁心底有一声下意识的长叹。

“经验丰富”的彤史女官在草草地写了两笔之后,面对面前的一室安静,只得搁下笔。心下甚是矛盾,陛下这算是“幸”了鸢才人还是没幸?

静悄悄地收拾好纸笔退出,这一晚的差事倒是好做。

席兰薇半夜醒来的时候,房里灯火通明,睁眼时甚至被晃得有一瞬头晕。

讶异地撑坐起身,身旁已无人,再环顾四周,见皇帝根本没在房里了。怔了一怔,手指一敲床栏,清和应声进来,颌首一福:“才人娘子。”

接着,没等她问上半句话,清和便主动禀了,带着点宽慰似的笑道:“娘子别怕…是禁军都尉府有事急禀,陛下就在正厅。”

禁军都尉府?有事急禀?

席兰薇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刺客的事,当即起榻更衣,想去正厅听个所以然。

“娘子,陛下吩咐不得扰您,明日再说给您听…”清和急忙上了前,柔言劝着,“您安心歇着便是了,反正来龙去脉您已说得清楚…”

席兰薇听得烦乱,猛一握她的手,口型清晰地问着:“半夜三更急着求见、直接来后宫禀事,是查出结果了,对不对?”

“是…是!”清和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惊,怔了一怔,犹疑不定道,“娘子您…您怎么了?”

压了这么些时日都情状不明,突然就查了个彻底,她没法不疑其中有异。

那楚宣…

席兰薇贝齿一咬,自己先前的疑心是对是错,今日就知了。

步入正厅,席兰薇当即看到皇帝面色沉然。

外面的风还在刮着,好像比晚膳时刮得更厉害了些。刺耳得好像刀刃刮过墙壁,沙沙的又刺刺的,刮得她心里烦躁。

皇帝抬了抬眸,视线停在她面上,主动给了她答案:“那日的刺客抓到了,是个游侠。”

对…这一点不假,是个游侠,和上一世当场毙命的那刺客一样。

接着,席兰薇的目光停在案上的一幅画像上。

那是一幅半身的画像,画上的人穿着一身草黄色的衣衫。衣上无甚花纹,瞧着简单极了,头发也是用根布条随意扎成了髻——这像画得细致,甚至能看出那布条末梢抽了线,显是用了很久了。

而那张脸…似乎是年轻的,又有饱经世事的沧桑,额头、眼角均有褶皱分明,左脸上有一颗不小的黑痣,让本就不好看的一张脸显得更难看了些。

“谦谦君子,侠气纵横”,席兰薇眼前划过这八个字。这是上一世,弑君之事传到民间后,外命妇们交口相传的对那刺客的评价。席兰薇记得很清楚,那时虽然人人都道弑君之人该死,但亦不乏有少女长叹一声以表惋惜,觉得如此才俊,殒命于这般争斗中当真是可惜了。

绝不是画上这人…

侠气不够、更称不上“谦谦君子”。虽知有可能自己上一世所闻只是以讹传讹、是道听途说间刻意美化了这般传说,但席兰薇更相信无风不起浪,他意欲行刺的是盛世明君,谁会去着意美化他?

这不是那个刺客,绝不是。

席兰薇笃信自己的想法,视线从那画上移开,投向立于一旁的楚宣。

谦谦君子,侠气纵横。这是恰与楚宣相符的八个字。相符到…她一度觉得这八个字搁在一起太过矛盾,是直到在宣室殿见了他的那一日,才恍然相信,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人。

第27章 相信

楚宣一定有问题,就算他并不是那刺客也一定有问题。若不然,何必找这么个游侠来替罪?

“替罪”…

席兰薇心知不对却又说不得什么,没有任何证据。既证明不了画上这人不是那刺客、也不能证明楚宣是可疑的。她所知道的事情,只是因为她上一世经历过,带来的只是记忆而非讲得清的疑点。

可那些“记忆”…就算说出来,在这案子里也连“蛛丝马迹”都称不上,只会让旁人觉得她疯了。

于是她便这样凝视了楚宣好半天,楚宣终于抬眸回看过去,目光与她一触,眉心微皱:“才人娘子有话要问?”

