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官员一边觉得把这个人数封满实在不太容易,一边又被皇帝无比严肃的口吻弄得不得不认真思量起来。后宫到底是皇帝的后宫,他想做什么改动好像都无可厚非,而且这又是采选前夕,提起这样的事情更显得正常。

礼部众人思来想去,虽则隐隐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有点诡异,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头,末了唯一能猜到的…大抵是皇帝想趁这次采选多选些宫嫔、又怕宫里搁不下吧,没什么不对的,皇帝到底还年轻气盛呢。

完全没往席兰薇身上想。

是以一众官员“善解人意”地顺了皇帝的心思、改了这制,自此仅三夫人、四妃、九嫔可为一宫主位,从前可为一宫主位的二十七世妇则和八十一御女一样仅为随居宫嫔了,称呼亦从“娘娘”变为“娘子”。

“封到婕妤,新宫嫔入宫,你位子不显尴尬了;不当主位,你不用操心那些事,朕也省得打圆场了。现在不下这旨,是不想旁人觉得此番变动皆因为你。”霍祁解释完后,笑睇着她,又问道,“安心了?”

…安心了?

就为这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他还真是…

席兰薇几乎还没能完全回过身来,默了半天,才发怔地应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悲戚脸】怎么觉得兰薇如果乐意三观不正骄奢淫逸…霍祁就铁定得为她当昏君了呢…

霍祁:看到老人摔倒,兰薇你想扶就扶,他要是敢讹你…朕为你改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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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家快夸夸沈夫人!使劲夸!

不然这货的原型芈兮 每天在读者群一见我就是:“阿箫!咱们好好谈谈!我不揍你!”

第83章 点破

又是寒风席卷。风过之后,这一年的雪下得也格外早些。席兰薇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做了一道汤,用食盒装着,往宣室殿去。

霍祁一如既往地对她的手艺只有喜欢,半点不满也不挑。用了小半碗,有宦官入了殿,躬身一揖,禀说禁军都尉府指挥使求见。

虽然和沈宁算是相熟,席兰薇闻言还是立刻起身告退了。在殿门口与沈宁碰了个照面,互一颔首算是见礼。

跨过门槛,顿时寒气迎面。清和很快奉了手炉过来,拥在斗篷中,暖意缓缓弥漫开来。

“陛下。”沈宁拱手,沉了一沉,道,“陛下先前吩咐让臣查妍婕妤致哑之事…有结果了。”

霍祁胸中一窒。默了一瞬,问说:“如何?”

“陛下猜测…无错。”沈宁沉然道,“一路查到枫宁,确有人曾见越辽王差人四处寻觅致哑的奇药。”

低估了霍祯的阴毒——霍祁当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实在是低估了他。

殿中安寂,炉中银碳烧得裂开,外层剥离间一声轻响。沈宁思忖着,询问道:“可要告知将军?”

“不。”霍祁当即道,“越辽王想娶她,是为拉拢将军;毒哑她,是因为将军当时不太愿意。”

那时虽则席兰薇还没入宫,他对她算不得关心,其中纠葛倒也听说了一些。大抵就是席垣怕这宝贝女儿嫁到越辽王封地去人生地不熟,觉得委屈了她,便不想应这门亲事。尔后兰薇哑了,似乎霍祯大是殷勤,寻医问药、嘘寒问暖,更向席垣立誓必定好好待她,席垣这才点了头。

末了…是父亲答应了、女儿却不答应了。

倒是得亏她没答应。霍祁回思着,心中不禁生了些许庆幸。定了定神,续上了方才的话:“若告诉将军,他难免觉得是自己害了兰薇。”

沈宁点一点头,霍祁又道:“兰薇这边…朕会亲自告诉她,你先不要告诉阿恬便是。”

若不然,芈恬那张嘴,不一定怎么跟兰薇说,谁知兰薇受得住受不住。

天色渐渐暗了,早先皇帝屏退了旁人,便没有宫人敢进来掌灯。殿中逐渐黑了下来,炉中的炭火反显得格外明亮,火苗一缕缕窜着,鲜艳得灼目。

竟真是霍祯药哑了她。

霍祁只觉心中的怒火蹿得比那火苗还要厉害些,无论如何都熄灭不了,叫嚣着告诉他,二人之间又添了一笔账。

也差不多该算一算这些账了。

如此思量了一个彻夜,不知不觉间到了早朝的时候。外面的大雪仍还下着,甚至直到早朝结束都没有停。

没有乘煖轿,霍祁往漪容苑走着,步子比往日慢些,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是该告诉她的。但是,如何开口…

