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分明是不热的,平日里这般睡觉,席兰薇多会添一床薄被,今日却在烦乱中觉得燥热不已。

脊背一阵阵地出着汗,眉头时不时地蹙上一蹙,睡也睡不踏实。

连霍祁都觉出了她不对头,想问一问怎么了,又看她虽是不适但到底睡着,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扰她。

“殿下,臣妾不知道她有孕。”睡梦中,她看到上一世的自己。那时她说不了话,神情惶措地在纸上写着。霍祯没有什么耐心去看,只扫了一眼就起座离开,冷淡地丢给她一句:“不说了。”

那时两人关系尚可,他即便没有听她的解释,但也没有说什么,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事会成了几年后的后患。

“承蒙姐姐提点,臣妾自会长个记性,这孩子,定能好好生下来。”这是许氏再度有孕时,当着霍祯的面说的话。字字锥心,她无力不得,同时又因清楚自己的孩子是如何没了的而一腔怒火。

蓦地惊醒,席兰薇睁眼定一定神,望一望眼前的霍祁,心慢慢地安了下来。贝齿一咬,心下烦极了这样的回忆,觉得还不如没有。

纵使许多记忆能帮得上她,但有些…与今生不该有却堪堪发生了的变故放在一起,简直是嘲笑。

变故…

席兰薇脑中一木,似乎觉出点什么,一时又未能想到透彻。

就这么又添了一桩事…觉得更烦了。

辗转反侧地思量着,说什么都睡不着,先是听见了三更天的打更声,而后似乎没过多久…又听到了四更天的。

又翻了个身改为平躺,席兰薇望着幔帐,才觉思绪似乎已从方才的尚有困乏变得十分清明。

明早便又要精神不济了…

霍祁第不知道多少次抬眼看了她,看她明眸大睁地望着上面发愣,半天连眼都没眨一下,不禁低笑,无声地伸了手出来,直接覆在了她眼上。

“…”席兰薇一僵,眨了眨眼,霍祁觉得手心里痒痒的:“想什么呢?几个时辰了。”

兰薇又眨了一眨眼,自己都能觉出睫毛在他手心里划着。伸手把他的手拿开,她转向他:“臣妾在想,赫契为什么会这时候内乱。”

霍祁微一滞,俄而笑道:“怎么琢磨起这个了?”

因为他们不该这个时候内乱…提前了将近一年。

席兰薇将这最真实却最不能说的一句话噎了回去,默了一默,轻松道:“就是觉得奇怪罢了,觉得…”她思量一番,决定好歹将话题往那人身上扯一扯,就算是说不通,也得把这话继续下去,“陛下前脚查了楚宣,赫契后脚便内乱了。让臣妾止不住地觉得,此事跟越辽王有关系。”

霍祁神色一凛,侧过身去,将她揽近了些,一字一顿地问她:“你听说了什么?”

“并没有…”席兰薇低低道,“只是臣妾自己觉得蹊跷。”静默思量,思绪划过上一世的回忆,她沉下一口气,续言道,“赫契与大夏一线之隔,如若此事殃及大夏…”

话语顿住,关乎朝政之事,她一直很守规矩地不多言。于此事,虽是不能不言,也得想个委婉的说辞。

抿了抿笑,她再度开口,只先问道:“陛下可会派兵相助么?”

觉出霍祁的目光在自己面上一划,席兰薇垂下眸去,压着不安等着他的回答。

“你是想问你父亲是不是要出征。”沉稳的话语传入耳中,听得她一窒。一直以来,都是她猜人心思猜得齐准,近来他也能猜她了。可先前毕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全然没当回事,今日蓦地被猜中了这个,陡然间便弄得她慌张不已。

“是…”她犹豫着应了。沉默间,见他一时也未开口,又轻轻道,“父亲年纪大了…”

“知道。”他吐出两个字,睇一睇她,又道,“还不用担心这个,真到了要派兵的时候,朕心里有数。”

沉了口气,她点了点头,应了声“诺”算是表示会听他的话,却明显还未放下心来。

霍祁凝视着她,忖度着能将此事告诉她多少。少顷,环在她腰间的手用了些力,将她又揽得近了些:“这是大事,朕可以告诉你,你却断不能再告诉旁人去。”