她必须说点什么,万不能让这案子就这么结了。一个楚宣无妨,他背后的人才最可怕——上一世时,这案子也是生没查下去,好像刺客死在了当场便断了线,直到她在几年后死在了越辽,这也还是一桩悬案。

清冷的眸光从楚宣面上挪开,席兰薇稳步行过去,坐到案边、坐在那幅画像前,认认真真地又“欣赏”了须臾,提笔在旁边的白纸上写了三个字:“不是他。”

不是他?

皇帝和楚宣同时一凛,后者很快出了言,沉沉稳稳的不见惊慌:“才人娘子,他自己招供了,确认无误。臣亲自带人搜了他家里,有张画得精细的皇宫地图。还有…”楚宣说着挥了挥手,两名身着曳撒的男子步入房中,手中捧着一把剑。剑不在剑鞘中,剑刃寒光涔涔,“这剑上尚有血迹未净,他说是那日行刺所用——臣无能,找到得太晚了。若不然,才人娘子伤还未愈,兴许还能对对伤口。”

席兰薇相信这就是那把刺进她肩头的剑,也相信确实从这人家中搜到了地图。但,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栽赃的,而且很是容易。

她没有理会楚宣,静听着他说完,只抬头望向皇帝。轻缓摇头,她口中一字一顿:“不是他…”

坚定的神色让霍祁不得不动摇,凝思一瞬,颌首问她:“你怎么知道?”

她明明说她没看清那人的长相。

谦谦君子,侠气纵横。席兰薇有那么一刹那几乎后悔了,觉得自己失了算,早知那日就该说自己看清了、然后先把这八个字说出来。

转念一想却也不行——这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再去细说样貌她便不知了。再者,若楚宣当真有问题,借着背后的势力,想找个看得过眼的游侠来顶罪也不是做不到。

于是,她的目光停在那一身显是粗布所制的黄衫上,思虑片刻,复又写道:“臣妾那日触及刺客衣衫,衣料精致细腻;听其音,亦清朗明澈,绝非这等粗犷之人。”

楚宣看罢一哂,解释道:“才人娘子,臣等捉拿此人时他着的是这一身衣衫,故而画像若此,却不意味着他没有别的衣衫啊!”

席兰薇握着笔的手一紧。

愈发无力。她能道出的、能让人信服的话太少了,有心作假证的人又有太多的路子。

“不是他。”她无可奈何地再度书下这三个字,笔下灌了十成的力度,迫切地想让皇帝感觉到她的肯定。

霍祁定定地看着最后那三个字,蹙了蹙眉头,未作声响,挥手命楚宣退下。

席兰薇的如此笃信让他觉得怪异、又有些可信。楚宣退出时打开门的一瞬,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再在门阖上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一支支的烛光束着,顶在红蜡上,安安静静地发着亮。

“你确信不是他?”霍祁随意地半蹲□,在她身边问她。

席兰薇重重点头,他又道:“还有别的原因吗?除了衣料和声音。”

她沉吟着,绞尽脑汁想再琢磨个说得通的理由出来,最终还是只能摇头。

再想不到别的了。

霍祁轻轻“哦”了一声,沉默不言。她一贯善于观察这些,且皆能说得通。但这一次…实在不怎么可信,且不说衣料之事更可能如楚宣那般所言、刺客只是被捕时恰着了那粗布衣裳;就说声音…以声音判断长相也忒玄乎。

一面是理智地不信,一面又有一种道不清的感触,让他很愿意相信她这番话是对的。

目光落在楚宣留下的那柄剑上。霍祁站起身,信步走过去,取了剑又走回来,轻声问她:“你对这剑…可有印象?”

席兰薇再度摇头。那日太黑了,她连那人的长相都瞧不清,何况一柄剑?