矛盾间,心中竟生了些惧意,一边想同她说个明白,一边又希望这宫道长一些、再长一些,让他晚一些到,如此便能多斟酌一番言辞,尽力委婉才好。

反是衬得漪容苑格外近了。

步入院门,看见小猫在雪地里扑着玩,自娱自乐却十分开心。它的毛色和雪花一般无二,扑入雪堆中就看不见了,过一会儿又扑腾出来,然后再扑进去…

“喵——”玩得正欢的小猫被霍祁拎了出来,自然不满。可被他抱着暖暖和和的,又挺舒服,便没有挣扎,被他抱回了屋里。

霍祁才没心思有意扰它,只是目下心中挣扎到…似乎拿个什么东西在手里,会稍微冷静些。

“又玩雪!”席兰薇手指在小猫鼻头上一敲,遂将它接了过来。往地上一搁,小猫就蹿到火炉边取暖去了。

为霍祁解下斗篷,席兰薇笑吟吟地望一望他:“陛下今日怎么这样早?”

他鲜少这个时候来找她。

“嗯…”霍祁想了一想,再多的斟酌似乎都是白想,还是直言为佳,“朕有些事要跟你说。”

“何事?”兰薇一奇,当即挥手让宫人们退下,又觉自己问得如此焦急不合适,二人还都站着呢。

“臣妾去沏茶。”她一福身道。

两盏热茶沏好,霍祁已在案前落了座。接过茶来抿了一口,在茶香中静下神来,话语缓缓:“你致哑的事…查出来了。”

席兰薇心里一紧。怔然望着他,满心的忐忑,不知他查出的结果与她自前世得知的结果一样不一样。

“是霍祯。”霍祁简短道。目不转睛地凝睇着席兰薇,全然拿不准她知情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很意外的,席兰薇似是…松了口气?

略显露了点轻松笑意,兰薇颔了颔首:“臣妾知道。”

“你知道?”霍祁微愕。

“是,臣妾知道。”她一哂道,“没有多提,是因为臣妾觉得当初之事于臣妾已无关紧要,于陛下也无关紧要。反正陛下已知他有反心便是,臣妾这他未能算计成的一环…不要紧。”

一席话着实让霍祁觉得惊诧。

“不要紧?”他打量着她,好似没听明白她这话一般,“你若早说了,朕兴许早替你把这仇报了呢。”

“臣妾怕的便是这个。”兰薇的低笑有些苦涩,迎上他不解的目光,缓然又道,“臣妾知道陛下待臣妾的心,所以更怕陛下为臣妾冲动行事。”

她很清楚,皇帝与越辽王,至今都还维持着表面的和睦。越辽王是不知皇帝早知他的反心,皇帝则是沉着气一步步布置着。

她的黛眉微微蹙着,含着担忧的话语让霍祁骤然清醒。似乎确是这样,她的担忧是对的,他听闻此事后当真…

连立时三刻和霍祯翻脸的心都有。

“不能让这件事搅扰陛下的安排,臣妾宁可陛下一直查不出。”她说得十分平静,已经寻不到什么哑意的声音轻轻淡淡,好似清风拂过,让他也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说得义正辞严,他半晌无话,兰薇终是一急:“查到便查到吧,但陛下可别…”

“知道了。”他接了话,轻一笑,又说,“朕知道该如何做。”

他的口吻轻缓却认真,不是敷衍的意思。席兰薇微松了口气,心下稍安。

“这笔账总会算的,不急于一时。”他又道。一壁让她宽心,一壁劝着自己。

席兰薇点一点头。

她也被勾起了另一桩心事。心知那事不小,却又迟迟不敢同他说。偶尔想起来,便觉得自己是在玩火一般,许多次都险些一语道破,又一次接一次地忍了回来。

冒着险劝自己说:再等些日子,很快了。

目下…倒是真的很快了,但似乎不能再等了。

芈恬不明白席兰薇为什么会心血来潮传太医来为她请脉,一时还道她是进来闲得无事又增了新的兴趣,这厢太医却端正一揖:“恭喜夫人。”

芈恬傻住,看着太医怔了半天,可算反应过来:“你是说…”

太医笑而又揖:“是。”