席兰薇一愣,立即重重点头。

“如若不出意外,应是不用席将军出征。”他沉缓道,见她神色一松,不禁笑了,俯首吻在她额上,“你说得不错,是二弟的算计。”怀中的她一缩,似是虽有这般猜疑,但听他开口认可了仍觉心惊。他顿了一顿,继而又道,“二弟想慢慢耗尽大夏兵力,若朕不知他有反心,大概还真得由着他耗了。”

眼下却反了过来,他知道霍祯有反心,霍祯却不知他知道。

“那陛下…打算如何?”席兰薇怔然问他。

“就算是他设的局,赫契之事,大夏也不得不管。”他闷声一笑,唇角转过些许蔑意,“至于他想要的,朕可以陪他玩一局。”

次日的阴雨仿若席兰薇的心情。连连绵绵的全是昏暗和闷热,直盼着下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浇熄这热意、再在雨停后得见晴朗蓝天。可天就是不遂人愿,偏要如此缓缓地淋着雨滴,让闷热始终萦绕不绝,更见不到阴云那边的蓝天。

霍祁说,既然知道霍祯的打算,便不会吃亏的。已然让禁军都尉府去查,朝中这一干武将,哪一个被霍祯拉拢了,派去就是。

她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直到他一笑说:“倒看看是他动朕的兵马动得顺手些,还是朕砍他左膀右臂砍得快些。”

换言之,派出去的那与霍祯交好的武将…他自有办法让他有去无归。算是给霍祯添个堵,又有点他随意找个乐子的味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觉一把利刃直刺心中、又刺透了脊背,席兰薇懵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反应过来之后,便是满心的不肯相信。

照他这般说,上一世…她的父亲…

若说霍祯娶她就是为了拉拢席家,那么与她成婚后,他与她父亲的交往决计不会少,难不成…

难不成到头来,父亲并非仅是战死沙场,而死在了他们的算计里。那么她上一世后来的不幸,也与霍祁…

与霍祁没有关系!

狠然斩断自己的思虑,长甲狠掐着太阳穴。席兰薇银牙紧紧咬着,一再地对自己说:“上一世的一切,与霍祁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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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章作者有话说不方便复制可以到文案复制喵~ >▽<

【不要在意那个坑爹的群名,她们改的,我…我很无辜…事实并不是那样…】

第91章 释怀

纵使心中挣扎未消,席兰薇也还是在晌午之后如常去了宣室殿。照旧奉上一盏杏仁茶,席兰薇静静地凝望了正专心看着奏章的霍祁须臾,心中的挣扎忽然就淡了。

一个声音在心头涌动着,十分嚣张地否掉她先前的一切在意,在宣室殿的灯火通明中,让她清楚地看到眼前之人才是最要紧的。

没什么大不了,都过去了。且不仅是过去了,而是…已过去一世了。

很难直截了当地去说这一世的这些人是不是与上一世相同,席兰薇心中只是分外确信…霍祁与上一世不一样。

或许却有些自欺欺人,不过上一世他于她而言只是皇帝,二人除却逢年过节客套一番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交集。

这一世,他却是她的夫君。

她曾毫无掩饰地道出过“相爱相知”这样的话,那是她在历经了上一世的种种后拼力鼓足的勇气,对他——对这一世的他。

那就…当真不必计较了吧?似乎有些不孝。

但…父亲眼下尚还健在,何来不孝?这让她险些对霍祁生恨的一环实际上站不住脚,她总不能为了尚未发生的事毁了这一世的幸福。

心中矛盾,她静默着,一点点去感受自己的心思。这一次,只想顺着自己心底的本意去走。

“臣妾昨晚睡得不好。”她轻打了个哈欠,心下带着些因刚说服自己而残存的不安,“想去侧殿歇一歇…”

霍祁搁下手中奏章,睇一睇她,转而笑道:“去寝殿睡就是了。”

“…诺。”兰薇一应,略作思忖,又说,“臣妾有些事,想同陛下说一说…待得陛下忙完了,来叫臣妾可好?”