于是便见皇帝面上的疑惑更深了。

心下喟叹,就这点说辞,自然是无法说服他信她的。低了低头,席兰薇又蘸了墨,认错似的写道:“是臣妾多事了。”

霍祁眉头一挑,俄而轻一笑,摇着头:“这不是小事,你有疑惑,讲出来总是好的。”顿了一顿,他又道,“朕会吩咐禁军都尉府接着查。”

他这是…信了?

席兰薇怔怔地望着他,看得霍祁又一笑:“干什么?你是想让朕信、还是不想让朕信?”

自然是想让他信,她只是惊讶于他竟然肯信。她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莫说指望着他当真下旨再查,她甚至觉得他根本不会有耐心看着她写完。

霍祯就是如此。在她父亲战死后,他对她的厌烦也再不加掩饰。日复一日、与日俱增,不管大事小事,他都是懒得理她的,遑论等她一笔一画地写完那些话。

所以说起来…她现在能猜人的心思,也是拜霍祯所赐。彼时她到底是王妃,他再不喜欢她,有些府中之事她也不得不管、不得不厚着脸同他打个商量,也就是为了不让他多等,她开始努力地一点点去猜、猜他在看了她的上一句话后会说什么、她又该如何接下一句话。

很庆幸把这本事带到了今世,偶尔还能用得上呢。

皇帝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副淡淡的样子,平静之下又能寻到点不安,不知是不是还在暗怪自己“多事”、是不是怕他烦了她。

“嗯…兰薇。”霍祁犹豫着一唤,平缓的两个字惊得席兰薇愕然抬了头,视线恰与他对上,心慌不已地对望了半天,才费力地移了开来。

…他刚才叫她什么?

“这事…”霍祁清楚她心惊为何,只想让她对此慢慢习惯下去,故而竭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些,“当真不怪你多事。朕早想告诉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大可直言告诉朕。信与不信朕自会判断,你不必…连说与不说都如此斟酌。”

听得席兰薇笑意苦涩,提笔写道:“臣妾的‘说’与旁人不同,总是费时,不敢耽搁陛下时间。”

“…不算你耽搁时间。”她已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可他显得比她还小心,“这个…从头算起来,虽然是你逼你父亲来求朕准你入宫,但到底是朕亲自点头答应了纳你;既然纳了你,总不能连话都不让你说。”

他哪里知道,上一世娶了她为正妻的人,都不想听她多言。

席兰薇十分清楚地感觉到霍祁这是在“宠”她,好像怕她感觉不到似的,表露得很是刻意。

摸不准他为何如此,席兰薇想了一想,无甚顾虑地写下:“臣妾先求陛下一事。”

“你说。”霍祁道。他话音刚落,她便已落笔继续写了下去:“宫中从不平静,明争尚不少、暗斗更不断。若有朝一日暗箭指向臣妾,臣妾有口不能言,但求陛下纵使恼怒,仍能耐心等臣妾笔下辩解。”

那些能开口说话的人,“解释”起事情必定是比她快的。只怕到时候对方快语如珠地说罢、让他尽数听进去,他就再也无心等她的解释了。

她已经历过这样的事,此生要先求个护身符再说。

“…好。”霍祁沉缓点头。心里明白,这一应简单,日后要做起来可未必有这么容易。但既是敢应她,做到就是必须的。不管有多恼火都得听她一句解释,他再自行判断信与不信便是。

席兰薇莞然一笑,抿唇继续写起来:“多谢陛下。时辰尚早…”

“嗯,你再去睡一睡吧。”未等她写完,他就接了口,“朕想想刺客这事。”

便见她一滞,霍祁当即觉得自己这是犯糊涂了。他自是为她好,可不管在宣室殿也好、在旁的嫔妃处也罢,只要他没去睡,侍寝的宫嫔又哪有敢扔下他自己去睡的。

于是话锋陡转,仿佛自己突然变了主意似的,带了点困倦一叹:“罢了…还是先休息吧。”