她有喜了。

惊喜得连笑都笑不出来,僵了半天之后才有了反应,笑了两声,看向席兰薇,她却是神色淡淡的,似乎有心事。

“…兰薇?”芈恬试着一唤。

“哦,我看你近来…气色不太一样,猜的。”

芈恬分明没发问,她就这样解释了出来,含含糊糊,的确有心事。

忍到今天,简直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楚宣不会再行刺。原因也简单,他那身可随意出入皇宫的功夫,要再行刺一回也不是难事,但那一回,他在含翠阁附近将她截下、好生威胁了一番,话中明言她不可将自己所知告诉皇帝。

若他还打算取皇帝的命,便无所谓皇帝知不知情了。如此,可见是霍祯改了主意。

彼时席兰薇与霍祁尚还疏远,确是当真不敢告诉他。尔后便不同了,近来几个月——尤其是借着夏月戳穿了霍祯的反心后,这件事便在心头困扰得愈发厉害,就像梦魇一样。

仍还不说,是因为沈宁和芈恬。

楚宣和沈宁沾着亲,关乎谋反的大事,谁知会不会牵连到这双夫妻。一边是夫君一边是挚友,席兰薇哪边也不想伤了,只得自己煎熬着,忍了又忍。

心里有个折中的决断——瞒夫君些日子,待得挚友这边多个能护体的筹码,她便告诉他。

这筹码就是芈恬的孩子了。上一世,来年八月,芈恬为沈宁生下了长子。

本是要在一月才知她有身孕,席兰薇便打算着,一月的时候告诉霍祁那些事情。却没想到,沈宁偏生这时候查清了她致哑的始末。

霍祁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他的不忿让她愈想愈是害怕,一边觉得他是顾大局的,一边又觉得…但凡是人,便都有冲动的时候。

思量再三,只得把此事提了前。让霍祁知道,霍祯手底下有这么一号奇人,随时可入皇宫、可取他性命,且已经骗了他、骗了沈宁,骗了满朝文武这么多日子。

霍祁有分寸,他会知道这样的人臣服于霍祯意味着什么,会知道霍祯手底下必定还有不少能人。

迫着他沉住气、冷静下来,继续做他该做的布置,可不能这时候“冲冠一怒为红颜”!

“陛下,妍婕妤求见。”耳闻宦官入殿去禀的语声,席兰薇气息轻沉,眼眸微微一垂,复又提步继续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被欺负的沈夫人啊,你还怪兰薇欺负你么…#

#互为中国好闺蜜。#

第84章 言明

在外殿解下斗篷后觉得浑身一寒,这寒意随着她一直进了正殿,连见礼时都带了几分瑟索——又好像不全是因为那寒意,大抵和心中忐忑难安也有些关系。

她到霍祁身边坐下,默了一默,轻声道:“阿恬有喜了。”笑了笑,又说,“太医刚为她把了脉。”

“哦?”霍祁也一笑,“是件好事。”

“臣妾还有件事…”兰薇低低道,语中仍有些犹豫,“陛下能否看在这孩子的份上,不怪沈大人和阿恬?”

霍祁不觉一愣,有些不解,视线在她面上划了个来回,道:“你说。”

没有明言是否会责怪他们。席兰薇忖度着,也不好逼着他说不怪,毕竟涉及朝政。她颔了颔首,只又问他:“陛下信得过他们么?”

“自然。”霍祁点头,继而疑虑更深,“怎么了?”

“那陛下能否答应臣妾,不因此事怀疑二人不忠?”席兰薇轻轻曼曼地说着,明眸凝望着他,“此事虽与沈大人有关,沈大人却是决计不知情的。”

如此说得霍祁更加疑惑,眉头蓦地一皱,思了一思,又舒展开来,想哄着她快些说清,却到底没骗她,沉吟着说:“你说就是,有关无关、信与不信,朕自会判断。”

“那次在宣室殿行刺的那人…”话语至此,好像喉中被什么东西陡然噎住了一般再难发声,席兰薇缓了缓神,没有再去思量如何委婉,直言而道,“是楚大人。”

“楚大人?”霍祁浅怔,思了一瞬才知她说的是谁,“楚宣?”