“这是最后一本了。”霍祁一笑,凝神看看手里的奏本又说,“倒是要紧的事情。你先去睡,朕一会儿便来。”

他到寝殿的时候,她还没有睡着。明眸中显带乏意,望一望他,向床榻里侧让了一让。

“怎么了?”霍祁笑问道,遂在榻边侧坐下来,瞥她一眼又说,“忧心忡忡的,又听着什么闲话了?”

“没有。”席兰薇摇一摇头,伏到他膝上,轻轻言道,“臣妾就想跟陛下待一会儿。”

“…”霍祁直听得一懵,实在难得听她说出这种话。静了少顷,他犹是不太安心,追问了一句,“当真没事?”

“没有。”她答得笃定。阖上眼眸,双臂环了他的胳膊,又道了一遍,“就一会儿。”

霍祁僵住,被她搂在怀中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屏息看着她,看她羽睫轻轻地颤抖着,蓦然又蹙一下眉头、蹙了一会儿又舒缓出笑意来…

必定是有心事。不过…既是不肯说,就罢了吧;她想这么待一会儿,就随她。

这个人是真实的。

席兰薇感受着他的温度,半分半毫都不想放过。耳畔能听到他的气息,不太均匀,好像刻意放得很轻。

他是真实的…他对她的好全是真的,只要她有求、他做得到,他便都会依她。

且她十分清楚,后宫嫔妃那么多,唯她一人能这般。

他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为了这个,连采选都糊弄过去了。

这些都是真的。

相较之下,她自今生而“推测”出的前世之事显得那么虚无缥缈,无依无据且更无核实的可能。仅是从目下能得知的蛛丝马迹,她觉得父亲是那样战死的,但…兴许还有什么不同的细节,导致了这截然不同的结果呢?

头一次,席兰薇如此用直觉推翻了理应更可信的判断。在此之前,她对于观察种种细节进而得出结论之类的事,乐此不疲…

“这一世很好。”她仍是阖着双眸,笑意清浅地道出这句话。

霍祁一怔,见她朱唇翕动,仍继续说着,只是愈发低下去的声音让他难以听清内容。

俯□,霍祁凑近了她,认真听着,一句句话似乎莫名其妙,听来又挺温馨。

“我能说话了、父亲还在、连小霜…都还在。小猫小鹿每天玩玩闹闹的,秋白清和也都过得不错…”

他一句句地听下去,又一句句回忆一遍,确实没提到他…

一阵失落。霍祁淡看着她,几乎想出言提醒她一句忘了他了,看看她这满脸的疲惫,又不忍开口扰她。

“还有个好夫君。”长久的停顿之后,她续上的话语让霍祁顿觉心情愉悦,“什么都好,君临天下却体贴入微,待我好极了…没有比这更大的幸事。上一世遇不到、下辈子也不敢奢求再遇到。”

所以只能好好过这一世。

席兰薇意识清醒地说服着自己,把心中的猜忌一点点消去,只许满足萦绕心头。

“嗯…什么都好。”她又笃定地说了一遍,轻衔着笑意动了一动,弄得霍祁突然想到了她的那只小猫。

想想她方才那番话…算是夸奖吧?

什么都好…

大抵是从没听哪个嫔妃说过如此直白且又诚恳的“夸奖”,霍祁忽而觉得有点窘迫,若不是她还伏在他膝头、双臂还抱着他的胳膊,他大约会立时三刻离开这里,出去透透气。

真是不适应…

席兰薇就这么“絮絮叨叨”地睡着了,语声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寂静无声,却还是把霍祁的胳膊抱得死死的。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天幕,继而一道炸雷响起,她皱了一皱眉头,对这吵闹显是不满,却还是睡着。

大雨瓢泼而下,雨点重重地砸在地上、屋檐上、树梢枝叶上,每一点似乎都力道十足,急冲而下,要将大地浇灌个透彻。

听上去就很畅快。

雨声中,席兰薇的眉头舒展开来,唇畔复有笑意显露,再过一会儿,连眉眼也弯弯的,似乎再无什么烦心事。

这到底是怎么了…

霍祁看着她的样子,疑惑化为无奈,笑着摇一摇头,开心了便好。

又一道闪电划过,比方才那道更加刺目些。霍祁下意识地抬手轻覆在她耳上,挡住了紧随而来的有一声巨响。

她睡的时间并不算短,醒来时,雨后放晴的天都黑了下去,寝殿中也掌了灯。

只点了一盏多枝灯而已,其余仍灭着,显是怕屋中太亮扰了她的安眠。

撑坐起身,她缓了缓神,霍祁温和笑问:“睡足了?”