揽着她一同往卧房走,霍祁低眼看她,能看出她确实是困乏得很。这回他现在榻边坐了一会儿,让她先上了榻,省得她再战战兢兢地从他脚边溜过去了。

瞥着她褪净鞋袜蹭上榻去,皓白的脚腕在他眼前撩过一瞬就掩在了中裙之下。大抵是他先前提了一句要再想想刺客的事,她见他这般坐着也未有顾虑,径自躺了下去。

片刻后,霍祁听着背后毫无动静了,扭过头去,目光与她明眸对上之前,便看见她快速地闭了眼。

闭得紧紧的,如同做坏事后的心虚一般。

第28章 欲来

皇帝又静默了一会儿,遂躺了下去,手撑着头看着她。看了半天,她还是僵着没敢睁眼,他笑了一声,平躺下来,安心休息。在觉出她再度偷偷睁眼瞧他的时候也未有反应,总不能回看过去再僵持一次。

翌日清晨,皇帝在上朝前留了口谕,晋席兰薇正五品美人位。

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宫愈加觉得,这席氏走的路子太奇怪了——头遭侍寝之后,没按规矩晋她位份;后来杜氏触怒圣上降到才人、连带着她晋到才人;这回,更是一点由头都没有,皇帝不过是在她漪容苑睡了一晚,当即就留口谕晋位?

且就是留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明摆着没打算跟六宫解释原因。

就不免有人往深里想了,一心想猜透皇帝究竟想表露什么意思。数算起来,席兰薇晋美人与杜氏晋美人…不过差了一日。

是在有意显得他不在意杜氏的孩子?应是不会,何必呢?到底也是皇裔。

那便是有意要显得他看重席兰薇?似乎也说不通。前些日子,席兰薇有伤不能侍君他还时常去探望,这番“看重”已显露得足够明白了。

“表哥也小心眼,我到宣室殿去!”芈恬见了席兰薇,没说上几句话就扯到了这事上。面颊微泛着红,显是当真不满。行出去两步见席兰薇追过来拦她难免更加不快,“没这么办事的…都说‘高处不胜寒’,他是皇帝,这话他怎么可能不懂?这是有意把你往风头浪尖上推——办事也忒不大气,就算对你尚存偏见,又何必这么阴暗算计着?若当真看不顺眼,搁在后宫里不理就是了,你又不是个会成心给他添堵生事的!”

芈恬气急了。先前听说皇帝突然对席兰薇好了,高兴之余就有点疑惑。眼下看席兰薇周遭的议论越来越多,当即觉得这是皇帝仍看她不顺眼,偏还顾及着席垣不想直接动她、有意把她往悬崖上推。

看芈恬这一副要跑到宣室殿去替她打抱不平的架势,席兰薇觉得…皇帝的这位表妹还真是有“大义灭亲”的魄力。蕴起看着有点牵强的笑意,席兰薇用力拉着芈恬往屋里走。挥手命宫人关门,席兰薇按着她坐下,淡淡瞥她一眼,提笔写下的话分明带着点调侃之意:“原来在荣宜翁主眼里,陛下这么小人呐?”

荣宜翁主是芈恬出嫁前的封位——其实现在也还留着,只不过旁人多称其一声“沈夫人”了。

“…”芈恬一噎,悻悻地没敢应这话。这是在席兰薇的住处,倒不是怕被人说妄议什么,只是觉得…皇帝好像确实没“小人”到这个份上。

哑了一会儿,想了想又不服气,气哼哼地还是驳了一句:“反正他先前委实是看你不顺眼来着,目下这样,谁知道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有意害我。”席兰薇平淡地写着,“这位份他也是自行刺那事之后就想晋,彼时我刚晋了才人不久,自己压下来了罢了。”

总不能再压一回,况且这回是直接下了旨。

芈恬一看,秀眉就蹙得更厉害了些,上下打量她一番:“那不是更不对了,干什么这么急着一再晋你?嫌不够惹眼么?”