“是。”席兰薇认真点头,继而更添认真地道,“和沈大人没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霍祁淡看着她问,问得她一噎。

平心而论,或许是该连带着沈宁一起怀疑才对,毕竟是权力之争,朝中势力错综复杂,谁都有可能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样子——于此,她格外庆幸自己活过一世,上辈子经历过的那些年,让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沈宁和芈恬。

却没有办法同霍祁解释…

“沈大人不会有反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听上去干巴巴的很是无力,霍祁一笑:“朕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

“朕信得过沈宁。只想问你,怎么知道是楚宣的?”

席兰薇心下一沉,当即觉得,方才从殿外带进来的那寒意,仿佛又席卷而来了。

早猜到他多半会这样问一句,她斟酌的答话却颇是复杂——在含翠阁附近见的那一面和在珺山行宫那一回,都是不说为好。可不提那两次的交谈,余下的话似乎又难以站得住脚。

让他为她私自见过楚宣、且瞒了他许久的事不快,或是让他觉得这番猜测只是无稽之谈…

似乎都不怎么好。

来前下定的决心有些动摇。席兰薇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不去多想他对她的那些好,借此按捺住因怕失去而生的恐惧。羽睫轻抬,她望着他,说得一字一顿:“臣妾私下见过他,他承认了。”

霍祁明显一讶,颇觉意外。

“起先,是臣妾觉得声音太像。后来他又潜入宫过,恰与臣妾碰上,威胁臣妾不可告诉陛下。”她语调平静,几乎寻不到任何起伏,一颗心却撞得乱极了,“那时臣妾与陛下尚还…疏远着,尔后又担心牵连阿恬,便未敢说。”

“私底下见过他。”霍祁重复着这句话,口吻有些玩味,“那你致哑的事呢?难不成也是私底下见过越辽王、他承认了?”

心中骤然一堵,仿佛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她错愕而失措地望着他,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到头来…他还是疑她和霍祯的么?

又或者因为最初的事情,他到现在还是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再次觉得她水性杨花?

“陛下您…”席兰薇神色复杂,望着他说不出话。

“你还是在意这些事么…”霍祁轻一笑,神色轻松下来,摇了一摇头,“别怕,朕没有疑那些。”他睇一睇她,又温和道,“只是突然想起来…这话也早想同你说了,你问过朕在不在意,朕说过不在意,可你自己一直还是在意的,是不是?你始终记得那点事,旁人随口提一句你就不舒服。”

这个自然,这是关乎她清誉的事情,如何能不在意?

霍祁凝视着她神色的变化,在她的欲言又止间心下了然:“其实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知道什么事都没有、朕也信你什么事都没有,何必再在意旁人议论?”他语中一顿,笑意更深两分,“就算是在意清誉,说到底不也是夫家信不信最是重要?”

席兰薇有些发懵,觉得这话有理便点了头,转而一思又觉不对——明明是在说楚宣行刺的事,怎的就成了他开解她了?

“楚宣的事,朕知道了。”他旋是一笑,倒是先她一步又把话题扯了回来,“你说与沈宁无关,朕信。楚宣背后如何,会交给他细查。”

席兰薇稍稍安了心,点了点头,方才被他那么一问,又难免还想把如何知道致哑始末一事解释清楚。一时觉得就算真实原因说来太荒唐,编一个说得过去的也好,总好过让他一直存着个疑影。

“臣妾知道自己是被越辽王药哑的是因为…”她一壁说着一壁想理由,原是想说“是父亲说的”,到了嘴边蓦觉太易查出,就生生噎住。

于是便无话可说了…

“是因为…”窘迫而慌张。

霍祁眉头轻挑,淡看着她执拗于这个问题、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矛盾神色。抬手轻支着额头,一副“洗耳恭听,静等原因”的样子。

她果真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霍祁一声轻笑:“自找麻烦。”

“…”席兰薇尴尬得泛白的面颊窜上一抹红晕,抬眸觑一觑他,自己也觉得是自找麻烦。

“朕要追问,当日就问你了。”霍祁淡然自若地吹茶、品茶,“看你主动提了自己知道却没说原因,就估摸着你大概不便说。”放下茶盏,他看了看她,笑意浅淡,“刚才提起也就是为抛砖引玉——朕没再接着追问下去对不对?你自己非不安心干什么。”

“自找麻烦呗…”席兰薇轻声埋怨着自己,语中略一停,又问,“陛下当真不想知道?”

“想知道,但不想问你。”霍祁口气随意,想得十分明白,“你不有意骗朕就是了,其他的,有什么心思想自己藏着就藏着吧。”

“当真?”席兰薇偏头问他,霍祁笑道:“反正你也没事事追问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