“嗯…”她点点头,估量了一下时辰,便伸手去揉他的膝盖,“辛苦陛下。”

“嗯。”霍祁应得淡淡,目光在她面上划来划去,且有意让她察觉出他的目光划来划去。

“…陛下?”席兰薇终于被“划”得发了怵。

“你犯困的时候…说话很是好听。”他认真道,意有所指。

“…”她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今天怎么了?这么多感慨。”霍祁轻一笑,“什么‘什么都好’,还把前生今世都拿来说了一遍,莫不是看了什么令人动容的传记?”

“…没有。”席兰薇一抿唇,眼帘一覆,“传记没有,臣妾‘自欺欺人’来着,且欺得很是畅快。”

就这么在自说自话中把这道坎过去了,眼下甚至当真坚信前世父亲的事不是那么回事、而是另有隐情。

“臣妾该去舒颜宫昏定了。”她一壁说着一壁下了榻,由宫人服侍着理了妆容,自顾自地离了殿,显是心情大好,好到都忘了向他施礼告退了。

“…”霍祁在殿中好一阵发懵,默了一会儿,自己笑出声来。虽不知她在感慨什么,但她说“什么都好”,他又何尝不是这样觉得。

偶尔细想,直觉得她悔婚一事实是他之幸运,若是嫁了霍祯…

他与她再无缘分且还不提,如若有一天霍祯谋反事发、他杀了霍祯,总是会牵连她的。

又笑一笑,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回正殿去。还有奏章没看完呢…什么那是最后一本,也就是骗她能骗过。

越来越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怕他真在大事上骗她一次。

“赫契内乱会持续近三个月,三个月后,汗王次子承继王位。”

“之后会平静约莫一个月,而后在右贤王的撺掇之下,赫契兵指大夏。”

“先突袭祁川、而后兵指映阳,映阳将领胆小怕事,不战而败。”

——平心静气后,思绪便也无比清晰,依着上一世慢慢回忆下去,为防越想越乱,逐一写在了纸上。

笔在最后一句上一画,席兰薇想着这该是头一个能扭转的点。扯了个能说得过去的谎,她告诉霍祁说:“驻守映阳的那位侯将军,臣妾入宫前曾见过,倒不是个坏人,只是身为武将性子也太懦弱。如若赫契进军大夏,动祁川无妨,倘若冲着映阳而去…真怕这位侯将军守不住呢。”

话语温和微带笑意,口气闲闲的,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话音未落,额上被他手中的奏章一敲:“管得越来越多,后宫不得干政,忘了?”

“怎敢忘。”席兰薇并无惧色,轻轻一哂,“臣妾说让陛下换人了么?只说曾见过他、因而有些担忧罢了。”

“还是干政。”口吻冷淡,他板着脸瞟着她,大是不满。

“那…”她的面色有些为难起来,轻声道,“已经…已经干了,说出的话覆水难收,陛下治罪吧。”

…倒是洒脱!

作者有话要说:——席兰薇不管不顾自我安慰ing

霍祁:【惊慌脸】出什么事了…突然这么夸我是闹哪样…略惊悚啊略惊悚…

——席兰薇微笑呢喃:感觉夫君萌萌哒

霍祁:【完全凌乱】救…救命…

——席兰薇完成宽心大业,起床伸懒腰:舒服了

霍祁:【犹豫伸爪子】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么…

第92章 又见

二人交谈随意,听着只是笑侃。然则半个月后,皇帝当真撤换了戍守映阳的将领。

此间还出了个“笑话”,被调走的将军侯兴听罢旨意后竟大呼不肯,跪地呼求要继续守卫映阳、与映阳军民共存亡。

听说还险些和赶赴映阳上任的新官动手,好在那新调去的将领虽是年轻,但锐气十足,毫不吃他这一套,二话不说反手便将其钳制住,命手下看押,索性连长阳也暂且不让他回了。