芈恬在气头上,席兰薇说什么她都往不好的一面想,弄得席兰薇笑得都忍不住,提笔又写:“再这么大怨气,直接到宣室殿跟陛下议论去。”

“…”芈恬直瞪她,末了“嘁”了一声,嘟囔道,“为你好,你还不领情。”

“话要分开说。”席兰薇安心书写着,分析着始末劝她,“上一次,是我怕太惹眼压下了,但行刺之事莫说阖宫、就是天下都皆知,若晋了也未必就能掀起什么议论;这回晋位就当真是为我好了。”

芈恬眉头一挑,脸上十分明白地写着不信任。席兰薇手中的笔在砚台中一转,又写道:“杜氏有孕,他怕我出事故下旨迁宫。但此旨与杜氏晋位旨意一并传出,宫中猜疑绝少不了——便是不一并传出,杜氏有孕、同宫嫔妃迁出去一个,也让旁人心存疑惑。此番猜疑,或说他怕我害杜氏、或说我怕惹上事端自请迁宫,我与杜氏不睦之事便已挑明。事涉两方时,六宫总需有个表态。”

读及此,芈恬目光微凝,细细思索的样子。席兰薇一笑:“若杜氏背后是景妃,六宫如何?即便她背后没有景妃,身怀有孕,六宫如何?”

“自是向着她的人多些…啊!”芈恬刚出言便恍然大悟,讶然喊出声来,手在桌上一击,“陛下是让六宫瞧着,你有他撑腰、让她们别仗着杜氏有孕太过嚣张?”

“…倒不会是轻视杜氏腹中皇裔的意思。”席兰薇一哂,将这张几乎写满了的纸搁到一边,换了一张白纸继续,“六宫心里也有数,不论陛下待杜氏如何,没人敢亏了皇裔。此番只是要她们别不知轻重欺我太过罢了,想踩着我跟杜氏示好,他不答应呢。”

芈恬倒抽了口气,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半天,吞吞吐吐地问出一句:“你是怎么…得宠到这个份上的?”

“不知道。”席兰薇写罢,轻松地一耸肩头,“君心难测,想得那么明白未必就好。还是那话,他待我好我就如数收着,又不是担不起;待我不好我也不争就是了。”

仍是那一副风轻云淡全不在意争宠的样子。有些东西,也实在不是在意就能抓得住的。

如席兰薇所料,这道旨意让后宫把皇帝的意思看得明白。一时区区两个从五品美人,在宫里却愣有点要分庭抗礼的意思。众人碍着皇帝的喜欢,想对杜氏示好献殷勤又不敢来动席兰薇,本该议论迭起的后宫反倒安静了下来。

手抚在那串南红十八子上——自不是越辽王递与她的那一串,这是御前的人亲自送来的。色泽与那串一般无二,席兰薇更在意的,却是连款式都与那一串一般无二。

她没受越辽王所赠,并不担心皇帝是否听说了什么,反是想弄清楚,这明显出自同一工匠之手的手钏有没有什么来头。

近期见到类似成色的南红的次数…实在多了些。

这里一次、越辽王一次、还有杜氏手上也有这么一串。离得远瞧不起细节,但颜色的确是像得很。

“这是宗正大人献进来的,说是去年去淄沛的时候在锦城寻到的,应是前朝的东西,如今已不多见了。”

宦官堆着笑解释了,让席兰薇一怔。锦城?那是前朝大燕的都城,原是叫锦都。曾是国都的地方自然繁盛,出些稀世珍宝也没什么稀奇。

是了…这等成色的南红,在本朝几乎没寻到新的。

颌首而笑,席兰薇缓缓朝清和动着口型,清和认真看罢,点头朝那宦官道:“美人娘子说,只是看杜美人那日也带着一串,好奇哪里来了这么多上等的南红,随便问问罢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似是随意的一语,果真见那宦官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